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面具型人格·探案 作者:夂槿 内容简介 ☆高敏感钓系美人 X 白切黑绅士疯批 闻冬生得一副好容貌,肤白貌美,身形纤细,一颦一笑间都引人心动。 他还有个秘密的特殊能力每天总有某一个小时,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 不同的情绪,会散发出不同的味道。 因此,闻冬轻易能够看穿身边人的伪装。 直到遇到季凛。 季凛是市局刑侦支队特聘的犯罪侧写师,市局上下公认的温和绅士。 他身上,时刻散发着闻冬从未闻到过的,难以分辨情绪的草木香,干净又温柔。 - 闻冬原以为,会将自己的特殊秘密保守至死。 却意外被卷入了一场谋杀案,死者是他曾经的某个追求者。 为替死去的昔日好友寻求一个真相,闻冬渐渐开始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和季凛一同打破犯罪者的伪装,探寻犯罪者的动机。 然而,闻冬能看透所有人,却唯独看不透季凛。 季凛身上,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草木香,闻冬从未知晓过他的真实情绪。 甚至连闻冬穿着他的大衬衣,两条白皙长腿在他面前晃,季凛都能岿然不动,甚至还一边绅士地替闻冬披上外套,一边温声道:当心着凉。 闻冬:?您怕不是x冷淡? - 直到闻冬提出分手那个晚上 他被季凛抵在墙上,男人终于摘下了他的温柔假面,用一个极其漂亮的制服动作,锁住了闻冬的手腕。 低哑嗓音贴在闻冬耳畔,季凛手指轻轻描摹过闻冬的唇瓣,明明说着危险意味十足的话,唇角却还是上挑着的,语气也轻得像情人呢喃:闻冬,不要想逃跑,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藏起来的。 那一刻,闻冬第一次闻到了季凛身上另一种味道 极其浓烈的龙舌兰,宛如无孔不入,将他牢牢裹挟其中。 闻冬清楚知道,那是欲-望的味道。 【我心里关着一头疯兽,为你甘心摘下假面,情愿套上枷锁。】 【强强互钓,双向奔赴HE/案件偏现实向,主犯罪心理分析/感情剧情双线并重】 第1章 让自己的内心藏着一条巨龙,既是一种苦刑,也是一种乐趣。雨果; —— “普法网讯(记者xxx报道)4月14日上午,雅深市公安局通报,抓获4.01连环入室抢劫杀人案嫌疑人马某。至此,近期发生在雅深市为期半个月的严重刑事案件终于告破,及时消除了安全隐患...” 咔哒。 一只白皙修长,骨骼分明的手探上墨蓝色蓝牙音响,女主持人咬字清晰的新闻报道戛然而止。 那只手手腕纤细,凸出腕骨隐在薄薄一层细嫩肌肤下,仿若釉质极佳的瓷器。 手的主人,闻冬站在落地穿衣镜前,认真打量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生了张辨识度极高,即便只是匆匆一瞥,都很难再忘却的脸。 可闻冬的表情依然堪称审视。 足足过了五分钟,在确认了自己今天从头发丝到皮鞋都精致而纤尘不染,闻冬才略微一点头,转而拉开了一旁的收纳柜。 入眼便是一排排按照高矮胖瘦仔细排列过的香水瓶,粗略一扫也能估量出至少三十来瓶。 闻冬修长食指在瓶盖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第四排第二个,祖马龙的经典香之一——鼠尾草与海盐。 木质香与咸奶油的微妙融合,干净而又清冽,与今天穿的这件淡蓝色衬衣很是相称。 闻冬将它抽出来,旋开瓶盖,不紧不慢喷在自己的耳后,颈侧,锁骨与手腕。 每一下动作都优雅得像在拍香氛广告。 半晌,闻冬将香水瓶放回原位,深吸口气,陶醉般阖了下眼睛。 他转身走向玄关,从装饰柜上抱起一捧玫瑰,出了门。 地下车库中就有垃圾房,闻冬毫不犹豫,将怀里那捧毫无枯萎迹象,甚至能用娇艳欲滴来形容的玫瑰,干脆利落地丢了进去。 不远处的保洁阿姨看着在垃圾房中格格不入的玫瑰花直摇头,但见丢的人是闻冬,又早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多问了。 闻冬走过保洁阿姨身边的时候,微微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之后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位。 刚刚坐进驾驶座,手机就振动了起来,在看清来电显示的一瞬,闻冬有片刻停顿,不过很快,他就动作如常,连接了车载蓝牙,将电话接通了。 “沈溪?”闻冬率先开口,叫了一声。 “小冬,”车里传出一道温和男声,“是我,最近还好吗?” 闻冬启动车子,边回应道:“还不错,你...” 他原本是想问「你呢」,但只出口一个「你」字,就又顿住,两秒钟后,突然转口问了三个字:“热恋中?” “哇靠!”沈溪的语气含着明显的震惊,“你又猜到了?我才刚刚说了一句话,你怎么听出来的?何况...何况我还从来没在朋友圈秀过!” 闻冬表情松了松,语气也染上两分轻快笑意,他没回答沈溪的问题,只是半真半假玩笑道:“不用秀了,你这恋爱酸臭味,可都已经顺着听筒飘出来了。” 沈溪朗声笑起来,又不死心地追问:“小冬你说实话,到底是只有我的心情状态这么好猜,还是其实你天赋异禀,对你来说,大部分人都很好猜?” 不知是因为这话本身的意思,还是话里的某个词眼,闻冬唇角笑意蓦然落了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下意识又深呼吸了一下,确认自己此时此刻,只能闻到充斥整个车内空间的,干净清冽的香水味道,才略微松弛下来,避重就轻般笑道:“实话吗?实话就是——”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胃口,才在沈溪的不住催促下,慢悠悠回答:“你真的很好懂。” 沈溪被气笑了,忍不住道:“我怀疑你在影射我蠢,但我没有证据。” “还行,”闻冬也忍不住笑了,“你至少还能听得出来我是在影射你,就不算太蠢。” 沈溪无语:“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闻冬眉眼弯着,薄唇动了动,不过还没等他再开口,那边沈溪就忽然收了玩笑,语气认真起来:“小冬,我真的很喜欢他,以后有机会,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好啊,”闻冬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下来,语气真挚,“沈溪,你一定要幸福,还有...” 闻冬瞄了眼旁边显示屏上的日期——2022/4/14,又揶揄道:“正好,我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今晚零点就不给你发微信了,让你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沈溪又笑,笑声透过蓝牙播放器传出来,略微失真,却依然极具感染力,听着就让人快乐。 他就这么边乐边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你知道的,”闻冬随口道,“我记忆力还不错。” 乐够了,沈溪又把话题转回闻冬身上,模仿他之前的句式,问了一句:“小冬,那你现在——恋了吗?” 闻冬微滞一秒,又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我在路上,正准备去分个手。” 话音落下,他向右一打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偏窄的马路。 蓝色路牌一晃而过,上面三个大字——定北街。 —— 晚上九点整,雅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依然灯火通明,会议室内座无虚席,却并没有什么严肃冷然的氛围—— “最后,再次对雅深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各位警官,致以最崇高的感谢,真诚祝愿各位警官,健康平安,事事顺心,案案如意!” 副支队长唐初将手中感谢信拍在桌案上,抬眼朝下扫了一圈,一边眉梢挑起,露出一口白牙,朗声道:“都听见了吗!这可是人民群众对我们的真诚祝愿,殷殷期盼...” 会议室内顿时像口烧开了的锅,沸腾起来。 “不是吧唐sir,案案如意又是个什么新词儿?真想祝愿,就应该祝愿我们别再碰上新案子啊!” “瞧你这话说的,”唐初甩出一个白眼,语气堪称和蔼,“这位同志,你不如让人家直接祝愿咱们支队就地解散,保证你不会再受案子烦扰!” “哎哎唐sir,那倒也不必如此...我的心愿,不是,我的想法就很简单了,再也没案子那是扯淡,但至少,至少祝愿我们以后能到点回家,别再加班,这总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完全不过分!” “这何止是不过分?这简直就是合情合理好吗!老了老了,熬夜伤肝呐!” 唐初眯着眼睛听众人耍贫逗趣,等大家都说够了,他才笑眯眯开口:“累了?不想加班了?没问题,都报告打上来,隔壁管档案的天天喊着缺人...” 一众小警察们瞬间整齐划一向后缩了缩脖子,抿着嘴唇把脑袋摇成了一串拨浪鼓。 唐初「哼」了一声,抄起桌案上烟盒磕出根烟,叼着点燃了,又随手把烟盒丢回人群里,刚要再开口,下面就有人壮着胆子,笑嘻嘻抬手指了指会议桌一角,“唐sir你看你,怎么就不懂我们广大群众的良苦用心!是我们不想加班吗?当然——不是啦!我们是不想季老师这么成天跟着熬了!瞧瞧,我们英俊逼人的季老师,这一个大案子跟下来,都熬出黑眼圈了...” 大家都下意识听着话音,顺着说话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会议桌靠窗那排的最后一个座位上,端然坐着个身穿白衬衣的男人,衬衣板正没有一丝褶皱,纽扣扣到了最顶,男人像是并没听见刚刚围绕着他的发言,仍低垂着头看手机,清晰的下颌角轮廓在灯光映衬下,愈发显出两分瘦削凌厉的味道,立体得像尊完美雕塑品。 “季凛。”唐初撑着桌案,喊了一声。 男人倏然抬起头,略显疑惑地望向唐初。 他眉眼轮廓极深,略偏狭长的眼眸往上挑了挑,有那么一个瞬间,那浅淡的眸色在灯光下,晃出两分令人目眩的光泽,好像很难让人看得懂。 不过下一秒,男人就了然似的微微一点头,薄唇向上挑起,绽开温和笑意,丝毫没有没听讲被抓包的尴尬,甚至称得上坦然自若,嗓音低醇动听:“不好意思,刚刚没听到你们在聊什么,劳驾再重复一遍?” 有礼得让人无从指摘。 唐初的视线,从季凛白皙紧致跟疲惫毫不沾边的眼圈下方移开,转向之前「大放厥词」的小女警,吸了口烟,故意道:“听见没?你们英俊逼人的季老师,劳驾你再重复一遍。” 小女警阮甜顿时涨红了一张小脸,吭哧半晌,才憋出五个字:“季老师辛苦!” 语速飞快,说完就把脑袋又埋了下去。 季凛看了看阮甜,又转回头看向唐初,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之后,他就顶着那张堪称精力充沛,甚至还能再熬一个大夜的脸,面不改色,彬彬有礼道:“是有些辛苦了,让唐副队请你们吃宵夜。” 会议室内霎时听取欢呼声一片。 唐初笑骂一声,将烟头一个抛物线,精准丢进烟灰缸,随后大手一挥,“散会!走走走,吃宵夜去!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啊,明儿谁都不准迟到,该补结案报告的都赶紧早早来补,别让你们赵副局又训我...听着了没!” “唐sir万岁!” “唐sir你放心,我们保证明天都来得比鸡早!” “季老师万岁!季老师你喝什么饮料,我提前给你买去!” 一众人群笑闹着鱼贯而出,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季凛和唐初两个人。 “你是真的牛逼,”唐初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季凛的眼睫下方,确认是真的没看到丝毫黑眼圈的痕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精力简直非常人能匹敌也,都连轴转半个月了,再来两天我都得熬不住了,你竟然还能这么精神!” 季凛唇角依然挂着温和笑意,淡淡道:“还好,习惯了。” 唐初也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揽着肩就要将人往外带,“走了走了,英俊逼人又精力充沛的季老师,唐sir请你吃宵夜去...” 可季凛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他避开了唐初的手臂,眼底露出两分歉意,“抱歉,今晚有约了,你们去吃,记我账上。” 唐初顿了一下,忍不住「啧啧」两声,“我说季老师,这你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是差你一顿饭钱吗!” 季凛依然笑得温和又歉然,他将手机解锁举到唐初眼前,再次诚恳道:“抱歉,是真的有约。” 唐初抬眼去看,只见屏幕上是季凛和一个人的微信聊天界面,这人唐初还认识,算是季凛为数不多的老朋友—— 席应宗:看新闻说案子破了?不如今晚小酌一下?我正好也休息。 席应宗:昨天我们科小护士给我推荐了家清吧,也在258街区,地址发你,晚上九点半,怎么样? 席应宗:定北街-画皮酒吧(定位信息); —— 九点刚过,还不到夜生活活跃的时间,画皮酒吧内却已近满座。 不过人虽多,却并不显得嘈杂,中央略高起的木制台上有个民谣乐队在演出,主唱是个外表格外可爱的姑娘,却有着极具反差感的磁性嗓音。 酒吧场地并不算大,没有卡座,全场都是一样的散台,离主唱最近的散台之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孩正握着个大铁夹,一边往面前的酒杯里添冰块,一边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跟着哼唱:“今天的风又吹向你,下了雨,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边唱,他边满眼笑意地,应着歌词,将其中一杯添好了冰块的酒,推向了坐在对面的闻冬。 男孩眼底映着直白的炽热,让闻冬想起早上那捧被他丢掉的,开得正盛的玫瑰。 闻冬道了声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浓烈的龙舌兰瞬间在舌尖绽开。 放下酒杯,停顿一瞬,闻冬突兀开口:“我想分手了。” 男孩原本还在跟着哼唱,已经唱到了「千里之外,不离开...」,猝然听到闻冬的话,他茫然了两秒,才像是没听明白一般,抬手揉了揉耳朵,轻声问:“你...你说什么?” 闻冬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液没过唇齿,又顺着喉咙一路下滑,明明该是冰凉的,却反而像在心上点燃了一捧火。 闻冬舔了下唇角,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分手了,可以吗?” 他就是这样的人,连提分手这种事情,都不会直接说「我们分手吧」,而是会用「想」这样的字眼,末了再加一句「可以吗」,看起来好似十万分迁就对方,可主宰权从头至尾,都在他手里。 男孩眼中茫然神色更甚,他双手捧着酒杯,看起来无措得厉害,好半天,才颤声憋出一句:“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可以跟我说的小冬,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蓦然阖了下眼,下意识又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然而,这一次并不遂他所愿,他已经不太能闻得到自己身上鼠尾草与海盐的香味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种或浓或淡,或香甜,或苦涩的味道交织混杂,萦绕不散。 闻冬知道,这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的,属于这酒吧里每个人的,情绪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最为浓郁的,就是来自离他最近的,对面男孩的情绪——是醇黑巧克力的味道。 醇香与苦涩共存,闻冬很清楚,这是原本的欢喜还未散去,又与当下被提分手的难过无措,相融合而出的味道。 闻冬薄唇抿了抿,半晌,他轻轻摇了下头,语气诚恳:“抱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想到此为止了,可以吗?” 男孩没有说话,他定定望着闻冬那双大而上挑的眼睛,然而在这一刻,那眼底里再也没有他熟悉的温柔,反而映衬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神色。 空气里苦涩的味道愈发浓郁,像是正在从黑巧像美式咖啡过渡。 终于,在情绪彻底变为美式的瞬间,男孩点了下头,哑声答了一个「好」字,之后,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过于辛辣的酒液刺激着味蕾与喉咙,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玻璃杯与木桌磕碰,发出清脆声响,男孩没再说话,起身像门口走去。 背影显得落寞无比。 闻冬微侧过头,视线跟随男孩的身影一路到酒吧门口,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复又波澜不惊收了回来。 盯着面前酒杯看了两秒,闻冬从身旁帆布包中摸出一个小瓶——鼠尾草与海盐的香水小样。 之后,对准手腕的脉搏处,喷了两下。 但无济于事,美式咖啡的苦涩,与其余种种混杂的气味依然在鼻尖萦绕不去,快要将闻冬淹没。 就像是某种过度的执拗,闻冬又举起小香水瓶,对准了自己的耳后。 但这一次,他的手指还没来及按下,就猝然顿住了。 因为,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一种,在此之前,他从未闻到过的,草木香。 闻冬是在五岁那年,突然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得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他发现自己每天总有某一个小时,会忽然闻到许许多多不同的,与实际情景并不相符的味道。 就好比明明眼前是一桌刚刚做好的饭菜,他却丝毫闻不到饭菜的香味,只能闻到另一种,和柠檬一样酸涩,却又不如柠檬清新的古怪气味。 最开始,闻冬并不知道这些气味的来源,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鼻子彻底坏了,但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他对待这些气味,也从最初的疑惑抗拒,渐渐变成了麻木与无奈承受,同时,也逐渐明白,他并没有得病,他的鼻子也并没有坏,他闻到的种种味道,不过是那个当下,在他周围的人的情绪。 就像饭桌上的那种古怪气味,代表着人类的饥饿与渴望。 也像刚刚坐在他对面的男孩,味道会随着情绪时刻变化,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绪,都会散发出不同的味道。 可他这近十八年,遇到过数不清的人,也闻到过数不清的气味,却从没有谁的情绪,是现在闻到的这种,这样干净温柔的草木香。 让人不但没有丝毫排斥抗拒,反而像是倏忽间入了山林,整个人都变得宁静又空灵。 闻冬近乎是不可克制地,顺着这味道,寻起它的源头来。 终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在了和自己相隔对角线的座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身穿极简的白衬衣,黑西裤,却莫名衬出了男人王室贵族般的优雅气度。 他侧对着闻冬,酒吧并不明亮的光线,将他的侧影轮廓勾勒得完美不似真人。 毫无预兆地,男人就像是感知到了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般,蓦地偏过了头,精准无误,捕获了闻冬尚未来及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接的瞬间,闻冬感觉到了一种,与温柔气息截然相反的,极其强烈的侵略性。 可他却根本顾不得惊讶,因为一股酥麻感由心底而生,顷刻间便席卷上了大脑,又飞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隐藏在人类骨子里,在察觉到危险时候自然被激发的,动物本能。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以下为阅读指南: 1.CP是闻冬受 X 季凛攻,钓系美人 X “温柔”疯批; 2.闻冬不是海王,遇到季凛前感情经验丰富但没有x经验「原因后文慢慢讲」 ,遇到季凛后1v1,双C,互钓互钓互为救赎,强强,HE。 3.剧情线包含案件推理,不算烧脑,侧重心理分析。 4.背景现代架空,架空,架得很空! 放两个下本要写的,感兴趣的小可爱戳专栏预收哇,应该会先写竹马这篇! 《养老婆要从小做起!(竹马)》 ☆笨蛋娇病美人 X 高冷克制疯狗; 祝辞眠眉眼精致天生体弱,生下来就像个精美却易碎的瓷娃娃。 戚家小少爷戚时模样出众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性情冷淡处事沉稳,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上层圈子最看好的小辈。 直到五岁那年祝辞眠被送来他家,众人一路看着这位前途无量的小辈在祝辞眠面前伏低做小—— 祝辞眠吃药怕苦,戚时给他倒水喂糖。 祝辞眠体寒怕冷,戚时拉着他冰凉小手贴在自己温热小腹。 祝辞眠吃饭挑嘴,戚时对他所有剩饭照单全收。 有大人打趣:“戚小少爷长大要娶辞眠当老婆?” 戚时抿唇不语,祝辞眠却靠在戚时肩膀上傻乎乎接话:“好耶,等我长大就给阿时当老婆!” 祝辞眠和戚时一起生活一同长大,又升入了同一所大学。 戚时模样身材个人能力都愈发出众,可同时,性格却也愈发高冷淡漠不苟言笑,无论和男生还是女生讲话都多不出三句话,更别提谈恋爱。 只对上祝辞眠时,戚时还能显露两分温柔。 祝辞眠好友:“我觉得戚时绝对是一直喜欢你!” 祝辞眠红了耳朵尖,却又忍不住开心:“对叭!其实我也觉得!” 祝辞眠好友:“要不你去试探试探?我教你...” 祝辞眠信心满满照做了,然而—— 他故意洗过澡不吹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水珠落入精致锁骨,诱人无比。 戚时却只蹙眉:“过来给你吹头发,当心头疼。” 他故意只穿一件戚时的大衬衣在宿舍晃,两条笔直长腿白得发光,仿若上好的艺术品。 戚时却只绷紧下颌:“过来穿上长裤,当心着凉。” 他故意看恐怖片往戚时怀里钻,温热呼吸都喷洒在戚时耳廓,万分撩人。 戚时却只拍他后背:“下来别看了,当心情绪过激心脏不舒服。” —— 一次又一次试探失败后,祝辞眠给好友转述,失落得耷拉着脑袋:“假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好友安慰祝辞眠:“我合理怀疑戚时他根本就是个x冷淡!” 祝辞眠信以为真,直到某日他在朋友聚会上醉酒,不慎往同院院草怀里倒。 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分外熟悉的大手不由分说将他从后揽了过去。 向来冷淡自持鲜少表露情绪的戚家少爷此时没了一贯的克制,眸光冷厉呼吸粗沉,拇指指腹贴在祝辞眠柔软唇瓣上来回摩挲,嗓音沉哑: “眠眠,你当初自己许过的诺言别想反悔,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祝辞眠:“?”不是说x冷淡的吗呜呜呜! —— 爱上一朵花,想为他遮风挡雨。 想许他无虞免他惊扰。 想对他倾泻汹涌爱意却又怕将他淹没。 想将他私藏却又怕他枯败。 想看他只为自己一个人盛开。 戚时有个秘密—— 他有个房间里,贴满了祝辞眠的照片,从小到大。 《校草假男友他诡计多端!》 ☆娇纵笨蛋舞蹈美人X高冷真香诡计多端校草; 米久大学军训第一天就中暑晕倒,醒后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是一本校园耽美文里的主角受——舞蹈美人,追求者众多,最终和自己的室友体院院草在一起了。 自幼被娇养到大的米久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我才不要谈恋爱! 为了杜绝原故事线的发生,米久飞快换了宿舍,并决定找个假男友。 好友提名了米久的新室友,盛林野。 盛林野,S大校草,美院风云人物,眉目疏朗身形修长,握画笔的手更是骨骼分明仿若艺术品。 性格极其高冷,看画笔的眼神都比看人有温度。 主要他还是个直男! 米久很满意——就要一心画画不解风情的直男! —— 最初,盛林野神情淡漠同米久约法三章—— 禁止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及亲密动作。 禁止干涉对方私生活及要求对方履行男友义务。 作为回报,要求米久在协议期间充当盛林野的免费模特。 米久开开心心答应了,然而没过多久,米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盛林野会陪他吃饭陪他上课陪他练舞,会晴天送果汁雨天送奶茶,会把他每一句「随口一提」放在心上尽力满足,会醉酒后抱着他不放手... 不仅如此,盛林野还会在他每次要去和别人聚会时候,垂眸温柔道:“久久,我就不去打扰你了,我在宿舍等你回来再睡。” 那仿佛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米久的模样简直比真男友还模范! 米久终于忍不住绷着小脸质疑:“你...你真的是直男吗?” 盛林野面不改色回答:“当然,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总是很有灵感,你就像我的缪斯。” 可话是这么说,米久却看到盛林野画本上的他,从书桌到阳台,总之,一幅比一幅的情景更奇怪了... 米久红透了耳朵尖,明明当初协议时不是这么说的!救命!直男都...都是这样诡计多端吗! —— 后来协议到期,本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米久搬出了宿舍,并对外宣称两人分手了。 次日盛林野找到米久的时候,米久正在看体院院草打篮球。 盛林野大步上前将米久整个人锢进怀里,分明姿态与眸底都满是偏执占有,语气却委屈得如同被雨淋湿的大狗:“久久,都是我不够好,我会改的,你能不看别人了吗...” 围观群众:“??”懂了,原来校草既不高冷也不直男,只是对象不是我。 米久:“??”说好的假男友呢?现在这又是演得哪一出QAQ! #我真没想谈恋爱的呜呜呜!# 第2章 不过,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短暂到闻冬只是眨了下眼,再看去时候,与他相距对角线,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的男人,唇角就已勾起了温和弧度。 之前强烈有如实质的侵略性,更是早已消弭无踪,甚至让闻冬起了一瞬的怀疑,怀疑是自己刚刚眼花,亦或是感官出了问题,好像这男人,从始至终都是这么温和无害的,就像他身上的草木香气一样。 男人就带着这样的温柔笑意,朝闻冬举了举酒杯,微微点了下头。 其实这个动作放在酒吧这种地方,是有那么两分挑逗一般的暗示意味的,然而,此时此刻,它由这男人做出来,却丝毫不显得轻佻,反而格外风度翩翩,好似彬彬有礼的邀请。 不过,说是邀请,男人又好像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得到闻冬的回应,他自顾自将酒杯举到唇边,低头喝了一口,喝完,就不再看闻冬一眼,将头又偏了回去。 闻冬不自觉望着那道侧影又看了两秒,下意识也举起酒杯,喝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冰凉而辛辣的酒液刺激着闻冬的味蕾,同时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闻冬终于彻底回了神。 不可否认,在这个当下,他对不远处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就像是他早已习惯了身边的每个人,在他面前都是透明无遮拦的,却唯独这个男人,周身都像笼在一层薄雾里,让闻冬看不真切,读不透彻。 思忖间,闻冬看见不远处的男人身边,又走来了另一个男人。 大概确实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走来的男人有着同样引人注目的外表,金丝边眼镜与卡其色的长款风衣完美烘托出了他的斯文气质,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模样。 不过他的气息倒没有什么特别,至少闻冬没再发觉任何有别于其他人的味道。 斯文男人在对面空座上坐了下来—— “在看什么?”他脱掉长风衣,一边一丝不苟地叠好放在一旁,一边随口问季凛。 季凛抬起头,唇角就又勾出了恰到好处的弧度,他随手朝席应宗晃了下手机屏幕,语气关切:“看时间,席医生一向守时,今天竟然迟到了一刻钟,是碰到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席应宗怔了一下,笑了,“没什么事,就是临出门给邻居家帮了个小忙,没留神就耽误了,不好意思,别担心。” 季凛点了下头,“没事就好。” 他并不追问「帮了什么忙」,席应宗也不多解释,而是转口道:“可我刚刚问的不是这个,我是在问——我从进门就看到你了,你之前一直侧头看着…演出台那个方向,朝谁举杯呢?” 问到最后,席应宗那双隐在镜片后的眼睛,已经染上了明显的戏谑意味。 像是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个,季凛微怔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答得坦诚而直白:“一个男孩。” 季凛说这话的时候,唇角依然是勾着的,语气也极尽温和,与他不熟悉的人大概会以为,他确实对口中这个男孩有两分兴趣。 然而席应宗只是「啧」了一声,不以为然。 没办法,谁让季凛说起「一只猫」,「一本书」,甚至是「一位嫌疑人」,都能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 不再就这个没意义的话题继续讨论,席应宗接过季凛给他早已倒好酒,还加好冰块的酒杯喝了一口,视线无意识般在整个酒吧扫了一圈,忽然问:“哎季凛,你说做你们侧写师这行的,会不会都有职业病,平时不论走哪碰到什么人,都想分析侧写一下?” 季凛古怪看了席应宗一眼,不答反问:“那做你们外科医生这行的,难道平时碰到什么人,也都想开膛破肚一下?” 这话把席应宗问乐了,他端着酒杯笑得不行,杯中酒液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我疯了?我是想坐在这跟你喝酒,可并不想坐进你们审讯室里喝茶。” 季凛也笑,他没说话,端起酒杯和席应宗碰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席应宗喝了口酒,又转口道,“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然你随便给我分析分析?” 季凛温声问:“分析什么?” “随意,”席应宗换了个坐姿,闲散倚靠在沙发靠背上,随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就这两人,行吗?” 季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他们不远的那桌,坐着一对小情侣。 季凛思忖两秒,淡然开口,语气不紧不慢,连贯而条理清晰:“男生头发出油了,说明至少今天没洗过,T恤很皱,领口脏了,说明不太注重个人卫生,不修边幅,当然同时也能一定程度反映出,他对女生的在意程度不够,并不在意自己在女生眼中的形象。眼下青影很重,应该是长期熬夜,可能是熬夜打游戏,也可能熬夜学习工作,但他手机壳是一个游戏角色,垂下来的右手腕根处有茧,是长时间手腕底部和鼠标垫摩擦形成的,所以推测应该是熬夜打游戏的可能性更大。再有,体型不佳,腹部脂肪堆积,一杯酒兑了四分之三的可乐,综上,可以基本刻画出一个标准宅男的形象。” 席应宗听得认真,在季凛话音落下时候,立刻就竖起了大拇指,由衷道:“牛逼,细节大师就是你!” 夸完,他又忍不住感叹:“不过你说,他这种类型的,怎么也能找得上女朋友?” 季凛波澜不惊抛出四个字:“要被甩了。” 席应宗愕然,“这你都知道了?” 季凛淡淡解释道:“这个女生和男生截然相反,她从发型,到妆容,到全身装扮都是精心打理过的,连手上美甲都是新做的,足矣证明她今天要见一个很在意的人,但这个人并不是身边的男生,因为她和男生说话心不在焉,这两分钟里已经看了三次手机,应该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还有一个细节,她面前的酒并没有喝完,刚刚却特意提前补了口红,说明她等的人,应该快到了。” 季凛的尾音才刚刚落下,那桌就走来一个高瘦男生,席应宗还没来及震惊,就眼睁睁看着季凛刚刚分析完的那个女生,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娇羞又欣喜地,挽住了高瘦男生的手臂。 席应宗瞪大眼睛,这次直接鼓起了掌,不禁玩笑道:“预言家,今晚走夜路你可一定跟着我,当心被刀!” 季凛淡笑,刚刚一口气说的话多,有些干燥,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润喉。 席应宗倒像是玩上了瘾,又抬起手指了另一个方向,兴致勃勃道:“哎哎,再来一个,那个戴帽子的。” 季凛侧头去看,就见不远处的另一桌前,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左边是个长发女生,右边则是席应宗刚刚指的,戴鸭舌帽的男生。 两人都是侧对着季凛他们的。 略微思考两秒,季凛坦诚道:“目前信息量不足,不太好分析,从外表来看衣装整洁,鞋也很干净,至少说明他比较注重个人外在形象,另外,刚刚他们桌上果盘被人不小心碰歪了,他立刻就动手将果盘重新摆正,和桌子的水平线完全垂直,加上他的酒杯也放在身体正中间的位置,推测他可能在某些方面有强迫行为,再有的话...比较沉默,一直低头没有和对面女生交流,双手摩挲酒杯的动作说明他正在思考或是有些焦虑,推测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女生说,但还在组织措辞...” 然而,季凛的分析还没完全停下,就见女生忽然凑近那个男生,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紧接着,男生就突然笑起来,他停下了摩挲酒杯的动作,一只手揣进口袋,摸索了两下,之后,从口袋中掏出了—— 一把呲水枪。 再之后,他毫不犹豫对着女生「扣下了扳机」,呲了女孩一脸水。 季凛那张总是淡定自若的脸罕见地凝滞了一秒,他微顿片刻,终于还是木着脸道:“抱歉,我收回刚刚的推测,他可能就是单纯喝酒喝傻了。” 席应宗毫不客气爆发出一阵大笑。 还没等他笑够,桌边就走来一人,饶是席应宗自己就生得一副好容貌,但看见来人的瞬间,眼底还是不由露出两分惊艳神色—— 眼前人一头冷调的闷青色头发,发梢略长,乖顺服帖地垂下,额前发丝微晃,让他略偏修长而灵秀的眉毛半隐半露,一双眼睛大而上挑,在酒吧并不明亮的灯光映衬下,仿若含着水光,潋滟又剔透,皮肤瓷白,连唇色都很浅淡,脖颈纤长,微低着头时勾出的好看弧度,透着股仿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脆弱感,他穿一件很简约的淡蓝色衬衣,偏偏最顶上的两颗纽扣都没有系,灯光在半遮半掩的精致锁骨上投下一片阴影,又在某个点折射出炫目光泽。 季凛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正是之前那位与他遥遥相望的漂亮男孩。 不过,也是到了这一刻,季凛才发现,男孩的右边锁骨上,竟然还镶嵌着一枚晶莹透亮的锁骨钉。 并不生娇媚,反倒衬得他整个人,都染着一层冷然的性-感。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闻冬弯起唇角,指了指季凛和席应宗中间,那是一个U型沙发,季凛和席应宗相对坐在两头,只有中间的拐角处是空的,闻冬的语气有礼又歉然,“我想问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边说,他边朝两人晃了晃手中抱着的画本,认真解释道:“我想画一会儿画,但之前选的位置离演出台太近,有些吵,你们这个位置离得最远,我想会比较安静,我就只是坐在这里,不打扰你们聊天,可以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故意只看着席应宗一人,仿佛先前与他对视的那人不是季凛,而是席应宗一样。 席应宗被他看得不大自在,讨饶般笑了一下,下巴朝对面抬了抬,那意思很明显了—— 不要问我,问他! 闻冬这才不紧不慢,将目光转到了季凛身上。 闻冬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朝季凛歪了歪头。 两人对视一瞬,季凛微顿,不过不出一秒,他就又挂上了那副招牌笑容,语气温和而低醇:“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边这样回答,季凛边侧过身,给闻冬让出了通道,方便他坐进去。 “谢谢!”闻冬又朝季凛绽放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才侧身进去,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说到做到,一坐下,就低头打开了手中画本,握着画笔,一副认真构思的模样。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闻冬全部的心神,都几近被身旁的季凛占领。 离得近了,季凛身上散发而出的那股草木气息就越发浓郁,让闻冬犹如置身雾霭缭绕的山林间,闻冬已经很久很久没觉得这样舒服过了,舒服得他近乎沉醉其中。 不过同时,离得近了,从席应宗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也就变得比其他人好辨认了许多。 比如现在,闻冬就能分辨出一种矛盾的味道——有些鲜美,却又有些微微的灼辣,像是加多了佐料的浓汤,并不好闻。 闻冬知道,这是好奇与警惕共存,融合出的味道。 不过,要说好奇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他这样忽然出现,和他们共享一桌,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对他产生好奇。 可警惕却显得有些奇怪,毕竟,以身旁两个男人的外表来看,理应对在酒吧这种类似搭讪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才对。 “你好,”正兀自揣测着,耳边就又忽然响起了那道低醇男声,“你…想要喝杯酒吗?” 闻冬笔尖微微一顿,在画纸上落下一个小点,他偏过头,看向季凛,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好啊。” “想喝什么?”季凛认真询问,“鸡尾酒?我找服务员要份酒单。” 说着,他就探手要去按桌上的服务铃,闻冬急忙制止了他,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瓶,乖顺道:“我喝这个就好。” 季凛看了看桌上的龙舌兰,又看了看闻冬,眉毛微挑,像是觉得二者很不搭调,“这个酒很烈,你会喜欢吗?” 但闻冬毫不犹豫又点了头,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龙舌兰的味道。” 那种过分浓烈,仿佛能裹挟一切的刺激感,非常令闻冬着迷。 季凛笑了一下,没再多劝,只回了一句「我也喜欢」,就抬手从桌边配备的小玻璃柜中,取出一个空的玻璃杯,先倒好了三分之二的酒,才抬头问闻冬:“喜欢冰一点的,还是不太冰的?” 闻冬看着季凛动作,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冰一点的。” 季凛温沉应了声「好」,又添了三个小冰块,动作轻而缓,没有溅出一滴酒液,之后,他才将酒杯稳稳端放在闻冬面前,还十分绅士地补了一句:“请享用。” 闻冬道了声谢,干脆将画笔暂时夹在画本中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精致小巧的喉结微微滑动,可还没等他再喝第二口,季凛就突然闲聊般问道:“你是专业学美术的?” 闻冬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季凛,饶有兴味般反问:“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觉得我连来酒吧这种地方,都要带着画本么?” “不是,”季凛唇角的弧度依然恰到好处,语气听起来更是十分真诚,“我随便猜的,只是觉得,你的气质就很像美术生。” 闻冬笑了起来,眉眼分外灵动,随即,他的目光从季凛那张完美雕塑品一般的脸上,缓缓下移,定在他骨骼分明的手上,云淡风轻回敬了一句:“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你的手,如果握着画笔,一定会很好看。” 季凛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怔了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笑着摇了摇头,“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在画画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 最后一个「分」字话音落下,季凛蓦地抬起头,看向闻冬的眼睛。 他的眸色本就偏浅,此时此刻,在昏黄灯光渲染下,更显出两分近乎神秘的感觉。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觉得那双眼睛像是藏了一个漩涡,要将他彻底刺透,吞没。 但也仅仅是极其短暂,让人难以明辨的一瞬间罢了。 闻冬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那眼底毫不遮掩的,仿佛因为虚受了不该有的褒奖而生的赧然。 但与此同时,闻冬清晰闻到,之前那股鲜香与灼辣共存的味道,在这个当下,灼辣到达了一个巅峰,有如实质般刺鼻。 闻冬忽然就明白了,那个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身上的这份警惕从何而来。 换作很多不加思考的人,在季凛说完那句话之后,很可能就礼尚往来,要问一问季凛的职业。 所以,季凛是故意抛出这个话头的,是为了试探他。 而试探的缘由也不难想明白了,一定是和季凛的职业相关的。 闻冬当然也很好奇季凛的职业,但他太清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了,因此毫不犹豫吞回了这份好奇,只是淡淡「喔」了一声,就又垂眸喝了口酒。 一副毫不关心对方职业,只是感慨「白长这样一双手,却不会画画」的可惜模样。 放下酒杯,闻冬重新拿起画笔,忽然就有了真的想画的内容。 季凛和席应宗也好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继续起他们的闲聊。 闻冬听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起了个话头:“对了,我今天看见新闻了,说是那起连环入室抢劫杀人案终于破了?这可终于破了,不然成天都要提心吊胆的。” 他说着,还边用手掌抚了抚心口,好似依然心有余悸,当真被这案件吓得不轻。 可闻冬却清楚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因为这斯文男人身上,没有丝毫害怕恐惧的味道,有的只是刚刚那份鲜美的不断升腾。 这味道来源于好奇。 但在有的时候,人类的好奇到达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刺探。 于是闻冬了然,季凛的职业大概跟警察相关。 他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却忍不住偷偷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薄茧。 如果是警察相关,那么闻冬大概也能猜得出,季凛是如何判断出他是专业美术生,而不是只把画画当爱好的了—— 如果只当个爱好,大概是磨不出茧的。 而一般人,鲜少能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 闻冬手中画笔不停,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想,如果下次还能有机会,再遇到这个一身草木气息的男人,希望那时候,他一定是独自一人。 季凛对闻冬而言,就像一阵突然席卷而来的迷雾,可他的朋友在身边,就像是不断给闻冬指明走出迷雾的方向。 可闻冬并不想要方向,他并不想走出去,他只想在这片充斥着草木香的迷雾中,静静沉溺片刻… 沉溺… 片刻… 季凛的肩头忽然一沉,他话音顿住,垂头去看,才发现这漂亮男孩,不知何时,竟就这样画着画,睡熟了。 男孩眉心平坦,呼吸均匀而平稳,像是睡得格外安心且放松。 略长的发梢随意垂落在无暇脸颊上,因歪头的动作更显得纤长脖颈格外舒展,最为脆弱而敏感的喉结,就这样毫无戒心,亳不设防地,暴露在季凛眼前。 季凛倏然阖了下眸。 像在通过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闭眼动作,将某种只有自己能感知到的,野兽般的本能,重新严丝合缝,封回暗不见底的深渊。 片刻后,他恢复如常,正准备将男孩叫醒,视线却不经意落在了男孩腿上,还摊开着的画本上。 那里原本是一张白纸,现在,却多了一张素描。 画的是一只斜侧着的手。 太过清晰逼真,细节明确,以至于季凛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上面画的,是他的手。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画中的这只手里,夹着一支画笔。 —— 灯光在时间的快镜头中不断旋转成斑驳光圈,整个世界暗了又亮起,又是一夜。 季凛被手机震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抬手按了下一侧肩膀,又转头向旁边看去。 空无一人。 又过了两秒钟,他才清醒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 季凛抬手捏了下眉心,将电话接起的瞬间,就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状态,“唐副队?” “季老师你已经醒了?”唐初些微惊讶的语气从听筒中传出,“你听起来好清醒。” 季凛没多解释,只淡淡「嗯」了一声。 唐初惦记正事,也没多纠结这个,只是急切道:“醒了就好,我还怕搅和了你美梦...要怪就怪昨晚上阮甜那丫头毒奶,我们没能响应群众的热切呼声——又有新案子了,你得来一趟现场。” 说到最后,唐初的语气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罕见困了季凛一晚上的荒唐梦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散尽,他简短问道:“哪里?” 唐初沉声答:“雅深音乐学院。” “我这就过去,”季凛起身下床,边向浴室走边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确认了,”唐初回答,“就是这个学校的一位钢琴老师,名叫沈溪。” 作者有话说: 鞠躬,爱你们。 第3章 清晨七点半,原本充斥着朝气与活力的雅深音乐学院,今天的气氛却很不同寻常。 一幢形似海螺的白色建筑前,此刻被拉上了一条醒目的警戒线,线外人头攒动,嘈杂一片。 “这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死人了!你看,这么多警察都来了!” “什么?!死人,谁?学生,还是老师?” “怎么死的?自杀?” “我看不像,自杀能来这么多警察吗…” “我靠别说了…我以后都不敢来这练琴了!” “好了好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平头警察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拉住了又一个被推挤上了警戒线的同学,“都别围在这了!该去吃早饭的就去吃早饭,该上课的上课,不要妨碍我们工作,谢谢配合!” 距离第一节 课上课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听警察这么一说,好奇的学生们看了看时间,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一下就散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大概要么是第一节 没课的,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上不上课的。 “不要拍照!”平头警察突然盯住大树下一个举着手机的男生,大声喝止,“不可以拍照!删掉,现在立刻马上!” 他面色铁青,语气严肃,但那男生反倒像是被激发出了逆反心理,竟然回呛道:“为什么不可以?拍照是我的自由,你这是侵犯我个人权利!” “你…”平头警察被气得不轻,正要走上前好好教育一下男生,就见男生身后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肩宽腿长,步调沉稳,他穿件墨蓝色的长款风衣,衣摆随着走动向外微扬,更衬得他气质卓凡。 “你说得没错,”季凛走到男生身后,一只手搭上男生肩膀,温声道,“拍照确实是你的自由。” 男生下意识转身去看,就对上了一张眉眼深邃,过于英俊的陌生面孔。 男生不知道这人是谁,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帮他说话,只是看着他唇角的温和笑意,不自主就放松了警惕,想要寻求应和似的点头,“你看,你也这么觉得!那个警察竟然还…” 可他抱怨的话并没能说完,就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骤然加重,英俊男人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一般,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然温和至极:“不过,现在案件情况还并不明朗,我想,作为一个无辜的旁观者,配合警方工作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你说是吗?” “无辜的旁观者”被加了重音,就好像意在暗示男生,如果他再执意不听警察的话,非要拍照,就会被当作嫌疑人怀疑一样。 男生顿时熄了火,他盯着男人浅褐色的瞳孔看了两秒,一股莫名的寒意就突然从脚底升起,男生飞快垂下了头,不敢再看,慌张应着:“是是是,我不拍了,真不拍了,我现在就走!” 肩膀上的强硬力道终于抽离,季凛收回手,绅士般向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道:“非常感谢你的理解与配合。” 说完这句,季凛便不再看男生,大步走向了警戒线。 男生又偷偷望了那背影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见季凛走近,平头警察急忙替他掀起了警戒线,边同他打招呼:“季老师早!” 季凛微笑朝他点了点头,“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平头警察忙道,“辛苦您了!” 季凛笑了笑,没再同他寒暄,而是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建筑,建筑的右上角是四个烫金大字——音乐之家。 大致猜到了这幢建筑的用途,季凛没再停留,径直进了楼里。 唐初之前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他了具体地点,季凛乘坐电梯直接上了四楼。 电梯门一开,还不等抬脚走出去,就已经听见了唐初问询的声音:“这楼是只有一个出入口吗?” 答话的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声:“不是,有两个口,你们进来的是正门,背后还有个后门…” “那…” 唐初刚问了一个字,就听见另一道声音与他同时响起:“那请问这两个门,都安装了监控吗?” 唐初急忙回头,朝季凛招了招手,“季老师,你来了!” 季凛点了下头,“唐副队早。” “早早早,”唐初一连串回应,又伸手指了下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人,“这位是校长秘书,校长还没来。” “你好。”季凛温和看了女人一眼。 “你…你好,”一下面对两个风格迥异的长腿帅哥,实在冲击力太强,年轻女人讲话都打起了磕绊,“你们…你们刚刚是问什么?” “监控!”唐初是个急性子,看她这样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问你是不是两个门都有监控!” “不好意思…”年轻女人被吼回了神,红着脸摇了摇头,“正门有监控,后门…后门没有。” “前边装后边不装,”唐初简直匪夷所思,“意义在哪儿?是缺个监控钱还是糊弄监察的!” “不是不是不是!”年轻女人像是怕他误会,给学校又惹麻烦,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急急解释,“后门是教职工专用,24小时锁门的,只有老师有钥匙,才能打开!” 听她这么说,唐初脸色才略微缓和两分,但还是忍不住道:“就算这样也该装监控!” “是是是,”年轻女人慌忙赔笑脸,“我们原本是想着,想着尽量保护老师隐私…” 唐初嗤了一声,唬着脸道:“知不知道安全第一!” “是是是,”年轻女人点头入如捣蒜,“我们以后一定吸取教训…” 唐初又仰起头,视线在廊顶上了扫了一圈,随手指了指:“那这一排监控,总该都是好着的吧?” 年轻女人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半晌,她才颤巍巍憋出一句:“好是好着,就是…就是这学期起就没再开过…” 唐初:“……” 像是怕再挨训,年轻女人这次抢答道:“警官你知道的,这楼对学生们完全开放,他们不仅是上课时候过来,其他任何时候,想要自己练习,或者社团活动什么的,也都会在这边,上学期学生们连名上书,要求关闭这楼里的监控,我们这么做,也是顺应民心,保护学生隐私…” 眼见唐初的眉毛越蹙越紧,年轻女人又急忙转折道:“但这次真的吸取教训了!我等下就汇报给校长,立即将监控重新打开,安全第一!” 唐初这下彻底没了话说,憋了半晌,还是没憋住,爆了句粗口。 年轻女人一脸无助看向一旁的季凛,季凛抬手拍了拍唐初的肩膀,适时开口:“我去看下现场,是前面那间吗?” 唐初抬手捋了把端扎的头发,强行将心情平复下来,点头道:“对,死者还在里面,等你看完再让他们带回局里。” 确保现场的完整性是季凛的第一要求,因此每次出了新案子,都会等他看过现场之后,才将尸体及相关物证带回去进一步检验。 季凛「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抬步向前走。 死者所在房间门框上方的标签上,白纸黑字标注着——405,教师专用-沈溪。 门旁站了一个身穿保洁服的中年女人,手里还握着个扫把,脸色蜡黄,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季凛了然,偏头问了一句:“报案人?” “对,”唐初简明扼要将保洁阿姨的口供复述了一遍,“这种教师专用的房间和家用那种防盗门不太一样,只要不从里面反锁,外面的人就都能直接打开,方便平时学生来找老师,报案人是今天六点半开始例行打扫,打扫到这间的时候正好七点整,门没锁,她就直接打开了,一打开就看到了受害人,之后第一时间就报警了。”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过门内一名警察递来的鞋套穿好,抬脚走进了门。 出乎他意料的,房间比想象中干净整洁很多。 放眼整个房间,一共只有三样物件。 门口立着的衣帽架——上面空空如也。 右侧靠窗一套桌椅——桌上很整洁,除去左上角放着一个陶瓷杯,右上角两本琴谱之外,再无他物。 左侧靠墙一架钢琴。 问题就在这了—— 琴凳上,此时此刻,“坐”着一个男人,男人面朝钢琴,背脊完全塌了下去,脑袋了无生趣地重重压在琴键上,显然已经这样压了很久,钢琴早就没了声音。 男人身上披着一件嘻哈风的夹克外套,但外套上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迹。 乍一看去,仿佛男人只是睡着了,有人还贴心给他盖了件外套一样。 季凛戴上白手套,伸手将外套轻轻揭开,这才看到,外套的内里,以及男人身上的白T恤,都早已经被血浸透了。 然而,奇怪的是,男人身上明明血迹斑斑,地板上却连一滴血都没有看到,反而干净异常。 这看起来着实是很奇怪的画面,就好像在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画里,突兀插入了一个恐怖元素一样。 季凛迟疑了一下,出声问道:“不是第一现场?” “就是第一现场,”刚刚给他递鞋套的警察走上前,回答道,“已经初步检查过了,尸体身上没有拖拽痕迹,且地板鲁米诺有反应,从血量和血迹形态来看,能基本排除尸体转移的情况。”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唐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般清理现场和转移尸体往往是同时存在的,可现在这里明明就是第一现场,尸体也没被挪走,还非要把地上血迹都清理干净,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季凛视线依然落在尸体身上,点头赞同道:“确实有些奇怪。” “而且这现场也太特么干净了!”唐初烦躁道,“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有效线索基本全被处理掉了。” “那倒不是,”季凛摇了摇头,淡声道,“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之一。” 唐初瞪大了眼睛,奇道:“这话怎么说?” 季凛终于将目光从尸体身上移开,转到了唐初脸上。 “试想一下,”他的嗓音依然低醇温和,语气甚至有种循循善诱般的蛊惑意味,“如果是你,失手杀死了一个人,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唐初毫不犹豫道:“报警,自首!” 季凛唇角弧度僵了非常短暂的一秒,大概是被唐副支队的一身正气震撼到了,不过很快,他就改口道:“那你再想一想,如果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失手杀了人,除去报警自首之外,更可能怎么做?” 唐初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坦诚回答:“会被吓到,很害怕被发现,所以本能就会立刻逃跑。” “没错,”季凛点了头,又传授知识般继续道,“但现在这个凶手不一样,他不仅没留下指纹和脚印,杀完人后,还非但没有立刻逃跑,反而反其道而行之,留下来,认真仔细将现场都清理干净了,这说明什么?” 唐初被点通了,眼睛一亮,一脸明悟的神情,“我get了!说明他根本不害怕,他对受害人的死毫不意外...所以,这是场早就计划好,有预谋的犯罪!” “还不止这样,”季凛的视线又重新转回了尸体身上,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份量,“如果人的本能是逃跑,那么违背本能还要做的事情,就必然是有更加强烈的内在驱动力的。比如说,凶手可能有严重的洁癖,或是强大的心理素质,亦或者说,某种不得不如此的心理信念,只有这样,才能够支撑他在杀人之后,依然能够与尸体共处一室,做完清洁工作,而毫不畏惧。” 话音落下,季凛伸出手,修长手指将尸体的头轻轻托了起来。 认真端详。 看着季凛这副模样,唐初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饶是他和季凛已经搭档多年,见他出过无数次现场,但每每还是会被季凛观察尸体时候的状态惊到。 在唐初的记忆里,季凛从第一次出现场至今,就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淡然的,温和的,无论面对多么凶狠惨烈的情景,或是死状多么可怖的尸体,季凛的表情都能岿然不动。 甚至极偶尔的时候,唐初会觉得,季凛看尸体,就好像在看一尊艺术品一样,那眼神温和得甚至堪称欣赏。 可怎么会有人欣赏这种场景? 唐初甩了甩头,打消了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古怪想法。 季凛端详半晌,没有说话,又原封不动将尸体的脑袋托着安放回了原位。 唐初按捺不住问他:“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是有些想法,”季凛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指尖,缓缓划过尸体背后的伤口,动作温柔,好似品味,“不过暂时还不太确定,等解剖结果出来了再看。” 听他这么说,唐初便也不再多问,只说:“那尸体就先让带走了?受害人家属估计已经等在局里了。” 季凛点了点头,终于收回了手。 唐初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两个人,把尸体抬走!” 喊完,他又转回头来看向季凛,征求他的意见:“既然是有预谋的作案,又是在这么一个受害者非常熟悉的环境里,那就考虑熟人作案可能性大,还是先从社会关系方面入手?” 季凛「嗯」了一声,又补充道:“重点排查校内熟人,或者至少是经常会来学校找死者的,因为这个环境,应该不止是死者熟悉,凶手同样也不会陌生,毕竟,心理舒适区对绝大部分犯罪嫌疑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唐初竖了竖拇指,转身朝外走,想起什么,又一拍脑门,转头道:“忘了跟你说了,局里已经有一个在接受问话的了,万法医初步推测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局里那个在六点左右和死者打过电话,那是死者生前,打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 “我说过很多遍了,”问询室内,闻冬极罕见地皱着眉头,语气不耐,“我昨晚七点半到的画皮酒吧,中途没有出去过,离开的准确时间确实记不得了,因为我当时喝醉了,但这都是很好证明的东西,你们为什么不去看酒吧监控,反而要在这里一遍遍质问我?” 如果是熟悉闻冬的人,一定会对他现在的状态感到惊奇。 他头发未经打理,略显凌乱,一侧的发梢还略微向外翘着,身上的淡蓝色衬衣布满褶皱,还能闻到香水与烟酒混杂的味道,一看就是一夜没换过。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闻冬只觉得自己要么是酒还没醒,要么就是正在经历魔幻现实。 托昨晚酒精的福,他到现在还觉得头痛欲裂,而对昨天晚上的记忆,确确实实只停留在了,那个一身草木气息的男人身边。 他记得自己画了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还夹着一支画笔。 确实很好看,赏心悦目。 可记忆到这里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他完全不记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回得家... 等再有记忆,就已经是今天早上了。 他被一阵急促又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再之后,就不由分说,被请来了这里。 可到现在,闻冬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只是被翻来覆去问了一百八十遍:“你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在哪里?” 这换作任何一个人,大概都很难再有好脸色。 如果闻冬是在正常状态下,他大概还能维持住表面的礼貌与体面。 可他现在不仅头痛得厉害,还非常不巧的,被种种乱七八糟的味道包围。 闻冬早已经发现了,自己这项有异于常人的,姑且算是能力的东西,它每天非常固定只有一个小时,却又非常不固定地,让人完全摸不出规律地,可以随意发生在一天当中的任何一个小时。 比如昨天,就是晚上的九点半到十点半。 而今天,距离昨晚的时间明明没过去多久,却从早上七点就又开始了。 当然,郁闷的不只是闻冬一个人,在他对面询问的小警察同样也很郁闷,“如果监控有用,我当然也想去看监控!” 房间内火-药的味道越来越浓,小警察的烦闷情绪并不作伪,闻冬隐隐明白过来了,大概是昨晚那家酒吧的监控,不靠谱... 一想起酒吧,闻冬就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一身草木气息的男人。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推测,男人的职业好像正巧和警察相关... 那么,男人会不会和这里的警察认识?能不能给他作证? 正这样想着,闻冬的鼻间,就突然又嗅到了那股,让他沉醉不已的草木香气。 闻冬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那气息却变得越来越浓郁,好像离他越来越近,要将他牢牢环绕... 闻冬猛地向问询室外看去,虽在意料之中,但在真切看见那道熟悉身影的刹那,闻冬还是克制不住地,感到欣喜万分。 奇迹般地,他整个人都在瞬间被安抚了下来,又恢复了惯有的礼貌与体面,之后,闻冬毫不犹豫,葱白手指隔空点了点男人,眉梢微挑嗓音清透:“这位先生可以给我作证,我们昨晚在酒吧见过的。”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小警察还没来及有所反应,一面玻璃相隔的问询室外,就像是突然间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季凛蓦地转过头来。 像是回忆片刻后,他走上前,打开了问询室的门,低头望向闻冬,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声道:“哦,你就是昨晚睡我身上的那个小男孩。” 作者有话说: 截止下章更新前,本章2分评论继续发红包! 顺便说一下,改了个文名,据说好像「疯批」不能用了...不过我个人还蛮喜欢现在这个新文名的嗯!追更的小可爱不要认不出来了—— 鞠躬,爱你们。 第4章 季凛说这句话的音量并不算高,但也绝对不低,至少周围的人都能听得见。 于是毫不意外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空气就都像忽然凝滞住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被上了发条,整齐划一地先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季凛,再猛然扭头,更加一脸震惊地看向闻冬,再猛然将头扭回来,继续一脸震惊地看季凛… 如此循环往复。 终于,唐副支队打破寂静,颤声问出众人心声:“睡?是我想的那个,睡…吗…” 可引起这场风暴的季凛本人,却是最淡定的那个。 他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周遭这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般,从始至终,只垂眸看着闻冬一个人。 如愿看着那张眉目如画过分精致的小脸上,从最初的错愕,逐渐演变为茫然,又最终被唐初的一句话击溃,瓷白色的脸颊悄然蔓开了些微红晕,变成了羞恼。 季凛唇角扬起来,十足愉快般笑了一声,仿佛欣赏了一出格外有趣的话剧表演。 终于,他欣赏够了,正要收回视线和唐初聊正事,却见面前的漂亮男孩突然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 闻冬的羞恼转瞬即逝,脸颊上的浅淡红晕也在顷刻间就消弭无踪,伴随站起伸手的动作,他惯有的礼貌与体面就悉数重回到了身上。 “真巧,”闻冬朝季凛微微歪了歪头,轻声笑道,“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昨晚没来及请教你的名字,我叫闻冬,听闻的闻,凛冬的冬。” 季凛那双总是淡然无比的浅褐色眼眸,在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眸底好似划过一丝兴味,像是深海微起的波澜,因为过于细微,而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随后,他挑了挑眉,伸手虚握住了闻冬的手,温声答:“季凛,冬季的季,凛冬的凛。” 一旁小女警阮甜忍不住小声「哇哦」了一声,悄声感叹:“季老师的名字,和这个小帅哥好配哦…” 闻冬微怔一瞬,不过很快,他眼底就漫开笑意,像是根本没听出季凛用词的刻意挑逗意味,语气如常,礼貌夸赞:“很好听。” 但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他指尖微蜷,轻轻挠了下季凛的掌根。 仿若一种不动声色的回击。 季凛倏然阖了下眸。 随后,他神态如常,就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放开了闻冬的手,淡声回答:“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讲完这句,他就偏开头,不再看闻冬了。 仿若先前堪称挑逗的话语,与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季凛转瞬便恢复了一副依然温和,却公事公办的口吻:“我们昨晚在酒吧确实见过,九点半到十一点这个时间段,我都可以作证。” 听到季凛给出肯定回答,闻冬松了口气,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季凛回头,朝他露出了一个十足遗憾的神情,听他转折道:“不过,八点到九点半这段时间,我不能替你作证。” 闻冬:“……” 不过好在这次并没有再让闻冬烦闷,他对面的小警察一拍手,终于松口道:“后半段时间能有季老师作证就行,前半段时间,能看到监控。” 季凛略微疑问地看了小警察一眼。 小警察急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季老师,这位闻先生先前自述,自从七点半到达画皮酒吧,因为醉酒不记得离开时间,中途一直没有出去过,但我们看监控发现,七点半到十点零三分,闻先生是一直在监控画面中的,可十点零三分之后,酒吧内监控就没有再出现闻先生的身影,和酒吧老板核实过,酒吧门口的监控又恰好在两天前坏了,还没来及换新的,所以拍不到进出的人,也就不知道闻先生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季凛闭眼回忆了下昨晚在酒吧中坐的那个位置,很快就发现,大概是因为他们那桌是离演出台最远的角落,因此确实正好是个监控死角。 “辛苦了,”季凛颔首,慢条斯理道,“十点之后,这位小闻先生确实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大约是十一点半从酒吧一起离开的,这中途他也确实没有离开过酒吧,只是因为我们坐的那个位置不巧是监控死角,才没有被拍到。” 他说的话明明再正经不过,可偏偏要在「闻先生」前加上个「小」字,引得众人看向两人的眼神瞬间就更暧昧了… 不过不论怎么说,闻冬总算拥有了完备的不在场证明,身份从嫌疑人直接转变为受害者亲友,再加之季凛话语里有意无意的暗示意味,使得警局上下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坐,小闻先生请坐,”唐初朝闻冬友好一笑,自报家门,“我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唐初,喝茶还是咖啡?” 闻冬并不觉得警局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茶好咖啡,于是干脆道:“白水,谢谢。” 唐初朝先前问询闻冬的小警察递了个眼色,打发他去倒水,自己坐在了闻冬对面。 他还没来及开启话题,闻冬就先一步开了口:“所以唐警官,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 唐初的脸色沉郁了两分,没有立刻回答闻冬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和沈溪先生,是什么关系?” 乍然听到「沈溪」的名字,闻冬微愣一瞬,才简洁道:“我们是朋友。” 他话音刚落,一股苦涩如黑咖啡一般的味道,就猝然变得浓郁起来。 这种沉痛的情绪,正来自坐在对面的唐副支队长。 刹那间,闻冬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他本就血色浅淡的脸颊瞬间又白了两分,轻声问:“沈溪他…出什么事了?” 闻冬原以为,自己至少维持住了表面的冷静,可等他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甚至都是颤抖的。 唐初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忍神色,半晌,他才搓了搓手,沉声道:“非常抱歉,是这样的,沈溪先生,于昨晚遇害了,我们支队现在正尽全力调查这起案件,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尽可能为我们提供相关信息,我们力求尽快将嫌疑人绳之以法,给沈溪先生一个交代,好吗?” 雅深市的四月中旬早已经回温,正是最明媚的暖春,闻冬却觉得自己陡然置身于冰窖中,寒凉刺骨,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闻先生,”唐初迟疑道,“你还好吗?” 可令唐初惊讶的是,闻冬的失态只是极短暂的片刻,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见闻冬蓦然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像是毅然将所有的情绪都生生压了下去,再开口,语气就已经变得平静了:“抱歉,能给我杯热水吗?” 这话刚问完,唐初还没来及回答,问询室的门就又被敲响了,小警察去而复返,伸手递进来一杯热水,还在冒着热气。 唐初接过来,推到闻冬面前,闻冬道了声谢,端起热水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等他放下水杯,重新抬眼看向唐初的时候,除去脸色还略显苍白外,整个人竟就已经恢复得与平时无异了。 “可以开始问了,”闻冬声音很轻,却透着明显的坚定意味,“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唐初又愣了两秒,直到闻冬又叫了一声「唐警官」,他才猛地收回惊讶的情绪,认真开始询问:“昨天晚上六点零四分,沈溪先生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时长三分四十八秒,你能简单复述一下通话内容吗?” 闻冬回忆起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又不免片刻失神。 世事无常,谁都想不到,那通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闲聊,竟就成了,他最后一次听见沈溪的声音。 从此之后,便阴阳两隔,再无相见。 “没什么特别的内容,”闻冬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像在通过这个动作汲取一点点力量,之后,他剔除了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玩笑话,简明扼要道,“他交了新男朋友,热恋中,不过还没在微信朋友圈公开过,再有,今天4月15日,是他的生日,我提前祝了他生日快乐。” 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唐初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敛了神色,认真将关键词都记了下来,边继续提问:“那你知道他的…他的男朋友是谁吗?他有没有告诉你?” 闻冬摇了摇头,坦诚道:“抱歉,我不知道,他只说以后有机会会带给我认识,但是…” 说到这里,闻冬略微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温柔又伤感的笑,“但是你知道的,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唐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但还是尽可能追问:“或许你能猜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吗?比如…他之前有没有提到过喜欢谁,要追求什么的?” 听到这个问题,闻冬表情古怪了一瞬,又很快摇头道:“很遗憾,我真的猜不出来。” 但多年的审讯直觉,让唐初敏锐捕捉到了闻冬那一瞬的神情变化,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再回忆一下,真的不知道吗?” 这下轮到闻冬叹气了。 他双手捧着水杯,有些无奈地看向唐初,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道:“唐警官,据我所知,他之前喜欢的是我,追求的也是我,但我拒绝了,我把他当作一个很好的朋友,不过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也有近三个月没联系过了,再联系就是在昨天,他告诉我他恋爱了。至于大概的方向…我是真的猜不出来,因为沈溪他,他是一个非常开朗,非常热情的人,我同他认识就是在一场音乐会上,结束后他问我要了联系方式,想必你也看见过他的照片,我想,他这样的长相和性格,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开始一段恋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我真的很难给你明确答案。” 显然,唐初没想到闻冬和沈溪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张了张嘴,呆了片刻,才呐呐道:“我明白了…那,那他有提到昨晚有什么计划吗?比如…和男朋友一起庆祝生日?” 闻冬迟疑一瞬,还是摇头道:“我不确定,他没讲什么计划,倒是我开玩笑提了一句,说不打扰他晚上和男朋友的二人世界,但他没肯定也没否定…” 唐初捋了把端扎的头发,这通电话除了让他们知道沈溪有个男朋友外,没有提供出任何信息,他想了想,还是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那...昨天和沈溪先生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或者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结过什么仇,最近跟什么人起过冲突?” 果然,闻冬再次摇了摇头,果断道:“电话里他听起来心情很好,和以前一样开朗,况且,他这个性格,我想也很难和什么人起冲突,更不用说结仇…” 唐初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倒也没太过失望,只是合上记录本,起身朝闻冬伸出手,例行公事地做了收尾:“闻先生,感谢你的配合,如果你最近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和我们联系,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闻冬也站起身,和唐初礼貌握了握手,他略微迟疑一瞬,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沈溪,唐初点头道:“行,我让…让季凛带你去。” —— 解剖室外,一对中年夫妻互相搀扶,依偎在一起。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近乎直不起身,男人一脸苦相,脸上深深的纹路写满了沧桑与悲痛,手中竟还提着一个蛋糕盒。 今天是沈溪28岁生日,但他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27岁的最后一天。 明明此时此刻,季凛就站在身旁,可闻冬却觉得,他身上的草木气息,依然掩盖不住愈发浓郁的,苦到极致的中药味道。 闻冬清楚知道,那是悲痛至极时候,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在距离解剖室大约五米远的地方,闻冬倏然停了脚步,他在原地定定站了三秒钟,手指紧紧攥起,复又松开,才像是重新为自己蓄积起了力量一般,抬步走到了解剖室门口。 又停顿了一下,闻冬才终于抬步走了进去,站定在解剖床旁,探手,轻轻掀开了蒙盖在沈溪脸上的白布。 那张往日总是挂着明朗笑容的脸,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 闻冬没再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好像看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短暂的几分钟。 终于,他抬了抬手,动作细致而认真地,重新将白布盖了回去。 之后,转身向外走。 走出解剖室的那一刻,他的身形微微打了个晃,又立刻扶住了一旁的门框。 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摇摇欲坠般的脆弱感。 季凛一直在门外看着他,看到他身形不稳,下意识就伸出了手。 但闻冬的脆弱好像永远都是非常克制的,就好像身上有种更强大的东西,时时刻刻束缚着他,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调回最正常的状态。 他并没有给季凛扶他的机会,只是自己扶着门框缓了缓,再直起身,那股脆弱感就了无痕迹了。 闻冬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窗边,没再回头看一眼,等在窗边站定,他深深吸了口窗外的新鲜空气,才转身看向季凛,礼貌询问道:“抱歉,我能抽支烟吗?” 季凛略微讶异地扬了下眉,随即点头道:“当然可以。” 得到准许,闻冬才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打开,食指和中指略微分开,从中抽出一支烟,送到嘴边,薄唇微张,含住滤嘴,用打火机点燃。 之后,微阖眼眸,深深吸了一口。 他的目光从不远处那对肝肠寸断的夫妻身上,缓缓移到那个蛋糕盒上,最后又转回来,落向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的一缕日光—— 太阳照常升起,有的人却永远被留在了昨天。 他不说话,季凛也就同样沉默,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那其实是幅有些奇妙的画面—— 闻冬半阖着眸,苍白到甚至有些透亮的肌肤隐在光晕与烟雾里,有种遗世独立般的孤寂感,又有种微妙的好看。 季凛见过太多太多受害者的亲友,却鲜少有闻冬这副模样的。 闻冬的神态太不同寻常了,那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乍然面对朋友离世时候而生的难过与痛苦,以至于季凛一下没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去对应。 半晌,在闻冬抽完一支烟,将烟头丢进一旁垃圾桶内的时候,季凛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解锁去看,来电显示三个字——赵副局。 季凛像是倏然被什么点通了,蓦地明白了闻冬此时此刻的情绪。 那确实不是普通的难过亦或痛苦,反倒像是看过了太多人间冷暖,而对苦难所怀有的一种深深的,感同身受。 那是悲悯。 作者有话说: 那什么,一直追我的老读者们应该知道我真的是起名废呜呜「跪」,每次开文文名都要纠结好久好久,所以这个初期它可能总是会变动,大家不要太惊讶...认准封面不动摇就行! 鞠躬,爱你们。 第5章 同一时间的问询室内,原先闻冬所坐的位置,此时此刻,换上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革履的男人,他长了一张并不惊艳,却还算耐看的脸,在发型与衣装的衬托下,看起来有两分精英气质。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正坐在警局里,他姿态过分端正,身形与面部肌肉都很紧绷,看起来充满了防备意味。 “甭紧张,”唐初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朝男人笑了笑,又用笔尖指了指玻璃外,“看见了吗?你现在坐的这叫问询室,普通询问而已,不是把你当犯人审。” 听了唐初的话,男人总算略微放松了两分,他低声问:“行,要问什么?” 唐初却又不开口了,侧头示意身旁的小警察开始提问。 小警察清了清嗓子,例行从姓名问起:“钱书?” 男人点了点头,“对。” “三十岁,雅深音乐学院的钢琴老师?” 这原本就是个普通确认身份的惯例问题,却没想到钱书皱了皱眉,认真纠正道:“二十九岁零七个月,还不满三十,另外,是副教授。” 小警察愣了愣,下意识侧头去看唐初,唐初笑了一声,顺着钱书的意道:“钱教授还真是年轻有为。” 钱书眉毛舒展开,下巴微微抬起,终于露出了坐进警局以来的第一个笑,“过奖。” 小警察悄悄咂了咂嘴,继续提问:“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一点,你在哪里?” 钱书的笑就又没了,简略道:“学校。” 小警察咬牙,“学校哪里?贵校那么大。” “音乐之家,”钱书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嗤了一声,“监控不都拍到了吗?不然你们怎么会请我来问话。” 这话他倒是没说错,虽然那幢海螺样的建筑问来问去,最后得知只有正门一个监控,但钱书确实是进出都在监控中的。 “钱教授这么聪明,”唐初突然开口,语气沉了两分,“那想必也能猜得出,我们究竟为什么请你坐在这了?” 他这话里的压迫意味太浓,钱书脸色一下就变了,像是想要直接站起来,却又生生忍住了,最后,他只是皱眉看着唐初,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你刚刚自己说的,请我来只是普通询问。” 唐初盯着钱书看了两秒,又将手里签字笔转了一圈,忽然撤了刚刚身上浓重的压迫感,一只手抬起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语气轻松道:“别激动,确实就是普通询问,只是提醒一下钱教授,不必揣测我们问的问题,我们问什么,您能配合如实回答就好。” 钱书「哼」了一声,理了理衬衣衣领,靠回椅背不说话了。 小警察继续提问:“音乐之家一共五层,上百个房间,你具体在哪一间?” 钱书看起来像是又想回呛,但触及到唐初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梗了一下,不大情愿地回答道:“就在我的那间专用琴房。” 小警察在记录本上写了两笔,接着问:“三个小时,都在琴房里没出去过吗?” “出去方便过一次,”钱书说,“五分钟,这也算吗?” 小警察没回答「算不算」,只是问:“有谁能证明吗?还是你一直是一个人在琴房里?” 这原本应该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却不知道为什么,钱书顿了顿,面上闪过一抹迟疑神色。 唐初蓦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这也用想很久?!” 钱书惊了一下,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被吓到的模样好像很不体面,因此只是又皱眉看了唐初一眼,边抬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而道:“这位警官,你问话就问话,能不拍桌子吗?恕我直言,贵局这张桌子不知是多久没擦过了,很脏的,看到了吗,拍一下就灰尘四起。” 唐初一句国骂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面无表情道:“行,那你倒是说说看,就问你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在琴房,这很难想起来吗?” “警官,”钱书摆出一副无奈神情,“我基本每天晚上都在琴房的,有时候有学生来找,有时候没有,我一下记不得昨天晚上究竟有没有学生来过,这不是很正常吗?” 唐初磨了磨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行,那你现在回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钱书这次倒没再犹豫,干脆道,“我带的一个学生来找过我,跟我讨论她的论文。” 小警察问:“这个学生一直在吗?” “没错,”钱书点头,“毕竟论文修改起来很费时间。” 小警察点头表示理解,又问:“学生叫什么?” “梦婷,”钱书在桌下的手指动了动,回答道,“陆梦婷。” 唐初边听问询,边分出心神注意着玻璃外边。 眼见不远处走来了两道修长身影,他急忙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见完了?”唐初看了看季凛,又看向闻冬。 闻冬的脸色还略显苍白,尤其是他本就浅淡的嘴唇,此时看起来更是没什么血色,身上还隐约有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 “见完了,”闻冬点了点头,又朝唐初道了次谢,“多谢。” 唐初摆了摆手,“应该的。” 闻冬没再同他客气,而是偏头看向了一旁的问询室内。 季凛也正侧头看着里边。 唐初走近季凛,伸手指了指钱书,压低声音道:“沈溪的同事,推测死亡时间内一直在那栋楼里,而且,他的琴房就在沈溪的隔壁。”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没说话,就听问询室内传出小警察的声音:“你平时和沈溪关系好吗?” 唐初一愣,这才发现他刚刚出来急,门没关好,漏了条缝。 钱书的声音就透着门缝传出来:“沈溪?我们就是普通同事关系,谈不上好坏…” 唐初正转身去关门,身后就忽然响起闻冬的清透嗓音,只有简单又透着冷意的三个字:“他说谎。” 唐初一愣,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闻冬,不确定道:“你认识他?” 闻冬没说话,视线落在问询室内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一瞬不瞬,他深吸了口气,仔细分辨着空气中那股非常难闻的,像是米饭馊掉的味道。 闻冬很清楚,那代表着嫉妒,与厌恶。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坦诚道:“不认识。” 唐初疑惑道:“那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问完,就被闻冬打断了,闻冬语气冷冽而沉静,听起来有种莫名的信服力:“但我看得出来,他刚刚在被问到和沈溪关系的时候,眉毛不自觉下压靠拢,嘴唇向上提升,带动鼻翼拉伸,形成了鼻唇沟,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代表厌恶的微表情,同时,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也在听到沈溪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下意识握紧了,这二者都能说明,他和沈溪的关系绝不是他所谓的普通同事,相反,他很不喜欢,甚至是讨厌沈溪。” 唐初惊呆了,讶异道:“你还懂这个?人才呐!” 季凛也暂时从问询室收回了目光,转而投注在闻冬身上,好似十分真挚地夸赞了一句:“小闻先生还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 “谬赞了,”闻冬语气依然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不过是我个人为了画人像时候,能够画出情绪更加饱满的人脸,才私自学了一些罢了。” 当然了,季凛和唐初都不会知道,闻冬也在说谎。 事实上,除去课堂必需,他个人从来都不画人像,就更不会为了这个去学什么微表情。 但他的分析却无疑是准确的。 这份准确,是源于十数年,闻冬对无数个人的观察。 自从五岁忽然拥有了这项姑且算是能力的东西,这十八年来,虽然每天闻冬都只有一个小时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但十八年累计起来,那也是六千五百来个小时。 虽然在不同的时刻,人会产生不同的情绪,但整体来看,人类的情绪又总是大同小异,相似的情绪下,人们也往往会有相似的,自己不自知的微表情,微动作。 那是人类情绪的另一种泄露。 这么多年,闻冬实在看得太多,以至于渐渐地,即便在他闻不到情绪的时候,通过仔细去观察一个人的神态动作,也能将这人当下的情绪,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唐初可不知道闻冬的真实情况,他只是朝闻冬竖起拇指,由衷道:“牛逼!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 闻冬笑了笑,没再多言。 唐初也不再耽误时间,转而对季凛道:“你送一送小闻先生,我进去跟这说谎的骗子好好聊聊。” 季凛颔首应下,想起什么,又叫住唐初:“赵副局找你。” 唐初一愣,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在哪儿?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季凛无奈晃了晃手机,“她之前打你电话没人接,打我这来了。” 唐初「哦哦」两声,丢下句「我等下再给她回电话」,就闪身进了问询室,关好了门。 闻冬转身,先一步要往电梯间走,季凛却在身后叫住了他,问得彬彬有礼:“小闻先生,麻烦在这里稍等我片刻,可以吗?” 闻冬微愣,不知道季凛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季凛得到了肯定回答,才转身走向了另一侧的走廊。 闻冬随着他的背影远远望了一眼,大致猜出来了,那边应该是他们的办公室。 他看着季凛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背影消失在右手边的一个房间。 不过不到一分钟,他就又走了出来。 右手中多了一个纸袋。 季凛步调沉稳,走回到闻冬面前,将手中纸袋递了过来,温声道:“你早上来得仓促,应该一直还没空吃早饭,不知道你的口味,擅自作主点了份海鲜粥,不过这家味道很不错,赏脸尝尝看?” 季凛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了闻冬的预料,闻冬下意识深吸口气,想要分辨此时此刻,季凛的情绪。 这是他多年下来形成的条件反射,是他在任何一段关系中都能游刃有余的根本支撑。 但是,意料之中的,闻冬依然只闻到了那股温柔干净的草木香。 闻冬又下意识去看季凛的表情,可季凛的唇角弧度依然恰到好处,并不显露任何端倪,手里也依然稳稳托着纸袋,好像耐心十足。 什么都分辨不出,完全猜不透季凛这一举动的动机,闻冬心底罕见地升腾起一丝无措。 不过,那一分无措很快就被他敛了回去。 闻冬眨了眨眼睛,长而微翘的睫毛扑闪两下,之后,他从容伸手接过了季凛手中的纸袋,就又恢复了惯有的得体模样,半开玩笑道:“多谢,受宠若惊,贵局果然很人性化。”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季凛的个人行为,直接上升到了整个市局。 轻易就打散了那一瞬堪称温情的气氛。 季凛微怔,却并没再多解释,唇角依然勾着温和弧度,“我送你到楼下。” 闻冬并未拒绝,两人一同走向电梯间,电梯门打开,季凛绅士地朝闻冬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只手臂还一直拦在电梯门的一侧,等闻冬走进去了,他才收回手,不紧不慢也进入了电梯间,伸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键。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密闭空间内,季凛身上的草木气息愈发浓郁,像是铺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将闻冬缠绕其中…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闻冬先一步抬脚,走了出去。 他转身,正要跟季凛告别,想说让他不必出来了,直接原乘电梯上去就好,却见季凛长腿一迈,也走了出来。 闻冬薄唇动了动,正要张口,就听季凛叫了一声:“小闻先生。” 闻冬一顿,下意识舔了舔唇。 季凛微微低头,看进闻冬的眼睛,嗓音温沉,语气有礼又谦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之前听你说,为了画人像自学了微表情,我看小闻先生现在的微表情分析如此到位,想必画出来的人像也一定情感充沛,那么,我能有幸看一看,你的人像作品集吗?” 闻冬:“……” 闻冬脸瞬间就木了。 你再说一遍,你想看什么作品集?! 作者有话说: 小季:想看老婆的作品集有错吗! 「标注」微表情分析参考相关资料。 第6章 “季老师!”一见季凛回来,唐初就又急忙迎了上来,语气激动,“还真被那小闻先生说中了!” 季凛微微扬了扬眉,“怎么说?” 唐初却又故意卖起了关子,朝季凛挤眉弄眼,“你猜猜?” 季凛偏头看了问询室一眼,发现那里此时竟已经空了,了然道:“找到证据证明,他们有过矛盾了?” 唐初「害」了一声,咂嘴道:“跟你们聪明人玩真没意思。” “这难道不是人的基本反应吗?”季凛神色不变,温和语气在这种情景下怎么听怎么像嘲讽,“你都那么说了,我确实还不至于蠢到认为,他是已经被放走了。” “没错,”唐初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雅深音乐学院那边刚刚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一个月前,雅深市高校联合举办了一场专限在职老师的钢琴比赛,这项比赛含金量很高,据说钱书为了这个比赛准备了很久,成天除了上课基本都泡在琴房里,显然,如果能得上奖,那对他以后晋升正教授是很有利的筹码之一,不过很遗憾,钱书最后什么奖都没拿上,但沈溪却摘得了桂冠。学校那边的不少老师和学生都反映,原本钱书就一直对沈溪不冷不热,在那之后显然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都快把敌意写在脸上了!” 季凛听了唐初的话,并没什么惊讶神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抬步往另一个方向的审讯室走,温声道:“我去听听看。” 唐初也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审讯室内,负责预审的警察显然比之前在问询室的小警察态度严厉得多,冷声质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沈溪,是在什么时候?” 钱书明显顿了一下,在桌下的两只手下意识又攥紧了,半晌,他才像是不大确定道:“是在…应该是在前天。” “什么叫应该?”警察冷冷反问,“认真回忆,给我一个准确答案!” “应该就是应该!”钱书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语气忽然变得很冲,“他沈溪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吗?难道见了一次我就得一直记着?!” 唐初「啧」了一声,正要丢下耳麦进审讯室,季凛就先他一步,摘了耳麦放在台面上,简洁道:“我来,你在这听着。” “行,”唐初便不动了,干脆一点头,“季老师出马,我放心。” 季凛没再说话,也没回头,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唐初挥了挥。 一见他进来,预审的警察条件反射要同他打招呼,季凛只是点了下头,就坐下来,抬眼看向了钱书。 季凛并不穿制服,依然是那身标志性的白衬衣,黑长裤,最简洁不过的着装,却总能衬得他一身贵气,此时此刻坐在钱书对面,更是与过分戒备的钱书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身形放松靠在椅背上,长腿微微分开,姿态闲适得不像来审讯的,倒像是在搞什么商业会谈。 还是胜券在握的那种。 就以这样的姿态看了钱书五秒钟,眼见钱书又要激动起来,季凛才慢条斯理开了口,语气温和得堪称循循善诱:“钱教授,你知道吗,其实人不仅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会记忆深刻,反过来,对于自己讨厌的人,也同样会印象深刻,而据我所知,你和沈溪的关系并不和睦,所以我想,你应该是很不想看见他的,可能偶然碰上了,你都会觉得不舒服,甚至是…” 说到这里,季凛微微停顿了一下,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片刻后,他继续接上话头:“甚至是觉得晦气,所以,既然是这样晦气的时刻,钱教授真的就能轻易忘记吗?”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仿佛洞悉了自己内心的话语,钱书一时间竟忘了反驳,他怔怔看着季凛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下意识喃喃道:“晦气…没错,这词用得真好,就是晦气!” 伴着这自言自语,钱书的眼前又仿佛浮现出了昨天晚上,沈溪站在他面前,那副自以为自己是正义勇士一般,理直气壮又高高在上的模样… 可随即,他就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倏然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记起来了,我…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昨天中午…” 唐初立刻在耳麦里道:“他有问题,他刚刚明显是害怕了!” 季凛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继续问道:“昨天中午?在哪里,你们说话了吗?” 这次钱书倒是没什么犹豫,直截了当道:“对,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食堂碰到了,没说话,我们不坐一起。” 季凛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那你碰到他的时候,他身边有别人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钱书下意识又想要否认,但还没来及张口,就听季凛又淡声开了口:“奉劝一句,钱教授还是想好了再答,毕竟食堂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再不济,贵校总不会连这样的公共场所都不开监控。”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说谎也完全没有意义。 钱书一滞,认命般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口道:“有,还有一个女学生。” 季凛问得直接:“她叫什么?” 钱书愣了愣,下意识避开了季凛的眼神,摇头道:“我不认识…不知道她叫…” “不,”季凛果断打断了钱书的否定,他的语气平淡又冷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认识她的,正因为你认识,且你并不想看到他们坐在一起,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就想要否认。” 钱书再次被看穿,一下噤了声。 “让我来猜猜看,”季凛忽然倾身向前,手中签字笔在空中轻轻划过一圈,像在描摹什么一般,嗓音温沉,“那个女生,应该是你名下在带的学生之一,甚至,还不止这样,她应该算得上你的得意门生,因此在你的潜意识中,你早已将她划入了和你自己同一派别,但你却看到她竟然和沈溪,和一个你最厌恶,最讨厌的人坐在一起,这就好像是,对你的一种叛变。” 季凛最后两个字音落下,钱书的神情已经由惊讶转变为了惊惧。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男人会读心术,不然又怎么能将他的内心所想,猜得这样精准? 他不出声,季凛也并不催促,转而低头翻起了笔录本的前页,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季凛重新抬眼看向钱书,替钱书做出了回答,“那个女生叫梦婷,陆梦婷,对不对?” 他虽是在提问,却分明用的是陈述语气。 钱书自知已经没有再否认的意义,终于破罐破摔,泄露出了真实想法:“没错,就是她,她明明是我的学生,为什么要成天围着沈溪打转?!” 审讯室的单侧玻璃外,饶是早已看过很多遍季凛的审讯方式,但此时此刻,唐初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出众人心声:“季凛这男人,真他大爷的可怕…” 审讯室内,就像根本没听见唐初的腹诽,季凛神情依然稳如泰山,他没回答钱书的质问,反而又抛出一个出人预料的新问题:“陆梦婷,是不是很优秀?”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钱书愣了愣,才呐呐点了头,语气中带出两分不自知的神往,“对,她确实很优秀,非常优秀…无论是在学术能力上,还是…还是…” 季凛语气自然,接上了钱书犹豫在嘴边的那个词:“无论是在学术能力上,还是在容貌外表上,她都很出众。” 钱书下意识附和,又过了两秒,他才像骤然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盯着季凛,又露出了一份戒备神色。 季凛目光从容与他对视,语气依然沉静得充满信服力:“没关系,这很正常,是人都会拥有对美本身的欣赏。” 这话就像是成功安抚,或者可以说,是成功说服了钱书,他肩膀重新放松下来,点头道:“没错,确实如此…” 谁知季凛却又突然转了口,他先前一直是一副完全洞察钱书的模样,现在却又刻意流露出两分困惑:“那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沈溪?他明明一样很优秀,无论是在学术能力,还是容貌外表上,他都很出众,你为什么不能同样欣赏他?难道只是因为,你们是同性吗?” 这话就像是踩到了钱书的痛脚,钱书猛然变得暴躁起来,“你说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不欣赏他?我欣赏他个…” 显而易见,那后面应该是句很粗鲁的脏话,但钱书并没有真的骂出来,他紧紧攥着拳,手指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又喘了两口粗气,才终于勉为其难,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季凛眉峰略微挑了挑,像是没想到钱书明明都被激怒成了这样,却还能生生控制住自己,忍住到嘴边的脏话。 季凛没说话,只是依然沉静看着钱书,等着钱书继续。 又过了两秒,钱书才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粗声道:“你说得对,他确实长得很好,吃穿用度也都很讲究,可好容貌是父母赐的,好家境一样是父母给的,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凭什么就能凭借他那张脸,还有海归的学历,那么轻易就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领导喜欢他,同事喜欢他,到头来,连我的学生都要去围着他打转!凭什么?我们一步步脚踏实地走过来的人,凭什么就非得给他让位?!” 像是对于钱书的真实想法丝毫不感到惊讶,季凛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屈指敲了敲桌面,温和提醒道:“但是,钱教授,据我所知,沈溪在钢琴方面非常有天赋,并且,他的这份天赋是为音乐界所认可的,不然之前,他也不会在那项专业比赛中摘得桂冠。” 季凛话中的某个词眼,终于戳中了钱书最为隐蔽,最为真实的不堪,他再也维持不住一直苦苦披在身上的体面外壳,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振声道:“对!你说的都对!他确实很有天赋!有着天然的乐感!所以他就能凭借这所谓的老天爷赏的饭,随心所欲碾压我们这群蝼蚁,随心所欲践踏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功!我熬尽心血苦练一周才能勉强成型的曲子,他只是多听了两遍,再最多花个一天时间,就能弹得像模像样了!我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终于不到三十评上了副教授,他带着他海归的头衔,拿着那些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发表出来的论文,就又和我平起平坐了,这对我来说公平吗!公平吗!所以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口中的天赋!” 审讯室单侧玻璃外,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唐初喃喃道:“这心理也太特么扭曲了…” 可还没等他感慨完,口袋中手机就突然震动两声,唐初急忙摸出来看。 不知对方发来了什么消息,唐初脸色蓦然变了,他啪地一下将手机锁屏,重新丢回口袋,之后单手扯下耳麦,大步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支开呆愣的预审警察,唐初自己坐在了季凛身旁。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在桌上,眉峰下压,一瞬不瞬盯住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压迫感:“钱书,我现在不想听你的忿忿不平愤世嫉俗,我只说事实。你之前说谎了,你最后一次见沈溪,不是昨天中午,而是昨天晚上,就在那栋楼里,你们不但见面了,甚至还大吵了一架!” 钱书身形骤然凝固住了,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我…” “自从沈溪去年来到你们学校任教,”唐初并未给钱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而是一口气接着道,“你们成为了同事,你就对他充满了嫉妒,嫉妒他的外貌,嫉妒他的家境,更嫉妒他的才华,这份嫉妒在你们日复一日的对比中越来越浓,终于,在上个月那项钢琴比赛结束后,这份嫉妒到达巅峰,转变成了仇恨,你对他怀恨在心,早想将他斩草除根,只是一直还未下定决心,直到昨天,你发现连你最得意的学生都崇拜他,你们为此发生了争执,这就像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一怒之下,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仇恨,终于下定决心,杀掉了他!这是不是就是你的心路历程?嗯?你还想狡辩什么?!” 唐初以为自己的这番话,可以将钱书彻底击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钱书竟然缓缓瞪大了眼睛,语气中的震惊不似作伪:“你...你说什么?我杀了他?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昨天晚上根本就没离开过我自己的琴房,梦婷...对,梦婷她可以为我作证!” “你…” 唐初眉毛拧了起来,可他才只说了一个字,就见季凛偏过头来,对他做了个口型,用气音说了三个字:“不是他。” 说完,季凛就站起身,往审讯室外走去。 唐初看了看季凛的背影,又看了看钱书,一咬牙,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季老师你什么意思?”唐初语速飞快,“怎么就不是他了?你这不都审出来了?他作案动机作案时间齐全,也符合你最开始说的,校内熟人作案,只要再进一步明确找到他的作案工具,这案子不就破了吗!” “不是这样的,”季凛脚步不停,语气依然温和冷静,“我不是在审他,我是在证明,他与我对嫌疑人的侧写吻合度,非常低。” “侧写?”唐初一愣,急忙问道,“你已经做过全面侧写了吗?什么时候?” “还不够完善,”季凛摇头道,“他确实不吻合,但他也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可以把陆梦婷请来问话,另外,万法医那边的解剖结果出来后,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眼见他已经走到了电梯间门口,唐初急忙叫住他:“哎哎等下,你这是准备上哪儿去?” 季凛抬手按了电梯的按钮,才侧过头,唇角又勾了起来,朝唐初晃了晃手中手机,温声道:“去慰问一下,受害者亲友。” “你说什么?”唐初满脸迷茫,“慰问谁?” 他话音刚落,季凛面前的电梯门就缓缓打开了。 出乎两人预料的,电梯中走出来一道熟悉人影。 闻冬抱着画本,歪头朝季凛笑了笑,“谢谢你早上的海鲜粥,味道确实很不错,为表诚意,我还是决定登门致谢,所以,就擅自上来找你了。” 季凛挑了挑眉,向后退了一步方便闻冬进来,语气格外有礼:“不必客气,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句,他不等闻冬再开口,修长食指就指了指闻冬怀中的画本,好似很期待一般,欣然问道:“你的人像作品集?” 谁知闻冬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真诚:“不是,这只是一个普通画本,我想了想,与其让你看我以前画过的作品,不如现场画给你看,以示我的诚意。” 这样说着,他还又朝季凛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在说:你快看我真诚的眼神! 季凛漩涡般的眸底,划过一瞬极短暂而幽微的兴味,片刻后,他笑了一下,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劳烦小闻先生跟我来,能充当小闻先生的模特,现场欣赏到小闻先生的画作,我真是荣幸之至。” 但闻冬却叫住了他,像是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轻声道:“不是,稍等一下,我确实是要现场画给你看,不过…” 说到这里,闻冬故意顿了顿,转而将视线投注在了一旁仍处于茫然中的唐初身上,问得分外有礼:“唐警官,我看你的骨相生得很好,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请你在午饭时间,暂时做一下我的模特?” 唐初&季凛:“?” 作者有话说: 我们冬冬:不过是些钓老攻的小手段罢了。 唐副支队:关我P事?无妄之灾!淦! 第7章 闻冬此时的模样,和早晨那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凌乱的头发被打理过,外翘的发尾又重新乖顺服帖地垂落在颈侧,掩住了白皙的耳朵尖,那件褶皱的,沾染了烟酒味道的淡蓝色衬衣被换掉了,换成了另一件纯黑色的丝绸款,和那件相对紧致修身的淡蓝色衬衣不同,这件黑色衬衣是oversize的,且因丝绸的特殊质地,显得极具垂感,更衬得闻冬单薄而空灵。 不似前一天在酒吧那样,今天闻冬只开了最顶上的一颗纽扣,那颗冷淡又性-感的锁骨钉被藏了起来,可过分优美的颈部线条却顺着领口蜿蜒而下,明明什么也没露出来,却好像更惹人浮想联翩了。 下面配一条烟灰色的休闲西装裤,同样是垂感极佳的布料,裤管空荡,若隐若现勾勒出闻冬修长而笔直的腿形。 他又换了香水,恰巧是季凛熟知的一款—— 无人区玫瑰。 辛辣而芬芳,热烈又孤傲。 衬极了闻冬。 没人能拒绝美人的邀请,唐初自然也不例外。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可副支队长这职位真不是白做的,美人在前,唐副队竟还能心系案子,神情略微犹疑一秒,就重新变得坚定而一身正气,他握拳掩唇咳嗽了一声,便要开口拒绝,“咳咳…那个,我…” 但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季凛打断了。 季凛并不看唐初一眼,沉静目光依然落在闻冬身上,嗓音温沉,语气谦逊:“抱歉,唐副队很忙,午饭时间估计也会在审讯室度过,我想,他确实不太方便给小闻先生做模特,不知小闻先生是否愿意退而求其次,暂时选择一下,我这个次品?” 唐初毫不掩饰,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有的人为了哄骗漂亮小男孩,是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擅自给他安排了午饭的去处也就罢了,竟然还堂而皇之把自己称作次品。 如果季凛这样的都得叫次品,那全天下男人,大概都得回炉重造了。 听了季凛的话,闻冬也免不得一愣。 他当然是故意那么说的。 平心而论,虽说他也没说谎,唐初的骨相确实生得很不错,但和季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唐初的五官太过端正,冲击力过强,而季凛的则冷冽得多,显得更富有距离感。 毫无疑问,季凛才是完全长在闻冬审美点上的男人。 他刚刚故意邀请唐初做他的模特,就是想看一看季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闻冬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像季凛这样的,让他完全闻不出情绪的人。 这着实很难不让他好奇万分。 虽说他今天的特殊时间段已经过去,暂时并不能闻到周围人的情绪,但闻冬想,他还有眼睛,有耳朵,可以去观察,去感受季凛的情绪变化。 然而,季凛却再一次交出了一份神秘答卷。 他面上神情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温和,没有丝毫因闻冬的话而引起的不爽亦或尴尬,反而极其自然地,就讲出了这样堪称自贬的话。 可他即使话语中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但他的神色语气,却都依然是坦然自若的。 让闻冬依然窥不出任何端倪。 闻冬心底浮现起一丝复杂情绪,说不清是无措还是惊喜,亦或二者都有。 见他一直不回答,季凛又温声叫了一声:“小闻先生?” 闻冬回过神来,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季凛的问题,而是再次看向唐初,语气关切:“那就不打扰唐警官了,不过唐警官也要注意身体,记得吃饭。” 唐初鲜少见到像闻冬这样,过分体谅警方的受害者亲友,当即就被感动得要猛男落泪,可他还没来及回话,多年身居一线的敏锐直觉,就莫名让他背后一寒。 唐初立刻就站直了,下意识顺着刚刚感知到的,能称得上危险的方向看去。 只是,出乎意料的,那里只站着一个季凛,并没有任何所以为的异常。 对上唐初的目光,季凛略微偏了偏头,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 唐初挠了挠头,摆手道:“没事,可能就是被案子闹的,疑神疑鬼了…” 自顾自嘀咕了一句,唐初就将刚刚那短暂一瞬的动物危机感抛到了脑后,转而又朝闻冬笑出了一口白牙,认真道:“谢谢关心,沈溪的案子我们一定快马加鞭,竭尽所能!” 闻冬微笑点头,“有唐警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再寒暄,唐初朝两人挥了挥手,重新返回了审讯室。 季凛收回视线,看向闻冬,十分绅士地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闻冬跟他走。 可闻冬却又一次提出了异议,他视线在公共办公区域扫了一圈,正是午饭时间,那里此时很是热闹,一众小警察们聚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目前各自手中工作的进展。 “抱歉,”闻冬脚下不动,只是伸出手,修长食指点了点那片区域,一副诚恳模样,“我们可以就坐在那边吗?我不是很习惯进入别人的私人领域。” 他这话倒也不算骗人,在闻冬看来,独立的办公室确实算是很私人化的区域,不过当下,闻冬更为在意的,只是坐在公共区域,更好从小警察的闲聊中,探听一下案子进展罢了。 季凛微顿一下,就淡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挑选合适的作画场地,是小闻先生的自由。” 闻冬不动声色松了口气,随季凛一同向那片公共办公区域走去。 季凛虽有独立的办公室,但在这里也依然是有他的工位的,这样更方便他们一同交流案情。 季凛将闻冬领到自己的工位前安置好,又起身去角落搬闲置的软椅。 一众小警察们都停了话音,迷茫又震惊地看了看坐在季凛座位上的闻冬,又转头去看正亲自搬软椅的季凛。 像是十万分想不明白,这二人关系是怎么就这样突飞猛进了… 终于,有个小警察率先回了神,他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快步走到季凛身边,伸手要去接他手里的软椅,“季老师,我来我来,这种小活儿您喊我们就好,怎么还自己上手了…” 季凛却向后让了一下,没把软椅递给小警察,只是温和道:“多谢,不过不用了,又不重,我自己就可以了,你们吃你们的,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小警察还要再劝,季凛却已经转了身,单手提着软椅往回走了。 小警察又在原地看了两秒,确认了季凛确实拎得很轻松,才重新坐回人群中,吃饭去了。 闻冬坐在季凛的座位上,却并没有看季凛的办公桌,那就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一种教养。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季凛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季凛拎着软椅的那条手臂上。 季凛的白衬衣永远穿得一丝不苟,袖口的纽扣也系得严丝合缝。 可闻冬却觉得,自己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穿透了季凛的衬衣布料,窥见了他隐藏在衬衣衣袖下的,线条凌厉而流畅的小臂。 季凛走回了闻冬身边,将软椅放好,落座,才侧头看向闻冬,并不急于催他画画,而是温声问:“小闻先生,午餐想吃什么?我来点餐。” 闻冬回过神,视线从季凛的小臂上缓缓上移,移到了季凛的脸上,乖顺一笑,“都好,我相信你的口味。” 早上季凛给他定的那份海鲜粥,确实非常鲜美,十分符合闻冬的口味。 季凛便也不再多问,转而在手机上操作起来,沉默两秒,他又忽然开口,好似不经意般道:“你早上说得很对,当时在问询室里的那个男人,是沈溪的同事,他确实对沈溪怀有非常强烈的…” 说到这里,季凛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足够恰当的词,片刻后,他才继续道:“非常强烈的愤懑,他嫉妒沈溪的一切,包括沈溪的外貌,家境,以及卓越的天资。” 闻冬一怔。 令他意外的,并不是季凛话里的内容,对于当时在问询室看到的那个男人对沈溪所怀有的情感,闻冬觉得完全是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当时他就已经闻到了非常明显的嫉妒与厌恶味道。 令闻冬怔忡的,是季凛会忽然告诉他这个。 也许,他想要打探案件进度的目的,已经被季凛看透了? 如果是这样,那季凛给他强调这个,就绝不仅是简单的告知,一定还在传达着更多的信息… 这样想着,闻冬便下意识抬头去看季凛。 季凛已经点好餐放下了手机,也正安静垂眸望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季凛浅褐色的瞳孔在冷白色灯光下,微微泛起隐秘而幽微的光泽,昨晚在酒吧中出现过一瞬的,那种仿佛猝不及防,望进了一片漩涡,好似要被深深卷入一般的感觉,又在刹那间弥漫上闻冬的脑海。 但依然只是刹那。 还不待闻冬再去分辨,就听季凛又开了口,语气如常:“喝咖啡吗?我这里只有Jablum的蓝山,不知道小闻先生喝不喝得惯。” 闻冬下意识点了点头,其实根本没有听清季凛在说什么,因为电光火石间,闻冬觉得自己明白了季凛想要给他传达的信息。 “强烈的愤懑…嫉妒沈溪的一切,包括沈溪的外貌,家境,以及卓越的天资…” 但闻冬却分明知道,沈溪的伤口是在上半身的躯干上,他的整张脸,还有两只手,都是完好无损的。 闻冬感觉,自己脑海中就像陡然出现了一条线,在将什么东西串联起来,逐渐变得清晰… “小闻先生,”季凛的温沉嗓音又忽然在耳畔响起,“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看一看,现场照片。” 闻冬倏然回神,微微瞪圆了眼睛,罕见地显出两分迷茫,“这…可以吗?” 季凛并不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看小闻先生在人物表情及行为分析上很有天分,就想让你看一看现场照片,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新的方向。” 闻冬听懂了季凛话里的意思,季凛这是在假借「请教」的名头,给他行个方便。 又一次被季凛关照,闻冬却依然完全看不透他的用意,只好抿了抿唇,认真道:“非常感谢。” “不必这么客气,”季凛伸手拉开了左边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沓照片,递给闻冬,笑道,“我是真的相信,小闻先生也许能给我提供新思路。” 闻冬伸手接过照片,又说了一次「谢谢」,便立刻垂眸去看。 入眼的第一张照片,便是案发现场的全景图。 闻冬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钢琴边,那道早已了无生气的人影身上。 在那个瞬间,他的眼底又浮现起些许季凛已经能立刻形容出的,悲悯神色。 不过随即,闻冬便注意到了,沈溪身上披着的,干干净净,毫无血迹的夹克外套,他略微迟疑地看向季凛,“这件外套…是,凶手给他披上的?” 季凛点了下头,含蓄道:“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闻冬叹了口气,眼底浮现出两分伤感,慢声道:“沈溪他,很喜欢这件外套,这是他当时在国外念书时候买到的一件限量版,是和他最喜欢的一位歌手同款的,因此沈溪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它…” 后面闻冬没有说出来的话,季凛却听懂了。 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那天却穿了,想必那天,沈溪是计划要去赴一场重要约会,见一位重要的人的。 只可惜,再也没了那个机会。 想到这里,闻冬又忍不住问:“他的男朋友,你们查出来是谁了吗?” 季凛摇了摇头,如实道:“暂时还在排查中,之前问过了沈溪的父母,两位老人家都表示并不清楚沈溪的情感状态。” 这倒也在闻冬意料之中,毕竟性向小众,很多时候,不是那样容易站在人前的。 因此闻冬只是点了点头,就又继续低头看照片了。 将手中的照片一一过了一遍,闻冬渐渐皱起了眉头。 季凛原本就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因此立刻问道:“小闻先生这是看出什么了?” 闻冬眼神略微放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组织着措辞,轻声开口:“我的角度和你们不太一样,从美术的角度来看,如果把这个现场当作一幅…一幅画作,那么原本,这幅画作上应该是遍地血迹的,沈溪身上,自然也不该披上这件外套,但是现在,画面里既没有血迹,沈溪身上还多出来了一件干净外套…清除血迹在美术中可以当作清除原本的作画痕迹,也可以是认为原先画的不对,从而进行擦除修改,披外套则可以理解为遮盖,那么,这二者结合来看,都能反映出作画者对原先的作品并不满意,想要呈现新的画面,那是不是能说明…” 闻冬略一停顿,视线重新聚焦在季凛的脸上,他一字一顿,缓缓说出自己的理解:“是不是能说明,凶手他,至少在这个当下,感到后悔了?也或许是,他的内心并不能接受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因此想要尽可能地去擦除,遮盖,从而构造出一个新的画面,以此粉饰太平,聊以自-慰…” 在极短暂的一瞬间,季凛眼底泛起异样的光,好似在深海中,蓦然间寻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藏。 不过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身后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年轻男声,那人急匆匆道:“季老师,尸检报告出来了!还有,万老师请你去一趟解剖室,说是死者有一样物证有些奇怪,需要你过目一下。” 作者有话说: 季凛:宝藏老婆! 第8章 茶水间,闻冬端着一杯刚刚用咖啡机磨好的蓝山咖啡往外走。 季凛被叫去得仓促,只来得及将咖啡豆递到他手里,歉意万分地请他自便。 闻冬自然表示理解,何况他本身在家也习惯了自己磨咖啡,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便。 他才刚刚走出茶水间,迎面就撞上一道熟悉的高大人影。 “哎小闻先生,”唐初爽朗笑道,“我猜你就在这。” 闻冬笑了笑,随口接话:“怎么猜的?” “看见季凛桌子上的咖啡豆不见了呗,”唐初一扬眉毛,“就知道你肯定来茶水间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细想的话,好像又不那么成立… 闻冬忍不住奇道:“为什么不觉得是别人借了他的咖啡豆喝?” 唐初「嗨」了一声,咂嘴道:“这什么蓝山咖啡,也就是你和季凛这种艺术家喝得惯,我们普通大众,闻着味都觉得像中药…” “艺术家…”闻冬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扬唇笑起来,“季先生知道你这么叫他吗?” “我和他说过啊,”唐初理所当然道,“你不觉得他很贴合这词吗?哦对,你没见过他出现场时候什么样…” 闻冬眨了眨眼睛,好奇道:“什么样?” 这么一问,唐初反倒又答不出个所以然了,他想了半晌,还是只摆了摆手,憋出一句:“难以形容…反正看起来完全不像出现场,倒更像是…像是看画展似的。” 闻冬确实没见过季凛出现场时候的模样,但现在听唐初这么一形容,再回想起季凛那双很难看透的浅褐色眼眸,以及他唇角好像无时无刻不微微上扬的温和弧度,闻冬脑海中竟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 出现场也像看画展什么的,如果放在季凛身上,好像确实毫不违和。 见闻冬不说话,唐初怕他误会了什么,又急忙补救道:“我就是这么一形容,就…就季凛那人身上就是这种气质,绝不是说他对待现场不认真不敬重的意思,他一向都是非常认真细致的!” 闻冬回神,哑然片刻,还是点头道:“我知道,我没误会,就是刚刚走神了。” “没关系没关系,”唐初摆手,“没误会就好。” 眼见闻冬已经走到了季凛的工位前,唐初急忙拦住他,“哎等一下!季凛给我打过招呼了,要我直接带你去他办公室等他。” 闻冬脚步一顿,迟疑道:“会不会不太方便?” 季凛本人在的时候,他都没去他的私人办公室,现在季凛不在,他反倒坐进人家的办公室里了,让闻冬莫名有种即将侵入别人私人领域的不适感。 “没什么不方便的,”唐初干脆道,“我带你进去你就明白了。” 说完这句,唐初已经先一步走在前面了,闻冬顿了一下,还是放下咖啡豆,端着咖啡跟了上去。 不过他们才刚走两步,不远处就走来两个人。 一人身穿制服,是闻冬不认识的一名刑警,另一人,则是闻冬早上在问询室看见过的钱书。 只不过此时此刻,钱书早已没了早晨时候的精英模样,整个人显得分外混乱又狼狈。 两人径直走向了电梯间,显然,钱书这是暂时摆脱嫌疑人身份,要被放走了的意思。 注意到闻冬的视线,唐初摸了摸后脑勺,有心想给他解释一句:“那个,他虽然…” 但闻冬却像是知道唐初想说什么一般,收回视线打断了他,温和道:“我知道,不是他。” 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不是他」三个字,唐初一愣,下意识追问道:“季凛给你说过了?” 但出乎唐初意料的,闻冬摇了摇头,简略道:“没有,他只说了这个人,确实对沈溪怀有强烈的愤懑,以及嫉妒。” 唐初更愣了,呐呐道:“那你怎么就知道…” 闻冬眉眼沉下来,他已经读懂了之前季凛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认真道:“他仇恨沈溪,尤其嫉妒沈溪的外表,更嫉妒沈溪的才华,所以,如果凶手真的是他的话,我想沈溪的脸和手,应该早已经被摧毁得看不成了。”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沈溪的脸和手,都没有任何受到过摧毁的痕迹。 如果那份仇恨与嫉妒已经到了能杀人的程度,那么杀人之后却不发泄,这完全是不符合人类心理的。 唐初瞪大了眼睛看向闻冬,一时间甚至没接上话来。 他并不傻,只是性格与天生的家庭环境使然,让他在办案的时候最相信完整的证据链,相对在揣测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上就一直有短板。 但短板归短板,只要简单给他解释提点一下,唐初就完全能被点通了。 因此现在令他惊讶的,并不是闻冬话里的内容,而是闻冬竟然仅仅通过季凛的一句话,就推测出了和季凛同样的结论… 大概是他愣得太久,闻冬反应过来什么,想了想,又开口补充道:“当然,我也不只是靠这个想明白的,我还注意到了刚刚那个人出来时候脸上的表情…” 反应过来闻冬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钱书,唐初立刻回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怎么说?怒气冲冲?” “没错,”闻冬点了点头,条理清晰讲出自己的想法,“眉毛靠拢,上眼睑上抬,鼻孔张大,嘴唇紧绷,典型的愤怒表情,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愤怒是不一样的,我想,如果他是在确认嫌疑被捕后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可能说明,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无能,最后还是被警察抓了,可他刚刚明明已经暂时解除了嫌疑,被放走了,却还不由自主露出这个表情,那就说明他应该是在气…” 说到这里,闻冬略微停顿一下,又看了唐初一眼,才继续道:“应该是在气你们,气警察,他可能觉得自己受到了猜疑,或者说,觉得自己被诬蔑了。” 话音落,两个人正好走到了季凛办公室门口。 “闻先生,”唐初真诚道,“你是今年毕业是吗?毕业之后工作定了吗?没定的话,考不考虑换个工作方向?比如说——” 唐初一停顿,打开季凛办公室的门,大手一挥,笑出一口白牙,接上了话头:“比如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在这里再给你添加一套桌椅。” 闻冬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他薄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说什么,视线落在季凛办公室内,就不由顿了顿。 闻冬现在算是明白,季凛为什么毫不在意让他来办公室了。 因为季凛的办公室,实在是过于空荡简洁了—— 门口一个衣帽架,上面挂着一件黑色风衣,靠墙一个黑色皮面的单人沙发,靠窗一套黑色木质桌椅,桌上只有两样东西——一台笔记本,一个… 一颗,人头? 闻冬确实没有打量别人房间的习惯,但一眼看到这样奇异物件,还是不由被吸引了注意。 那其实是一个仿真人头骨,类似美术教具,闻冬在学校上课时候时常能见到。 不过又不太一样的是,美术教具是只有骨。 而季凛办公桌上放的这个,是在头骨表面,又用特殊材质填充出了类似肌肉,脂肪以及皮肤。 因为材质的特殊性,让它看起来,比那种普通卖假发的人头模特逼真得多。 再有,这个头骨,没有眼睛,眼窝处是凹陷的,还没有被填满。 随着闻冬的视线看过去,唐初「啊」了一声,忙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每个第一次看到的人都得被吓一跳,不过别怕,是假的,我能证明…” 虽然唐初也着实想不明白,季凛究竟为什么要在办公桌上摆这么一样东西,且他还没说的是,季凛日常坐在这办公桌前思考案子的时候,手指还会时不时抚摸一下这东西的各个部位,摸的最多的,大概就是那处深陷的眼窝。 且每一次,季凛的动作,都轻柔得简直像在抚摸情人的面颊… 这话如果说给闻冬听,闻冬八成是要被直接吓跑的… 唐初正这么想着,就见闻冬走近了那颗仿真头骨,将咖啡随手放在桌上,之后微微俯身,看得认真。 有那么一瞬间,闻冬竟隐约从这连眼睛都没安的仿真头骨上,看出两分莫名其妙的熟悉。 像是有微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归于沉寂,再也找不出丝毫痕迹。 闻冬兀自摇了摇头,笑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片刻后,他直起身,转头朝唐初笑了笑,语气淡然又真诚,听不出丝毫被吓到的模样:“季先生眼光真不错,这个的骨相,做得非常好。” 唐初:“……”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艺术家! —— 同一时间的解剖室内,季凛可听不到唐初的腹诽,他正认真听万法医讲尸检结果:“男性尸体一具,尸长182cm,发育无异常,营养良好。表面共计五处伤口,其中四处在背后,一处在正面,五处都处于第二肋骨至第五肋骨间,背后四处分别靠近心脏的上下左右四个中点,非致命伤,正面一处正中心脏,为致命伤。五处伤口创面长度基本一致,但正面伤口创面深度较之背后明显加深,推测正面刺入力度明显比背后要重。另外,伤口创面一侧平滑一侧粗糙,呈锯齿状,综上,推测凶器为长度约3-5cm,单侧有锯齿的某种工具。” 季凛敏锐捕捉到了这段话中的关键词,“某种工具?也就是说,不能确定是锯齿刀?” “没错,”万法医一推眼镜,示意季凛看尸体身上的伤口,“五个伤口,每个伤口的创面长度都不足2cm,我不觉得会有这么细的锯齿刀。” 季凛还未说话,解剖室的门就猛然被推开了,唐初一阵风似的刮进来,语速飞快:“老万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凶器方面我这边进一步排查,你快给季老师看那个奇怪的物证!” 万法医睨了唐初一眼,斥道:“就你猴急!” 说完这四个字,他就又转头看向季凛,依然「固执己见」,接上之前没说完的尸检结果:“另外,死者体内检测出环吡酮化合物,从残留剂量来看并不致死,推测服下时间在死亡前一至两个小时,以及,目前可以将死亡时间缩短到八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唐初正要槽一句「讲人话」,就见季凛目光重新落在尸体身上,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什么?”唐初愣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没记错的话,”季凛目光停留在沈溪的脸部,淡声开口,“佐匹克隆就属于环吡酮化合物,我最开始看到尸体的时候,就觉得他面部肌肉过于松弛,现在在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也就不难解释这种松弛了。” 唐初一时间没顾上震惊季凛为什么能对安眠药的成分都了如指掌,他眼睛一亮,大彻大悟般道:“也就是说,沈溪是在睡着后才被杀的!” 万法医一点头,给出肯定回答:“没错,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之后,不等唐初和季凛两人继续分析,万法医就将话题转到了最初提到的奇怪物证上,他将其中一个透明物证袋推到季凛面前,语气沉了两分:“季老师,你看一看这个。” 季凛目光触及的瞬间,瞳孔就骤然一缩。 停顿两秒,他蓦地抬眸看向唐初,语速罕见地快了两分,“闻冬走了吗?我有重要事情要问他。” —— 两人快步离开解剖室,回到了季凛的办公室。 不过,遗憾的是,办公室内已是空空如也。 “他这么快就走了?”唐初惊讶道,“我特意和他说了,要他在这等你的!” 季凛倒没露出什么意外神情,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前,边道:“查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 话说一半,视线落在办公桌一角,季凛就倏然止了话头。 片刻后,他唇角勾起,温声道:“不用了,联系方式我有了。” 唐初不明所以,急忙也走过来探头去看。 这才发现,季凛的办公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张纸条,字体清隽,笔锋飘逸—— 季先生,看来你和唐警官一样忙,没空做我的模特了,我下午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不过,你定的鳗鱼饭十分美味,我很喜欢,为表谢意,我决定明天请你吃午餐,并且会再次带上我的画本。 备注我的联系方式:189xxxx1030. 微信也是这个。 ——闻冬; 季凛盯着纸条看了两秒,之后,他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在添加联系人的搜索框内,输入了这串数字。 很快,屏幕上就弹出了闻冬的微信,微信名是简单的一个「冬」字,微信头像,则是一片分外动人的雪景。 季凛想,这应该是闻冬自己画的。 点了添加,略微犹豫一瞬,季凛在附加信息里,并没有填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备注了四个字—— 你的模特。 作者有话说: 小季:不过是些哄老婆的小手段罢了。 「标注」微表情分析及法医术语有参考。 第9章 点击发送,季凛又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两分钟,不过不知闻冬是不是在忙,暂时还没有通过。 季凛将手机锁屏,随手放在办公桌上,修长手指又不自觉覆上了那颗头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窝处流连不已。 他半阖着眸,有那么一瞬间,眼神好像飘得很远,像在追忆很多年前的某个画面。 唐初一看他这副模样就莫名犯怵,他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打破凝滞的气氛,“咳咳!那个,对,就你这个头盖骨,闻冬前面还夸好看来着,你俩真都不是一般人…” 季凛蓦地回神,看向唐初,像是罕见的迟疑,“他…夸好看了?” “夸了,”唐初非常肯定地点头,把闻冬的话转述给季凛听,“他夸你眼光好,说这个的骨相做得非常好,反正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艺术家…” 季凛唇角就又扬起了好看弧度,他浅褐色的眸底闪过一瞬异样光芒,就好像,某种凶兽发现了绝佳的猎物一样。 不过,那仅仅是根本不为人察觉的一瞬罢了。 下一秒,他就又敛了眸子,温和看向唐初,好似寻求意见一般问:“那你说,如果我给小闻先生,送一颗这个,他会喜欢吗?” “什么?”唐初声线都被惊劈叉了,“你说你要给他送什么?” 唐初活了近三十年,就没见过送人礼物要送个仿真人头的! 这究竟是得有多奇葩?! 不过,想到闻冬当时真情实感赞美的眼神与语气,唐初又不那么确定了… 半晌,他呐呐道:“也说不定,我看他是真觉得好看。” 可季凛却笑了一声,终于舍得把手收了回来,又改了主意,“算了,不送了,送他的话,不知道该以谁为模子做。” 唐初第二次声线劈叉,他艰难道:“你这个…这个头盖骨,竟然还,还有真人原型的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已经从惊变成恐了,季凛又笑了一下,才温声道:“和你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有真人原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不见半分异样,看起来十足真诚,唐初又愣了两秒,才长出口气,拍着胸脯感叹:“靠,你这哪里是玩笑,简直是惊悚故事好吗!” 季凛笑着道歉:“抱歉,吓到你了。” 唐初又缓了缓,才摆了摆手,转开话题:“话说季老师,我感觉你对那小闻先生,还真不太一样。” 唐初和季凛已经认识六年了,可他依然时常觉得看不透季凛。 毫无疑问,季凛是非常温和有礼的,甚至六年来,唐初都根本没见他有过脾气,好像无论面对多么糟糕的案情,多么可恨的嫌疑人,季凛都能依然耐心十足,毫无暴躁,对待同事自然更是绅士礼貌,警队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可同时,大家却好像一直有两分怕他,跟他讲话总是要认真两分,从不敢开稍微过界的玩笑,明明季凛既不严肃,也不古板。 时间长了,唐初大概能感觉出来,这是源于季凛身上仿佛与身俱来的,一种距离感。 这与他是否站在人群中无关,也与他的温和好脾气无关,这种距离感就像刻在他的人格里,是无论表面怎么做,都消除不掉的。 可唐初总觉得,季凛对待闻冬时候不太一样。 就像是…就像是那种如影随形的距离感,在不自觉间消退了两分,也正源于这份消退,使他原本的绅士有礼,就总若有似无,显出两分堪称暧昧的意味来。 听唐初这么说,季凛也并不否认,只是忽然问:“你觉得闻冬,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初微微一怔,随即就不加犹豫道:“艺术家气质,但同时成熟冷静,非常敏锐,富有观察力,有着不同寻常的,极其适合加入我们警队的天赋!” 不得不说,唐副支队长确实是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季凛听过,也并不做评判,只是又问:“那如果现在,你在酒吧遇到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和你初次见面,就敢喝你给他倒的酒,喝完没多久就在你身边睡着,甚至头都靠到了你的肩上,被你叫醒后依然不知所谓,敢上你的车,还直接把家里地址报给你,就又在你的车上睡着…现在你觉得,这个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去审讯或者分析案情的时候,唐初其实很少听季凛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他愣了两秒,才惊叹道:“你是在描述哪个案子的受害人吗?这也太傻太没戒心了,真被骗了估计都得帮人数钱的那种!” 季凛笑了,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抛出重磅答案:“不,我就是在描述闻冬。” 唐初:“??” 这他妈,真的是一个人?! “是不是觉得很矛盾?”季凛又解锁手机,看向自己刚刚发出的验证消息,依然还没被通过,他盯着那个「冬」字看了两秒,才重新抬眼看向唐初,淡声道,“矛盾之下,往往总是隐藏着秘密。” 说了这句,季凛就不欲再多谈,把手机放回口袋,将话题转回正事上,“唐副队,劳驾开个会,我的初步侧写,基本做出来了。” “行!”唐初一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脚步猛然顿住,转过头来,看着季凛,压低声音问道:“季老师,那样物证,真的会和十三年前的那桩旧案有关吗?” 季凛眼神微闪,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温声道:“不会,至少,不会有直接的关联。” 唐初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有直接关联?” 季凛嗓音依然温缓,却莫名让唐初听出了两分一闪即逝的压迫感,他慢声道:“意思是我的判断,沈溪的案子就是熟人所为,至于背后更多的,可能存在的关联,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探究,或者是等待。” 一想到一桩普通熟人所为的谋杀案,可能和十三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大案有关系,唐初脸色就变得一片沉郁。 倒是季凛神色如常,还反过来宽慰了他一句:“当然,也许是我们想得太多,至少还是要等我问一问小闻先生,再下结论。” —— 小闻先生正在睡觉。 他睡眠原本一向很差,因为他那奇怪的,所谓能力的东西,虽然每天只持续并不固定的一个小时,但这一小时之内闻到的味道,却并不是立刻就能消失的,而是一个慢慢消退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闻冬就不得不忍耐这种种味道交融,在鼻尖萦绕不去的混乱。 长此以往,他入睡就变得极其困难,不得不日常与安眠药相伴。 可这两天却不太一样。 闻冬发现,自从他前一天晚上在酒吧遇到季凛之后,那独属于季凛的,干净温柔的草木香,就变成了一种近乎阻隔剂一般的存在。 虽然在能力出现的那一小时内,他依然可以闻到其余种种,来自不同的人的不同情绪,但只要时间一到,闻冬鼻尖就只残留了淡淡的草木香气,像是将其他所有混乱味道,都全部阻隔掉了一样。 这草木香气对于闻冬而言,就像纯天然的安眠药,让他变得很容易困倦。 没选择继续留在季凛办公室等他,也是这个原因。 闻冬怕自己在季凛办公室睡着,他今天可没喝酒,如果还是睡着的话,未免就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可这一觉,闻冬睡得却并不算好。 明明充斥在鼻尖的味道是分外舒适,甚至令人心旷神怡的,但闻冬却不知为何,还是陷入了梦魇中。 梦里,是在一场化妆舞会上,梦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看不到正脸。 或者其实,说化妆舞会也并不具体,因为那不过是一场借由化妆舞会为名的,专门针对未成年的,挑选大会。 犯罪组织的头目们,依靠这场戴着面具的舞会,挑选他们的组织成员。 进一步说,是他们的衣钵继承者。 他们会不断提问,诱导,以期挑选出最合心意的继承者们。 面具是最好的遮掩,面具之下,内心一切黑暗的,极端的情绪都能够被无限放大,不必再担忧别人的目光。 梦中的闻冬像是早已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倒不觉得有多恐惧,只是心生厌恶。 极度的厌恶。 因为实在是太难闻了,那是人类心底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苦的,涩的,辛辣的,甚至是恶臭的,它们交融在一起,萦绕在闻冬鼻尖,令闻冬感到生理性反胃。 闻冬转身逃跑,却根本跑不开,逃不掉,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向他涌来,那些面具逐渐变得扭曲而变形,显得诡异万分,让闻冬生出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My jinji don't you cry, in this world out of time...” 闻冬骤然惊醒。 “Old time out of mind...” 深深喘息了两下,闻冬才终于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而梦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大概不过是源于,他之前竟然就这样握着手机睡着了,手机此时此刻,正压在他的心口。 闻冬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又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确认自己气息平稳了,才划了接听。 手机听筒中传出熟悉的温沉嗓音:“小闻先生?我是季凛。”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闻冬在听到季凛声音的那一刹那,确确实实萌生了一种,仿佛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劫后余生感。 “嗯,”闻冬简洁应道,“是我。”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季凛的下一句话,就将他重新打回了地狱,甚至更胜一筹—— “是这样的,我确实有件事情急于向你确认,”季凛彬彬有礼道,“之前加了你的微信,但你一直没通过,恕我冒昧,直接就打电话给你了,我是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沈溪先生有一个脚链,上面有一个面具挂坠?” 听清其中的某个词眼,闻冬握着手机的手蓦然攥紧,瞳孔紧缩,额头上刚刚略微消散的细汗又重新浮了起来。 他还没来及回答,就又听见了「砰」地一声。 闻冬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看见了自己原本安置在窗台上的花瓶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他睡前忘了关窗,现在外面大概是变天了,窗帘被大风吹得鼓起了一个大包。 直到手机中再次传出季凛的一声「小闻先生」,闻冬才猝然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声道:“抱歉,我...我现在去市局找你,你能让我看一看那个,那个脚链吗?” “实在抱歉,”季凛歉然道,“我今天已经下班了,现在在家,那个脚链属于重要物证,我不能私自带回家。” 闻冬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才发现他这觉睡了很久,现在已经晚上九点过了。 正要说句「那就明早见」,就听季凛又温声开了口,他转口说:“不过,我手机里拍了照,如果你确实很迫切要看的话,可以来我家里。” 不等闻冬说话,季凛就又体贴入微地补充道:“外面起风了,我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真的不是在变相邀请老婆去你家吗?! 「备注」英文歌词来源《my jinji》,落日飞车的歌-我超爱! 第10章 晚上九点的市局刑侦支队,依然灯光大亮,人声喧嚣。 烟味与泡面味混杂,仿若置身于绿皮火车的车厢内。 “苍天呐,大地呐!”一名小警察从电脑中抬起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忍不住哀叹道,“谁能想到,这才仅仅过了一天,我们就辜负了人民群众对我们的殷殷期盼,又他妈开始加班了…” “啧啧啧,”唐初从他身后路过,没夹烟的那只手在小警察后脑勺上拍了一把,“瞧瞧你这话说的,不加班是你们自己的期盼,人民群众可从没这么说过。” “唐sir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小警察摸着后脑勺道,“我们不加班,说明没案子,没案子,就说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可不就是人民群众的期盼了?” “就你长了张嘴,”唐初笑骂了一声,又大声动员道,“歇歇就行了,都赶紧干活!” 人群中顿时听取哀嚎声一片。 唐初盯住离他最近的小女警阮甜,抽了口烟,「啧」了一声,“哎我说小阮,别人嚎一嚎也就算了,你嚎什么,嗯?你之前不是自己亲口说的吗,你们加班没关系,只要不让你偶像季老师跟着熬就行,我今天可是到点就放他回家了!” ”唐sir,”阮甜翻了个大白眼,夸张道,“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什么叫你到点放季老师回家了?那是人季老师自己跟你提的,说晚上有事,你才让他走的好吗!” 唐初一噎,从口袋中摸出个不知哪来的薄荷糖丢阮甜桌上,息事宁人,“熊孩子…不跟你计较。” 阮甜「切」了一声,满脸嫌弃地剥了糖纸。 “来来来,”唐初敛了玩笑神色,走到公共办公区域的正中央,屈指敲了敲白板,正色道,“我再跟大家重复一遍我们目前的排查目标,根据今天下午季老师给出的初步侧写,我们得知凶手有很大可能,是一个年龄在20-30岁之间的…” 说到这里,唐初顿了顿,才继续道:“一个20-30岁之间的年轻人,暂时不能判断性别,因为根据尸检显示,受害者体内有安眠药成分残留,身体表面不存在挣扎痕迹,因此推断受害者是先服下了过量但不致死的安眠药,陷入昏睡后才被杀害的,且不存在尸体的转移,这种手段对凶手的力量要求低,也就是说,即便是普通年轻女性,也完全可以做得到,因此暂时难以推断性别。” 停顿一下,见大家都点头表示理解,唐初才接着念季凛发给他的电子文档:“另外,我们重点排查和受害者有过情感交集的人,尤其是和他同校的,学生以及符合年龄区间的老师,可能存在的特点如下:容易取得他人信任,绝对的目的导向者,理性大于感性,沉稳冷静,可能是完美主义或者有洁癖。” 说到这里,唐初又屈指敲了两下白板,加重语气道:“我们把重点放在情感关系方面,是因为季老师说了,凶手对死者的情感非常复杂,通俗来说,就是又爱又恨…” “又爱又恨…”阮甜小声重复了一遍,说出大家心声,“还复杂得不行了,季老师从哪儿看出来的啊…” 唐初一顿,一个抛物线将手中烟头精准丢进烟灰缸里,才一拍手微笑道:“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阮甜:“……” “干什么?”唐初瞪着阮甜看了两秒,低头就拨通了季凛的电话,季凛那边不知是在做什么,过了半晌才接通,唐初开门见山道,“季老师,你给大家解释一下,究竟是从哪儿看出凶手对死者又爱又恨的?” 唐初开了免提,季凛那边听起来好像在室外,风雨声不绝,伴着这样的声音,季凛的嗓音从唐初的手机听筒中传出来,莫名显出两分空灵意味:“恨这个应该无需我多说,如果没有仇恨,也就不会有这次的案件了,至于爱的话...” 说到这里,季凛略微停顿,才严谨道:“我好像没有说过爱这个字眼,我只是说,凶手对...对沈溪的感情很复杂,不完全是仇恨。诚然,先下安眠药,再动手这个方式,从客观来讲,也有可能是凶手对自己的力量感不自信,为求稳妥而做的,但同时,我们不可否认这个方式是相对温和的,我个人认为,这是在能确保达到杀死对方的目的之下,选择出来的,对受害者而言最不痛苦的一种方法了。另外...” 不知那边季凛在做什么,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另外,凶手在沈溪死后,认真清理现场,以及给沈溪身上披外套的行为,都能够反映出凶手可能对沈溪依然存有正向感情,他可能有过后悔,或者是自我谴责,以及一种渴望掩盖自己杀了沈溪这一事实,而想要粉饰太平的自我安慰。” “但是...” 有小警察忍不住提出疑问,可他才开了个头,季凛就像洞悉了他要问什么一样,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需要注意的是,这不同于我们常规接触的,激情杀人过后感到后悔,非常显然,从已知线索来看,这完全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非常完备的作案,和激情杀人完全相反,这种预谋作案里凶手应该很少后悔,毕竟他已经计划蛰伏了很久,这就是这起案件的矛盾点,凶手现在给我的感觉,非常割裂,就像是...像是他的理智非常清楚,他有一个不得不执行这项杀人计划的理由,但他的情感却并不想如此,不过最后,他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季凛的语气越到后面,显得越发迷离。 唐初对他这个状态已经很熟悉了,季凛每次一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分析到最后就会是这种语气,就像是,像是他兀自陷入了另一个暗黑世界中一样。 那个世界里没有季凛自己,只有一个个迥异却又存有共性的凶手。 唐初抬眼看向一众小警察们,大声问:“都听明白了吗!” 季凛回神,听着那边传出的一声声回应,做了收尾:“暂时对凶手的分析就是这么多,后续还需要更多信息来做进一步的侧写,另外,唐副队,希望能尽快确定凶器,我个人认为,这个不同寻常的凶器,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知道了,”唐初立刻回应道,“我正准备带人再去复斟一遍现场。” “有发现随时给我打电话,”季凛温声道,“还有,加班辛苦,我给大家定了宵夜,应该快到了。” 手机听筒中传出一片欢呼,季凛唇角微勾,终于挂断电话,偏头看向了身侧的闻冬。 唐初的电话打来得很是时候,季凛开车等在闻冬家楼下,刚刚见闻冬从单元楼中走出来,没有带伞,便下车快步走过去接他,刚走两步,手机就响了。 一手撑伞一手讲电话很不方便,更不用说如果走回车边,还需要开车门收伞的一系列动作,季凛便只好让闻冬等他一下,暂时在单元门前的屋檐下打完电话。 闻冬依然穿着白天的那件黑色丝绸衬衣,衣袖很长,大概是因为冷,闻冬两只手都缩进了袖口里,本就浅淡的嘴唇,此时此刻,也显得愈发没有血色。 “抱歉,”季凛歉然道,“让你久等了。” 闻冬摇了摇头,轻声回了句「没关系」,神态还尚存两分飘忽,像在思考什么,还没完全回神。 “我的车就在前边,”季凛温和道,“我们先上车再说。” 闻冬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过了两秒,他才像是骤然从思考的飘忽状态中抽离出来,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两人一同走进雨里,他们共撑一把伞,季凛十分绅士地,和闻冬中间保持了些微空隙,没有碰触到闻冬的身体,伞沿却尽可能向他倾斜,避免雨水将他淋湿。 雨下得不小,不过是从单元楼走到车边的短暂距离,等季凛先替闻冬拉开副驾的车门,让他坐进去,自己才收了伞坐进驾驶位后,闻冬才发现,季凛刚刚露在外边的一侧肩膀,竟已经湿了。 白色衬衣遇水微透,季凛肩膀处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闻冬看了两秒钟,才倏地移开视线,他抿了抿唇,真诚道:“抱歉,我出门时候愣了个神,就忘记带雨伞,也忘记穿外套了…” 虽然这听起来很蠢,闻冬自认自己极少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但他今天确实是犯了。 在季凛之前提到那个面具挂坠之后,闻冬整个人的心神就全部被牵引走了,他近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同意了去季凛家里的提议,甚至没有思考现在这个时间点,对于雅深市来讲根本不算晚,还有很多营业中的公共场所,季凛却为什么直接提出了去他家里。 同时,他做什么都变得心不在焉又机械化,以至于明知道外面降温下雨了,却还忘了穿外套,也忘了带伞,甚至在处理落在地上的花瓶碎片时候,还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没关系,”季凛唇边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关切道,“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暖空调?” 闻冬没有拒绝,他确实有些冷,便点头应道:“还好,谢谢。” 季凛修长手指在中控台上点了两下,空调处就向外喷出了和煦暖风。 很温暖,很舒服,闻冬觉得自己总算略微放松了两分。 他之前一直掩在衣袖中的手指,终于从袖口中伸了出来,探到一侧去拉安全带。 拉过来,闻冬正准备将安全带扣进卡槽中,就听季凛冷不丁发问:“手怎么伤了?” 闻冬的手下意识顿住,指尖本能般蜷了蜷。 他被划伤的是右手的食指,其实伤口并不长,也早已经不流血了,但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太白,从而就让指尖的那一抹红,变得极其显眼。 何况季凛的观察力本就不同寻常,被他看到是避无可避。 “家里有个花瓶碎了,”闻冬垂眼,简单解释道,“处理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季凛没说话,只是忽然探手过来,替闻冬将安全带扣进了卡槽里。 他这个动作做得突然,闻冬一时没来及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两人的指尖有一瞬相触。 季凛指尖的温度同他的人一样,微凉,闻冬的手同样是凉的。 明明是冰冷与冰冷的触碰,但却不知为何,闻冬莫名觉得,被季凛碰到的那个指尖,仿佛猝然燃起了一捧火,灼烫不已。 他手指不大自在地动了动,正要转开话题,就见季凛神色如常,伸手从两人中间的小型收纳盒中,取出了一个创口贴,还十分体贴地替闻冬撕开了外包装,才用指尖捏着一角,抬眼看向闻冬,绅士地问道:“小闻先生,是否需要我帮你?” 闻冬其实原本觉得,连创口贴都根本没必要贴,但现在季凛已经打开了,他也不好再拒绝,便只好伸手从季凛手中将创口贴接了过来,回答道:“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季凛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垂眸,安静看着闻冬动作。 贴个创口贴这种小事情,闻冬原本自然是毫不费力,但不知是不是这次的伤口略深,也才刚刚被划伤不久,闻冬动作间,不可避免对它造成了挤压,于是本已经干涸的伤口处,又重新流出了些许鲜血。 鲜红血液顺着闻冬白皙的食指蜿蜒而下,有种异常醒目的,破碎般的美感。 因了外面在下雨,车窗都是严丝合缝摇起来的,密闭的狭小空间内,隐约飘散开淡淡的血腥味。 闻冬急忙从手边抽了张餐巾纸去擦,擦到一半,突然听见耳边响起季凛的温沉嗓音,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很好闻。” 闻冬手蓦地一顿,他抬眼去看季凛,下意识问道:“什么?” 季凛微垂着眼,浓密睫毛掩住了他的目光,闻冬不知道他在看哪里,更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眼神。 不过,只是短暂的片刻,季凛就已经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了闻冬的脸颊上,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说小闻先生的香水,无人区玫瑰的后调,很好闻。” 他神情与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温和有礼,讲出来的话也十分契合,让人寻不出丝毫端倪。 闻冬下意识深吸了口气,不过在这一刻,充斥在他鼻尖的,只有真实的,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季凛刚刚说的,无人区玫瑰的香水味。 他闻不到季凛的情绪。 不是暂时闻不到,而是就算现在他的那项特殊能力启动了,闻冬也毫不怀疑,他依然只会闻到那独属于季凛的,干净温柔的草木香。 但在这一刻,闻冬即便毫无证据,却莫名有种直觉一般的感知。 他总觉得,季凛刚刚在看的,是他流着鲜血的伤口,而季凛夸好闻的,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香水味道...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直觉,闻冬忽然做了个很大胆的动作—— 他停下了擦拭血液的手,半阖着眸,转而把手微微抬起,将还在微微往外冒血的食指,不紧不慢送到了唇边。 之后,唇瓣微抿,轻轻吸了一口自己的鲜血。 在那一个瞬间,闻冬清晰感觉到了一股酥麻感,席卷上头。 就像被某种极端危险的凶兽盯上了一样。 闻冬现在确认了,在酒吧看到季凛的第一眼,那种感知危险的动物本能,并不是错觉。 只是,这感觉依然是极其短暂的。 下一秒,季凛的温和嗓音就再次响起,他仿若根本没看到闻冬的动作一般,语气自然而坦荡:“小闻先生,要看照片吗?那个面具挂坠的照片,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 「面具」两个字重新捕捉了闻冬的心神,让他将刚刚莫名的想法瞬间抛诸脑后,立刻点头道:“可以吗?我现在就想看。” “就是这个,”季凛直接将手机递到了闻冬面前,认真道,“你看一看,之前有没有见沈溪佩戴过,或者,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哪里买到过…” 闻冬将手机接了过来,只垂眸看了一眼,心脏就不可遏制般狂跳起来。 因为照片中的面具模样,对于闻冬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他刚刚在那场噩梦中,才看见过一遍。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真的有亿点点变态! 第11章 那副面具其实没什么太过特别的,就是一张小丑的脸。 没错,就是蝙蝠侠里的那个小丑——苍白的皮肤,鲜红的嘴唇,诡异的笑容。 唯一的区别,是那个小丑是绿色头发,而面具上的这个,是黑色头发,并且,在眼眶周围,还画上了一副眼镜。 一种诡异与正常的结合体,愈发显得不伦不类。 在闻冬的噩梦中,化妆舞会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挑选者,还是受选者,都是戴着面具的,不过绝大多数戴着的,都是种种不同的动物模样,而有且只有一个人,会佩戴这个奇怪的小丑面具。 “小闻先生,”季凛的温沉嗓音蓦然响起,将闻冬从那诡谲的画面中拖离,“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闻冬猝然回过神,才惊觉他们的车早已驶出了小区,行驶在马路上。 下意识将手机息了屏幕,闻冬偏头看向车窗外,路边一棵棵行道树飞掠而过,拉成一串虚幻的残影,在雨夜中莫名显出两分幽深。 半晌,闻冬抿了抿唇,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没有,我没见过这个挂坠,沈溪没戴过,也从来没提过。” 季凛没有立刻接话,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显得有两分静寂。 直到一个红灯,车暂时停下来,季凛才略微偏了偏头,看了闻冬一眼,并没有对闻冬的话产生任何质疑,只是温声道:“劳烦你再往后划一张,刚刚给你看的,是我着重拍的那个面具挂坠,后面那张,则是沈溪生前,脚上戴着的脚链全貌。” 闻冬一怔,重新按亮了屏幕。 不过他刚刚锁了次屏,现在需要指纹或者密码才能再次解锁。 正要张口问,就听季凛淡声报出了四个数字:“0528。” 刹那间,仿佛有零星光点在闻冬脑海中炸开,但短促异常,即刻便归于沉寂。 闻冬没能捕捉到那瞬息不知所谓的熟悉感,便也不再多想,垂眸将数字一一输入季凛的手机,重新解锁,向后又划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中,就是季凛刚刚说到的那个脚链,脚链本身其实是年轻男人普遍喜欢的款式——纯黑色皮制的,不过上面现在,多了一个小丑面具的挂坠。 只看了一眼,闻冬就微微张大了眼睛,他忍不住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 绿灯,车子行驶起来,季凛目视前方,好像认真注意着外面的路况,嘴里却问道:“小闻先生是见过这个脚链吗?” “没错,”闻冬偏过头,看着季凛轮廓清晰的侧脸,肯定道,“这个脚链就是我陪他一起买的,我很确定,原本这个脚链上,是没有任何挂坠的。” 无疑,闻冬的这句话,将案件情况指向了一个最不乐观的方向。 不知季凛在想什么,他原本松松搭在方向盘上的小臂骤然发力,隐约能够看见包裹在衬衣布料下的流畅线条,车子猛然向左过弯,驶入一条小路。 闻冬整个人都因惯性向车门倒去。 待车身重新平稳下来,季凛才歉然开口:“抱歉,临时决定,想抄个近路。” 闻冬一手撑在车门扶手上,脸色肉眼可见又苍白了两分,神情却依然淡定如常,没有因为刚刚车子的过分摆动而显出丝毫慌乱,只是点了点头,简略道:“你自便。” 季凛眉峰略微挑了挑,像是惊讶闻冬面对突发状况而具有的良好应对能力,片刻后,他才又道了次歉:“抱歉,不知道你晕车,收纳盒里有薄荷糖,需要的话,小闻先生可以直接自己拿。” 闻冬略微一顿,应了声「没关系」,便也不再同季凛客气,而是探手打开收纳盒,从中取出一颗薄荷糖,剥开放入了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道,总算冲淡了嘴里之前一直弥漫的血腥气,让晕车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 不久后,车子终于驶入一处高档小区。 闻冬这才注意到,季凛其实住得离市局很近,他平时上下班大概都能步行。 直到车子进入地下车库,季凛才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闻冬咽下舌尖最后残留的薄荷糖薄片,点头道:“好多了。” 季凛终于将话题重新转回了正题上,他低声问:“你确定照片中的这条脚链,和你陪他去买的,是同一条吗?” 闻冬犹豫一瞬,再次点开照片,不断放大,直到确认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标志,才严谨道:“不能确定是同一条,但至少确定是同一个品牌的,据我所知,这个品牌并不做带挂坠款式的脚链。” 到达了季凛的专属停车位,他将车停下,先探身过来,动作自然替闻冬解开了安全带,才将视线投注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此时此刻,照片被放大到极限,脚链上能够清晰看到一个圆中圆的标志。 闻冬动作迅速,在自己手机上点了两下,就将屏幕转向季凛,示意他看:“这是这个品牌的官网,它所有在售的,以及出售过的脚链款式都会在官网上看到,并不算多,一共只有36款,确实没有带挂坠的。” 季凛接过闻冬的手机,自己下滑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将手机还给闻冬,抬眼,看进闻冬的眼睛,终于说出了那个最不乐观的指向:“那么,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个挂坠…” 闻冬神情少有地严肃,他接上季凛的话头,沉声道:“这个挂坠,是凶手特意挂上去的。” 四目相对间,闻冬有一瞬觉得,季凛的眸底好像很沉,像是蓄积风暴的海面。 不过那仅仅是刹那,下一秒,季凛就敛了眸子,又恢复了与平常无异的温和,他先一步开门下车,转而快步走到闻冬这边,绅士有礼地替闻冬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闻冬抬脚下车,道了声谢。 季凛关门,按下锁车的按钮,才朝闻冬做了个「请」的手势,“小闻先生,跟我来。” 闻冬与季凛并肩,略微落后他小半步,跟随他一起进入了电梯间。 这是幢高层,季凛按下了29楼,是顶层。 电梯内,季凛没有说话,闻冬便也沉默不语,一心都在刚刚得出的结论上。 直到「叮」的一声,到达29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季凛一手拦在电梯门一侧,等闻冬先走出去了,才抬步跟上,徐徐开口道:“小闻先生,有个有些冒昧的问题,我从你上车时候就想问了。” 闻冬脚步微顿,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季凛想问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道:“什么?” “我非常冒昧地问一下,”季凛停在最右侧的一扇防盗门前,指纹开锁,将门拉开,才侧身到一旁,垂眸看着闻冬,缓缓道,“小闻先生,请问你是对面具这个意象,有什么不好的记忆吗?” 外面忽然一阵轰响,打了今夜的第一声惊雷。 雷声的余韵中,闻冬摇了摇头,只简短吐出两个字:“没有。” 像是对他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季凛神色如常,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闻冬进家。 季凛从鞋柜中取出一双淡蓝色的男士拖鞋,放在闻冬面前,简洁道:“新的,没人穿过。” 闻冬说了声「谢谢」,弯腰换上拖鞋,大小正合适。 季凛将闻冬带入了客厅,请他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水。 闻冬没有打量别人房间的习惯,但坐在这里,还是不可避免大致能够看到季凛这套房子的全貌。 因为这套房子并不算很大,格局方正简单,就是最常规的两室一厅,一间卧室关着门,另一间开着,隐约露出里面一角的衣柜。 房间整体非常空荡,和季凛在市局的办公室同一个风格——简约的黑白配色,除去必要家具外,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物。 并没有丝毫像他这个人表面所显露出的温情感。 相反,冰冷异常。 季凛端着两个水杯走了回来,将其中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递给闻冬,有礼道:“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饮料能招待你,只有咖啡和茶,但我想都不太适合夜晚,就只给你倒了一杯温水。” 闻冬将水杯接过,应了一声「温水就好」,便双手捧着喝了一口,水温适中,缓缓流入胃里,很舒服。 他才刚刚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就听季凛又开了口:“小闻先生,你刚刚说,对面具这个意象并没有不好的记忆,我想了想,有一点没想明白,不知你是否,可以再给我解释一下?” 闻冬知道季凛没那么容易被敷衍过去,因此现在听到他这么问,也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季先生想问什么?” 季凛笑了笑,语气自然:“我就是想问,既然面具对小闻先生而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意象,没有任何异常,那么为什么,你在看到它挂在沈溪的脚链上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凶手挂上去的,而不是什么人送了个挂坠给沈溪,沈溪觉得好看,自己挂在脚链上的?” 窗外骤然一亮,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道闷雷。 闪电的白光在季凛的侧脸上一闪而过,有一刹那,将他的面颊轮廓,勾勒得宛如鬼魅。 闻冬下意识攥了下手指,但意识到什么,又飞快松开,面上依然不见丝毫被正戳心底的慌张。 他薄唇动了动,正要回答,就见季凛的视线从他的手指上移开,随后,蓦地笑了一下,温声道:“小闻先生,你知道吗?如果不是…” 可说到这里,他却又莫名顿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好像飘得很远,复又收回,才接上话头道:“如果不是在酒吧确实遇到了你,你真的很符合我的侧写。” 大概是季凛刚刚那一瞬的眼神很不同寻常,像在追忆很久之前的往事,闻冬有种莫名直觉,他想,季凛那个「如果不是」之后,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他说出口的那句话。 但具体是什么,闻冬不得而知,也没空去揣测,因为季凛已经将话接了下去:“擅长让他人放松警惕,容易获取他人的信任,绝佳的观察力,对个人情绪的良好控制能力,对待突发情况的良好应对能力…” 季凛一一列举,终于做了收尾,他唇角弧度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然温和至极,可说出口的话,却并不怎么友好:“说真的,小闻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你确实具备完美犯罪人的必备素养。” 电光火石间,闻冬被「面具」影响了一路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重新运转起来,先前被他忽视的细节,在顷刻之间都连成了一条线,闻冬终于听懂了季凛话里的意思。 他唇角缓缓扬了起来,那是一种近乎带着肃杀意味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他一字一顿道:“季先生,我是否能将你刚刚所言,当作对我的变向夸奖?” 季凛唇角笑意不变,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闻冬的眼睛,他好似很愉悦般一点头,肯定道:“当然可以,我确实是在夸奖你。” 闻冬笑容缓缓扩大,忽然问:“季先生,我想你确实已经习惯了分析别人,不知今天有没有兴趣,也听一听别人分析你?” 季凛眉梢微挑,好似欣然道:“我的荣幸。” 闻冬不紧不慢起了个头,条理清晰,语调平缓:“你从看到那个面具挂坠之后,就起了怀疑,你认为沈溪的死并不简单,可能在表面凶手的背后,还有别人的存在,这样一来,我的不在场证明就失去了一部分意义,因为这只能证明,我确实不是直接的凶手,却并不能证明,我是否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站在背后的人,另一方面,如你所说,我恰巧在某些特点上,吻合你对嫌疑人的侧写,或者说,是具有完美犯罪的潜质,因此,你决定要试探我。” 先是肯定抛出了这个结论,闻冬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继续道:“季先生,我想你的试探,并不是从我上车之后才开始的,而是从你向唐警官请假,到点下班就开始了的。” 季凛眼神微闪,他拇指在黑色瓷杯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饶有兴味般「哦?」了一声,“怎么说?” “你猜到了如果我很在意你口中的面具挂坠,”闻冬接着道,“我就会在得知的第一时间,要求与你见面,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个挂坠,如果这个时间你还在市局,我自然会直接去市局找你,但这并不利于你的试探,因为你很清楚,市局的环境并不会让我放松心神,因此你选择了到点回家,并主动提出让我来你家里看照片,家是一个相对私密很多的地方,你的这种邀请,甚至听起来...” 说到这里,闻冬略微停顿一下,像是在犹豫是否要把心中所想直白地说出口,但很快,他便做了决定,直截了当道:“甚至听起来是有两分那方面的暗示意味的,这倒确实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季凛笑容不变,语气自然道:“小闻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一下,这都只是你的猜测,毕竟,我的初步侧写在下午就做完了,后续的排查工作不是我的职责,我确实没有留下来加班的意义。” “不,”闻冬摇头道,“在我家楼下,唐警官给你打的那个电话,就说明了他们是需要你的,不是说你今晚必须在市局,而是你在市局的话,会更方便他们的工作,比如在他们排查到可疑人员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找你确认,我想,以我个人观察到的,季先生对外的社交准则,如果不是确实有事要做,今晚自然是会留在市局的。” 说完这句,不等季凛开口,闻冬就又补充道:“另外,你在车上给我看照片之后的行为语言,都非常具有诱导性,还有那个抄近路的突然过弯,你也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我确实能在自身晕车的身体状况下,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还能依然面不改色,最后…” 闻冬停顿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拖鞋,微笑道:“最后,这双拖鞋应该是你今天下班后,临时就近买的,你鞋柜中还有两双拖鞋,一双黑一双白,都不符合我的尺码,而这双拖鞋非常合脚,我猜你应该是想买黑色或者白色的,毕竟你的整体装修都只有这两种配色,但你最后选择了这双淡蓝色,应该是就近的超市内,没有黑白的。” “季先生,”闻冬放下水杯,直直抬眼迎上季凛的目光,不闪不避,“还满意我的分析吗?” 季凛没有立刻答话,空气一时静默下来,一种无声无形的对峙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不过,说对峙好像又不够准确… 因为季凛的态度并没有丝毫紧绷,更没有任何被戳穿的尴尬,他乍一看去,依然是那副与寻常无异的温和模样,只是头顶灯光直射在他眼底,让他浅淡的眸子,有一瞬显出两分好似兴奋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就像是突然发现了金山的巨龙那样。 短暂的片刻后,季凛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伴随这个动作,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光芒便再也寻不到任何踪影,只听他慢声开口:“我很惊喜,不过,小闻先生,有两点我想要纠正一下。第一,我不是因为买不到黑白的拖鞋,才买了淡蓝色的,而是我特意选择了淡蓝色,因为觉得它与你很相称。第二...” 季凛略微停顿,像在特意欣赏闻冬脸上的表情变化,慢声道:“第二,我邀请你来我家,确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听唐初说,你觉得我办公桌上那颗头骨很好看,因此便想请你来欣赏一下,我的珍藏。” 说完这句,季凛便先一步转身,朝那间关着门的房间走去。 闻冬愣了愣,下意识起身跟了上去。 季凛打开了房门,退在一边,优雅地朝闻冬伸出了手臂,邀请他进去。 闻冬脚步略微一顿,随即,便走进了房间。 饶是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灯光亮起的瞬间,闻冬还是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十足惊讶。 因为入眼的,是一颗颗从小到大,排列整齐的仿真头骨。 它们的质地与季凛办公室的那颗完全一致,且每一颗,眼窝处都是凹陷的,没有安装眼珠。 闻冬飞快数了数,共有十三颗。 他还未来及做出反应,季凛口袋中的手机就突然震动起来。 季凛先是说了句「抱歉」,才摸出手机,划了接听。 此时此刻,房间内很安静,闻冬又和季凛离得很近,因此清楚听到了唐初富有穿透力的振奋嗓音:“季老师,复斟现场有发现!我可能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小季:老婆好辣! —— 和大家说两个小事情—— 第一个是,上一章在昨晚凌晨一点修了一下结尾,增添了一个冬冬钓小季的小细节,不影响整体阅读,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前看的小可爱,还是可以回头再看一眼—— 另一个就是关于我的文名...没错我这两天真的在疯狂改文名,我本身就是文名废,再加上因为「疯批」「疯犬」这两个词都不能用了,所以我怎么改都不太满意,现在这个《面具型人格》我还蛮喜欢的,感觉; 是跳出了之前起名的方向,希望不用再改了...但万一又改了也不要太惊讶...或许大家有什么好的文名建议,也可以给我评论呜呜呜【跪】; 最后,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12章 与唐初的过度亢奋截然相反,季凛的语气是他一贯的温沉:“好,我现在过去。” “哎你别跑现场了,”唐初忙道,“回局里就行,我们现在也准备回了。” 季凛温声应下,挂断电话,侧头看向闻冬。 闻冬坦然回视。 安静对视两秒钟,季凛笑了一下,率先开口:“抱歉,看来今晚不能让你好好欣赏我的珍藏了,唐副队说知道凶器是什么了,我现在要去趟市局,小闻先生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 闻冬敏锐察觉到了季凛的用词,他说的是,「去趟市局」,一个没有归属感的说法。 并未挑破,闻冬扬了扬眉,「喔」了一声,语气淡淡道:“我还以为,我现在在季先生眼里,应该是和嫌疑人同地位的。” 言外之意便是,刚刚怀疑试探的人是你,现在又毫不介意让我一起去听线索的人,怎么还是你? “哪里的话,”季凛笑容不变,神色坦然,“我说过了,我只是欣赏小闻先生的卓越能力罢了。” 闻冬不置可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偏头,看了一眼那一排排列整齐的仿真头骨。 退出房间,季凛重新关上门的瞬间,闻冬忽然问了一句:“都是一个人?” 这话乍一听去有两分没头没尾,季凛动作微顿,不动声色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人的皮相会随年龄有很大变化,”闻冬自然道,“但骨相的变化却并不大,你房间里的这一排,还有办公室的那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或许,一颗代表一年?”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问:“小闻先生难道不觉得,以真人为原型做这种仿真头骨,是件很怪异,很惊悚的事情吗?” 闻冬瞬间露出诧异神色,“怎么会?” 见季凛依然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微顿一下,闻冬真诚道:“我觉得很浪漫。” 季凛极少会怀疑自己,但在闻冬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季凛极罕见地,对自己产生了一瞬质疑,质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从闻冬那双剔透的眼眸中,看出两分莫名的神往? 神往… 如果他并没有判断错误,如果闻冬是真的这样认为… 季凛蓦然阖了下眸,仿佛是在通过这个动作,将某种汹涌澎湃的疯念,重新压回不见天日的深渊。 闻冬这次并没有注意到季凛极短暂的异常,因为他的思绪已经转向了案子上,转口问道:“季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凶器很不同寻常?” “对,”这次季凛直言道,“基本能确定不是普通刀具,小闻先生,是又想到什么了吗?” 闻冬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道:“没什么,我还是想先去看一看凶器究竟是什么。” 季凛点头应了声「好」,两人一同往玄关处走。 路过季凛另一间卧室的时候,因为开着门,闻冬下意识做了个回避的动作。 如果说家是一个足够私密的地方,那么卧室,毫无疑问,就是私密中的私密。 “抱歉,”注意到他的动作,季凛探手将卧室门关上了,才歉然道,“小闻先生应该能理解的,独居养成的坏习惯。” 因为家中长期只有自己一个人,因此并不会随手关上卧室门。 不过,闻冬并不觉得,季凛是这种明知道家里要来人,还会忘记关卧室门的人。 不知是不是前面才被怀疑试探过的缘故,闻冬现在总觉得季凛的每句话,每个行为,都好像另有目的。 脚步略微一滞,闻冬并不想揣测季凛的用意,干脆坦诚道:“不好意思,我不是独居。” 季凛眉梢微挑,饶有兴趣般「哦?」了一声。 闻冬走到玄关,一边弯腰换鞋,一边道:“我和我弟弟一起住,不过他近期不在家。” 季凛「唔」了一声,笑了笑,“我之前一直以为,小闻先生是独生子。” 闻冬没有接话,显然,并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季凛便也不再多谈,转而拉开玄关处的衣柜,从中取出一件墨蓝色的风衣外套,递给闻冬,有礼道:“外面冷,小闻先生不嫌弃的话,暂时穿一下我的外套?” 闻冬微愣片刻,便伸手将外套接了过来,穿在身上,诚恳道:“多谢。” 闻冬净身高178cm,绝对不算矮,但季凛看起来,却还要比他再高出近10cm,身形也不似他这么单薄,因此季凛的风衣外套,此时此刻,穿在闻冬身上,就显得很是空荡。 愈发衬得闻冬单薄而纤细,有种别样美感。 季凛看了两秒,像是很愉悦一般,欣然道:“很好看,很衬你。” 闻冬笑了,“季先生这一句话,是连着自己的衣服一起夸了。” 出门,两人原路返回了地下车库。 闻冬迟疑道:“我们…不是走路过去吗?” 季凛住的这个小区离市局确实很近,走路大概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 “不了,”季凛替闻冬拉开车门,语气自然道,“不忍让小闻先生再吹冷风。” 闻冬便从善如流,坐进了副驾。 早已过了高峰期,这么短的距离,连着从地下车库出去的时间一起算上,到达市局门口,也不过刚刚过去五分钟。 季凛依然是先替闻冬解开安全带,之后自己开门下车,撑开伞,再绕到闻冬这侧,替闻冬拉开车门,等他下来之后,伞沿自然向他倾斜,近乎将闻冬整个人都笼在了伞下。 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毫不在意自己半个肩膀都露在外边,任由雨水打湿。 一路直达刑侦支队的公共区域,迎面就撞上了捧着杯热咖啡的阮甜。 没想到季凛会突然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闻冬… 阮甜脑袋里的小灯泡,啪一下就亮了—— 季老师今天晚上特意请了假,说晚上有事,没有留在局里加班,现在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两人竟然还在一起,更不要提,不要提闻冬身上这件外套,明显宽大很多,且是季老师常穿的款式… 这中间的时间内,两人做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好吗! 阮甜自己把自己想红了脸,还因为想得太激动,一不留神,热咖啡直接脱了手,掉落下去洒了一地。 闻冬反应及时,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等站定才发现,季凛竟然没退,他不但没退,反而上前半步,挡在了闻冬身前,还顺手掀开了一侧风衣,将闻冬密不透风般护了起来。 风衣的里侧,能清晰看到溅落上来的咖啡渍。 可他却好似浑不在意,直接将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挂在臂弯,回头看向闻冬,关切道:“还好吗?有没有被溅到?” 季凛刚刚的动作完全出乎了闻冬的预料,闻冬又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没事,没有被溅到。” 得到肯定答复,季凛应了声「没事就好」,才回身重新看向阮甜。 阮甜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了,她苦着张包子脸,一个劲儿道歉:“季老师对不起,小闻先生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托某人的福,现在市局上下对闻冬的称呼,都变成了「小闻先生」。 阮甜边说,两只手边无措地摸着口袋,想要找张餐巾纸或是湿巾,给季凛擦一擦衣服。”没关系,”季凛伸出手,在阮甜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一触即收,温声道,“不用道歉,我这件风衣本来也打算送去干洗了,咖啡还喝吗?” 阮甜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季凛笑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眼往电梯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我想今晚是不用喝咖啡了,给你点杯牛奶?” 说着,他竟就真的摸出了手机要下单。 阮甜愣了愣,抬头茫然望着季凛,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唐初的大嗓门就从电梯间传了过来:“都醒醒了弟兄们!有重大发现重大发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被吸了过去。 除了闻冬。 闻冬看着季凛的侧影,闻着他随意搭在臂弯的那件风衣外套上,隐约飘散出的干净洗衣液味道,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 闻冬自认见过不少知书达礼的人,一直也觉得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足够礼貌体面,但他却鲜少见过真的能时刻都做到季凛这一程度的人,包括他自己,也同样不能。 闻冬想,季凛的绅士不像是一种表面的礼仪习惯,倒更像是刻在他人格里的一部分。 就好像,好像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有类似暴躁,烦闷之类的情绪一样... 这个念头涌上脑海的刹那,闻冬自己先被惊了一下。 毕竟是人就有情绪,怎么可能有人没有? “来来来...开会了开会了!”唐初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闻冬面前,惊讶道,“小闻先生?” 闻冬倏然回神,朝唐初笑了一下,同他打招呼:“唐警官好,抱歉打扰了。” “你好你好!”唐初一边回应,一边偏头看季凛,用眼神询问他是怎么个情况。 季凛神色如常,坦然道:“我看小闻先生在对犯罪行为的心理分析上,很有独到的见解,就想请他来一起听听看,能否给我们提供更多思路。” 听他这么说了,也确实见识过两次闻冬的分析,唐初便不再迟疑,干脆道:“好好好,辛苦小闻先生大晚上还跑一趟了!” 闻冬神情不变,配合季凛的「演出」,微笑道:“不辛苦,如果能帮上些许小忙,是我的荣幸。” 唐初不再客套,屈指敲了敲白板,切入正题:“之前万老师的尸检报告中有提到过,凶器推测为一个长3-5cm左右,宽度不足2cm,单侧有锯齿的某种工具,因为宽度太窄,长度也不太够,所以排除了锯齿刀一类的普通刀具。” 见大家点头,唐初从物证专用包中,摸出一个最小号透明物证袋,举起来示意给大家看。 “这是我今天复勘现场时候发现的,”唐初简洁道,“它夹在两个钢琴琴键中间,确实很不起眼,我们初次勘察的时候没有发现,甚至凶手本人,也没有发现。” 闻冬随唐初的动作看去,看清透明物证袋里,装着一小个不规则钢片,确实非常小非常薄,目测直径不超过3mm。 甚至不能叫钢片,而应该叫钢屑。 闻冬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从什么东西上遗落下来的。 紧接着,就见唐初又从物证包中,摸出了一个中号物证袋。 这次物证袋里的东西就很清楚了,是个钢琴调音用的音叉。 “我最开始也没想明白这个钢屑的来源,”唐初解释道,“直到我看见了这个——音叉。” 闻冬刹那间反应过来了什么,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季凛,季凛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 果然,下一秒,就听唐初问:“你们看一看,这个音叉的下端部分,是不是非常吻合推测凶器的长度和宽度?” 物证袋里的音叉,应该就是学校统一配备的标准款,总长大约12cm,下端部分目测大约占总长的三分之一,符合3-5cm的范围,宽度大约1.5cm,不足2cm,简单来说,它的下端就像一根小铁棒。 “可是唐sir,”有小警察不解道,“这东西下面又不是尖的,也没有锯齿啊…” 唐初把两样东西一起怼在那小警察面前,凶道:“开动一下你的大脑瓜好吗!我手里这个音叉肯定不是凶器,但学校里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音叉!只要用锯子把这下面一头削尖,这不就成了能杀人的利器吗?” “还有,”唐初补充道,“为了证明我的猜想可行性,我特意去某宝搜了一下钢锯,发现了确实有总长不到20cm,单侧呈锯齿状的超小型钢锯,非常轻便易携带,锯这样一个小玩意儿也绰绰有余,至于这个碎屑…” 唐初微顿一下,沉声说出自己完整的推测:“这个碎屑,应该就是凶手在现场锯作案工具时候,不小心落下来的。”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我的天,这凶手什么脑回路?也忒曲折了,非要选一个还需要借助锯子的…” “用锯子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现场锯?生怕不被发现吗这是…” 唐初没搭理下面的吵闹,偏头看着季凛和闻冬,挑眉道:“两位大师,你们怎么看?” 季凛没回答,而是转向闻冬,温声问:“小闻先生,你怎么看?” 去揣测凶手究竟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怪异的工具杀死沈溪,其实对闻冬而言,是件堪称残忍的事情。 毕竟沈溪是他的朋友。 但闻冬还是在片刻便收敛了个人感情,如实开口:“我只是觉得,凶手刻意放弃了常规工具这条,姑且能算是捷径的方式,而选用更复杂的非常规工具作为凶器,那么应该能说明,凶器对于凶手而言是具有某种标志性意义的,就像画画的人,偶尔会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不太常用,甚至不太好用的美术工具一样。” 唐初简直想给面前这两人鼓掌了。 以前只有一个季凛,出现场像是看画展,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闻冬,干脆能把犯罪类比成画画。 这两人,真他妈绝配! 不过唐初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却真诚道:“很有道理,季老师觉得呢?” 季凛点了下头,略一思考,简洁道:“我赞成小闻先生的观点,另外想补充一点,关于凶手为什么冒着可能会留下痕迹的风险,也要在现场制造作案工具,而不能直接做好了,再带去现场。” 唐初敲了敲白板,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季凛继续道:“这种看起来并不明智的做法基本能够表明,这样凶器就是从现场,或者扩大范围来说,就是在现场所在的建筑内获得的,很显然,凶手从开始就已经选定了作案工具,因此才会携带钢锯前往作案地点,他之所以不将作案工具提前带出来,必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比如说...” 季凛略一停顿,平静无波的视线与闻冬对上一瞬,闻冬自然而然接过话头,补全了季凛未说完的话:“比如说,这样东西并不属于他,可能是他在行凶前不久,才从别人那里获得的。” 唐初听明白了,精准总结道:“也就是说,类似借刀杀人?” “可以这么理解,”季凛一点头,又转折道,“不过,是「借」还是「偷」,暂时还不能确定。” 借刀杀人和偷刀杀人,一字之差,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指向。 前者是被利用,后者则是被直接嫁祸。 唐初点了点头,收尾道:“所以我们目前的排查目标有两个了,先前对情感关系方面的排查继续,另外加紧排查看一看,现场所在建筑内,有谁,或者说哪个房间,少了一个音叉。” 见大家都点头应下,唐初看了眼表,一挥手道:“今晚就暂时到这,明早都早早出门,该去学校排查走访的就直接去学校,听明白了吗!” 下面齐声响应:“听明白了!” 唐初再次一挥手,示意大家可以下班回家了。 人群哄闹散开,唐初又转头看向季凛,有心想问一问关于那个面具挂坠的问题,又碍于闻冬在,不好开口,最后只好暂时按下,客气道:“辛苦季老师和小闻先生跑这一趟,小闻先生是开车来的吗?没开车的话我可以送你。” 闻冬刚要开口,就听季凛淡声道:“不用了,我送他。” 唐初微愣一下,目光落在闻冬身上明显宽大并不合身的风衣外套上,终于后知后觉出了两分不对… 不过没等他再深思,季凛和闻冬就先后同他打了招呼,转身并肩离开了。 —— 车内,闻冬靠在座椅椅背上,迟来地感到了疲惫。 从被季凛一个电话惊醒,到这一刻,这一晚上,闻冬感觉自己的心神就一直是紧绷着的,没有片刻松懈。 现在实在是到了极限,无力再做更多的思考。 大概是他的疲态已经写在了脸上,季凛也没再同他探讨案件相关的话题,只是抬手又将暖空调上调了一档,顺便打开了车载音乐。 “Every time you lie in my place...” 熟悉歌声响起的刹那,闻冬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手机响,而是季凛放的音乐,正好是自己最爱的那首。 有心想跟季凛聊一聊,问一问他竟然也喜欢落日飞车,但大概是车内此时的气氛太过静谧—— 舒适的温度,喜欢的音乐,还有鼻尖尚存的,极其浅淡的草木香,这所有,都让闻冬一直紧绷的心神,不自觉彻底松弛下来,昏沉间,竟又陷入了安眠。 黑色Cayenne在雨夜的公路上向前飞驰,像一头迅猛的凶兽。 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车子稳稳停在闻冬家楼下,仿若安静蛰伏。 闻冬竟依然熟睡,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整个人裹在宽大外套中,头向一侧偏去,倚在窗玻璃上,伴随这个动作,他纤长脖颈延展出了优美弧度,脆弱而致命的喉结,就这样亳不设防,袒露在季凛面前。 像是只落入陷阱中,却根本不自知的漂亮猎物。 季凛目光落在那精巧喉结上良久,又蓦地移开。 片刻后,他探手从身侧储物格中,抽出一条银色的金属锁链。 缠绕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一圈又一圈,季凛缠得很紧,每多绕一圈,都能感觉到指腹下脉搏强有力的跳动。 像在通过这个动作,将心底叫嚣的疯兽,重新牢牢束缚。 直到将凌厉的腕骨完全覆盖,季凛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又偏头看了闻冬一眼,之后神色如常,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用缠着锁链的那只手,给唐初发了条消息—— 唐副队,休息了吗?方便的话,能否帮我登内网,查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请问今天小季变态了吗? 「备注」英文歌词还是来自《my jinji》嗷! 第13章 闻冬是自己醒来的,因为充斥在鼻尖的草木香气,愈来愈浓。 浓到甚至入了梦中。 大概是因为先前看了那个面具挂坠的照片,闻冬睡着后不久,竟就又续上了之前那场噩梦。 梦里,他没有方向,不知疲倦般一路逃跑,却怎么逃也逃不出汹涌的面具潮流,那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扭曲变形成光怪陆离的画面,有如实质的恶臭味道,更是让闻冬频频作呕… 但忽然之间,就在闻冬感觉自己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坚持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在汹涌堆积的面具脸间,寻到了一处狭窄的空隙。 那空隙看起来很窄,却明亮异常,透出来的一缕光,亮到甚至盖过了周遭所有的混乱无序。 梦里的闻冬略微一怔,之后便不再犹豫,如本能一般,向那道发着光的缝隙狂奔而去。 进入缝隙的刹那,周遭所有诡谲画面,竟都在瞬间消失不见了,鼻尖极度难闻的气息也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干净而温柔的草木香。 梦里的闻冬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慢慢向前走。 走得越远,眼前的视野竟然就越开阔,鼻尖的草木气息也就越浓郁。 他就像深深着了魔般,脚步不停,一直向前走去。 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郁郁葱葱,云雾缭绕的山林间。 空灵而悠远。 隐约间,他听到其中某棵大树后面,有人在讲话。 只能听见人声,却听不清内容。 梦中闻冬不自觉向那边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闻冬的意识在将醒未醒的边缘,半梦半醒间,他以为自己走近了,会看到季凛,毕竟这浓郁的草木气息,就像独属于季凛的标志。 但出乎意料的,等闻冬走近了,竟发现大树后边站着的,并不是季凛。 而是一个大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身形有种介于未成年的单薄,与成年人的健硕之间的美感。 但闻冬看不到他的脸。 因为他竟然也戴着一副面具,是只麋鹿的模样。 闻冬就是在这一刻,骤然醒过来的。 罕见地茫然了两秒,闻冬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季凛的车里。 他深吸了口气,确认了此时此刻,充斥在鼻尖的草木香并不是在做梦。 闻冬将手里握着的手机按亮,看了眼时间。 果然,已经零点过了。 新的一天,他的奇怪能力又突然出现了。 闻冬坐直了,侧头看向驾驶位上的季凛。 季凛正低头看手机,像是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 闻冬掩唇,轻声咳嗽了一声,以作提醒。 听见声音,季凛偏过头来,眉梢微挑,露出一个略显惊讶的神情,“醒了?” 闻冬点了点头,歉然道:“抱歉,竟然睡熟了,其实…你可以叫醒我的。” 按照现在的时间估计,季凛的车停在这里,已经至少过去半小时了。 “没关系,”季凛唇角就又挑起了温和弧度,“我晚上本来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看小闻先生睡得很好,着实不忍扰你好梦。” 提到「梦」这个字眼,闻冬就又回忆起了刚刚的梦境,他有一瞬冲动,想要问一问季凛,关于面具,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因为那桩旧案,是在十三年前告破的,而季凛看起来大概还不到三十岁,这么说来的话,那桩大案告破的时候,季凛应该还没成年才对,无论怎么说,他肯定都是没有参与进这案子的破获工作的。 可闻冬感觉得出来,季凛对于那个面具挂坠的在意程度,似乎并不比自己低多少。 这着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过还没等闻冬犹豫好要不要开口,又怎么开口才合适,他的注意力就忽然被引去了别处—— 闻冬看见,季凛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条紧紧缠绕的银色金属锁链。 季凛的衬衣永远穿得一丝不苟,袖口的纽扣自然也一直是扣好的,因此,这条锁链几近缠绕到了他的掌根处,严丝合缝。 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禁忌般的性-感。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点,季凛唇角弧度不变,开口解释道:“刚刚闲来无聊,随手从储物格里翻出来的,就随便缠了缠,打发时间。” 他的语气无比自然,就仿佛是在说闲来无聊,看了本书打发时间一样。 闻冬有一瞬隐约觉得哪里古怪,但萦绕在鼻尖的草木气息没有任何变化,加之季凛缠着锁链的手,此时此刻,就这样直观冲击在闻冬眼前,让闻冬不禁将那一瞬的古怪抛之脑后,真心实意道:“很好看。” 像尊完美艺术品。 不过这后半句,闻冬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是吗?”季凛垂眸注视着闻冬,眼底掠过一瞬极幽微的光,他嗓音沉缓,仿若蛊惑,“那小闻先生,要不要也试试看?” 闻冬一怔,下意识抬眸看了季凛一眼。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惊讶,季凛笑了一下,缠着那只锁链的手微动,转口道:“吓到你了?我开玩笑的…” 可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定,闻冬就忽然伸出了左手。 闻冬的右手探过来,将左边的衣袖向上拽了拽,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腕骨突出而显得瘦削。 那截手腕被递到了季凛眼前,闻冬淡定自若,轻声反问道:“不试试吗?” 宛若漂亮猎物的纵身一跃,将自己送到凶兽的嘴边。 无知而无畏。 季凛目光微垂,定在闻冬那截白得晃眼的手腕上,片刻后,他没有说话,而是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抬起左手,将右手手腕上的锁链,不紧不慢,解了下来。 之后,覆在了闻冬的左手手腕上。 还沾染着季凛体温的金属,覆盖上来的刹那,闻冬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电流,顺着他的手腕在瞬间流向四肢百骸,又直通心底。 刹那之间,精准击中了闻冬内心深处,某个极其隐秘的点。 是近乎能够让灵魂为之颤栗的程度。 季凛一圈圈给闻冬缠绕锁链的动作慢条斯理,像在包装一件最精美绝伦的礼物。 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随着季凛的动作,自己脉搏的跳动,一下更比一下迅速,而又猛烈。 他想,如果能够闻到自己的情绪,那自己现在,一定是某种烈酒味道的。 极度兴奋,而又充满了极隐秘的欲-望。 可惜,鼻尖充斥满的,依然是季凛极具标志性的草木香。 最后一截锁链彻底缠绕完毕,季凛又垂眸凝视了两秒钟,仿若欣赏。 车内并不明亮的顶灯照在他凌厉喉结上,投射出的阴影略微一动。 片刻后,季凛终于抬眸,对上了闻冬的目光。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的刹那,仿佛有一簇看不见的火光,骤然在密闭的空间内升腾而起,又极快地四散开来。 季凛极其罕见地,有一瞬恍神,因为他一时间竟难以分辨,锁链锁住的猎物,究竟是闻冬,还是他自己。 短暂的碰撞。 闻冬先一步收回了手,过长的衣袖重新垂下来,掩住了那截缠绕着锁链的手腕。 同时也盖过了所有难以言明的氛围。 季凛牵起唇角,温声道:“不早了,小闻先生该上楼休息了。” 闻冬点了点头,薄唇微动,正要张口说什么,就听季凛又道:“外套你先穿着,不必急于还给我,还有刚刚的…手链,很衬你,小闻先生不嫌弃的话,就留着当个小装饰,也不必还给我了。” 想问的都被季凛抢了答,闻冬一时无言,便只点了下头,应了声「好」。 外边雨还未停,季凛绅士到底,打开车门,撑伞下车,转而绕到闻冬这边,替他拉开车门,将闻冬又一路送到了单元门前的屋檐下。 季凛向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朝闻冬道别:“小闻先生,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多谢你送我回来,”闻冬也礼貌回应,“路上开车小心。” 两人一来一回间,就将刚刚车内,因那条金属锁链而起的所有无言隐晦,全都冲散得再也寻不到一丝踪影。 闻冬没有急着上楼,而是站在屋檐下,看着季凛转身,撑伞走进雨里,背影挺拔而孤高。 想到什么,闻冬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季凛,依然是极正式的三个字:“季先生。” 季凛脚步顿住,回身看向闻冬,温和道:“小闻先生请说。” 大概是被今夜季凛身上的草木气息,还有那条锁链取悦到,闻冬抿了抿唇,罕见地收了两分冲撞的棱角,认真而直白道:“季先生,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怀疑从何而来,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不必试探,因为我本就是和你们站在一边的,无论你是否相信,但我确实,比你们更想尽快找到杀害沈溪的凶手,毕竟,沈溪对于你们而言,只是无数受害者中的一个,但沈溪是我的朋友,他构成了我回忆的一部分。”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说这个,季凛神情掠过一瞬怔忡,随后,隔着雨幕,他笑容不变,只温沉回了两个字:“我信。” —— 雨下了一整夜,洗刷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次日清晨,终于雨过天晴,天光大亮。 雅深音乐学院官网发布了招聘钢琴老师的公告,操场边,长发飘飘的女孩按息了手机屏幕,五指紧攥,长长的指甲陷入了掌心。 同一时间,市局刑侦支队的季凛办公室内。 唐初嗓音惊愕:“什么?你让我查谁?” 他昨天晚上到家就睡倒了,一觉到天亮,今早醒来才看见季凛的那条消息,没空也没必要再用家里的电脑,干脆提早来了局里找季凛。 谁知季凛一上来,就抛给他了一个重磅炸-弹,让他帮忙查闻冬。 季凛的职位特殊,算是市局的特聘顾问,不走支队的内部系统,因此在内网上权限很低,很多信息都是看不到的。 不过除去案情必要,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唐初开口,让唐初帮忙。 案情必要… 唐初一激灵,急道:“不是…季老师你别搞我,小闻先生不是铁证清白的吗!” 万一哪里出了差错,那昨天晚上闻冬都参与他们的凶器探讨会了!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好吗! “不是,”季凛神色淡定,温声安抚,“我没有觉得他有嫌疑,让你帮我查他,只是出于…” 说到这里,季凛略微一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左手忽然握住了右手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才继续道:“出于我的个人需求。” 唐初开电脑的手一顿,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季凛一眼。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和季凛共事这么多年,季凛的「个人需求」实在屈指可数。 有时候唐初会觉得,季凛就像一个机器人,并不是指死板的那种,只是季凛实在太少表露情绪亦或意愿了。 不过,确定了闻冬依然是清白的,唐初便不再多问,直接进入内网,登陆自己的系统,输入了闻冬的名字。 两秒钟后,唐初震惊抬头,呐呐道:“小闻先生他,竟然是闻清老先生的孙子吗?” 季凛也微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电脑屏幕。 “你应该听说过的?”唐初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闻清那两个字,随口道,“我爸喝了酒还经常会提起来,说闻家是真老牌豪门,家底巨厚,就是子孙运太薄...” 季凛颔首应了一声:“略有耳闻,不算了解。” 听他这么说,唐初便多说了两句:“听我爸说,闻清老先生这辈就兄弟两个,哥哥还没到结婚的年纪,竟然就意外去世了,弟弟闻清先生倒是长寿,但一代单传不说,唯一的儿子竟然又英年早逝了,也是可怜,现在闻家,竟就剩了小闻先生这么一支独苗...” 唐初话音还未落,就被季凛打断道:“小闻先生说,他还有个弟弟。” 唐初一愣,急忙又握着鼠标向下滑了两下,改口道:“哎哎没错,是还有个弟弟,比小闻先生小两岁,叫盛夏…这兄弟俩还怪有意思的,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一个冬一个夏…” 季凛没再接话,他一只手又覆在了桌上那颗仿真头骨上,指尖在凹陷的眼窝处流连,眸底又露出了那种,好似陷在久远画面中一般的眼神。 唐初自顾自念叨了一阵,抬眼看到季凛的神情,就又是一愣。 略一犹豫,唐初还是试探问道:“季老师…你还好吗?是想到什么了?” “嗯?”季凛下意识应了一声才回过神,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神情,收回手,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可能就是我之前想多了,多谢唐副队帮忙。” 唐初看得出来季凛并无意再多聊,也便不问他「想多了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边退出系统边转开了话题:“对了季老师,我昨天就想问了,那个面具挂坠,你现在是怎么判断的?” 季凛沉吟一声,简洁而不失严谨地答道:“目前来看,确实不能排除和当年那桩旧案的关联,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个挂坠是凶手刻意挂上去的,属于犯罪标记的一种,但和旧案的关联究竟是什么,比如说,是单纯的模仿还是另一种延续…现在还很难判断,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锁定凶手。” 唐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可顿了顿,他想到什么,又忍不住问道:“季老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挂坠是沈溪自己挂上去的?就是说…可能沈溪本人,就和那桩案子有牵连…” 十三年前的面具案轰动一时,但唐初那时候也才十七岁,还在成天一边应付高考,一边做着拯救世界的中二梦,对这桩案子的了解仅限于当时并不发达的,简略的新闻报道,也是直到后来进入了公安系统,偶尔会听前辈们提起,才略微知道得多了两分。 不过不知为何,季凛好像比他了解得要深入些。 果然,听过唐初的揣测,季凛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秒钟,就摇了摇头,否定道:“没可能,沈溪本人和旧案没关系。” 唐初正想问句「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可他还没来及开口,季凛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季凛说了声「请进」,阮甜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唐初「啧」了一声,“你这丫头是真的双标,就进季老师办公室知道敲门…” 阮甜敷衍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唐sir,我下次进你办公室也一定敲门!” 之后不等唐初回答,她就又急忙问道:“季老师,唐sir,有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作者有话说: 说真的其实我们冬冬内心也蛮疯的...要不怎么说他跟小季是真的绝配! 第14章 “好消息!”唐初立刻道,“快说!” “好消息是——”阮甜拖长音调道,“音叉的排查有结果了。” 这下连季凛都微微愣了一下,唐初奇道:“这么快?” 阮甜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还有两个坏消息…” “行了别卖关子了,”唐初急道,“快说,哪出问题了?” 阮甜正了正神色,加快语速道:“目前对受害者死亡时间内,音乐之家正门监控中出现的人物都做了初步排查,和季老师给出的初步侧写,最高的一个吻合度不到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走的后门的员工通道,避开了监控。” 这倒还算在唐初意料之内,毕竟是预谋作案,只要能避得开监控,凶手自然不会傻到轻易暴露自己。 唐初朝阮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另一方面,”阮甜接着飞快说道,“我们全面排查了沈溪的通话记录,网络聊天记录,网络社交平台,以及消费记录,并走访了学校和沈溪熟识的老师们,但是很奇怪,截止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有一个男朋友,换句话说,他生前根本就不像是在恋爱状态。” 显然,这与季凛侧写中强调的情感关系不符,与闻冬口供中的「热恋中」更不相符。 唐初下意识看了眼季凛,季凛神色如常,开口道:“你刚刚说的,应该都还只算其中一个坏消息,那么,另外一个是什么?” 阮甜又长长叹了口气,垂头道:“没错,另外一个就更糟了…因为经排查发现,整个音乐之家,配备的音叉中,确实只少了一把,可好巧不巧,丢音叉的不是别人,正是才被我们排除嫌疑的,那个嫉妒又仇恨沈溪的钢琴老师,钱书…” —— 闻冬家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的时候,闻冬还在睡觉。 季凛身上的草木香,对于闻冬而言,既像阻隔剂,又像安眠药。 闻冬昨晚上才补了「一剂」强浓度的,竟就真的一整晚没受任何其他味道侵扰,难得好眠。 隐约听见卧室外面传来人声,闻冬从睡梦中醒来,愣了两秒,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反应过来什么,倏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飞快跳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大步冲过去拉开了卧室门,朝玄关处大声喊道:“夏宝,你回来了!” 如果有外人在场,此时一定会觉得惊讶万分,毕竟闻冬鲜少会有这样跳脱的时候。 两秒钟后,玄关处才响起一道温软动听,却明显中气不足的回应:“嗯,冬冬,我…呼,回来了…” 一听他这声音,闻冬就急了,他一边快步走向玄关,一边关切道:“不舒服?怎么又喘得厉害了…” 他话音落,刚好走到玄关,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家门口并不是只有盛夏一个人… 玄关处,一个相貌乖巧,眉眼温柔的男孩正坐在轮椅里,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半躺在轮椅里,因为他的轮椅椅背并不是垂直的,而是调成了大约120度。 像是寻常看到的那种躺椅。 他细瘦大腿上,躺着一捧开得正盛,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轮椅旁,还站着一位护工模样的中年男人。 而闻冬此时此刻,头发是凌乱的,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真丝睡袍,锁骨钉亮得炫目,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更是一览无余,甚至,他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板上,白嫩肌肤与深色地板,形成了极醒目的反差。 明明同为男人,但护工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视线,恭敬问候:“小闻少爷,早上好。” “抱歉,”闻冬回过神,歉然道,“刚睡醒,脑袋没转,以为只有夏夏一个人在…” 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本能会认为,现在这副模样见外人,是非常不礼貌不体面的,因此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的人,即便只是护工,闻冬也会认真道歉。 说完这句,闻冬又看了眼盛夏,确定他没什么问题,就又转身快步回了房间,换衣服。 不过等他换好一身舒适得体的家居服,又简单打理好了头发,穿好拖鞋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护工早已经走了。 盛夏也被安置在了客厅的窗边,窗外日光透过玻璃斜照在他脸上,能够看清他脸颊上的细微绒毛,更让他整个人显得恬静无比。 见闻冬走出来,盛夏便朝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原本安放在操纵杆上的那只手抬起来,指了指玄关装饰柜上的花瓶,慢吞吞道:“花给你,换新的了,旧的那捧,刚让田叔,帮你,带出去,丢了。” 他瘫痪的位置太高,锁骨以下基本都不能动,一只手还算完好,另一只则连抬都抬不起来,肺活量也很差,因此讲话只能这样,很难一口气讲完一个完整句子。 闻冬偏头看了一眼,正要张口说话,就听盛夏缓了一下,又笑着转口道:“不过…也不一定,会丢,田叔刚走时,还在念叨,说那花明明还,开得那么旺,丢了可,太可惜了。” 闻冬也笑了笑,在盛夏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偏头看他,“你觉得可惜吗?” 很显然,盛夏能懂闻冬的意思,他知道,闻冬问的,并不仅仅是花本身。 细弱脖颈在轮椅靠背上轻微扭动两下,盛夏不直接回答,只是说:“我觉得,我今天,买回来的花,很好看。” 闻冬唇角笑意扩大,真心实意道:“我也觉得,今天的花是最好看的。” 盛夏又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冬冬,你今天,竟然快九点,还没起。” 闻冬原本常年睡眠都很差,晚上难入睡,即便每晚依靠安眠药勉强睡着,早上也会醒得很早,在盛夏的记忆里,闻冬基本就没有睡过八点钟的,因此今天盛夏才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直接回来了。 一提这个,闻冬就又想起了季凛,他含混道:“这两天难得睡眠不错。” 盛夏只当他是偶然,并没深问,视线落在闻冬左手手腕上,疑惑道:“那是什么?新男友送的,手链?” 闻冬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又抬起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腕上的锁链,才摇头道:“不是新男友,是个…” 说到这里,闻冬又是一顿,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季凛。 好像与季凛短暂的相识时间里,有过的交集,竟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贯的社交模式。 半晌,闻冬轻声接上话头,他说:“是个像谜语一样的人。” 大概是从未听闻冬这样形容过什么人,盛夏愣了片刻,才玩笑般问:“听起来,好像很,神秘,那你,有计划,要把他,变成,新男友吗?” 这下换闻冬愣了。 片刻后,他扬唇一笑,坦然道:“还没想好,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想解谜。” 闻冬对季凛,确实充满了好奇,越接触,就越能发现季凛身上,更多引他想要探寻的地方,但至于更深入的关系,在揭开谜底之前,闻冬并不会想那么远。 更何况...这两天闻冬的心神,还在被其他事情所牵绊着。 思绪跑偏,不等盛夏再开口,闻冬神情就沉郁了两分,他低声问:“夏宝,你还记得沈溪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记得,”盛夏下巴微点了点,从记忆中翻出闻冬的描述,简洁道,“那个,阳光开朗的,钢琴老师。” “没错,”闻冬轻叹了口气,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很重,“你知道吗,他去世了。” 盛夏明显被惊到了,他张口要说话,却一不留神呛到了自己,猛然咳嗽起来,又因为胸腹都无力,咳得分外艰难,原本安放在小腹上的,蜷缩的手指像是本能般想要抵上胸口,实际却不过是在身上蹭动两下,手指震颤,原本早已无功能的两条腿更是禁不住踢蹬起来。 怕他痉挛厉害伤到自己,闻冬急忙在轮椅前蹲了下来,熟练揉按盛夏萎缩的小腿,边安抚道:“不急,没事的,乖,调整呼吸…” 随着闻冬的安抚,盛夏的呼吸总算渐渐平稳下来,身体也重新恢复绵软,脸色却又苍白了一个度。 闻冬蹙眉看着盛夏略微发青的唇色,动作熟练,打开了一旁的家用制氧机,替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知道盛夏暂时没力气说话,闻冬简短道:“是他杀,但凶手暂时还没找到。” 有了外在氧气供给,盛夏渐渐恢复了不少,他看了闻冬两秒钟,没有再问更详细的,只是缓缓抬起了唯一能动的那条手臂,做了半个拥抱的动作,温声道:“冬冬哥哥,抱一下吗?” 闻冬倾身,轻轻抱住了窝在轮椅里的盛夏。 盛夏的下巴尖在闻冬额头上轻轻蹭了蹭,又半玩笑半承诺般道:“我一定,尽量,活得,久一点,不让,你难过。” 闻冬抬起头,佯作生气,伸手轻轻拍了下盛夏的脑袋,认真道:“放心,你一定会活很久的。” 盛夏今天穿了件布料温软的毛绒卫衣,他原本就瘦,瘫痪久了,身体免不得更会萎缩,最小号的卫衣穿在他身上,也依然空荡,刚刚被闻冬一蹭,领口就歪了,突兀锁骨显露出来—— 那里,此时此刻,嵌着一枚和闻冬的一模一样,却和盛夏整个人气质非常不搭的锁骨钉。 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闻冬目光落在那颗晃眼的锁骨钉上,看了两秒,他忽然开口:“其实自从得知沈溪去世后,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以前的想法,是不是错误的。” 他这话其实说得有两分莫名,但注意到他的视线落点,盛夏却立刻就听懂了,他看起来好像瞬间就更虚弱了两分,又轻声咳嗽了两声,才喘息着问:“冬冬哥哥,为什么,呼...会,这么想?” 闻冬转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日光落在地板上的阴影,他一只手轻轻覆在盛夏的手背上,以作安抚,另一只手,则无意识般拨弄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那颗圆钉。 记忆从那个面具挂坠一路回退,退回到诡谲的梦境,又最终定格在,锁骨钉嵌入身体那一刹那,永恒的痛感。 片刻后,闻冬轻声道:“我只是忽然发现,有的事情,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真的早已有注定,是无论怎么逃避,也逃不开的。” —— 同一时间,市局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内。 “不要逃避转移话题!”审讯的刑警盯着坐在他对面,「二进宫」的钱书,严厉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琴房的音叉在哪儿?!” 单侧玻璃外,唐初转头看向季凛,用气音问:“季老师,我们不是已经排除他的嫌疑了吗,还有必要用这种方法,这么严审他吗?” “有必要,”季凛答得很果断,“我们目前确实暂时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但丢「刀」的是他,目前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主动借刀的人,还是,被偷刀的人。” 唐初顿悟了。 之前听阮甜汇报完最新进展,唐初都感到了一瞬绝望。 他对季凛的侧写毫不怀疑,毕竟搭档多年,季凛对嫌疑人的侧写精准程度,是市局上下有目共睹的。 但现在实际情况确实是,他们先前的线索全都断了,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唐初不肯放过一丝希望,又向季凛确认了一次,沈溪本人真的不会和旧案有关系吗?要不要顺着这个方向再排查一下? 但季凛却再次摇头否定了,并简洁解释了一句,说沈溪的家庭背景,并不符合旧案的牵涉人员。 唐初当时听进去了,过了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地疑惑,季凛又是怎么知道,旧案牵涉人员都是什么背景的? 可季凛没给他机会再细问,而是转口说,其实现在也并不是完全的僵局,至少他们确认了一点,那就是—— 背后的真凶,频频让钱书进入警方视线,是早已认定了,要让钱书来做替罪羊。 只是现在不能确定的是,钱书究竟,是否知情有人要杀害沈溪。 这二者所代表的含义相去甚远。 如果知情,钱书就是那个主动借刀的人,他和凶手有着同样的目的,想要害死沈溪,但却没想到会被凶手利用,推出来背锅。 如果不知情,那他就是单纯被陷害了。 这便是季凛要求再次严审钱书的用意。 审讯室里,钱书依然西装革履,却不再刻意维持表面的体面,他暴躁道:“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音叉原本就一直放在琴房窗台上的,前两天才调过音,这两天我都没用,你们不问,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它不见了!” 唐初摇了摇头,喃喃道:“感觉不像在说谎...” 他又转头问季凛:“季老师,你怎么看?” 季凛视线也依然落在审讯室内的钱书身上,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之前说过,可以请钱教授那位得意门生,陆梦婷来问话,怎么一直没来?” “别提了,”唐初摆了摆手,郁闷道,“你之前说完我就让小阮去学校找她了,结果她好巧不巧的,正好请假了,说是吃坏了一直腹泻…小阮都跑她宿舍去了,回来说她是真腹泻厉害,脸都蜡黄蜡黄的,整个人憔悴得不行,什么也没问出来。” 季凛沉吟一声,低声问:“推测死亡时间内,她不在监控里?” 唐初一愣,摇头道:“对,不在,进出都没拍到,不过她不是钱书的得意门生吗,应该能走后门的教职工通道?” 毕竟众所周知,好学生确实更容易拥有一部分所谓特权。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季凛缓缓道,“钱书是老师,可之前我们就知道了,他进出都走的正门,都在监控里,而他的学生,却走了需要钥匙的后门…既然不是和钱书一起,那是谁给她开的后门?或者说,她为什么能有后门的钥匙?” 唐初蓦然瞪大了眼睛,当即拍手道:“这么一说,这个陆梦婷嫌疑很大!她作为钱书的得意门生,不但会很清楚,钱书的钢琴前两天才调过音,暂时用不到音叉,并且那个晚上,按照钱书的说法,她确实完全有机会拿到钱书琴房的音叉!”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道:“我个人认为,钱书和陆梦婷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普通的师生,至于有没有嫌疑…我需要当面和她聊一次,才能判断她是否符合我的侧写。” 唐初怔了一下,正要问「不是普通师生,那又是什么关系」,可还没出口,他口袋里手机就是一震。 急忙摸出来解锁,看清屏幕上的信息,唐初一拍台面,激动道:“凶器藏匿地点找到了!” 边说,他边直接将手机丢给了季凛,示意季凛看信息,他自己则飞快单手扯下耳麦,大步走进了审讯室。 没有坐下来,唐初单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紧紧攫住钱书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钱教授,你不说在哪儿是吗?现在不用说了,我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杀害沈溪的凶器,就在你自己的车里,你还要狡辩什么?难道要告诉我,这两天还有别人坐过你的车吗!” 唐初一口气说完,视线就一落不落定在钱书脸上。 可听了唐初的质问,钱书眉毛高高挑起,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震惊的神色不似作伪,“你说什么?什么在我的车里?” “凶器,”唐初厉声重复一遍,“杀害沈溪的凶器!” “这…”钱书满面茫然,“这怎么可能!我真的没杀人,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人坐你的车,”唐初故意道,“那难道那东西还能插了翅膀,自己飞进你车里吗?!” “不是…”钱书呆愣摇了摇头,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一拍手,大声道,“我说我不知道,但我没说,没说没人坐我的车,我想起来了,有人坐的,有人坐过!”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唐初朝单侧玻璃外看了一眼,一边眉毛略微得意地扬了一下。 但季凛却对着耳麦,淡声道:“他说的不是陆梦婷,你信吗?” 唐初一愣,还不等他反应,就听钱书又开了口,急声道:“警官,你相信我警官,真有人坐我的车!他叫韩扬,是...是我们学校研一的一个男生!” 作者有话说: 我们冬冬:我才没有在钓老攻,我只是在解谜语! 第15章 刑侦支队公共办公区域内,季凛和唐初正在回看刚刚审讯钱书的录像。 “唐sir,季老师,”万法医的小助理快步走来,语速飞快,“在钱书车里发现的音叉符合之前对凶器的基本推测,鲁米诺有反应,脱氧核糖核酸比对和沈溪的结果一致,目前基本可以认定,钱书车里的这个音叉,确实就是杀害沈溪的凶器!” “稳了!”唐初抬手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回去跟老万说,等这案子破了我请他吃大餐!” 小助理笑着应声,转身飞快走了。 他前脚刚走,另一名小警察后脚就来了。 “唐sir,季老师,”小警察推了推酒瓶底般的眼镜,认真道,“根据钱书口供,4月15日早上八点左右,他驾车,在雅深音乐学院外的深音环路转盘处,遇上了韩扬,便顺路捎上了韩扬一同前往学校,经调取深音环路转盘的监控发现,钱书的口供属实。” “很好!”唐初一拍手,“这就请韩扬来局里喝茶!” 小警察领命退下了,唐初转头看向季凛,又忍不住感叹:“季老师,你真牛逼,你怎么就知道坐钱书车的,不是他那个得意门生,叫什么,陆梦婷?” 季凛端起刚刚磨好的蓝山咖啡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淡然道:“我不知道。” 唐初一愣,呐呐「啊」了一声。 季凛不紧不慢补上后半句:“我只是知道,无论陆梦婷究竟有没有坐钱书的车,钱书都不会说出来的。” 唐初这下更愣了,他端起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对!我想起来了,你前面说的,你觉得钱书和陆梦婷不只是师生关系…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季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头看向唐初,忽然问道:“你暗恋对象叫什么?” 没想到季凛的频道会突然从罪案推理转向情感之家,唐初呆了两秒,才脱口道:“波多野结衣!” 大概是被唐副支队长一身直男气震撼住了,季凛一张总是温和有礼的俊脸,极其罕见地木了两秒。 两秒钟后,季凛没做评价,一言不发,转身拦住了正好路过的一名小警察。 这小警察正是热恋中,每天除去工作之外,闲聊时候绝对三句不离女朋友,就连季凛这种鲜少关注他人私下生活的,都略有所闻。 “小王,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请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警察微微一愣,不知道季老师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这个,但脸上还是瞬间就浮现出了幸福笑容,他甜蜜答道:“千千,杨千千。” 季凛笑容不变,礼貌夸赞:“很好听,你们很般配。” 说完这句,他回身看向唐初,眉峰微挑,“唐副队,听出来了吗?”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悟了什么,他放下水杯,飞快翻起了一旁的审讯记录本。 一分钟后,唐初一拍手,兴奋道:“我明白了!在上次把钱书叫来问话的时候,最开始,我们问起他,他办公室里那个女学生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回答的就是:梦婷,陆梦婷。这和刚刚小王下意识说出来的模式一模一样!” 都是先说了一个相对亲昵的称呼,才补充了全名。 季凛点了点头,薄唇微动,正要继续说什么,就见唐初摸了摸后脑勺,又转口道:“不过季老师,我觉得这个也不绝对…” 他边说,视线边在公共区域扫了一圈,立刻就锁定了阮甜,伸手一指,半开玩笑般道:“打个比方,你现在问我,我们队里打杂的那丫头叫什么,我可能第一反应也会回答小阮,之后才补充她的大名阮甜,但是这能说明我喜欢她吗?显然不可能对不对!” 阮甜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Q,就听见了唐初这么一番话,顿时翻了个白眼,大声道:“唐sir,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 “熊孩子…”唐初嗤笑,“做你大头美梦!” “你说的没错,”季凛温声打断了两人的幼稚互怼,温和道,“只凭这一点,确实只能说明,钱书对陆梦婷很熟悉,因此在问起陆梦婷名字的时候,钱书第一反应会是这样,但这种熟悉,放在老师和自己的得意门生这种关系里,好像也是说得通的,因此,这只是我关注到的其中一点。” 唐初正了神色,忙问:“还有什么?” “还有上次,我审讯钱书的时候,”季凛指尖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继续道,“我有特意观察钱书提起陆梦婷时候的表情,尤其是,提到陆梦婷外表出众的时候,钱书不自觉露出了一个非常神往的表情。” 这个词说出的刹那,季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片刻,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才继续道:“这个表情,代表了一种天然的仰视视角,它完全不符合一个老师,提起自己得意门生时候该有的自豪骄傲,相反,它和你刚刚,说起波多野结衣时候的表情非常相似,你懂我意思了吗?” 季凛顶着一张过分绅士的脸,用过分绅士的语气,毫无波澜念出波多野结衣五个字的模样,着实过于违和,唐初尴尬咳嗽了两声,又灌了两口冰水,才道:“懂了懂了…其实季老师,你也不是非得用我举例子…” 季凛笑了一下,又做补充道:“刚刚得知陆梦婷没有出现在监控里,进一步佐证了我的猜测,她不在监控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之前钱书说谎,其实陆梦婷那个晚上根本就没有去音乐之家,但我们现在已经排除了钱书的直接作案嫌疑,因此在这方面,他并没有说谎的必要…” 唐初已经彻底想通了,他接过话道:“另一种可能,就是钱书本意可能是为了遮掩两人的不正当关系,比方说,在陆梦婷有其他课的时候,钱书想要叫她去音乐之家,这种时候走正门肯定是不方便的…因此会给她配一把后门的钥匙,而在沈溪被杀害的那个晚上,陆梦婷出于某种理由,选择了走后门!” “没错,”季凛点头道,“不过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有可能就是像你刚刚猜测的,那个晚上陆梦婷被叫去音乐之家的时候,她可能还有课,是逃课偷偷去的,所以走了后门,以免被其他老师同学看到,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她当时正好离后门更近,更方便,当然也有可能…” 唐初再次抢答,语气沉了两分:“也有可能,她是故意为了避开监控。”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温声道:“让小阮再去学校找她一次,看她身体好了吗,如果好了,我想尽快见她一面。” 毕竟陆梦婷是女生,又请假没上课,待在宿舍里,自然是不方便季凛直接过去的。 “听见了吗小阮?”唐初转头喊阮甜,“你偶像季老师要你现在去找陆梦婷!” 阮甜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收到!季老师我这就去!” “瞧瞧,”唐初咂嘴,“这丫头天天双标双得不要忒明显,我喊她干什么时候她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 季凛淡笑不语,阮甜转头朝唐初做了个鬼脸,就一溜烟跑向了电梯间。 谁知电梯门打开,她正要埋头往里冲,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道瘦高人影。 没想到迎面冲来个人,闻冬也惊了一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才抬手扶了下阮甜的肩膀,“当心!” 阮甜愣愣抬头,惊讶道:“小闻先生?” 闻冬收回手,朝阮甜笑了笑,“上午好,我来找你们季老师。” 被闻冬过于美貌的笑脸击中,阮甜抬手搓了搓脸,赶在电梯门快阖上前才回过神,飞快挤了进去,朝闻冬扬声道:“季老师在里边,小闻先生你直接进去就好!” 闻冬答了句「多谢」,看着电梯门彻底阖上,才转身往里走。 里面,唐初还在和季凛讨论:“你说如果陆梦婷是凶手的话,那以钱书对她的…呃,对她的非分之想,是不是很有可能会知情,并且包庇她?” “不排除这种可能,”季凛严谨道,“但我个人认为可能性比较低,因为如果陆梦婷真的有嫌疑,而钱书从开始就知情,并且决定要包庇,那么他一开始,就不该供出陆梦婷这个名字,毕竟明明陆梦婷都没有被监控拍到,如果他不说,我们到目前,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唐初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季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然侧头看向了电梯间的方向。 唐初还没来及问,就见电梯间那头,遥遥走来一道熟悉人影。 “我靠…”唐初震惊道,“季老师,你这到底是听力太好,还是跟小闻先生有心电感应呐!” 季凛笑了笑,视线依然落在越走越近的闻冬身上,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心电感应!”唐初大笑道,“绝对是心电感应!” 他话音落下,闻冬已经走到了近前。 闻冬并未听见前情,只听见了唐初最后说的「心电感应」四个字,自然想不到会和自己有关,他唇角扬起,笑着同两人打招呼:“唐警官,季先生,上午好。” “上午好上午好,”唐初率先回应了一声,又略微疑惑看了眼季凛,“你又把小闻先生找来当白工了?” 在唐初概念里,闻冬帮他们分析案件,提供思路,又不收费,那可不是白工吗? 但季凛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看唐初,依然只仰头望着闻冬,借用了唐初的话,意有所指般笑道:“小闻先生,是又来做白工吗?” 闻冬摇了摇头,笑着将左手中的手提袋递到季凛面前,语气自然:“我只是来还季先生的外套。” 他今天不知为何换了风格,穿一件阔袖的卡其色毛衣外套,中和了一部分素日里的冷感,连香水也换了一款果香型,并不甜腻,只是更显出了两分学生气。 只是,随着他伸手的动作,毛衣外套的衣袖自然向上扬起,露出了左手手腕上,一条与今日风格好像很不搭调的,银色金属锁链。 季凛的目光落在那里,只一眼便收回。 他倏然阖了下眸,再睁开,就依然是毫无异色的模样。 伸手将闻冬手中的手提袋接了过来,季凛彬彬有礼道:“小闻先生费心了,竟然为此专程跑了一趟。” 一副淡定模样,就像根本没看见闻冬手腕上的锁链一样。 反倒是唐初「哇」了一声,赞叹道:“小闻先生,你手上这个是什么,手链吗,好酷!” 闻冬手腕轻动两下,就收了回去,衣袖垂下来,将锁链重新遮掩住了。 “不是手链,”闻冬答了一句,目光在季凛脸上定格一瞬,随即便移开,又玩笑般道,“这是…镣铐。” 锁住猎物,以防猎物逃跑的镣铐。 季凛倏然望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眸底的光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能将眼前人吞没的热切。 不过,依然只是极其短暂的瞬间罢了。 唐初也愣了愣,可还不等他再问,电梯间那边就忽然传来人声,两个小警察,带着一个男生一起向这边走来。 那男生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黑色卫衣黑长裤,不太能看清他的脸,但从身形来看,好像并没有多少紧绷。 唐初立刻反应过来:“是韩扬!” 说着,他就已经站起了身,干劲十足地准备展开新一轮问询。 可随着男生越走越近,却见季凛眉峰挑了挑,出人意料的,淡声抛出了四个字:“我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 没错,我们冬冬就是总以猎物姿态出现的高明猎手! 第16章 问询室内,黑帽黑衣黑裤的男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随意搭在大腿上,是个并不拘谨,也不过分放松的坐姿。 坐得近了,才发现他掩在鸭舌帽下的五官其实很出众,一看就属于校草级别的。 小警察例行从基本身份问起:“韩扬,23岁,就读于雅深音乐学院钢琴系,研究生一年级?” 韩扬点了下头,简洁回答:“对。” 小警察继续提问:“4月15日早上八点零三分,你在深音环路转盘处搭上了钱书的便车,那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略微停顿,小警察用笔尖点了点桌面,补充道:“据我所知,你是住校生,而4月15日,并不是周末。” 韩扬微微愣了一下,帅气脸庞上划过一瞬尴尬,片刻后,他才低声解释道:“因为,我前一天晚上没在宿舍住,早上坐地铁赶回学校的,警官你应该知道的,从离我们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出来,走到学校大门也还需要大概一刻钟,我就是正好走到转盘那里,遇到…遇到钱老师的。” 问询室外,闻冬忽然蹙了下眉。 他还没说话,季凛就敏锐问道:“小闻先生,是看出什么了吗?” 闻冬今天的特殊能力早在零点刚过,就自行启动了一小时,因此现在,他是闻不到韩扬的情绪的。 但他看得到。 “一侧嘴角抬起,鼻翼微张…”闻冬轻声道,“他好像不太看得上钱书。” 因为在提到「钱老师」的时候,韩扬一闪而过的微表情,像是淡淡的厌恶,更准确来说,是一种没有遮掩住的轻蔑。 不过确实极其短暂,且表露出的程度也很轻,闻冬一时间也不能完全判断。 就听小警察继续追问道:“前一天晚上不在宿舍,是去了哪里?” 韩扬「唔」了一声,脸上的尴尬神情就又出现了,他迟疑道:“我住的外面宾馆,宾馆名字不太记得了…叫什么悦宾馆?反正不是连锁的,就是在…在皮囊酒吧那附近的一家宾馆。” 小警察语气略微严厉了两分,隐隐带出一股压迫意味:“前天晚上才住过,现在就已经记不得名字了?韩扬同学,根据你在校成绩来看,我想你的记忆力,可不至于这么差。” 听了小警察的话,韩扬倒是没有丝毫慌乱,只是脸上的尴尬神色,已经彻底褪不去了,半晌,他抬手搓了搓脸,破罐破摔道:“警官,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我前天晚上喝断片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到的宾馆,昨天早上睁眼就已经七点半了,我八点二十还有早课,从宾馆赶回学校坐地铁就要至少半小时,时间实在很紧,所以,我就是离开时候匆匆瞥了眼招牌,也没太看清,就看清了个「悦」字…” 问询室外,唐初转头看向季凛,做口型道:“和你说的好像对得上。” 之前,季凛说见过韩扬的时候,不只是唐初愣了,连闻冬都有两分惊讶。 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季凛和韩扬都不像是会有交集的模样。 之后,季凛便简单解释了一下,他是说自己见过韩扬,并不是说他们两个认识。 说来也巧,季凛见到韩扬,和他第一次见到闻冬,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也算同一个时间段—— 没错,就是那晚在皮囊酒吧。 而皮囊酒吧那么多人,季凛之所以今天会一眼就认出韩扬,是因为好巧不巧的,那天晚上席应宗无聊,让季凛随便分析酒吧里的人。 韩扬正是其中一个被季凛分析到的。 并且,还是令季大侧写师,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位。 原因无他,只怪季凛当时侧写了一大串,什么可能在某方面有强迫行为,什么正在思考或者焦虑,还有什么组织措辞有话要对对面的女生说… 结果没等着他对对面女生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这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玩具呲水枪,呲了对面女生一脸水… 季大侧写师职业生涯难得受挫一次,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侧写分析,只能针对绝大多数有逻辑思维的人,并不针对疯子或者醉鬼… 而当晚的韩扬毫无疑问,就是后者。 这和韩扬此时的口供完全对得上,并且,看此时此刻,韩扬那张帅脸上染着的淡淡红晕,很显然,他自己也为那晚的醉酒行为,感到万分尴尬。 “不过…”唐初摸了摸下巴,又谨慎道,“季老师,你说你记得看到他的时候,大约是十点刚过,但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八点半到十点半,所以,如果只凭你看到他了这一点,他的不在场证明还是不完善的。” 季凛点头道:“那是自然。” 可他话音刚落,酒瓶底眼镜的小警察就小跑过来,语速飞快道:“唐sir,季老师,小闻先生!我们重新回看了4月14日,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的皮囊酒吧监控,可以确认,韩扬全程都在监控中。” 韩扬当晚所坐的位置偏近酒吧中心,不像季凛他们那桌是监控死角,韩扬在的位置,全程监控清晰完整。 有了监控物证,和季凛人证双重担保,韩扬的作案嫌疑瞬间洗清。 唐初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叹一口气,只好对着耳麦交代道:“排除他的作案嫌疑了,重点放在他那天坐钱书的车,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小警察点了点头,对待韩扬的态度和缓下来,按照唐初交代的问道:“你昨天早上,搭了钱书的便车,坐的是副驾驶还是后座?” “副驾驶,”韩扬这次答得不假思索,又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坐后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钱老师喊住我,让我坐副驾驶。” 可他嘴上说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疑惑神色,反而又出现了之前那种轻蔑的表情。 唐初没注意到韩扬一瞬的表情,他想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季凛,一连串振声道:“凶器!凶器就是在副驾驶座椅下,靠后的位置发现的!坐在副驾驶看不到,可如果坐在后座上,很有可能一伸腿就会踩到凶器!所以钱书不让他坐后座,是不是就是害怕他发现凶器?!这么说来,钱书就是知情的!” 不过比起唐初的激动,季凛依然显得淡定而温和,他没有急于回答唐初的问题,反而偏头看向了身侧的闻冬,语气自然,给闻冬换了个称呼:“小闻老师,我刚刚看到韩扬一瞬间的表情,好像符合你之前说的,不太看得上钱书,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还请小闻老师,能赐教一下。” 他这话说的太过于礼貌正式了,脸上神情也十足诚恳,可闻冬却莫名觉得自己被挑逗了似的,耳尖不自觉泛起一阵酥麻感。 片刻后,他抬手轻轻抚了下耳朵,就又端住了惯有的淡定自若,点了点头,淡声道:“季先生没看错,韩扬刚刚提到钱书的时候,一瞬间露出来的微表情,确实是轻蔑。” 答得公事公办,就像丝毫没听出「小闻老师」四个字,所天然沾染的暧昧意味一样。 季凛垂眸看了闻冬两秒钟,唇角弧度不变,温声回道:“多谢小闻老师指教。” 说完这句,季凛就收回视线,没再看闻冬,转身径直走进了问询室,在韩扬对面坐下来。 依然是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微微分开的那种,胜券在握的商业会谈坐姿。 季凛开门见山道:“韩扬同学,你不喜欢钱老师,对吗?” 明明是个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韩扬微微一愣,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或者,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季凛并没有给韩扬狡辩的机会,而是注视着韩扬的眼睛,缓缓道,“可能只是看不惯他的某个性格特点,亦或行为习惯…比如,你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坐后座,我说的对吗?” 没人能逃得过季凛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他浅褐色的眼眸像漩涡,语气中更是充满了循循善诱的意味。 好像轻易就能蛊惑对方,不自觉承认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韩扬怔了一瞬,就垂下了头,迟疑一瞬,还是改口道:“我…我听说过。” 季凛神色不变,温和问:“听说过什么?” 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两分难以启齿,韩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就说,说钱老师他的车后座,每个晚上都很忙…所以,所以他一般不让其他人坐后座,尤其是在早上…” 说这话的时候,韩扬已经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与鄙夷神色了。 他这话说的隐晦,但在场的都是成年男人,说听不懂那就是在装纯。 车后座每个晚上都忙,能忙什么? 无非是指钱书会和其他女性,晚上在车里做那种事情… 想到了之前季凛分析出来的,钱书和陆梦婷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唐初急忙道:“也就是说,沈溪被杀害的那个晚上,陆梦婷确实有可能坐过钱书的车,但钱书瞒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口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摸出手机,看见是阮甜打来的电话,唐初直接开了免提。 “唐sir,”阮甜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出来,语速快得像倒豆子,“陆梦婷腹泻好了但是精神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很差,不过至少能出宿舍了,我感觉她这个状态如果真到市局可能会更不好,我就想着要不你跟季老师辛苦一下,来学校跟她聊聊?” 唐初隔着问询室的玻璃,看了季凛一眼,见季凛点头,唐初才回答道:“行,你先在学校看着她,我们这就过去。” 季凛站起身,从问询室走了出来,没看唐初,而是垂眸问闻冬:“小闻老师,要不要一起?我想,我们应该还会有需要你指教的地方。” 唐初也急忙附和道:“对对对,有道理,小闻先生方便的话就一起?我请你吃午饭!” 能进一步参与到案件进展中,自然正合闻冬心意,闻冬点了点头,眼睛是看着唐初的,话却是刻意说给季凛的:“指教不敢当,能帮上些许小忙,就再好不过了。” 他与季凛讲话的时候,两个人好像总是都刻意用最书面化的表达。 乍一听去,是客套疏离,可这样的次数多了,就又反倒有种另类的,难以言喻的,被层层叠叠包裹起来而需要细细品味的,暧昧氛围。 当然,这氛围只有他们两个人能体会得到。 唐直男无知无觉,对闻冬笑出一口白牙,“小闻先生太客气了!你们等我两秒钟,我回办公室拿个外衣!” 话音还未落,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一时之间,问询室外,只剩下了闻冬和季凛两个人。 两人摘了耳麦,季凛没有回办公室拿外套,而是直接打开了之前闻冬送来的手提袋,从中取出闻冬还回来的风衣,展开,穿在了身上。 风衣上,隐约散发出两分,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水味道。 季凛半阖了下眸,鼻翼微动,像在品味。 注意到他的神情,闻冬开口,语气自然:“你之前说过,无人区玫瑰的味道好闻,所以风衣洗过之后,我就自作主张,在上面喷了一点。” 季凛睁开眼,唇角勾起温和笑意,有礼道:“多谢小闻先生挂心,确实很好闻。” 说话时候,他两只手自然下垂,触碰到一边口袋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季凛手指微微一顿。 偏头又看了闻冬一眼,可闻冬朝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样。 季凛不再犹豫,干脆将手伸进了口袋。 果然,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触感像信封一样的东西。 季凛神色不变,直接将它抽了出来。 才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信封,而是一张纸,被叠成了信封的模样。 纸质略微有两分眼熟,仿若意识到了什么,季凛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一下,随后,便直接将它展开了。 入眼,是季凛熟悉的一幅图—— 那是他和闻冬在酒吧初遇时候,闻冬夸他的手好看,之后便画了他一只手,手中还握着一支画笔。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只手上,又多添了一样东西。 手腕上,缠绕上了一条金属锁链。 锁链画得略微有两分抽象,乍一看去,倒更像是镣铐。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笔锋清隽飘逸的字,就像是为了回敬,之前季凛在微信验证消息里发的那四个字,闻冬落笔道—— 谨以此图,赠予我的模特。 季凛的目光,从图上,移到字上,又从字上,重新移回图上。 最后定格在那条宛若镣铐的金属锁链上。 如果眼神也能够有温度,那么在那一瞬间,季凛的眼神,大概是能够将这张纸灼烧的。 不过,仅仅是片刻之后,他阖了下眸,就又恢复了毫无异色的模样。 季凛修长手指微动,慢条斯理将手里的画纸,重新复原成信封模样,装回口袋,之后侧头看向闻冬,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多谢小闻老师的礼物,我很喜欢。” 那语气,仿佛闻冬送给他的,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风景画一样。 闻冬盯着季凛看了两秒,他薄唇动了动,正要张口说话,唐初就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大声招呼道:“我好了,走走走,找陆梦婷去!” 季凛先一步转身,闻冬便也没再开口,抬步跟了上去。 电梯间里,唐初站得靠前,闻冬和季凛并排,站在他后边。 唐初没回头,叹了口气,由衷道:“希望陆梦婷给点力,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东西…” 可唐初不知道的是,后边两个人,谁也没听他说的话。 伴着这近在耳边的碎碎念,季凛偏过头,微微靠近闻冬的耳畔,保持一个耳语的姿势,却礼貌而绅士地,丝毫没有碰触到闻冬的耳朵,甚至发丝。 他嗓音低而缓,语气堪称有礼地道:“小闻画家,手腕上的锁链画得很好看,下次要不要试试看,画脖子上的锁链?我还愿意,继续做你的模特。” 作者有话说: 不是我说,小季你变态也就算了,还非要没人时候装礼貌,偏偏要在有人时候变态!恶趣味! 呼吁全体小可爱们跟老母亲本人一起「唾弃」小季! 第21章 季凛话音落下,电梯正好到达一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唐初率先走了出去。 闻冬抬步,走出电梯间的瞬间,他忽然偏头看向季凛,唇角绽放出一个堪称昳丽的笑,语气却依然是淡定自若的:“好,应季先生所需,等沈溪这案子结束,就试试看。” 唐初正转身招呼二人,可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见了闻冬这么句好像没头没尾的话。 唐初愣了愣,下意识追问了一句:“等案子结束了怎么样,试什么?” “没什么,”季凛侧头看向唐初,语气温和而自然,“只是刚刚在同小闻老师商量,等案子结束,是否能让他给我画幅画。” 唐初「哦」了一声,没听出任何不对。 闻冬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他扬手指了下停在市局门口的宝蓝色Giulia, 温声对唐初道:“唐警官,我自己开车过去就好,我们在学校正门门口碰头。” 唐初急忙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闻冬又将目光转向了季凛,注视两秒,他笑了一下,随后不紧不慢,抛出八个字:“到时记得,锁链自带。” 尾音落,闻冬已经收回视线,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车。 留给季凛一个背影,看起来潇洒自如。 “锁链?”唐初呐呐重复了一遍,迷茫道,“什么锁链?”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他视线依然落在闻冬的背影上,忽然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喉结。 直到看着闻冬坐进车里,季凛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唐初,语气自然道:“没什么,就是到时画画要用到的一个美术道具。” 话落,没再给唐初追问的机会,季凛轻巧转开话题:“唐副队,开我的车还是你的?” “我的我的,”唐初立刻把什么锁链拋到了脑后,挥了挥手,招呼季凛跟他走,玩笑道,“如果让阮甜那丫头看见劳动他偶像给我当司机,她又得跟我唧唧歪歪了。” 季凛笑了一下,没同唐初客气,拉开了唐副支队长的副驾门。 唐初性格本就跳脱,开着车嘴也不闲着。 他同季凛先是聊了两句案子,聊着聊着,话题就又转回到了闻冬身上。 红灯,唐初「嘶」了一声,忽然转头看了季凛一眼,迟疑道:“季老师,你说那小闻先生,是不是…是不是看上你了?” 季凛自然垂放在身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他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唐直男慢了半拍的雷达迟迟起了感应,他一拍方向盘,毫不犹豫道:“他专程跑我们局里一趟,就为了给你还个外套?我不相信,借口,这绝对是借口!他肯定就是想借还外套的由头来见你!” 季凛唇角勾了一下,若有所思般问:“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了,”唐初答得不假思索,又疑惑道,“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季凛干脆回了一个字,随后,他侧头看向窗外,看路边行道树的虚影一掠而过,意味深长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他还外套确实是借口,只是,真正目的并不是见我,毕竟,如果只是单纯想见我的话,他完全可以约我出去,为什么偏要直接找来市局?” 唐初对季凛这种语气太熟悉了。 因为每次季凛分析案情,或者分析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语气。 温和的,循循善诱的,引人深思的。 可现在,他们在聊的是闻冬… 唐初隐约感觉到了一瞬怪异,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自然顺着季凛的话思考了下去。 片刻后,车子到达雅深音乐学院正门外,闻冬的蓝色Giulia已经等在那处了,唐初一脚刹车,脑袋里灵光乍现,悟了:“我靠!季老师,你的意思是…小闻先生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打探案子?”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在下车关车门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他比你所以为的,还要高明得多。” 唐初微愣,没来及再深思季凛的话,闻冬已经下车朝他们走来。 “抱歉,”季凛看向闻冬,语气礼貌而歉然,“小闻老师,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闻冬也回得很是客气,“我也刚到不久。” 唐初向学校的门卫出示了证件,三人一同进入了雅深音乐学院的校园内。 快到午饭时间,门口学生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他们三个人本就都身高腿长,又帅得各有千秋,走在校园里回头率奇高,小姑娘们含羞带怯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不过闻冬和季凛都像是毫无所觉般,神色自若。 唐初忙着给阮甜打电话:“我们到了,你在哪儿?陆梦婷跟你在一起吗?” “我在…”阮甜声音从手机听筒中传出来,“我在操场,北操场,正门进来右拐直走到底就行,她跟我在一起。” “行,”唐初简洁应道,“等着,两分钟。” 此时的操场上人并不多,正直中午,阳光太烈,该去吃饭的都去吃饭了,没什么人会顶着烈日运动。 阮甜和陆梦婷坐在操场边难得的背阴处。 陆梦婷确实生得很好看,一头黑长直,柔顺垂到了腰际,五官秀丽,很有古典韵味,身形纤细而挺拔,穿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也依然显得出众。 只不过,正如阮甜所说,她的脸色很不好看,有种大病初愈般的苍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很差。 面对这样的陆梦婷,同为女生,阮甜不自觉就放缓了语气,提前给她做思想工作:“等一下我们队长来,会问你一些问题,就是例行询问,你不用紧张,实话实说就好,明白了吗?” 陆梦婷攥了攥手指,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 阮甜还没来及再说什么,就听见了唐初的大嗓门,逗狗似的喊她:“小阮——” 阮甜站起身,同他们打招呼:“唐sir,季老师,小闻先生也来了!” 她侧身对着陆梦婷,没有注意到,唐初他们三个人出现的刹那,陆梦婷整个人就是一抖,脸色肉眼可见般又白了一个度。 她这反应实在太明显了,根本都不需要闻冬再分析,连唐初都能看得出来,那就是—— 陆梦婷在害怕,非常害怕。 唐初神经大条,又长期处于一线,对于这种可能有嫌疑的,见了自己或者说见了警察就犯怵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这人嫌疑真的很大,于是脸色下意识就冷了两分。 不过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好像看到了另一种揣测。 他们这地方没有桌椅,就是塑胶跑道。 唐初浑不在意,盘腿直接坐在了陆梦婷对面,冷声开口:“陆梦婷,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阮甜忍不住拽了下唐初衣袖,想让他别一上来就这么严厉。 不过还不等唐初反应,季凛就一撩风衣衣摆,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人大概是与生俱来般的气质使然,即便是这样坐在塑胶跑道上,也丝毫无损他的优雅气度。 “梦婷?”季凛对陆梦婷露出一个温和笑意,语气和缓,“介意和我们聊聊吗?” 极其明显的,在听见「梦婷」这个称呼的时候,陆梦婷又抖了一下。 季凛略微偏头,又看了眼在他身旁坐定的闻冬。 闻冬本就还是大学生,今天又穿了一身很学生气的衣服,此时这样坐在跑道上,看起来青春感十足。 不过很遗憾,此时季凛无暇欣赏,他们又相互对视了一眼,显然,双方都明白,刚刚的揣测大概已经得到了证实。 季凛又将目光转回陆梦婷身上,循循善诱般试探道:“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梦婷」这个称呼,为什么?难道不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更亲切吗?” 听着季凛的问话,陆梦婷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两只手也不自觉绞得更紧。 嘴唇提升,带动鼻翼… 闻冬在心里判断,这是非常明显的厌恶。 犹豫一瞬,他薄唇微动,语气很轻:“你好像真的很抵触这个称呼,或许,是因为…有什么你很讨厌的人,总是这样称呼你吗?” 被戳中内心无数次梦魇般的存在,陆梦婷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她换了个姿势,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仿佛在通过这个动作,带给自己两分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半晌,她终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季凛神色不变,淡淡抛出了最终答案:“这个人,就是你的直系导师,钱书,对不对?” 又是他一贯的,明明是个问句,却用陈述语气说了出来。 然而「钱书」这两个字,却像是突然打开了陆梦婷的什么开关,她猛然发起抖来,看向季凛三人的目光充满了极深的恐惧,就好像看到了妖魔鬼怪一般。 她抱着膝盖,双腿乱蹬,一个劲往后蹭,嘴里喃喃不清:“你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了钱老师,钱老师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住了,求你放过我,你想怎么样都行,那篇论文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行吗!求你放过我,我真的不行了啊啊啊!” 原本含混不清的呢喃,在最后竟陡然变调,成了一连串惊恐的高声尖叫。 她情绪转变的实在太过突然,饶是闻冬和季凛,都禁不住微愣了一瞬。 还是阮甜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边快步走到陆梦婷身边安抚她,一边给唐初他们递眼色,暗示他们暂时先离开。 显然,陆梦婷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不清醒的,看见男性就会误认成钱书。 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有用线索,唐初他们再留下去,也只会给陆梦婷带来更严重的刺激。 无法,唐初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他张口,正要说话,可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听闻冬和季凛异口同声道:“等一下!” 唐初一愣,这才发现闻冬和季凛的神情都变了,竟是少有的凝重。 唐初下意识顺着两人的视线看了过去。 发现两人的目光落点是同一个位置—— 就在不远处,被阮甜揽进怀里安抚的陆梦婷身旁。 那里,原本空荡的塑胶跑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样东西。 大概是随着刚刚陆梦婷向后蹭动的动作,从她口袋中掉落出来的。 好像是一个挂坠。 唐初迟疑了一下,先一步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那确实是个挂坠,只是,在看清挂坠上的东西的瞬间,唐初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变了—— 因为,挂坠上挂着的,是个面具。 一个,和在沈溪脚链上发现的,一模一样的,面具。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唐初手中面具吹得晃动不止。 闻冬盯着那晃动的面具,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蓦然间被卷入了另一个时空。 尘封记忆在这一刻,缓缓揭开了面纱。 作者有话说: 下篇v了,希望喜欢我们冬冬和小季的小可爱都能支持正版,毕竟爱他们就是要给他们花钱对不对!【bushi】 其实是一本文下来其实也就是奶茶钱,何况我还是一个爱发红包爱搞抽奖的作者!希望小可爱们能陪我们冬冬和小季一直走下去—— 之后放两个下本要写的,球个预收呜呜呜! 应该会先写竹马这篇,文案见下!这篇里的攻和小季的人设有相似点,也有不同,相似就是都很疯,不同是小季的疯是罩在一个温和绅士的壳下面的,后面想写的这个里面的攻,他的疯是罩在高冷冰山的壳下面,非要说就是比小季藏得更深更能忍,总之也很带感,信我!快去预收好吗! 《养老婆要从小做起!(竹马)》 ☆笨蛋娇病美人 X 高冷克制疯狗; 祝辞眠眉眼精致天生体弱,生下来就像个精美却易碎的瓷娃娃。 戚家小少爷戚时模样出众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性情冷淡处事沉稳,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上层圈子最看好的小辈。 直到五岁那年祝辞眠被送来他家,众人一路看着这位前途无量的小辈在祝辞眠面前伏低做小—— 祝辞眠吃药怕苦,戚时给他倒水喂糖。 祝辞眠体寒怕冷,戚时拉着他冰凉小手贴在自己温热小腹。 祝辞眠吃饭挑嘴,戚时对他所有剩饭照单全收。 有大人打趣:“戚小少爷长大要娶辞眠当老婆?” 戚时抿唇不语,祝辞眠却靠在戚时肩膀上傻乎乎接话:“好耶,等我长大就给阿时当老婆!” 祝辞眠和戚时一起生活一同长大,又升入了同一所大学。 戚时模样身材个人能力都愈发出众,可同时,性格却也愈发高冷淡漠不苟言笑,无论和男生还是女生讲话都多不出三句话,更别提谈恋爱。 只对上祝辞眠时,戚时还能显露两分温柔。 祝辞眠好友:“我觉得戚时绝对是一直喜欢你!” 祝辞眠红了耳朵尖,却又忍不住开心:“对叭!其实我也觉得!” 祝辞眠好友:“要不你去试探试探?我教你...” 祝辞眠信心满满照做了,然而—— 他故意洗过澡不吹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水珠落入精致锁骨,诱人无比。 戚时却只蹙眉:“过来给你吹头发,当心头疼。” 他故意只穿一件戚时的大衬衣在宿舍晃,两条笔直长腿白得发光,仿若上好的艺术品。 戚时却只绷紧下颌:“过来穿上长裤,当心着凉。” 他故意看恐怖片往戚时怀里钻,温热呼吸都喷洒在戚时耳廓,万分撩人。 戚时却只拍他后背:“下来别看了,当心情绪过激心脏不舒服。” —— 一次又一次试探失败后,祝辞眠给好友转述,失落得耷拉着脑袋:“假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好友安慰祝辞眠:“我合理怀疑戚时他根本就是个x冷淡!” 祝辞眠信以为真,直到某日他在朋友聚会上醉酒,不慎往同院院草怀里倒。 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分外熟悉的大手不由分说将他从后揽了过去。 向来冷淡自持鲜少表露情绪的戚家少爷此时没了一贯的克制,眸光冷厉呼吸粗沉,拇指指腹贴在祝辞眠柔软唇瓣上来回摩挲,嗓音沉哑: “眠眠,你当初自己许过的诺言别想反悔,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祝辞眠:“?”不是说x冷淡的吗呜呜呜! —— 爱上一朵花,想为他遮风挡雨。 想许他无虞免他惊扰。 想对他倾泻汹涌爱意却又怕将他淹没。 想将他私藏却又怕他枯败。 想看他只为自己一个人盛开。 戚时有个秘密—— 他有个房间里,贴满了祝辞眠的照片,从小到大。 《校草假男友他诡计多端!》 ☆娇纵笨蛋舞蹈美人X高冷真香诡计多端校草; 米久大学军训第一天就中暑晕倒,醒后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是一本校园耽美文里的主角受——舞蹈美人,追求者众多,最终和自己的室友体院院草在一起了。 自幼被娇养到大的米久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我才不要谈恋爱! 为了杜绝原故事线的发生,米久飞快换了宿舍,并决定找个假男友。 好友提名了米久的新室友,盛林野。 盛林野,S大校草,美院风云人物,眉目疏朗身形修长,握画笔的手更是骨骼分明仿若艺术品。 性格极其高冷,看画笔的眼神都比看人有温度。 主要他还是个直男! 米久很满意——就要一心画画不解风情的直男! —— 最初,盛林野神情淡漠同米久约法三章—— 禁止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及亲密动作。 禁止干涉对方私生活及要求对方履行男友义务。 作为回报,要求米久在协议期间充当盛林野的免费模特。 米久开开心心答应了,然而没过多久,米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盛林野会陪他吃饭陪他上课陪他练舞,会晴天送果汁雨天送奶茶,会把他每一句「随口一提」放在心上尽力满足,会醉酒后抱着他不放手... 不仅如此,盛林野还会在他每次要去和别人聚会时候,垂眸温柔道:“久久,我就不去打扰你了,我在宿舍等你回来再睡。” 那仿佛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米久的模样简直比真男友还模范! 米久终于忍不住绷着小脸质疑:“你...你真的是直男吗?” 盛林野面不改色回答:“当然,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总是很有灵感,你就像我的缪斯。” 可话是这么说,米久却看到盛林野画本上的他,从书桌到阳台,总之,一幅比一幅的情景更奇怪了... 米久红透了耳朵尖,明明当初协议时不是这么说的!救命!直男都...都是这样诡计多端吗! —— 后来协议到期,本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米久搬出了宿舍,并对外宣称两人分手了。 次日盛林野找到米久的时候,米久正在看体院院草打篮球。 盛林野大步上前将米久整个人锢进怀里,分明姿态与眸底都满是偏执占有,语气却委屈得如同被雨淋湿的大狗:“久久,都是我不够好,我会改的,你能不看别人了吗...” 围观群众:“??”懂了,原来校草既不高冷也不直男,只是对象不是我。 米久:“??”说好的假男友呢?现在这又是演得哪一出QAQ! #我真没想谈恋爱的呜呜呜!# 第18章 化妆舞会。 大厅内乍一看去富丽堂皇的装潢, 多看两眼就会发现其材质的粗制滥造,像是偷了公主裙穿在身上的假公主,难以遮掩内里的低劣。 大厅中央摆满了各类难得一见的食物, 好似色香味俱全,却无人问津。 或者说,无人被准许问津。 “我亲爱的孩子们,”戴着古怪小丑面具的人, 披一身腥红色的长袍,站在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上,身影有如鬼魅,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发出的声音粗砺似砂纸, 怪异无比,“闻到食物的香气了吗?嘘——不要吵, 安静, 我知道你们都很饿了,一定是很饿了, 毕竟,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了对吗?我知道, 我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痛苦!但是,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要知道, 这并不是对你们的折磨亦或虐待, 这是考验, 是升华!因为动物所拥有的一切最勇猛无畏的本能, 以及轻易能够撕裂敌方喉咙的锋利, 都来自于痛苦, 极致的痛苦!” “嘘——”高昂仿若演讲的论述之后,那人又蓦然放缓了语气,掩在腥红色宽大衣袖下的苍白手指缓缓抬起,指了指角落里的劣质音响,此时此刻,音响中正传出不知名的诡异音乐,好似魔鬼低语,“听见了吗?孩子们,不要害怕,不要恐惧,这正是来自你们内心深处的声音,你们在渴望,在叫嚣…我亲爱的孩子们,晚餐确实很美味,但你们每五十人之中,只有十个人能够有资格品尝到这份美味,嘘,不要觉得我残忍,毕竟,尘世间一切的美好,向来都是如此稀有而难得,你们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对不对?所以,孩子们,你们还在等待什么?等着将这份难得的美好,拱手让人吗!” 紧随而起的,是哄闹,喧嚣,呐喊… 是肉-体的激烈碰撞,是血液的激流外涌,是毫无人性的相互残杀! 粗制滥造的华美装潢被撕扯而下,显露出内里灰秃秃的水泥墙壁,摆盘精致的饭菜被推散落地,汤汁流淌得四处都是,一片狼藉。 一副副面具遮掩住了面孔,却让心底最丑陋,最黑暗的罪恶,愈发显露无疑。 充斥在鼻尖的恶臭不断翻滚,沸腾… 闻冬感觉不到丝毫饥饿,相反,他反胃得厉害,被频繁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干呕。 逃离,快逃,离开这里! “小闻老师,”熟悉的温沉嗓音忽然响起,好像离得很近,近在耳畔,却又好似来自遥远的异世界彼岸,“小闻老师,闻冬,看着我,你还好吗?” 闻冬蓦然间回过神来。 猝不及防,便撞入了季凛那双略微上挑的,浅褐色眼眸中。 日光斜斜映在他眼底,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蓦然回想起了上次那场噩梦的生机—— 他在汹涌的面具海中,偶然寻到了一道狭窄,却极其明亮的缝隙。 闻冬浑浑噩噩般想,季凛的眼睛真亮,真像噩梦中的那束光。 让人不自觉被吸引,又甘心沉沦,溺毙其中。 “闻冬,”季凛又开了口,嗓音依然是他一贯的温和,隐约中染上两分安抚意味,又好似循循善诱般蛊惑,“闻冬,看着我的眼睛,没关系的,无论你想起了什么,都没关系,因为那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不会再卷土重来。” …… 极其突然的,鼻尖涌上浓郁的草木香。 那一刹那,闻冬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又出现了幻觉。 可当他渐渐从诡谲画面中抽离出来,清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艳阳高照的塑胶跑道上时,才发现鼻尖的气息,竟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他能够清晰闻到的,不仅仅是独属于季凛的草木香,也同样能够闻到其余交融的味道—— 不过大概是因为此时的操场确实空荡,人影稀少,因此充斥在鼻尖的味道也并不算多,除去季凛的草木气息,最为明显的,就是一种略微咸腥,很像海盐的味道。 闻冬知道,这种味道名为担忧,来自唐副支队长唐初。 可这其实是不应该的,明明距他这奇怪的特殊能力上次出现,仅过去了大约十二个小时,还远远不到完整的一天,因此理论上,以这十八年的惯例为依据,它是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出现的。 不过现在,闻冬没空去思考他这一直规律的特殊能力,为什么在今天忽然变得无序,他只是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闭了闭眼,又做了个深呼吸,才开口道:“抱歉,我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嗓音发哑,声线透着些微虚弱,唇色浅淡到了近乎苍白。 额前发丝略显凌乱,喉结处有道触目的红。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除此之外,仅这一眨眼的功夫,闻冬整个人,至少在精神状态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异常了。 饶是第一次在问询室中见到闻冬,就见识过了他对自身情绪强大的控制能力,可唐初依然没有掩饰住两分愕然。 因为,其实闻冬刚刚的模样,是真的有两分吓人的。 刚刚,唐初捡起那个面具挂坠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可还不等他僵住的大脑,思考这里为什么也会出现这个面具,陆梦婷和那起旧案是否会有关系,她究竟又是不是杀害沈溪的凶手... 身后就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真的太剧烈了,像是一个人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从喉咙中咳出来。 于是唐初顿时就被惊得什么想法都没了,立刻回身去看。 就看见了闻冬正一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咙,另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弯腰剧烈地咳个不停。 他本来就太瘦,随着这剧烈咳嗽的动作,整个人都在跟着颤动,单薄而脆弱得近乎病态。 唐初被吓了一跳,大步跑回来,想要问一问闻冬怎么了,可不论他如何大声喊叫,闻冬都像是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一样,没有给出丝毫回应,只是依然咳得停不下来。 唐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观季凛,倒是依然淡定如常。 季凛一只手轻轻握住了闻冬手腕,以一股温和却不容置喙般的力道,将闻冬的手带离了他那饱经摧残的喉咙,另一只手则虚虚按在了闻冬肩膀上,力道同样温和而堪称珍重。 同时,季凛一直低声同闻冬讲话,唐初在一旁听着,其实也没有听到什么太特别的内容,无非是叫「闻冬」的名字,问他‘还好吗”,又说什么「都过去了」。 唐初不知道是季凛话里的内容起了作用,还是季凛温缓而没有丝毫焦躁的嗓音见了效,总之,闻冬的咳嗽终于渐渐止住了。 可还不等唐初松口气,就见闻冬直起了身,直直望着季凛,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仔细去看,会发现他的眼睛都是根本没有焦距的,眼神散乱而迷蒙,就好像依然还陷在某种不可名状的画面之中。 不过季凛倒是依然没有丝毫慌乱,他绅士地收回了手,嘴里的安抚却并没有停止。 季凛叫了很多遍「闻冬」的名字,也重复了很多遍「都过去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闻冬的眼神才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之后,就是不等唐初反应的瞬间,闻冬就已经立刻,将自己调节回了最正常的状态。 这就仿佛是训练了无数次,终于刻进他骨头里的一种本能,这种本能,让他的脆弱总是只堪堪冒出个头,便又转瞬即逝,被一种无形的,却一定更为强大的东西,深深压了下去。 让他时时刻刻,都能保有一副最体面的模样。 闻冬又在原地站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季凛依然在看他。 不过,更准确来说,季凛的视线落点,好像并不在他的脸上,而是在… 在他的喉结上。 先前的零星画面在闻冬眼前闪过,闻冬大概能想象得出,此时此刻,自己的喉结是个什么模样… 他偏了下头,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淡然而直白地问出口:“季先生,你在看什么?”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得这样直接,季凛微怔一瞬,才倏然移开了目光。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没有丝毫被当场戳穿的尴尬,依然是淡定自若,甚至过分坦诚的:“抱歉,我看你这里,红了一片。” 边说,他边抬手,食指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喉结。 他凌厉喉结,伴随这手指的轻微动作,微微上下滑了一滑。 之后,季凛又忽然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温声道:“我只是在想,小闻画家,不知道下次做你的模特时,锁链能不能,将我的喉结,也磨出这么漂亮的红。” 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季凛唇角的温和弧度依然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然一如往常般淡然,就好像丝毫没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不正常到疯狂。 并且,这一次,季凛说完之后,就一直垂眸看着闻冬的眼睛,不闪不躲,也不为自己这句话找补分毫。 就像是笃定闻冬不会被他的疯念吓到一样。 而闻冬也确实没被吓到。 他的目光与季凛的交汇,仿若无形的火煋在空中炸裂。 直到唐初走近,闻冬才蓦地抬手,指尖轻轻掠过自己喉结处的红痕,弯唇笑道:“是吗?希望可以,我很期待。” “什么东西?”唐初摸了摸后脑勺,纳闷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小闻先生,你…完全ok了?” 他这话问得轻巧,可闻冬却闻得到,唐初身上的咸腥味道,并没有减弱多少。 显然,他还是在担忧的。 闻冬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唐初,自然而然跳过了前两个问题,只是歉然答道:“我完全没事了,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唐初急忙摆手,“我哪儿有这么不经吓,你没事了就好!” 不得不说,唐直男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神经大条,但在偶尔的特定时刻,他却又能出人意料般表露出罕见的高情商。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绝口不问,闻冬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样的往事,才会在看到那个面具挂坠的瞬间,就突然起了那么大的反应。 闻冬理智重新归位,大脑也重新运转起来,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却见那里早已没了阮甜和陆梦婷的身影。 察觉到他在看哪里,唐初又急忙解释道:“陆梦婷状态太差,我看暂时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就让小阮先送她回宿舍了。” 闻冬怔了一下,忽然抿了抿唇,又道了次歉,还是更正式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这歉道得莫名,唐初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看季凛。 可季凛眸光依然落在闻冬身上,很安静,好像在沉思什么,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丝毫要开口接话的意思。 唐初只好呐呐问道:“呃,小闻先生,你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如果不是我刚刚…”闻冬话说一半,又忽然止住,停顿片刻,他摇了下头,转口道,“唐警官,我们可能错过了一次,从陆梦婷身上得到真实答案的最佳机会。” 语气里是真实的遗憾。 唐初这下更迷惑了,他下意识接口问:“为什么这么说?” “唐警官,你知道吗,”闻冬朝唐初笑了一下,轻声道,“人在理智的时候,总是有所防备,甚至无懈可击的,只有情绪崩溃的时候,才最容易露出破绽,毕竟,人有情绪,才有弱点。” 不知他这句话中的哪一个词眼,或者是语义,戳到了季凛。 季凛垂眸望着闻冬的目光中,划过一瞬晦涩不明的光。 不过稍纵即逝,闻冬和唐初都没有注意到。 唐初脑子转了一下,隐约明白了闻冬的意思。 闻冬应该是在说刚刚那个面具挂坠。 很显然,以陆梦婷之前的状态,她甚至根本没发现自己掉了东西,如果是在她那个神智不清的时候,猝然问她,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或者直接让她去看那个面具挂坠,那她应该是很难掩饰住,自己本能之下的第一反应的。 这就是闻冬口中的,没有防备之下,不自觉泄露出的真实答案。 至于闻冬的道歉,唐初也想明白了。 闻冬是觉得,刚刚是因为他自己的状态突然变化,才耽误了唐初和季凛,让他们没能及时把握住,那个可能从陆梦婷身上,得出有用信息的好机会。 “小闻先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唐初急忙摆手道,“这跟你没关系,根本怪不上你,你看我,你如果不说,我甚至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闻冬只是又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偏头看了季凛一眼。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季凛原本是一定想得到的,只是当时忙于安抚他,没空去实行。 接触到闻冬的视线,季凛像是骤然从一个悠远的画面中回过神来,他还未说话,唇角就先自然而然挑起了温和弧度,片刻后,才云淡风轻般开了口:“闻冬,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点,你好像忘了我的职业所长,毕竟,所谓好机会,本身就都是偶然的,而我们需要的,是创造必然,正是在你所谓的,有所防备无懈可击的状态下,撬开漏洞,寻找弱点。” “所以,”季凛微微停顿,又语气认真道,“所以闻冬,没必要道歉,也没必要自责,因为我一定会再次找到她的破绽,让她开口的。” 没有想到季凛会忽然说这样一番话,闻冬不由怔了怔。 因为其实,自从认识季凛以来,闻冬好像,还没听他这样同自己说过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好像总是在互相拉扯又互相试探,在表面的平静无波下,暗潮汹涌又针锋相对。 可这一次,闻冬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季凛的话语中,汲取到了一种,和他身上的草木气息极其贴合的,堪称慰藉的安定感。 并且,闻冬敏锐发现,季凛这次,没有表面客套实则戏谑般,称呼他「小闻先生」或者「小闻老师」,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先前神志混乱时的记忆渐渐回笼,闻冬回想起了季凛之前说过的话—— 季凛说:“闻冬,看着我的眼睛,没关系的,无论你想起了什么,都没关系,那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不会再卷土重来。” 这句话乍听上去,就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惯用安抚人的句式。 可细想一下,闻冬却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两分,分明的笃定意味。 这份笃定,就像是来源于,来源于季凛已经洞悉了他痛苦的源头,甚至,也曾亲眼见过那诡谲万分的画面一样。 这个结论浮现在脑海的瞬间,闻冬自己先惊了一下。 可还不等他再去深想,唐初的声音就又将他拖回了现实:“对对对,我们有王牌侧写师季老师,还怕撬不开那小丫头的嘴?” 闻冬回神,唇边重新扬起了笑意,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好像松快了很多。 他会抽烟,但其实并不算常抽,不过此时此刻,却忽然很想来一支。 这样想着,闻冬便由了自己心意,一只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含在嘴边,点燃了。 他刚刚咳嗽太过剧烈,其实现在吸烟的时候,还会感觉到喉咙刺痛。 但闻冬浑不在意。 唐初还没见过闻冬抽烟,一时有两分惊讶。 在唐初惊讶的注视下,闻冬又吸了口烟,之后,他忽然靠近季凛,在季凛耳边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语中含笑:“王牌,多谢你刚刚的安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或许,你还有什么更管用的安慰吗?” 其实说这句话,闻冬就纯属是回敬。 因为他并不习惯让自己处于一个被安抚的弱者地位。 并不是真想让季凛再怎么安慰他。 没那必要,况且,闻冬也不觉得季凛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谁知季凛垂眸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勾唇笑了一下,从风衣口袋中,摸出之前被唐初顺手塞进来的一副手-铐。 “闻冬,”季凛又叫了一次闻冬的名字,嗓音依然是温沉的,“你知道,解决糟糕回忆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在我看来,就是直接将它们,锁起来。” 他说出口的话,好像很正常,可做出来的事情,却截然相反。 因为他说的「锁」,竟然是真的锁。 手-铐打开,季凛动作熟练自然,将一半铐在了闻冬没有缠绕金属锁链的那只手腕上,另一半,则铐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季凛垂眸盯着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看了两秒钟,才蓦然抬眼,看向闻冬,仿若蛊惑般问:“明白了吗?就像这样,锁起来,闻冬,有没有感觉到安慰?” 唐初觉得季凛要被打了。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想被手-铐铐住的?! 这真的能叫安慰吗?! 他正想替他们的王牌侧写师季凛找补两句,避免季凛还没来及回去继续侧写,就先英年早逝在操场... 虽然小闻先生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有武力值且会动粗的模样... 唐初正混不着调地乱想着,就见闻冬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连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烟,烟灰蹭过他的裤管,掉落在地,都毫无所觉。 唐初听见他发自内心一般真诚的感慨:“季先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唐初:“?” 您俩有事吗?还正常吗? “多谢夸奖,”季凛眸底晃过热切的光,“现在有了。” “咳咳咳...”唐初刻意用力咳嗽了两声,强行介入两个非正常人士的对话,并企图将话题扭转为最重要的方向,“话说回来,现在在陆梦婷身上,发现了那个...面...呃...” 大概是怕「面具」两个字再刺激到闻冬,唐初一张口,就顿了顿,下意识又看了闻冬一眼。 不过闻冬倒是神色自然,甚至还替他接上了话头:“那个面具挂坠。” “啊对,”见他没再有什么特殊反应,唐初松了口气,继续道,“发现了那个面具挂坠,她现在的嫌疑确实更大了,这案子也变得更复杂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等陆梦婷的状态,只要稍微正常一点,我们就得将她直接带回局里审讯。” 闻冬和季凛都点了头。 闻冬甚至还不敢去深想,这个面具挂坠的又一次出现,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我们暂时就先去吃个午饭?”唐初提议道,“陆梦婷那边有小阮先看着,就随时等她汇报。” 然而,他话音刚落,操场外不远处就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学生们好像都在朝一个方向飞奔。 与此同时,唐初口袋中的手机,也突然响了起来。 像是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唐初飞快接通了电话。 果然,听了不到两秒钟,他脸色就腾然变了。 一边转身大步冲出操场,唐初一边回头招呼闻冬和季凛,语气严肃而焦急:“快!跟我走!陆梦婷好像要跳楼!”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真的正常不过两句话... 所有的正常都在酝酿着新一轮变态...【bushi】 第19章 楼顶天台的风很大。 这并不算长的半年间, 陆梦婷来过这里无数次。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深夜。 每一个煎熬而难以入眠的夜里, 陆梦婷都会偷偷从宿舍里溜出来,爬上楼顶的天台。 什么也不做,只是吹风。 夜里的风总是很冷,尤其是冬天的夜里, 但陆梦婷却自虐而又执拗一般觉得,这样的冷风,能够吹走她身体上的一部分肮脏。 明明去年九月, 她刚刚进入雅深音乐学院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她, 每天都活在欣喜中,因为能够考取雅深音乐学院的研究生, 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以为一切都站在一个崭新的起点上—— 在热爱的学校,学热爱的专业, 一心为冲一个专业大奖而准备论文,闲暇时候可能会谈一场校园恋爱, 或者只是和好姐妹们一起吃喝弹琴… 对了,她还有个看起来很有精英气质,年轻有为的导师, 名叫钱书。 虽然其实, 她心里更喜欢钱老师隔壁的那位沈老师, 沈老师更帅, 性格更开朗, 很爱笑, 从不端老师的架子,还天赋斐然,弹出来的每一首曲子,都是那么充满技巧,却又饱含感情。 陆梦婷还曾经看见过他和他名下的学生们相处,学生们会满脸笑意地,叫他「沈哥」,更有大胆的男生,会干脆同他像好兄弟般勾肩搭背,那真可谓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陆梦婷觉得很羡慕,但同时也知足,因为钱老师也已经很好了。 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知足常乐。 只是,那时候的陆梦婷还完全不知道,钱书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钱书最开始表露出不对的时候,其实还打着喜欢上她,追求她的名义,会请她吃饭,送她小礼物,在她准备那篇冲专业大奖的论文时候,也给予了一定理论上的指导。 但陆梦婷只把钱书当老师,所以明确拒绝了他。 那时的陆梦婷,还天真以为,到这里,一切就可以按下暂停键,他们依然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然而,在被拒绝后不久,钱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卸下了平日里精英般的伪装,露出了近乎地痞无赖的一面—— 他会频繁叫陆梦婷单独去他的琴房,如果陆梦婷不去,确实有课的时候倒还算好,如果是躲在宿舍里,钱书就会跑来她的宿舍楼下堵她! 学校里,老师叫自己熟悉的学生单独去帮忙之类的,其实是件非常寻常的事情,尤其是沈老师的学生,都不需要沈老师叫,他名下的学生都天天自发往他琴房跑,而像陆梦婷这样,躲着自己直系导师的,那确实是少之甚少,陆梦婷怕被其他同学看出不对,只好随叫随到。 最开始时候,钱书倒还算收敛,最多就是在陆梦婷弹琴的时候,会揽一下她的腰,摸一下她的手。 陆梦婷心里恶心不已,却只能艰难忍耐。 可渐渐的,钱书竟越来越变本加厉! 直到一个晚上,在琴房里,钱书竟然粗暴撕扯开了陆梦婷的衣服,要强迫她做那种事情,陆梦婷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她奋力推开了钱书,冒着和自己导师闹翻,很可能会影响学业,同时很可能被全校同学当作话柄的风险,也毅然要离开钱书的琴房。 然而,陆梦婷没想到的是,钱书这个禽兽,竟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距离那项专业大赛,已经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陆梦婷苦心准备良久的论文,也终于进入尾声。 那大概是她那段时间,唯一的希望与期盼。 然而… 然而至今,陆梦婷耳边,都依然能回想起,钱书犹如恶魔一般的声音! 钱书在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嗓音阴冷如毒蛇:“梦婷,想跑是吗?可以跑,只是,你前脚跑出这个门,后脚,你的那篇论文,就再也不会署你的名了,这样的话,我可爱的小梦婷,你还想跑吗?” 当时听到钱书的话,所感受到的彻骨冰寒与毛骨悚然,对陆梦婷而言,至今都依然清晰如昨,仿佛深深为她打下了再也洗脱不掉的烙印。 陆梦婷下意识又攥紧了拳,离天台的边缘,又更近了一步。 其实那还不是最绝望的,在那天之后,陆梦婷就已经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那篇冲奖的论文,而不得不完全,贩卖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 陆梦婷想,就这样算了,就这样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只要钱书不再阻拦她的学业,只要坚持到毕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但是直到前天! 前天,如果她没有为了心中那残存的可怜的希翼,轻易听取,那张匿名纸条上的蛊惑… 那么,沈老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她,都是她的错! 是她早已如一滩烂泥,却还妄想获得新生! 论坛里那个陌生人说得没错,像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陆梦婷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感受天台上的猎猎大风。 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体会,风拂过发梢的感觉了。 不知死了之后,再见到沈老师,是否能求得他一个原谅… —— 陆梦婷所在的女生宿舍楼下,此时已聚起了很多学生。 惊呼的,担忧的,议论的,单纯看热闹的… 什么样的都有,喧闹不已。 闻冬鼻尖更是充斥满了混杂的种种味道。 “听我说,”唐初气都没喘匀,一边动作飞快,替闻冬和季凛解开他们刚刚没来及解的手-铐,一边飞速交代道,“阮甜跟我在楼下,先找保安疏散聚集人群,我打电话叫消防的兄弟们过来帮忙,季老师和小闻先生上去,我知道很难,但是希望你们能够尽力,尽力稳住陆梦婷,至少坚持到下边的气垫铺起来,可以吗?” 没有多余说话的时间,闻冬和季凛简略一点头,转身大步奔向楼里,又听唐初在身后沉声喊了三个字:“拜托了!” 两人脚步不停,转瞬间背影已消失在楼梯间。 唐初飞速拨通了消防救援的电话:“喂,这里是雅深音乐学院…”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闻冬感觉自己嘴里,已经泛起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胸腔内心脏跳得异常活跃,近乎要直接从嘴边飞出去。 陆梦婷就站在天台的边缘,听见声音,她回头看过来。 大概是艺术院校,这楼的设计也有两分精妙,连宿舍楼顶的天台,都不是普通的大平台。 它一半是普通的平台,是所谓的「半层楼」建筑,平台边缘,有排大约半人高的围栏。 围栏那侧,则垂直连通一条最多一人宽的廊道,廊道的尽头,便是整栋楼的边缘,依然是只有很窄的,一人宽的廊道。 大概是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从中间的围栏翻过来,因此这侧为了美观,垂直的这边廊道上,两侧还有护栏,平直的那条,两侧则没有任何遮挡。 而陆梦婷,现在站的位置,正是两条廊道的交叉之地。 看到闻冬和季凛的时候,陆梦婷这一次,倒是没再把他们认成钱书,但依然警惕异常,整个人又肉眼可见抖了一下。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味道很不好闻,浓重的苦涩与灼辣交织,像是加了过度佐料的怪异中药。 很显然,陆梦婷现在悲伤过度,也惊恐过度。 她所在的位置太过危险,闻冬和季凛不敢贸然开口,更不敢轻易靠近,怕陆梦婷没有自己要跳,反倒被他们吓得掉下去。 今天来找陆梦婷之前,在市局,唐初已经给闻冬「恶补」过了最新进展,尤其是和陆梦婷相关的部分,因此闻冬知道,据钱书的口供及学校部分同学证实,陆梦婷是很崇拜沈溪的。 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犹豫一瞬,闻冬开了口,轻声道:“小陆。” 发出声音的瞬间,闻冬才感觉到自己喉咙撕裂般疼痛,但他却根本无暇顾及。 他视线定在陆梦婷脸上,一瞬不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梦婷身上。 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称呼,陆梦婷略怔了一瞬,下意识看向了闻冬。 小陆,小鹿。 与「梦婷」截然相反,这是陆梦婷最喜欢的称呼。 因为,沈溪老师会这么叫她。 敏锐察觉到鼻尖的灼辣,有轻微变淡,闻冬不动声色微松了口气,慢慢向前走了一小步,朝陆梦婷露出个温和的笑,就像是丝毫没意识到,陆梦婷是准备跳楼一样,闻冬的语气放松宛若闲聊:“抱歉,小陆,还没来及同你做自我介绍,我叫闻冬,是…沈溪的朋友。” 陆梦婷明显又是一怔。 她之前以为,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过分好看的男生,也是警方的人。 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沈老师的朋友。 但是…沈老师已经不在了,沈老师,是因为她才不在的! 她又有什么脸面,再面对沈老师的朋友?! “对不起…”陆梦婷哑声开了口,神色凄然,“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沈老师,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了…我,我没法把沈老师还给你了,怎么办…还不回来了…再也还不回来了…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沈老师一定恨死我了…我…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她尾音陡然变得凄厉,“罪”字音落下的瞬间,陆梦婷竟就又向右边跨了一步! 离开了那方相对安全的交叉处,她此时所在的位置,两边都已是悬空。 无论向前还是向后一步,都可能彻底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闻冬原本介绍说自己是沈溪的朋友,本意自然是想要让陆梦婷放松警惕,只是闻冬没想到的是,在他介绍完后,鼻尖充斥的味道中,灼辣确实在变淡,苦涩却刹那间变得更加浓郁,甚至,还又多出了一股大海的腥味。 闻冬认真分辨这复杂交融的味道,意识到陆梦婷悲痛不减,竟又突然添了自责与悔意。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对死者怀有自责,以及后悔? 闻冬暂时来不及深思这背后可能指向的答案,正要继续同陆梦婷讲话,就听身旁季凛开了口,他没再故意试探叫「梦婷」,也没像闻冬一样称呼「小陆」,而是直呼了陆梦婷的全名,嗓音是他一贯的温和淡然,隐约之中,又透着两分循循善诱的意味:“陆梦婷,其实你知道的,死亡,是并不能谢罪的,它不过是你一个人的解脱,你是清楚这一点的,对不对?所以,你只是想寻求解脱罢了,却为它冠以谢罪的名头,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你的沈溪老师,真的就能原谅你吗?” 像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这样理解,陆梦婷下意识反驳道:“不!不是…我才不是为了我自己解脱,我是真的,真的觉得自己不配活下去了!” 讲这句话的时候,陆梦婷身上散发出的海腥味变得愈发浓郁,近乎到达了一个巅峰。 那是极其强烈的自我谴责,与极深的悔意。 闻冬想,她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但表面上,闻冬却露出了一份恰到好处的诧异神色,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连钱书那种…” 大概是他长此以往的教养,让他很难讲出粗口,于是说到这里,闻冬不自觉略微停顿一下,才接上话头:“他那种烂人,都还活得逍遥自在,你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不配?就是退一万步讲,你是真的没了求生的渴望,难道不也该亲手了断了那个烂人,再去想自己的出路吗?” 人的情绪是真的很奇妙,有的时候,即便人类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仇恨比爱意更长久,仇恨比爱意,更能为人类提供一种精神支撑。 显然,闻冬深谙此道。 果然,陆梦婷有了短暂的动摇,至少,她的注意力被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这次听到「钱书」的名字,陆梦婷没有再突然陷入精神失常,她迟疑一瞬,忽然看向季凛,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警官,你是警察对不对?你们调查清楚了吗,那个姓钱的禽兽,到底是不是杀害沈老师的凶手?” 陆梦婷这个问题问得确实太突然了,因为在这之前,她一直是被当作嫌疑人怀疑的,可她此时此刻,却突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之间,饶是闻冬和季凛,也很难去判断她的居心。 闻冬还特意分辨了一下鼻尖的味道,可闻到的,除了在提到钱书之后,陆梦婷又明显多出了一种仇恨的情绪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太过特别的味道。 季凛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反问:“为什么这么问,或许,你知道什么?” 可陆梦婷又闭了嘴,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他不紧不慢向前走了一步,直直看进陆梦婷的眼睛,温声道:“陆梦婷,我知道,其实你与我们,一直是站在同一边的,我们拥有同样的目的,那就是,尽快找到杀害沈溪的凶手,将那个人绳之于法,给你的沈溪老师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注意到陆梦婷的表情有所松动,季凛又缓缓向前走了半步,缓声继续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觉得对不起沈溪,但我至少能保证一点,那就是,如果你真的心怀愧疚,还想要弥补,那么真正该做的,绝不是就这样一跳解千愁,而是应该尽可能配合我们,尽可能为我们提供出你所知道的信息,毕竟,能早一天将凶手绳之以法,你的沈溪老师,也就能早一天瞑目,你赞同我说的吗?” 陆梦婷的身形绷得很紧,像是正在同自己做一种极致的拉扯。 大风猎猎,吹鼓了她的白T恤,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愈发单薄而清瘦,像只濒临极限的鸟儿。 她下颔紧绷,好像下意识要点头,却又生生忍住。 片刻后,她没有回答,只是凄声问:“你们真的就这么信任我吗?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凶手,或许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不得不说,陆梦婷不愧为天资聪颖的优等生,这种时候了,脑子都还能转得这么快。 季凛正欲开口,就见闻冬上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 “没有,”闻冬语气温和而笃定,自带一股天然的信服力,他又重复了一遍,“小陆,没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沈溪生前,曾和我提到过你。” 季凛微偏了下头,随即,他便意识到了,这不过是闻冬的一种策略。 分明在最初听到「陆梦婷」这个名字的时候,闻冬所表现出的,是完全的陌生。 显然,沈溪从未同闻冬提起过陆梦婷。 不过,对于现在的陆梦婷而言,这份毫不犹豫的信任,尤其是来自于沈溪好友的信任,又是如此重要。 退一步讲,如果陆梦婷不是凶手,那她自然会被闻冬的话所打动,从而愿意配合他们;而倘若陆梦婷真的是凶手,可她的悔意并不作假,这份信任也能够进一步唤醒她的良知亦或勇气,甚至让她自首。 果然,陆梦婷明显愣了愣,看向闻冬的目光中,不自觉含了两分近乎希翼的光。 片刻后,她开了口,嗓音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真的?沈老师他…他怎么说的?” 在陆梦婷不知不觉间,闻冬和季凛已经走到了平台的围栏边。 与陆梦婷之间,还隔着一条廊道的距离。 闻冬刻意抬手,比了一下陆梦婷和他之间的距离,试探道:“沈老师说了不少…你要不要先回来,我们坐下慢慢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是学美术的,你如果想的话,我还能把你和沈老师相处的画面,给你画出来。” 他一连开出了两个条件,还都是对于陆梦婷而言,极其具有吸引力的。 陆梦婷的动摇愈发明显,闻冬能够清晰闻到,她身上的苦涩,灼辣还有腥味都在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像阳光烘烤大地般的味道。 那是希翼的味道。 闻冬暗自松了口气。 他想,胜利近在眼前,也算没辜负唐警官对他们二人的期望。 终于,陆梦婷动了。 她向左走了一步,重新回到了两条廊道的交叉处。 闻冬和季凛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认真注视着陆梦婷的动作。 陆梦婷在原地,缓缓转了个身,面朝向了闻冬和季凛。 只要再从这条廊道原路返回,她就可以听到沈老师对她的评价了! 陆梦婷以前从来都没想过,或者说不敢想,沈老师竟然会和他的朋友提起她。 或许,还能让沈老师的朋友,给她画一幅和沈老师相处的画面... 陆梦婷不太想死了,就是真的要死,也要等听过,看过,再帮警察一起抓住杀害沈老师的凶手之后再死! 这样,等她真的再次见到沈老师,也能稍微有那么两分底气,去求他的原谅了。 陆梦婷这样想着,终于抬步,踏上了重返生机的路。 她扶着一边的护栏,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说来也奇怪,这窄窄的廊道,她刚刚走来的时候,甚至都根本没有扶护栏,也没有感到丝毫畏惧... 可现在要返回去了,还扶着护栏,陆梦婷却根本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闻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和陆梦婷的脚步,契合在了同一个节奏。 一步,两步,三步… 陆梦婷近乎是在艰难向前挪动,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衣摆,她的裤脚。 就快了,再有三分之一,再有三分之一,就要到了! 然而,变故陡生! 不知为何,她扶着的那边护栏,竟然是松动的! 惯性将她整个人都带得滑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发生在那一刹那。 闻冬没有看清,季凛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反应能力,与惊人的速度,在发现陆梦婷抓空的瞬间,便翻越了围栏,到达廊道上的。 等他再回过神,季凛就已经站在了围栏那侧的廊道上,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陆梦婷本能向上伸出的手腕。 闻冬有心想要去帮他,可那廊道只能站一个人,根本没有他能出力的位置。 他只能站在这一侧,焦心看着季凛的动作。 季凛平时看起来,并不是唐初的那种力量型,但在这一刻,他握着陆梦婷手腕的小臂,却仿佛坚如磐石。 腕骨凸出,五指紧绷,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了小臂上,配合陆梦婷强烈的求生本能,终于,将陆梦婷生生拉了上来! 然而,还不等闻冬松一口气,被拉上来的陆梦婷整个人脱力,下意识栽进季凛怀里,季凛被她这力道冲撞得向后一仰,本能扶住了身侧的护栏。 可那一侧的护栏,竟同样也是松动的! 季凛也向后滑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双手发力,稳稳攀住了廊道的边缘。 季凛整个人悬空挂在廊道边沿,全身的重量,全部都负压在了他的两只手上。 陆梦婷已经完全被吓傻了,闻冬大声朝她喊了一声:“你先回来!” 陆梦婷才回过神,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也不添麻烦,快步走到了廊道的尽头,翻越过围栏,到达了平台的安全地带。 她前脚落地,闻冬后脚就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也翻越过了围栏,冲到了季凛的面前。 他脑袋是空白的,脸色和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就只有本能般的一个念头,那就是——拉住季凛。 一定要拉住季凛! 闻冬双手握住了季凛的两边手腕,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小臂都绷紧到了极限。 “季凛,”闻冬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他话音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都是抖的,“季凛,你放心...你用力...我不会放手的,我一定不会放手的。” 明明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可语气却坚定无比。 但其实,闻冬和季凛都心知肚明—— 之前季凛能够将陆梦婷拉上来,是因为季凛的力量,完全能够碾压陆梦婷。 而现在,却完全是反过来的,闻冬的力量,自然远不及季凛的。 如果这是个大平台,季凛可能还能够凭借出色的手臂力量,引体向上,自己上来。 但现在这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他如果真的做引体向上,很可能面临从另一头重新栽倒下去的风险。 陷入了一个死局。 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被季凛一起拉下去! “闻冬。” 季凛忽然开了口,到了这一刻,闻冬才惊觉,季凛的脸上,竟然不见分毫惊恐亦或慌乱,甚至,他的唇角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就好像此时此刻,悬在空中,随时面临坠落危险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闻冬,”季凛的语气依然温和如常,只是因为费力,听起来些微有两分紧绷,又含着些许明确的不容置喙,“闻冬,放手,没关系的,听我的,不要再做无用功,放开我,好吗?” 闻冬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动,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摇头。 季凛像是轻叹了一声,之后,他忽然做了个完全出乎闻冬意料的动作。 季凛忽然松开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以一种温和,却完全无法推拒的力道,将闻冬的手指,一根一根,尽数掰开了。 之后,这只手也离开了廊道边沿! 他整个人彻底悬于空中,只剩一边手腕还被闻冬拽着。 但下坠的力道太过强大,任凭闻冬用尽了全力,季凛的手腕,也在飞速从他的手中脱离。 在手中彻底空落的前一秒钟,闻冬忽然做出个惊天举动—— 他拼尽了全身最后一分力气,双手环抱住了季凛的手臂。 之后,随季凛一同跳了下去! 耳膜强烈震荡间,闻冬后知后觉,这是七楼。 季凛疯没疯他不知道,但他绝对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要疯了!【老母亲震声】 第20章 那是极其短暂, 又仿佛极度漫长的,两秒钟。 短暂到只是一眨眼,却又漫长到, 亲历了一场生死。 闻冬再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直直撞入了季凛的眸底。 季凛向来浅淡的眼眸,此时此刻,亮得惊人, 就像是某种极端凶猛的巨兽,意外捕获极品猎物时候,而根本克制不住, 眼底泛起的金光。 那光真的过分明亮了,亮到让周遭的一切, 都黯然失色,亮到闻冬为此目眩神迷, 难以自拔。 又过了两秒钟, 闻冬才渐渐感觉到自己灵神归位。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呼吸过分紧促而滚烫, 胸腔内的心脏跳动,更是异常活跃而剧烈。 同时, 他也感觉得到,季凛的,同样不遑多让。 他们刚刚才一同经历了一场过分短暂却也过分漫长的, 濒死极限, 此时, 他们滚烫的呼吸纠缠在一处, 剧烈的心跳, 亦契合在了同一个频度。 就像这世界上, 在这一刻,只剩下了他们。 只有他们。 又是片刻之后,闻冬的神智才终于回归。 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季凛现在的姿势,好像很奇怪… 季凛倒还算好,只是半坐在地上,而至于他… 他则是整个人,都扑在了季凛身上! 极罕见地尴尬了一瞬,闻冬飞快站了起来。 之前的过度冲力所带来的肌肉酸痛,让闻冬略微踉跄一下才站稳,他缓缓抬了下手臂,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依然在不受控般轻微颤动。 闻冬清楚知道,这并不是源于极度的恐惧,而是源于,极度的兴奋。 从七楼廊道上,跳下去的那一刹那,只有闻冬自己知道,那涌上头脑的,能够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感觉,名为兴奋。 还是极其强烈的,根本无法克制的,兴奋。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闻冬才意识到,他们真的运气绝佳,并没有直直坠落地面,反而托这幢拥有奇怪造型的宿舍楼的福,他们掉落在了,三楼中间,一个凸出来的小平台上。 刚刚那极其短暂的两秒钟里的记忆,渐渐回拢,闻冬隐约记起,其实他跳下去的同一瞬间,就被季凛牢牢揽入了怀里。 而在下落的过程中,季凛好像还靠单边手臂,在某一楼层的某个围栏,亦或什么东西上,短暂借了一下力,做了一个缓冲。 想到这,闻冬立刻垂眼去看季凛。 可季凛却依然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坐在地上,难得没有在意这个姿势,并不够体面优雅。 他的目光也依然直直落在闻冬身上,一瞬不瞬。 好像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 那目光真的太直白,也太热切了。 饶是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闻冬,也不太能经受得住。 他下意识舔了舔唇,伸手在季凛面前晃了一下,轻声开口:“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季凛长而浓密的睫毛轻微一掀,片刻后,他没有回答闻冬的问题,而是突兀开口:“抱歉,小闻先生,我可否暂时问你索要回来,我之前送你的锁链?” 完全没想到,季凛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提出这样一个古怪请求,闻冬愣了愣,虽不知道季凛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点了头,伸手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取下来,递还给了季凛。 季凛唇角微勾了一下,温和有礼得一如往常,“多谢,下次,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边说,他边抬起一边手臂,去接闻冬递过来的锁链。 闻冬这才看到,季凛受伤了。 季凛这只手臂的内侧,不知是不是在刚刚下落过程中,借力的时候,剐蹭到了哪里,衬衣布料早已被划烂,露出了内里,一道目测足有10cm长的伤口! 并且,划得还不只在表面,闻冬能够清晰看到皮肉绽开,鲜血从新鲜的伤口内汩汩涌出,在季凛纯白色的衬衣上,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 随着季凛举起手臂的动作,流出的鲜血,就顺着他的手臂线条蜿蜒而下,滴落在水泥地上,也滴落在他的黑色长裤上。 可再看季凛本人,他却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的伤口,也根本不知疼痛一般,连眉毛都没有蹙一下。 从闻冬手中接过了锁链,季凛就垂下头,将那尚存闻冬体温的金属锁链,覆在了自己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腕上,之后,举着这只还在不停往下流血的手臂,慢条斯理地,开始一圈圈缠绕锁链。 那其实是幅近乎怪异的画面,就像是一头受伤了的凶兽,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却只是执意要为自己套上枷锁。 这种怪异,与季凛从始至终,散发出的,温柔干净的草木香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甚至,闻冬回想起,就连之前,季凛整个人悬于七楼的高空之时,闻冬也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任何不同于草木香的味道。 只是现在,闻冬无暇去深思这份怪异,他焦急道:“你做什么?我…我打电话给唐警官,让他带医生上来,应该会有医生的,你这边手臂暂时别再动了…得包扎!” 边说,闻冬边将手伸进了口袋摸手机。 可他才刚刚将手机摸出来,还没来及解锁,就听季凛低低「嘘」了一声。 闻冬的手,下意识就顿住了。 季凛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垂眼下去,继续慢条斯理地缠绕锁链,用极尽温沉的嗓音,讲出近乎病态的话语:“稍等一下好吗?很快,等我把自己锁好,不然…” 说到这里,季凛蓦地笑了一下,又抬眼,热切目光在闻冬身上一掠而过,复才不紧不慢道:“不然,小闻先生,我怕吓坏你。” 季凛说这句话的本意,大概确实是一种忠告。 可无疑,它听在闻冬耳朵里,就成了一种挑衅。 “季先生,”闻冬忽然又向前一步,在季凛面前蹲了下来,他眼角眉梢都上挑着,调笑般反问,“连跟你一起,从七楼跳下来,我都没有被吓到,你真的觉得,我会被你吓到吗?” 闻冬敏锐注意到了,在他说出「从七楼跳下来」的时候,季凛的手指微微一顿,凌厉喉结极轻微地,上下滑了一滑。 最后一截锁链终于尽数缠绕完毕,季凛倏然抬眸,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嗓音沉沉如蛊惑:“小闻先生,你知道,你当时跳下来的那个瞬间,我在想什么吗?” 闻冬微微一怔,心底腾然而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个瞬间,可能都只会有惊恐。 因此闻冬才愈加期待,季凛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略顿一瞬,闻冬唇角扬了起来,彬彬有礼道:“愿闻其详。” 季凛略微靠近了闻冬,目光定格在闻冬裸-露在外的脆弱喉结上,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我那时在想,小闻先生,真乃世间尤物,想吃掉你。” 可他话音刚落,闻冬还未来及做出回应,身后就突然传来了唐初十足惊喜的声音:“我靠,谢天谢地,你俩真的在这!” 原本,唐初和阮甜,还有一众消防救援人员,一直都等在宿舍楼的正下方,气垫当然也铺在正下方。 因为之前陆梦婷所站的位置,如果真的不幸掉落的话,就会掉在正下方那片区域。 可他们等了一段时间,发现陆梦婷的身影不见了。 源于这楼的奇怪造型,他们视角受限,在楼下只能看到陆梦婷最初所站的,楼顶最边缘的那条廊道,还有垂直廊道靠近外缘的三分之一部分。 因此,他们看见了陆梦婷转身返回。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唐初原本以为,很快,他们就会等到季凛和闻冬,一起带着陆梦婷下来。 可谁知,不久后下来的,竟然是陆梦婷! 陆梦婷显然是被吓得不轻,她梨花带雨般哽咽着,终于断断续续讲明白了—— 季凛和闻冬,竟然一起从七楼掉下去了! 而他们掉下去的那个位置,还并不在气垫铺置的区域内! 天知道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唐初是真觉得自己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不过,他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之后,便带领消防救援一同跟随陆梦婷,前往了那个闻冬和季凛可能坠落的地点。 那是这奇怪造型的楼,内侧的一片空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唐初他们到了地方,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闻冬和季凛的身影,不过同时,也没有任何血迹之类的痕迹。 唐初提着颗心,又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还是陆梦婷突然想起来,说他们这宿舍楼,三楼中间属于半露天式,建了个凸出来的小平台。 唐初立刻把陆梦婷交给了阮甜,自己则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终于找来了这里。 “吓死老子了…”唐初毫无形象地弯腰撑着膝盖喘气,“那特么可是七楼!七楼!幸好有这个平台,真的,幸好...这楼真会建,建得真好!要不然...要不然你俩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真是得要了我老命!” 他一个人自顾自感慨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正要再说什么,可一抬头,就看见了季凛手臂上,那么长一道还在往下流血的伤口! 刚刚被闻冬挡着,唐初只粗略扫了眼两个人都好着,周围也没什么明显血迹,整个心神就都松懈了。 现在闻冬站去了一旁,唐初才看见季凛竟然受伤了。 “我靠…”唐初急忙一叠声道,“快跟我走,楼下有医生!你这看着得缝针...哎还有哪儿伤了吗?腿好着吗能走吗?小闻先生好着吗?” “放心,”季凛早在唐初出现的瞬间,就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此时简略一颔首,温声道,“都好着,小闻先生好着,我也就只有这一个小伤,别担心,下去处理就好了。” 唐初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又忍不住感叹道:“季老师你真牛逼,这都叫小伤。” 季凛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唐初也不再多废话,转身先一步往楼梯间走。 季凛正要抬步跟上,闻冬却忽然走到了他身旁,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了一根食指,指腹贴在了,季凛还在流血的小臂上。 他指尖蘸了一滴季凛刚刚流出的血,血液鲜红,与他过分白皙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红得刺目。 再之后,迎着季凛陡然变味的目光,闻冬不紧不慢,抬起那只手指,送到唇边,微微探出舌尖,卷走了那一抹艳丽的红。 抬眼,看进季凛的眼睛,闻冬唇边绽放出一个好似挑衅的笑容。 仿佛在无声回应季凛之前说的那四个字:「想吃掉你」—— 你看,现在,是我先吃到你了。 做完这个动作,闻冬依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反而率先一步,走在了季凛前边。 就像根本感觉不到落在自己背后,那道仿若能够将他整个人都灼穿的热切视线一样,闻冬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自如。 季凛也没再开过口,只是全然不顾依然流血的伤口,一下又一下,摩挲手腕上那串锁链。 就像在通过这个动作,一遍遍将内心疯兽,牢牢上锁。 直到下到楼下,第一时间被唐初拉到了医生旁边,医生准备打麻药,再缝针的时候,季凛才终于停下动作,温和有礼道:“辛苦您了,不过,不用打麻药了,直接缝就好。” 医生还没来及说话,唐初先震惊了:“不是,我说季老师,你这伤口这么深,不打麻药你不疼的吗?” 季凛摇了下头,神色如常,确实看不出丝毫疼痛模样,“不疼。” 略一停顿,他又重复一遍:“麻烦了,就这样缝就好。” 年轻医生见他坚持,便不再多劝,放下麻药,转而开始清理伤口。 闻冬站去了一旁抽烟,唐初盯着季凛看,忍不住又问:“季老师,你真的不疼吗?” 伤口那么深,里面还混杂了不少沙砾,被医生用医用镊子一点点夹出来,唐初看着都觉得疼。 可季凛依然眉目舒展,就好像屏蔽了痛感一样,他简略又答了句「不疼」,便将话题引回了正事上:“陆梦婷状态怎么样了?” 唐初注意力果然被转开了,立刻道:“还行,刚下来时候看起来被你跟小闻先生吓得不轻,我打发小阮带她去吃个午饭缓缓,再带回局里审讯,哎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有围栏吗,你们怎么会突然掉下去?” 又回想起那濒死极限的瞬间,季凛眸色微动,像是下意识想要再摩挲一下锁链,但碍于这只手臂暂时不能动,于是只轻轻捻了一下手指,才低声开口:“中间有一段围栏,两边都是松的...” 略一停顿,季凛示意唐初靠近,之后,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认真道:“唐副队,我个人认为,陆梦婷的「自杀」并不简单,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且具有诱导性的,谋杀。” 作者有话说: 疯吗?爱吗?爱就对了!【x】 ——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重要通知,下章更新是在5月5日晚23点,是23点嗷!(因为要上夹子啾啾) 截止到下章更新前的2分评论继续发红包! 然后送换了新文名的封面,我超喜欢,请一定点开大图看好吗! 鞠躬,爱你们。 第21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因为季凛的猜测, 陆梦婷最终还是没有被带进审讯室,而是坐进了问询室—— 以协助调查,及潜在受害者的身份。 不过, 这一次,负责问询的人,不再是队内的小警察,而是只有季凛一个人。 原因无他, 只因经历了之前那场「跳楼」事件,陆梦婷对季凛的信任度暴增,但对其余男性警察们, 包括唐初,依然还是怀有警惕的。 因此, 只好让季凛亲自上阵,唐初则在玻璃外, 戴着耳麦旁听。 问询室内, 不等季凛开始问,陆梦婷倒是先开了口,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你真的相信我吗?我说的话, 你都会相信吗?” “当然了,”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好似毫不犹豫般, 温声反问道, “如果不相信你, 我们又怎么会让你坐在这里?” 这句话无疑给了陆梦婷极大的勇气, 她又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 之后, 做了个深呼吸,又攥了攥拳,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小声开口道:“我…我在牛仔裤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边说,她一只手边伸进了牛仔裤口袋,从中摸出了一张,叠成信封模样的纸。 目光触及的那一瞬,季凛眸色微动。 因为他的风衣口袋里,也同样有一张,被叠成了信封的纸—— 那是他的小闻画家,赠与他的礼物。 季凛缝过针的那条手臂,下意识般动了一下,修长手指覆上了另一边手腕,在锁链上轻轻摩挲。 片刻后,季凛才停下动作,转而抬手,从桌上拿起了陆梦婷刚刚放上来的那个纸折信封,却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抬眼看向陆梦婷,极其礼貌地征求她的同意:“不好意思,冒昧问下,我可以打开看吗?”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这么问,陆梦婷怔了一瞬,才点头道:“当然,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因为这个,不是我写的…” 得到了陆梦婷的准许,季凛才将手里信封纸慢慢展开,平铺在了问询室的桌上。 然而,看清纸上内容的刹那,季凛的瞳孔,就骤然一缩。 这张纸,竟然是一封「遗书」。 一封以陆梦婷口吻,写出的遗书。 开篇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异常直白的认罪—— 是我杀死了沈老师。 显然,陆梦婷自己早已看过了这上面的内容,她急切道:“这真的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我…我是真的对不起沈老师,但是我,但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季凛略微偏头,隔着玻璃与唐初对视了一眼。 多年搭档,唐初瞬间明悟了季凛的意思,季凛是在通过眼神告诉唐初—— 他之前所做的猜测,正在逐渐得到落实。 季凛将视线重新转回陆梦婷身上,他神色如常,温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张纸的?” 他虽没有直接说「相信」,但这个问题,就像是默认了,陆梦婷确实只是一个「发现者」,而并不是这封所谓遗书的主人。 陆梦婷明显被安抚到了,她缓了缓情绪,认真回答道:“就是在我下来之后…被你们救下来之后,我当时,当时在哭,想摸口袋找个餐巾纸,结果就摸到了这个…” 季凛微微颔首,又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口袋里还少了什么东西?” 陆梦婷茫然反问:“少了什么?” 季凛垂眸注视着陆梦婷,短暂的一瞬后,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转口问:“要不要做个小游戏?” 陆梦婷这下更茫然了,不明白好端端的问询,为什么又突然做起了游戏,她呐呐问:“什么…游戏?” 季凛又朝玻璃外看了一眼,唐初接收到视线,立刻让阮甜把之前应季凛要求,准备好的东西送了进去。 那是一个迷你收纳袋。 季凛接过,礼貌道了声谢,才从收纳袋中取出物品,一一陈列在陆梦婷眼前—— 那是五个不同款式的挂坠。 其中四个挂坠,都是让阮甜在陆梦婷学校附近的礼品店买的,就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一个毛绒小企鹅,一个亚克力奶茶杯,一个金属暴力熊,还有一个极简音符。 而剩余的那个,则是之前从陆梦婷口袋中掉出来,被唐初捡起来的,面具挂坠。 季凛特意将这个面具挂坠,放在了最中间,陆梦婷能够直视的地方,以方便观察她的反应。 “好了,”季凛认真注视着陆梦婷,语气依然是极尽温和的,“其实也不算小游戏,就是让你,从这五个挂坠中,选出一个最喜欢的。” 因为季凛的刻意摆放,也因为这个面具挂坠最不同寻常,因此陆梦婷的目光,最初确实是被它吸引了。 但是,她的目光在上面,只停留了非常短暂的一瞬,便移开了,她还下意识撇了撇嘴,小声发表意见:“这个好丑…” 之后,陆梦婷便没再看这个面具挂坠一眼,在其余四个中做起了选择。 她最先排除掉了暴力熊,又排除掉了奶茶杯,最后在毛绒小企鹅和极简音符间犹豫不决,忍不住抬头问季凛:“只能选一个是吗?” 季凛笑了一下,故意点头道:“是的,只能选一个。” 陆梦婷脸上为难神色愈发明显,又犹豫两秒,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非常符合自己音乐生身份的那一个,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极简音符,给出自己的答案:“只能选一个的话,就选这个。” 季凛神色不变,一一将其余四个挂坠重新收回收纳袋里,才把极简音符的那个,推到了陆梦婷手边,淡声道:“送你了,就当作是,你愿意配合我们的小礼物。” 从陆梦婷挑选挂坠的过程来看,季凛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以季凛的判断,陆梦婷是真的不认识这个面具挂坠,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挂坠,曾经在她的口袋里存在过。 再进一步来讲,这个面具挂坠,和这封所谓遗书,应该都是有人趁陆梦婷不注意,放进她口袋里的。 而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也许就是,杀害沈溪的真正凶手。 陆梦婷没想到会忽然收到小礼物,她怔了一下,可还不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客气话,季凛就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推到了她面前,又温声开口:“劳驾在上面签个名。” 陆梦婷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只好乖乖照做,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刚刚停笔,就听季凛又不紧不慢道:“我接下来提出的要求,可能对你而言,不是很好接受,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可能配合我们,毕竟,你也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杀害了沈溪,又是谁,在你口袋里放下这封所谓遗书的,对不对?” 陆梦婷点了点头,认真道:“什么要求?我都会配合的。” 得了这句保证,季凛才用自己的签字笔,轻轻点了点陆梦婷面前的纸,低声道:“再在这张纸上写一句话,就写——是我杀死了沈老师。” 果然,听到季凛的要求,陆梦婷神情就变了,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写这句话?你们…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季凛摇了下头,他的嗓音永远温沉,语气也永远淡然,轻易就能安抚到听话的人,“让你写这句话,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才会要你这么做。毕竟…” 略一停顿,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个圈,继续道:“毕竟,你知道的,警方破案,不能只靠主观的「相信」,而是要靠客观的证据,只有用你的笔迹,和你交给我们的,这封遗书上的笔迹,做专业比对,才能真正证明,那并不是你写的,这样,你能理解了吗?” 听了季凛的认真解释,陆梦婷情绪平缓多了,她点了点头,低头握笔写了一个字,但又顿住了,犹豫一瞬,她还是没忍住,求救般问道:“我理解了,但…一定要是这句话吗?换一句话,不行吗…” “不行,”这次季凛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依然温和,却又隐约带出两分不容置喙的味道,“我知道,让你写下这句话,对你而言,确实很残忍,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确实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因为笔迹本身,同样能够泄露一个人的情绪。 陆梦婷不再多问,她强忍心中情绪,还是一笔一画,将「是我杀死了沈老师」,这句话写了下来。 放下笔,陆梦婷飞快眨了下眼睛,敛去了眼底泛起的水汽。 唐初开门走进来,伸手从桌上拿起陆梦婷刚刚写字的纸,还有陆梦婷提供的那封「遗书」,怕又刺激到她,唐初抽了纸就退回门边,扬声道:“我让小阮送去找笔迹鉴定专家做分析,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边说,他就已经退出去,并顺带重新关好了门。 “好了,”确认问询室的门已经完全关好,唐初也重新带好了耳麦,季凛才循循善诱般继续道,“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溪了?” 听到这个问题,陆梦婷又不自觉攥起了手指,她沉默半晌,才终于起了个话头:“4月14号那天,我...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纸条...” —— 同一时间,闻冬家中。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姿态恭敬,双手递上一份文件袋,恭声道:“小闻少爷,您要的个人简历做好了,都按照您的要求,做过了修改。” 闻冬也双手接过来,礼貌回道:“多谢,辛苦你专程送来。” “小闻少爷言重了,”年轻男人立刻摇头,“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闻冬没再同他你来我往的客气,只是点了下头,转口道:“代我向荣伯问好。”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老夫人也托我给您带话,要您下次,一定同小盛少爷一同回去。” “知道了,”闻冬眼底泛起真实笑意,语气也柔和了两分,“替我转告奶奶,我下次一定会和夏夏一起回去的。” 任务完成,年轻男人转身出门,还恭敬替闻冬关好了门。 闻冬却并没有急于将文件袋打开,只是将它顺手放在了玄关的装饰柜上,他视线在今天新换的,开得极盛的玫瑰上一掠而过,满意点了下头,才转身走回了客厅。 盛夏依然半躺在窗边的轮椅里。 闻冬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动作自然拉过盛夏那只早已萎缩变形,安静蜷缩在小腹上的瘫手,轻轻揉捏。 “冬冬哥哥…”盛夏朝闻冬笑了笑,轻声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闻冬点了下头,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警察那边,最新线索应该又要断了,到目前为止,接连出现了三个嫌疑人,可这三个,又都接连被排除了嫌疑,我想,他们应该也会调整侦查的计划和方向,毕竟那个凶手,藏得很深,障眼法又确实玩得很不错…” 大概是受到情绪影响,盛夏那只被闻冬握着揉捏的瘫手,不受控制抽搐两下,手指扭曲成正常人难以达成的弯度,他喘息道:“冬冬,呼…冬冬哥哥,既然,都知道,警方也会,调整计划,那就,就不能,等警方,的结…嗬...结果吗?” 他肺活量实在太差,这样一句话,断断续续讲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力气。 闻冬便急忙打开了身旁的制氧机,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乖,不急,调整呼吸。” 等盛夏的呼吸重新趋于平稳,闻冬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轻声道:“夏宝,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有的事情,是真的逃不开的。” 他略一停顿,又无意识般抬手,轻轻转了下自己锁骨上的那颗圆钉,语气变得更为轻缓,像是说给盛夏听,又好似只是在自己低喃:“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面具,竟然都已经渗透进了高校里。” 「面具」那两个字,闻冬说的极其含混,近乎就是气音,盛夏没听清,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什么,渗透?” 闻冬倏然回神,他垂眸看了盛夏一眼,眼底划过一瞬难辨神色,又很快恢复如常。 最后,闻冬只是摇了摇头,一边眉梢微挑,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不想一直等别人告知我信息,告知我进展,那样太被动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被动。” —— 次日清晨,雅深音乐学院公开举办了钢琴老师的面试。 而闻冬,正是受试者中的一员。 他极少见地,穿了一身西装。 淡蓝色的西装,配内里纯白色的衬衣,亮蓝色的袖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愈发衬得他干净而尊贵。 没错,这便是闻冬的新计划。 通过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杀害沈溪的凶手,有极大可能,依然就潜伏在雅深音乐学院当中。 而前一天去学校找陆梦婷的时候,闻冬无意间看到了招聘钢琴老师的信息,便有了新的计划—— 应聘这个职位,之后,以己作饵,看一看,能否钓出那个,一直藏在障眼法之后的人。 不过,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闻冬才刚刚到达校门口,开门下车,一转身,就遥遥看到了一道向他走来的熟悉人影。 闻冬挑了挑眉,摸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还早,便也不急于进学校了,干脆直接靠在车身上,点了支烟,等季凛走近。 季凛依然穿着他惯常穿的,白衬衣黑长裤,风衣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臂弯。 看见他的第一眼,闻冬就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腕,不过很遗憾,今天在季凛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看到锁链。 季凛终于走近了,又极礼貌而绅士地,停在了一步之遥。 “小闻先生,”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温声开口,“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确实很巧,”闻冬一点头,同样礼貌问候,“季先生,早上好。” 好像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间,两人就轻而易举,将他们的关系拉回到了最初。 仿佛昨天一同从七楼跳下的濒死极限,与后来极尽病态又充满诱-惑的对峙,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早上好,”季凛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闻冬含在唇边的烟上,他忽然问,“可否问小闻先生,借个火?” 闻冬一愣,他还从来没见季凛抽过烟。 可不等他发问,季凛就已经从风衣口袋中,摸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递到了唇边,好像姿态娴熟。 闻冬盯着季凛又看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手伸进口袋去摸打火机。 然而,他的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打火机,季凛就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 闻冬下意识止了动作,抬头看向季凛。 离得近了,闻冬才发现,季凛不知是对自己小臂上的那道伤口,又做了什么非常人行为,明明昨天缝针缝得好好的,可现在,那伤口却又好像崩裂开了,白衬衣上都映衬出点点血迹。 可季凛却像是浑然不觉般,他微微低下头,让自己唇边的烟,碰触上了,闻冬唇边,还燃着明灭火煋的烟。 仰头的动作,将闻冬本就优美的脖颈线条,拉伸得更为纤长。 两人的影子被日光一同映在地面上,远远看去,好似一对交颈鸳鸯。 闻冬能够清晰听见,烟丝被烧灼的那一瞬间,所发出的轻微丝丝声。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闻冬恍惚觉得,正在被烧灼的,并不仅仅是烟丝。 或许,还有他的心脏。 闻冬从没被人这么借过火,或者说,他不会允许别人,以这种方式来借火。 因为,这个姿态太暧昧,也太臣服了。 宛若献吻。 季凛这一下,确实来得猝不及防。 然而,还不等闻冬做出反应,季凛就已经绅士般退后了半步,如果忽略他依然还落在,闻冬那半掩在衬衣衣领下的喉结上的目光,他的神情依然是温和自然的,语气也依然彬彬有礼:“小闻先生,多谢。” 话音落,他停顿一瞬,娴熟吸了口烟,又忽然笑着转口道:“不过,虽然我能理解,小闻先生对于沈溪的案子,所一直抱有的高度关注,但关注到,不惜以身涉险这个程度,我就真的很难不怀疑,小闻先生别有所图了。” 显然,他们都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明白猜出了,对方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季凛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温和的玩笑,但闻冬清楚知道,这又是他的一次试探。 没有急于回答,闻冬目光,落在季凛那只夹着烟的手臂上。 不知这人是故意还是习惯,他夹烟的那侧,正是受伤的那条手臂。 此时,随着他吸烟时,抬起又放下的反复动作,白衬衣上的点点血花,已经越开越多。 有种怪异的美感。 闻冬垂眸看了片刻,唇边忽然绽放出,一个近乎昳丽的笑容。 他走近季凛,又吸了口烟,之后,略微侧头,贴近季凛的耳侧,将那一口烟,都悉数喷洒在了季凛的耳廓。 修长手指轻轻搭上了季凛受伤的小臂,准确来说,是搭上了,那还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伤口。 感受滚烫的,新鲜的血液,隔着一层单薄布料,在自己指腹下流淌,闻冬微阖了下眸,复又睁开。 指尖轻缓划过伤口的线条,如愿欣赏着季凛眸底盛开的光芒,烟雾缭绕间,闻冬与季凛对视,眼神都仿佛带着钩子,他意有所指般,轻笑了一声,又坦然自若道:“我确实别有所图,季先生不妨猜猜看,我图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季:是我是我,老婆就是图我...的血?【x】 第22章 清晨的高校门口, 其实是热闹非凡的。 仅仅是早餐摊,就能有那么五六七八家,家家的吆喝招呼声此起彼伏, 一派喧嚣。 可闻冬和季凛所在的,这小小一方区域,却又好似,自成了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天地。 没人能够打扰他们, 更没人能够融入他们。 就像有一股无形的,难以名状的暗流,在他们看似平静如常的表面下, 波涛涌动。 片刻之后,季凛以一种温和, 却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道,将那条还在流着鲜血的手臂, 轻缓抽了回去。 之后, 他又极尽绅士般,向后退了半步, 与闻冬保持在了一个礼貌而体面的社交距离,轻阖了下眸, 终; 于开口,讲出句好似没头没尾的话:“抱歉,小闻先生, 看来今天, 我依然无法将锁链送还与你。” 这乍一听去, 好像是句十分寻常的话, 可它所隐藏的意思, 却不寻常到了近乎病态—— 我无法将锁链送还与你, 是因为,我今天依然需要用到它,才能够将自己锁好。 毕竟,你是如此可口而迷人,总能轻而易举,勾起我的疯念,释放我心中的疯兽。 闻冬微愣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季凛话里的意思,他唇角顿时挑起得更高。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不远处就忽然小跑来个男生,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 闻冬敏锐注意到,在男生跑到他们身边之前,季凛就已经动作自然,将搭在臂弯的风衣外套,换了只手,以此遮住了那条血迹斑斑的手臂。 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 男生在季凛面前站定,他先是迟疑看了闻冬一眼,又转回头看向季凛,语气很是尊敬:“季老师,我…我想问您一下,我看时间还早,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买个早餐?” 说着话,男生的肚子,还配合叫了一声。 男生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季凛略一沉吟,像是犹豫了一瞬,便歉然开口:“非常抱歉,这次的计划,可能暂时用不到你了,我会联系你的老师说明缘由,今天让你白跑一趟,我很抱歉,我会尽力给你一定补偿,比如替你问一问你的老师,这次出外勤的学分依然给你,这样,你看可以吗?” “不用不用,”男生慌忙摆手,“我又没真的帮上什么忙…不过…” 男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偷偷瞥了闻冬一眼,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不过季老师,我能问一下,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季凛摇了摇头,唇角的温和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真诚道,“只是,临时计划有变。” 男生「喔」了一声,又迟疑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对,”季凛颔首,边摸出手机道,“我给你叫回学校的车。” “不不不用季老师,”男生受宠若惊,手快摆出了残影,慌忙道,“我先去买个早餐,买完我自己叫车走就行!真的,不用麻烦您了!” 季凛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是又温和说了声「辛苦了」。 两人简单对话间,闻冬便已经猜出了男生的身份。 他之前就想到了,季凛应该会和他制定出相同的计划—— 毕竟,面对一个藏在暗处,一次次玩障眼法的对手,比起条分缕析,一步步顺着线索排查,又一次次陷入对方的障眼之内,更好的方法,应当是将自己同样也置于暗处,之后,实行诱捕。 不过闻冬也考虑过,季凛比他这个,顶着沈溪好友名号的自由人士,显然多了一重顾虑。 暂且不提季凛是否会弹钢琴,更为重要的是,季凛已经以警方的身份,在至少三个人,包括钱书,韩扬,以及陆梦婷面前暴露过了,他如果再来应聘所谓的钢琴老师,便随时有真实身份泄露的可能,那样的话,很显然,不但难以诱捕到凶手,反而很可能适得其反,让凶手藏得更深。 因此,便有了面前这个男生。 这应当是季凛及唐初他们,在警校挑选出来的,会弹钢琴,相对也有能力配合完成这次诱捕计划的学生。 不过,这都是在今天遇到闻冬前的计划。 现在,就像季凛说的,计划有变—— 目送男生的背影越来越小,逐渐隐没进一众买早餐的学生堆里,闻冬收回视线,转身将早已燃尽的烟头,丢进车内的烟灰缸,才抬眼看向季凛,唇角勾起,近乎挑衅般开口:“季先生这样干脆,就将那小男生退了回去,是笃定了我会配合你,加入你们的计划吗?” 像是对他不需要任何提问,就直接猜透了计划而感到毫不意外,季凛神色如常,只略一挑眉,反问道:“那么,小闻先生,难道你不会加入吗?” 显然,季凛确实很笃定。 因为雅深音乐学院明确公布了,只招聘一名钢琴老师,就是来填补沈溪的空位。 “毕竟,”季凛笑了一下,附近没有垃圾桶,他也并不提出要把烟头丢进闻冬车里的烟灰缸,只是从口袋中抽了一张餐巾纸,动作堪称优雅地,将烟头暂时用餐巾纸包好,边慢条斯理道,“毕竟小闻先生很清楚,与你的个人计划不同,我们的计划,属于公务。” 言外之意便是,警方会和校方打好招呼,这次最后应聘成功的人,一定是警方的既定人选,当然也不会过度妨碍学校教学,只会尽所能在最快的时间内,争取抓获凶手,之后再让真正符合面试条件的人,正式接替沈溪的后续教学工作。 因此,不论闻冬能力如何,在他面前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就是计划直接失败,另一条,则是代替刚刚那个被季凛「退回去」的男生,加入警方的计划。 从这个角度看,闻冬好像确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同时,闻冬也绝不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人。 他可以加入计划,但他要的,不是绝对服从,而是互利合作。 于是,闻冬坦然一点头,又意有所指般笑道:“确实如此,不过,想必季先生同样很清楚,与你原本的人选相比较,我确实更有优势。” 即便是抛开能力不谈,仅仅是闻冬是沈溪好友这一条,他都确实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因为他们从未忘记过最初对凶手的一条判断,那就是—— 凶手对沈溪是怀有正面感情的。 那么,在沈溪死后,面对沈溪的好友,还是接替了沈溪,同样成为钢琴老师的这一位好友,凶手又是否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露出马脚? 毕竟,就像闻冬一直坚信的那样,人有情绪,就有弱点。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如此,一句话只需要提个「表」,剩余的「里」,对方自然而然,都能领悟到。 季凛又将风衣外套换到了另一边臂弯,而他受伤的那条小臂,大概是因为刚刚一直被外套压着蹭着,此时,白衬衣上的血迹,已近斑驳。 又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 “小闻先生自然很有优势,”季凛不紧不慢开了口,他开门见山道,“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很简单,”闻冬朝季凛歪了歪头,粲然一笑,笑容好似天真纯净,可说出口的话,却又截然相反,“我可以加入你们的计划,做这枚诱饵,自然也会同你们共享一切线索,不过,同样的,我也需要你们对我毫无隐瞒,让我完全参与进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实时更进最新进展。” 略一停顿,闻冬抬眸望进季凛的眼底,眉眼微弯,“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伸出了右手,温声道:“那么,小闻先生,合作愉快。” 季凛受伤的正是这条手臂。 闻冬垂眼看了两秒钟,也伸出了右手,但却并没有握住季凛的手掌,反而直接握住了他的小臂,指腹再次贴上了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轻笑道:“季先生,合作愉快。” 不过这一次,不等季凛再将手臂抽回去,闻冬只是握了短暂的两秒钟,就礼貌而坦然地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仿佛刚刚握住的,确实只是季凛的手掌一样。 季凛阖了下眸,他忽然抬起另一边的手指,指尖顺沿自己的伤口线条,轻缓掠过。 好似在重新品味,闻冬的手指,刚刚覆上来的那一刹那,所带来的,近乎沉醉的快-感。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从口袋中抽出一条医用纱布,动作熟练,单手将纱布简单缠绕在了伤口的位置,以阻止更多的血液继续渗透出来。 缠绕完毕,季凛将挂在臂弯的风衣外套展开,穿在了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依然眉目舒展,就像那伤口不是真的伤,只是画在他手臂上似的。 闻冬看着他动作,鼻尖又忽然而起了种种交融的味道,当然,最为浓郁的,还是来自季凛的,草木香气。 显然,这项能力并没有受到昨天突然出现两次的影响,新的一天,又会新的到来。 “时间不早了,”整理好衣领,季凛才朝闻冬偏了偏头,又给闻冬换了个称呼,“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们可以进去了。” 闻冬装作听不出季凛这称呼里所含有的,挑衅亦或戏谑意味,他将车锁好,并肩同季凛一起往校园大门走,语气自然道:“季先生,我们现在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关系,那你可否先告知我,到目前为止的进展,比如,关于陆梦婷的审讯?” 路过一个分类垃圾桶,季凛将刚刚用餐巾纸包好的烟头,按类别丢好,才偏头看了闻冬一眼,温和笑了一下,嗓音也依然温沉,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友好:“不好意思,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们的合作,是从你先成为计划中的一员,之后才开始的,也就是说,我可以与你分享的,是之后的案件进展,但是,关于陆梦婷的审讯,却是在这之前,就已经结束的。” 简单来说,这就得是「另外的价钱」了。 闻冬脚步微顿,极其罕见地,一时之间,竟没找到合适的反驳理由。 不过,季凛话是这么说,却并没有等闻冬给出什么回应,反而又兀自讲了下去,条理分明道:“我们目前基本能够确定,陆梦婷和钱书一样,是被放出来的第二个替罪羊,她并不知道那个面具挂坠,另外,还在她的口袋中,发现了一封以她口吻认罪的遗书,经市局的笔迹专家鉴定,基本能够确定,遗书是仿照她的字迹写的…” 走到大门口,季凛向门卫出示了证件,两人一同进入校园,他才继续道:“再联系陆梦婷选择自杀的那个楼顶,松动的围栏,还有陆梦婷口供中提到,她之前因为钱书的问题,一直情绪非常不佳,无处排解,便在网络上一个名为「树洞」的匿名论坛上,发帖抒发自己的情绪,而在沈溪去世后,她又再次在这个论坛上,表达了自己的绝望与无助,之后,论坛中便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回帖,这个陌生人,一再告知她,将自己的人生走到这样的境地,她根本就不配再活着…” 闻冬微愕,他想到了陆梦婷是第二个替罪羊,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心理诱导这一层在。 但是,如果真的同面具有关,闻冬又觉得,有心理诱导,才是最合理的。 闻冬指尖微蜷,又很快舒展开,随后,他语气如常般问道:“怎么样?追踪到这个诱导的人,背后的IP地址了吗?” “很遗憾,”季凛摇了摇头,“那边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追踪出来的,是空的。” 闻冬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想起什么,他又问道:“那陆梦婷究竟为什么,要一直觉得对不起沈溪?” “因为沈溪被杀害当天中午,”季凛言简意赅道,“陆梦婷收到了一张匿名纸条,纸条中的人,要她当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之间,无论通过何种方法,都一定要将钱书留在音乐之家,并且向她保证,这次之后,她就可以彻底摆脱钱书。” 电光火石间,闻冬脑海中便串起了一条完整的线,他接过话头道:“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杜绝钱书完善不在场证明的机会,方便嫁祸给他!而陆梦婷当时一心想要摆脱钱书,很难做到理智思考,于是便真的按照纸条上说的做了。” “没错,”季凛肯定了闻冬的推测,又转口道,“但在得知沈溪的死讯后,陆梦婷的理智重新回归,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甚至,她认为自己,在一心为了摆脱钱书的无意之间,也许成了沈溪被杀害的重要一环,因此觉得愧疚不已。” “其实不是的,”闻冬通透道,“她充其量只是,只是方便了凶手后续的嫁祸工作,但并不能改变,沈溪被杀害的事实。” 季凛眉梢微挑,话题忽然抛远:“我的小合作伙伴,我真的,非常欣赏你的能力。” 换做绝大多数人,其实在处于闻冬这个身份的时候,即便理智上知道,陆梦婷与沈溪的死亡本身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情感上,大概都很难做到完全中肯,难免会对陆梦婷有所怨恨与怪罪。 可闻冬不一样,他并不是没有情绪,可他的理智,却好像永远能够占领上风,压住他的情绪。 就像知道季凛在想什么一样,闻冬略微一顿,忽然直白道:“我也并不是永远理智的,至少,在七楼,和你一起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就毫无理智可言。”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又突然提起这个,季凛眸色微动,一边手指又下意识覆上了另一边手腕,像在摩挲无形的锁链。 可闻冬却神色自若,自然而然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也就是说,凶手的第一步嫁祸计划,是钱书,但在发现钱书虽然被警局传唤两次,可却依然毫发无伤地回到学校之后,从而有了第二步计划,转而嫁祸给陆梦婷——先是在网络上做心理诱导,之后将面具挂坠和所谓遗书一同放进她的口袋,同时,再将陆梦婷宿舍楼楼顶的围栏弄松…” 顿了顿,闻冬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如果我们昨天,没有成功让陆梦婷从天台上下来,那么这一系列操作,确实营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畏罪自杀假象。” 季凛笑了一下,没有直接肯定闻冬的话,只是半玩笑道:“小闻先生,其实我和唐警官的想法一致,你毕业之后,是否有加入市局的意愿?如果能够将我们的暂时合作关系,变成长久,我其实非常乐意。” “是吗?”闻冬回视季凛的眼睛,但在季凛浅褐色的眼眸中,依然看不出丝毫称之为试探的端倪,半晌,闻冬唇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好似很认真道,“既然季先生同样也非常乐意的话,那么,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急,可以慢慢考虑,”季凛答得温和而自然,转而又将话题引了回去,“陆梦婷口袋中,发现的那封遗书里,还自述了,杀害沈溪的凶器,也是「她」放进钱书的车后座的,但是很显然,陆梦婷根本不知道什么凶器。” 那样凶器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钱书的车里,钱书,韩扬,陆梦婷,都对它一无所知。 闻冬认真听着,可却忽然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对季凛的讲话内容所感到无聊,只是一直闻着季凛身上浓郁的草木香,就像吃下了大剂量速效安眠药一样,而完全无法克制,出现的一种自然生理反应。 “抱歉,”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出现在对话之中,是很不礼貌的,闻冬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先道了歉,才含混道,“今天起太早了,我有在认真听,你继续讲。” 因了打呵欠的缘故,闻冬眼角分泌出了一点点生理性泪水,此时被他这么一揉眼睛,有滴泪水就挂在他的长睫毛上,悬而未落。 季凛盯着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看了两秒,忽然道:“我想,我今天已经讲了很多了,理论上来说,这是我在我们的合作计划外,为你额外提供的信息,那么,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是否可以,收取一点点,相应的报酬?” 平心而论,闻冬也觉得,季凛刚刚,几乎能够称之为毫无保留了,确实向他透露了很多案情相关。 所以礼尚往来,季凛现在想要收取一定所谓的报酬,也完全合乎情理。 这么想着,闻冬便点了点头,认真道:“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 闻冬确实很好奇,季凛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不过只要是合理范围内,他想,他都是能够接受的。 然而,闻冬话音落下,季凛却并没有再急于开口。 他视线依然落在闻冬睫毛上挂着的,那颗剔透泪珠上,注视两秒,季凛忽然抬起手,食指指尖,轻轻蘸到了那颗泪珠。 之后,在闻冬讶然的目光中,季凛慢条斯理,将食指递到了自己唇边,轻摇一下,薄唇微动:“我想要的报酬,也很简单,不过是像你昨天那样。” 像你吃到我一样,吃掉你。 话音落,季凛微微阖眸,好似品尝世间至味一般,舌尖微探,卷走了指尖上那颗,闻冬的泪珠。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想要的报酬还真是独一无二呢!【指指点点】 第23章 他们已经走到了行政楼楼下, 这边本就鲜少有学生过来,此时又还是清晨,因此现在的环境, 堪称静谧而清幽。 闻冬和季凛站在树荫下,日光透过斑驳树影,半明半暗笼在季凛的脸上,更显得他此刻的模样, 好似神魔难辨,近乎鬼魅。 与他所散发出的,一如既往, 毫无波澜的温柔草木香气,形成极致强烈的反差。 闻冬忽然眨了下眼睛。 因为,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 眼角仿佛漾起一种湿润的微痒感。 好像季凛正在舔舐的, 并不是他自己的指尖,而是闻冬的眼角。 片刻后, 季凛放下手,睁开眼睛, 垂眸看向闻冬,眼底划过一瞬堪称餮足的神情,像是刚刚品尝过猎物的大型凶兽。 “我的小合作伙伴, ”季凛温声开口, 语气如常, “多谢你的报酬, 我很满意。” 那语气万分自然, 就像他刚刚收取到的, 确实只是一份,再寻常不过的报酬一样。 闻冬抬眸注视季凛,他比季凛矮将近10cm,因此看季凛的时候,需要微微仰起头。 这是个天然仰视的姿态,可闻冬的眼神中,却完全看不出那个意味,相反,傲骨天成。 两秒钟后,闻冬坦然自若一点头,抬手一指行政楼的大门,语气有礼又客气:“季先生满意就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边说,闻冬就已经神态自然,从季凛脸上收回了目光,并先一步走向台阶。 季凛的视线,又在闻冬那道潇洒自如的背影上定格一瞬,随即,他敛了眸子,也抬步跟了上去。 既然已经和季凛达成合作,那闻冬自己前一天托闻家准备的简历,自然是用不上了。 只是闻冬对自己向来定位清晰,他是美术生,至于钢琴,是他自15岁那年开始,为了所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才学的,因此本身准备的简历,也并没有过度自我吹嘘。 不过他在艺术方面,无论美术还是音乐,都确实卓有天赋,因此虽是业余,但也绝对算拿得出手,应聘临时代教老师这样的,确实还是绰绰有余的。 显然,季凛那边早已同校方打过了招呼,进入行政楼后,季凛驾轻就熟般带闻冬直达校长办公室,屈指轻轻敲了下门,等到里面的一声「请进」,季凛才将门推开,还绅士站到一旁,等闻冬进入,回身又关好了门,才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办公室内只有校长一个人,连他的助理都不在,可见这次计划的高度保密性。 简单寒暄过后,双方便签订了相关协议,校长将视线转向闻冬,客气道:“您姓闻是吗?闻老师,是这样的,虽然协议已签,但我还是希望,您能配合走一下流程,参与一下面试,这样更方便我们后续公布面试结果,您看可以吗?”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闻冬自然点头道:“当然可以。” “好的好的,”校长笑道,“您能配合就再好不过了,我们会在下午就将面试结果对外公布出来,后续如果您在校内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直接找我沟通,尤其是任何与你们破案相关的,我们校方都一定会尽全力配合。” “好的,”闻冬同样客气回应,“麻烦您了。” 一切谈妥,校长亲自将二人送到办公室门口,抬手指了方向,简洁道:“面试地点就在旁边那幢行政副楼的一楼会议厅,辛苦二位了。” 以前这样的面试,应该都是在音乐之家举行的,但自从出了沈溪的事情,音乐之家的种种安排活动,都已经最大限度减少了。 闻冬和季凛同校长礼貌告别,一同进入了电梯间。 季凛抬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键,闻冬想起什么,忽然问道:“陆梦婷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做好准备,把钱书检举出来?” 陆梦婷和钱书之间的事情对于警方而言,已经不是秘密,只要陆梦婷下定决心撕开伤疤,警方就会介入。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关心起陆梦婷,季凛眉梢微挑,又如实答道:“她状态稳定了不少,也同意警方介入了,不过你知道的,这类事件不同于刑事案件,取证相对困难得多。”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神情又有一瞬怅然,半晌,他轻叹一声,道:“下午有空我再和她聊聊。” 陆梦婷原本天资卓越,品性单纯,却不想自从进校之后,先后遭遇了被自己的直系导师侵犯并学术威胁,被凶手利用,被诱导自杀,甚至最后差一点,就成了枉死的替罪羊。 很难有人不为她唏嘘。 只不过… 只不过闻冬作为沈溪的好友,身份特殊,另外,闻冬提起陆梦婷时候的眼神…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闻冬先一步走了出去。 过了两秒,在电梯门快要阖上的时候,季凛才像是骤然回神一般,抬步跟了出来,他目光落在闻冬脸上,隐约含着两分不加掩饰的探究意味。 “季先生,”闻冬干脆站定,朝季凛挑了挑眉,直白问道,“或许你是在想,我看起来并不像是富有同理心,会关心陌生女生的人?” 大概是闻冬问得过于直截了当,季凛微怔一瞬,唇角就又勾起了温和弧度,嗓音温沉道:“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在想…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自己知道,你提起陆梦婷的时候,还有之前,看过沈溪尸体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眼神吗?” 闻冬身形微滞,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听季凛不疾不徐,给出了答案:“是悲悯。面对骤然离世的好友,你没有过度的悲伤与痛苦,面对与好友案件有一定相关性的,替罪羊女生,你既不迁怒,也不同情,不同的情境下,你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却都是同样的悲悯,我只是很好奇…” 说到这里,季凛刻意一停顿,他微倾下身,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好似循循善诱,近乎蛊惑般继续道:“好奇我的小合作伙伴,究竟是曾经,有过何等不同寻常的经历,才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总能生出一种,好似众生皆苦一般的,感同身受?” 如果此时此刻,唐初在场,那他一定看得出来,季凛平时审讯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那浅褐色的眼眸认真注视着你,用最温和沉静的口吻,讲出最诱导蛊惑的话语… 让面对他的人,不知不觉间,就好似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又不知不觉间,就不自禁般,向他袒露自己的内心。 这在季凛审讯的时候,百试不爽,毫无败绩。 然而,闻冬大概就是那个例外。 那个唯一,不会被蛊惑的例外。 他静静回视季凛,眼神一如往常的沉着而冷静,不闪不避。 片刻后,闻冬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近乎肃杀的笑容。 之后,闻冬薄唇微动,将前不久季凛才对他说过的话,略作修改,就云淡风轻回敬了回去:“虽然我能理解,季先生因为一部分原因,对我本人所一直抱有的高度关注,但关注到,直白来打探我过往经历这个程度,我就真的很难不怀疑,季先生别有所图了。” 一字一顿讲完这句话,没有给季凛任何回应的时间,闻冬坦然转身,大步走进了旁边另一幢楼的面试地点。 留给季凛的背影依然步伐稳健,淡然自若。 季凛的目光定在那道背影上,一瞬不瞬,眼底的光芒,炽热如日光。 片刻后,他右手缓缓伸进口袋,摸到了一条冰冷的金属。 —— 初次面试并不难,提交简历,部分乐理知识问答之后,就是演奏一首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曲目。 闻冬选择的,是一首技巧难度中等,情感难度要求极高的曲目。 显然,他完全没有受到季凛刚刚的问题,所带来的任何干扰,依然发挥出色,两位面试官都对他赞赏有加。 离开面试地点之前,闻冬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聘这个职位的真实目的,他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认真分辨了一下范围之内的种种味道,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大步走出了大门。 季凛等在不远处的一片树荫下。 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闻冬出来,季凛就抬步迎了上来,像是不久前,两人的针锋相对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季凛神色如常,温声问道:“小闻老师的面试,还顺利吗?” 闻冬笑了一下,这一次并没有同季凛打太极,而是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里面属于雅深音乐学院的内部人员,只有两个,就是两位面试官,一男一女,目测年龄都在至少四十岁之上,不符合对凶手年龄的推测,剩余的都是来面试的人,暂时没观察到什么异常。” 季凛点了下头,眼眸微动,半玩笑半真诚道:“小闻老师,能够有你这样的合作伙伴,确实是我的荣幸。” 说这话的时候,他像是不经意间动了下左臂。 闻冬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就看见了他左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条,熟悉的金属锁链。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点,季凛神情不变,右手手指覆上了左手手腕,在锁链上轻轻摩挲,忽然将话题转回了闻冬面试之前所说的话上,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般道:“我确实别有所图,至于图的是什么,小闻先生,我之前,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了吗?” 闻冬微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季凛指的是什么。 可不等他再回忆,季凛就忽然靠近了他的耳边,依然绅士地没有碰触到他的耳尖甚至发丝,愈发放缓了语调,慢条斯理道:“既然小闻先生不记得了,我就再重复一遍给你听,我图的,不过是——小闻先生,真乃世间尤物,想吃掉你。” 闻冬肩膀微绷,生生克制住了抬手去揉耳朵的冲动,他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攫住季凛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是吗?如果仅仅如此的话,那么,我想,季先生完全没必要打探我的过往经历,毕竟,对于任何一个猎手而言,猎物只需要可口就足够了,没有猎手会想要了解,猎物究竟是怎么变得可口的,季先生,请问你赞同我的想法吗?” 不远处的大楼里,还充满了面试的人,一楼会议厅的窗户未关,钢琴声断续飘散而出。 明明是个毫不私人化的场地,但在这小小一方区域内,又有种静默的对峙,与隐晦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无形流淌。 半晌,季凛停下摩挲锁链的动作,率先开口,不置可否道:“看来小闻先生,在做高明的猎手方面,确实很有心得。” 他略一停顿,没等闻冬回答,便转口嘱托般道:“时间不早了,我准备去市局,小闻先生在这边,务必第一注意自己的安全,之后发现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同我联系,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都可以,另外,小闻先生有空的话,最好也再去一趟市局,关于你加入计划这件事情,我已经告知过唐副队了,他希望你能去过个明路。” 说起了正事,闻冬便也自觉收敛起了刚刚的戒备姿态,点头应下,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能自己去看一看现场吗?” 之前只看过现场的照片,但现在既然有了亲眼看现场的机会,闻冬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一来一回间,就又轻易将刚刚那难以言明的氛围打散了,双方都好像重新变得有礼而客气。 略微犹豫一瞬,季凛点了点头,温和道:“可以去看,但还请小闻先生,务必注意两点。第一,不要被别人看到,不然小闻先生清楚的,你将随时面临暴露的风险。第二,这条比较简单,还请小闻先生进去时候,记得戴手套鞋套,不要改变现场任何摆置就好。” “记得了,”闻冬点了点头,认真应下,“我会注意。” “那我就先告辞了。”季凛礼貌做了收尾。 闻冬便也客气同他告别,“好,季先生开车注意安全。” 目送季凛转身,向校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闻冬又忽然叫住了他:“季先生,刚刚有句话,你说的不对。” 季凛脚步一顿,偏过头来。 闻冬唇边绽放开粲然笑容,他朝季凛眨了眨眼睛,仿佛十足真诚般道:“在做高明猎手方面,我并没有什么心得,相反,我比较擅长的,是做一个,可口猎物。” 说完这句,不等季凛再给出回应,闻冬便朝他挥了挥手,以作告别,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落在他身上的,仿若烧灼一般的目光,闻冬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开了个导航,转身跟着导航,向音乐之家走去。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应该是第二节 课刚上课不久,之前听校长说,音乐之家现在只有一楼至三楼的音乐公共教室还在正常使用,从四楼开始,原本是提供给老师及学生的私人琴房,但在沈溪的事情之后,已经鲜少有老师学生会再去用了。 闻冬暂时还没有手套和鞋套,但他也并不急于立刻进到现场,只是想先去音乐之家整体看一看。 十分钟后,看着面前形似海螺的白色建筑,闻冬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像在为自己积蓄力量,复又抬起,进入了音乐之家的正门,步伐好似变得更加坚定了。 他先是在一楼慢慢走了一圈,发现一楼的教室基本都是满的,学生们正在上课,不同教室会传出些微不同的乐器声。 不过闻冬敏锐注意到了,这楼的隔音,做得确实非常好,教室与教室之间并不算远,都在使用乐器,却基本能够做到互不干扰。 特意没有乘坐电梯,闻冬选择了一层层走楼梯。 在二楼三楼都简单走了一圈,基本情况同一楼一致,闻冬终于踏上了通往四楼的楼梯。 沈溪生前的琴房,就在四楼。 可闻冬才刚刚到达四楼,还没有从楼梯间走出去,鼻尖就忽然涌起一股,极其浓郁的复杂味道—— 那是两种味道的混合,一种,是非常强烈,近乎刺鼻的辛辣,闻冬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这种味道,名为仇恨,在陆梦婷面前提起钱书的时候,陆梦婷身上,就会散发出这样的味道。 但至于另一种,另一种味道,闻冬一时间竟难以辨别,甚至难以形容。 因为在平日的生活里,这种味道,或者说人类的这种情绪,好像并不太常出现。 没有一直站在原地思考,闻冬只停留了短暂的片刻,便特意放缓脚步,又向前走了两步,之后借助楼梯间金属门的遮挡,微微探头,向外看去。 然而,在看去的瞬间,闻冬就微微张大了眼睛,心脏也下意识跳动得剧烈了两分—— 楼梯间直对的,是四楼的整条走廊,以闻冬现在的视角,能够一眼望到底。 而左侧靠后的一个房间,最为醒目,因为那里,拉着一圈警戒线。 毫无疑问,那正是沈溪生前的琴房,也是沈溪死去的现场。 然而,真正令闻冬愕然的,是此时此刻,那圈警戒线外,并不是空无一人。 反而站着一个陌生的长发女生。 闻冬立刻分辨出了,鼻尖那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正来源于,这个女生。 作者有话说: 敬请收看高明猎手间的巅峰对决!【x】 第24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季凛回到自己办公室, 刚刚脱掉风衣外套挂好,门就被敲响了,唐初的大嗓门透过门板传进来:“季老师, 小阮说你回来了?” 季凛就站在门边,他探手直接将门拉开了,温声应道:“嗯,刚来。” “行, ”唐初大步走进来,急匆匆道,“我正好有事找…” 可唐副支队长最后一个「你」字, 还没来及出口,视线落在季凛的右侧手臂上, 他眼睛和嘴巴,就都张成了一个滑稽的「O」型, 夸张道:“我靠季老师, 你这是跟人干了一架回来吗…这昨天不是缝针缝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成这样了!” 季凛受伤的这条小臂, 此时白衬衣布料上,早已血迹斑驳。 不过不等季凛开口, 唐初又自顾自否定道:“不对,你这衬衣没破,不是干架…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衬衣不破, 把里面伤口弄破的?!” 季凛垂眸, 盯着自己血迹斑驳的小臂看了两秒,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 眼底掠过一瞬奇异的光芒, 片刻后, 他语气如常道:“没什么,只是…有只猫,好像很喜欢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唐初:“……” 唐初:“??” 究竟是谁疯了?! 不过不等唐初再继续发问,季凛就淡然自若,将话题转开了:“唐副队,你找我什么事?”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急忙正了神色道:“季老师,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沈溪本人和当年的旧案无关,他这个案子和当年旧案之间,应该也没有直接的关联,我就是想问一问,季老师,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季凛明白唐初的意思,在季凛做出之前判断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只发现了一个面具挂坠,就是在沈溪的脚链上,然而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面具挂坠——在陆梦婷的口袋里。 略一沉吟,季凛颔首,严谨道:“我现在还是这个判断,沈溪本人不符合旧案的任何条件,无论是…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他都不符合,至于他这个案子,我也依然坚持,是与他有感情关联的人所为,不过,不可否认,关于面具…在这个案子之中的参与程度,确实比我之前,所推论的要高。” 唐初已经顾不得震惊季凛究竟为什么对旧案如此熟悉了,他毫无形象瘫坐在季凛办公室唯一的单人沙发内,手指暴躁捋了两下头发,忍不住爆粗口道:“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破案子…” 相比起他的焦躁,季凛依然是那副仿若泰山崩于前,也依然面不改色的淡然,他不紧不慢道:“凶手确实很会玩障眼法,障眼多了,就极其容易引人迷失,所以,在我看来,这个案子的关键,还是不能忘记我们最初,从现场中,从尸体上得出的直接判断。” 略一停顿,季凛忽然看向唐初,又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唐副队,你有没有想过,明明小闻先生最初就说过,沈溪有男朋友,我的侧写中,也认为凶手同沈溪有情感关联,但为什么,实际排查中,却处处都排查不出这个男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识顺着季凛的思路思考下去,半晌,他喃喃道:“如果这个男朋友确实存在,可实际又确实排查不到,那么,是不是就说明…说明他们在搞地下情?!” 「地下情」这三个字虽然不够体面,但实际意思却是贴切的,季凛进一步诱导道:“那你想一想,沈溪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他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才最不可能对外公开?” 电光石火间,唐初悟了,他一拍手大声道:“学生!是他们音乐学院的学生!本身他们同性恋人的身份,就不完全能为大众所接受,如果再加上师生这一条…即便不是他自己名下的学生,只要他们都还在同一个学校里,那就基本没可能公之于众的!” 季凛「嗯」了一声,肯定了唐初的猜测,温声下结论道:“所以我认为,我们的主要侦查方向,应该还是聚焦于此。” 唐初急忙问:“那你跟小闻先生说了吗?他现在才真的是,深入敌人内部!” 谁知季凛一摇头,淡淡道:“没有。” “这么重要的方向…”唐初愣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季凛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般道:“唐副队,你好像忘了,他加入这个计划,并不是源于我们的安排。” 言外之意便是,闻冬都能想到和他们同样的计划,又怎么会想不到,他们现在的重点侦查方向? 唐初一噎,这话简直无可反驳。 不等他再说什么,季凛又忽然问道:“唐副队,能否再帮我个忙?还是出于,我的个人需求。” 唐初愣了愣,隐隐觉得季凛最近的个人需求,好像突然变多了。 上次季凛提到个人需求的时候,还是要他登录内部系统,查闻冬的个人信息。 “没问题,”唐初立刻应下,“你说。” “我就是想请唐副队…再帮我查一下,”季凛缓声道,“查一下,小闻先生,是否是闻家亲生的?” 一时之间,唐初竟然不知自己该感叹,季老师的个人需求怎么总是跟小闻先生有关,还是该疑惑,季老师为什么会莫名提出这种猜测。 犹豫一瞬后,唐初干脆选择闭嘴,不感叹也不疑惑,他起身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季凛的办公桌边。 季凛将已经开机的笔记本电脑,推到唐初面前,有礼道:“麻烦了。” 唐初摆了摆手,熟练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登入了内部系统。 唐初查询的时候,季凛就安静靠在一旁,手指又覆上了桌面上那颗头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窝处不断流连。 他微微垂眸,脑海中相继闪过闻冬那悲悯的眼神,还有闻冬看到面具挂坠时候,根本克制不住的,强烈生理反应… “呃…”两分钟后,唐初盯着电脑屏幕,谨慎开口,“从我这边看到的,小闻先生和盛夏,确实都是闻家亲生…不过季老师你知道的,这种问题,不亲眼看到明确的DNA检测报告,就不能下百分百的结论。” 季凛流连在那头骨上的指尖微顿,短暂的一瞬后,他一点头,表示理解,并不多说,只道:“我明白,多谢唐副队。” 唐初很想问一问,季凛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可还在他犹豫是否要问出口间,季凛就已经收回了手,又自然将话题转回到了案子上:“另外,关于凶器,究竟是如何出现在钱书车里这一点,我个人想法是,钱书,韩扬,包括陆梦婷,他们三个人中,一定还有人,没有完全讲实话。” “如果这么说的话…”唐初站起身,重新走回对面的单人沙发,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钱书不讲实话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他之前就隐瞒了陆梦婷在那个晚上,也曾经坐过他的车!那说不定,说不定他并不是只和陆梦婷一个女学生,发展这样的关系…他那种人渣,是不是完全有这个可能!” —— “小陆,”雅深音乐学院的人工湖边,木质阶梯上,闻冬轻声问身旁的陆梦婷,“或许,你知道…钱书那个烂人,还和其他的女学生,有过,超出了师生之外的关系吗?” 闻冬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上午在音乐之家里,准确来说,是在沈溪琴房的警戒线外,看到的那个长发女生,并没有在沈溪琴房门口停留过久。 当时,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她身上的复杂味道,那个陌生的长发女生,就向右侧转了身,之后,转而敲响了沈溪琴房的旁边,也就是钱书琴房的门。 说来这钱书也确实是大胆,现在四楼的琴房基本都空了,可他却依然在继续使用他的琴房。 门外的长发女生只是轻轻敲了一下门,很快,闻冬就看到那扇门被从里面打开,女生抬步走进去,关上了门。 闻冬又刻意放轻脚步,缓缓跟了过去。 不过,如他所料,音乐之家这整个楼的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即便是就站在门前,也完全听不到钱书琴房内的任何声音。 闻冬没有戴手套鞋套,不能直接进入现场,也把握不好那个长发女生什么时候会出来,怕打草惊蛇,因此他也未多停留,便离开了音乐之家。 只是,也正因为那个女生进了钱书的琴房,因此闻冬一时不能够明确判断,她当时的仇恨,究竟是针对沈溪的,还是针对,即将要见到面的钱书。 由此,闻冬才会问陆梦婷这样一个问题。 “超出师生之外的关系”,闻冬用了一个非常温和的说法,陆梦婷略微一怔,忽然就觉得心底暖了两分,可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抱歉,我不知道...那个禽兽,他不会和我讲这些,我以前,自己也不会去刻意关注…” 在沈溪的事情之前,陆梦婷早已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她每天除去身心俱疲地应付钱书之外,其余时间,都花在了独自学习,独自练琴上,已经很少再与其他同学有所往来。 “不用道歉,”闻冬立刻安抚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 陆梦婷点了点头,但神情看起来还是很歉然。 闻冬能够理解,陆梦婷现在是真的很想提供出更多的有用信息,以帮助他们早日抓获杀害沈溪的真凶。 想了想,他又问道:“警察那边,是不是已经问过你,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了?就是关于,谁最有可能把那封仿造的遗书,放进你的口袋?” “对,”陆梦婷点头道,“因为…因为沈老师不在之后的那两天,我身体很不舒服,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其实也接触不到别人,所以,非要说最有可能接触到我的衣服的…也就是我的三个室友了。” 闻冬薄唇微动,可还没来及问出什么,陆梦婷就又急忙补充道:“警察叔叔们已经找我的三个室友都谈过话了,其中两个都说不知道,有一个承认了是她放的,说还放了一个挂坠,我之前都根本不知道有那个挂坠,不过那个室友说,是有个不认识的,戴着墨镜口罩的男生给她的,托她偷偷放进我的口袋,她没打开看过,还以为是送给我的礼物,和写给我的…写给我的情书。” 闻冬微愣一下,转而又觉得这套说辞确实合情合理,毕竟一个高校的普通女生,其实面对这样的情况,基本是没可能去联想犯罪的。 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方想要追求自己的室友,何况陆梦婷本就相貌出众,天赋斐然,即便她平时鲜少和同学来往,但学校内喜欢她的男生,同样不会少。 唐初他们,必然会根据陆梦婷室友的口供,去做进一步排查,这并不是闻冬的职责,闻冬便不多细问,只是并不放过一分可能,继而问道:“你能给我看一看,你三个室友的照片吗?” 陆梦婷微微一愣,不太明白闻冬的用意,但还是立刻解锁了手机,找出了三个室友的照片,将手机屏幕转向闻冬。 一一看过,闻冬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张完全陌生的脸,和他上午在音乐之家,看到的那个长发女生,显然都不是一个人。 不过闻冬表面依然是他惯有的冷静自持,他温声同陆梦婷道了谢,便将话题转开了:“小陆,之前还一直没来及告诉你,沈溪他…是怎么跟我提起你的。” 闻冬不会忘记,当时在天台上,正是这句话,成了陆梦婷的一线生机,将她从那个漫无边际的绝望之中,拽回到了生的彼岸。 因此,他信守承诺,即便是编造,也要给陆梦婷编造出一个美丽的谎言。 然而,出乎闻冬意料的是,陆梦婷忽然笑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小声道:“其实,我知道的,沈老师他,根本就没跟你提起过我。” 闻冬罕见地愕然了一瞬,他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问道:“你知道?” “知道,”陆梦婷又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我从天台上,被你们救下来之后不久,就想明白了,那句话,应该是你当时,故意那么说的,沈老师不会跟你,或者说跟他的任何校外朋友提起我,因为之前,我们其实完全不熟悉。” 顿了顿,像在追忆极其稀有的美好,陆梦婷的眼神有一瞬间飘远,她嗓音变得愈加轻缓,就好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从始至终,都是我单方面的,非常仰慕,崇拜沈老师,但他应该对我印象并不深,我不是他名下的学生,甚至他教授的专业课,也并不是我们班,充其量,他也只是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学生,因为,因为我会去听他的公共课,公共课上的成绩,还算不错…” 闻冬不再出声,只是安静听着,并不打扰陆梦婷稀有而珍贵的回忆。 片刻之后,陆梦婷又开了口:“其实…其实那天,就是沈老师不在的那天中午,我在食堂碰到他了,那个时候,我才收到那张匿名纸条不久…毫无理智,完全沉浸在,真的即将要摆脱钱书那个禽兽的兴奋里…所以当时,当时我难得鼓起勇气,和沈老师一起吃了一次午饭,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午饭,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陆梦婷的语气已近哽咽,“但是”之后的话,无论如何,也再也说不出口。 可她不说,闻冬也听得懂。 那是第一次,但是,也是最后一次了。 闻冬伸手,轻轻在陆梦婷的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转而引开了她的情绪点,忽然问道:“我听说,那个晚上,沈溪和钱书吵过架,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陆梦婷微愣一下,摇了摇头,慢慢回忆道:“不知道...当时,沈老师忽然去那个禽兽的办公室找他,他们就让我先出来了,我们音乐之家那个琴房,隔音非常好,把门关起来,在外面,就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之后,之后大概过了一刻钟,沈老师出来了,脸色不是很好看,我再进去,钱书那个禽兽脸色就更烂了,简直暴跳如雷…所以我猜到他们是吵架了,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像是犹豫一瞬,陆梦婷终于坦白道:“其实,之后那两天,我身体不舒服,是我自己故意吃了泻药…那个禽兽,那两天暴躁得过分,非常,非常吓人…我真的受不住了,真的真的受不住了,才吃了泻药,想暂时躲他两天…” 像是又陷入了当时的恐怖梦魇中,陆梦婷眼神略微失焦,身体又开始轻微发起抖来。 闻冬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和季凛,还有唐初第一次来找陆梦婷的时候,陆梦婷的状态会那么差了。 “小陆,”闻冬开口叫他,音量不高,却隐约含着一种温和的力量感,“小陆,看着我,不要害怕,警方已经介入了,很快,那个烂人就一定会被停职,从今以后,你就是安全的了。” 闻冬温和而有力的安抚渐渐起了作用,陆梦婷重新恢复了理智,渐渐平静下来。 她侧头看了看闻冬,又偏过头去,看向无波无澜的湖面,语气中不自觉染了两分茫然:“你说…真的所有的,很差很烂,很难承受的事情,都会过去吗?” 闻冬毫不犹豫,给出了肯定回答:“对,都会过去的,再差,再烂,再肮脏恐怖难以承受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陆梦婷又忍不住继续发问:“那你说…过去了,就真的都会好起来吗?就真的能像没发生过一样,或者,像没经历过这些事情的那些人一样,好好生活吗?” 这次闻冬没再立刻做出回答,他静默一瞬,忽然从身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抬手,直直丢入了湖里。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因为这颗小石子,而被微微激起了一片涟漪。 “看见了吗?”闻冬近乎无意识般,微抬起手,隔着一层单薄衬衣布料,轻轻拨弄了一下,锁骨的那颗圆钉,语气很轻,讲出口的话,却很重,“发生过的事情,就像这颗石子投入湖面,它会激起涟漪,石子大小不同,起的涟漪大小也就不同,但即便是很小很小的石子,也同样会起涟漪,亦同样会沉入湖底,所以,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没经历过,甚至,它们会为你打下烙印,永久成为你整个人的一部分…” 陆梦婷正听得越来越无望,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见闻冬的唇角,却忽然缓缓挑了起来,露出一个分外傲气,又隐含两分肃杀意味的笑容,听他一字一顿,转折道:“但是,那又怎么样?被打下烙印了,被丢入了很多石子,那又能怎么样?石子再多,湖面还是清澈的,烙印再深,我也不会被它折磨,被黑暗吞噬,相反,我可以掌控烙印,可以吞噬黑暗,一直,一直向前走。” 陆梦婷一时听得入了神,并没有注意到闻冬话里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我」。 片刻之后,陆梦婷感觉自己豁然开朗,心底释然,连语气都跟着轻快了两分,她由衷感叹道:“闻冬!你这想法真的好酷!” 鼻尖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奶油香气,闻冬骤然回神。 他知道了! 那是释然! 上午,在音乐之家,那个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长发女生,身上散发出的复杂味道,一种是仇恨,另一种,竟是释然! 只是... 像陆梦婷这样,心中的忧愁得到了开解,会感到释然。 那如果是,大仇得报...是不是同样,也会感到释然?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闻冬霍然起身,飞快对陆梦婷道:“小陆,多谢你,你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明天再找你聊天,我现在要去趟市局!” 认识闻冬以来,陆梦婷就总觉得,这个男生明明看起来同自己年龄相近,却感觉比自己成熟稳重很多很多,直至现在,陆梦婷才隐约从闻冬身上,看出了两分略显焦急而跳脱的,独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气息。 两人简单道了别,闻冬一边快步朝校门口走,一边摸出手机来,准备给季凛发个信息。 也是看到手机上的时间,闻冬才发现不早了,已经快晚上六点。 他立刻点进微信,找到季凛的对话框,发出了两人加上微信之后的第一条信息—— 季先生,我有个发现,现在就去市局告知你们。 可这条信息发出去,直到闻冬走出校门口了,都没收到任何回复。 径直走到自己的车边,闻冬正要摸出车钥匙开锁,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车旁,多出了一辆眼熟的黑色Cayenne。 驾驶位的车窗被摇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孔。 季凛唇边勾起温和弧度,他朝闻冬挥了挥手,温声道:“小闻老师,我来接你下班。” 略一停顿,季凛笑了一下,又做补充道:“顺便,来履行我的承诺,之前说过的,要再送你一条,新的锁链。” 边说,他边抬起了自己一边手臂,拉开了风衣外套的衣襟,露出了劲瘦而凌厉的脖颈。 目光触及的瞬间,闻冬眸光就骤然一动—— 季凛的手腕上,已经缠绕了一条锁链。 而他原本空荡的脖颈上,此时此刻,竟又多缠绕了另一条,更显锋利的锁链! 与他一丝不苟,纽扣系到最顶的白衬衣,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好似理智与疯狂的极致碰撞。 这个点正是晚饭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季凛就这样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人前,像是对往来一道道或惊讶或好奇的视线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闻冬一个人身上。 闻冬极其罕见地大脑空白了一瞬。 随后,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季凛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季,听见老婆的评价了吗,你真是个疯子!【指指点点】 请大家一起和老母亲「指指点点」他好吗! 我今天是不是非常粗长!配拥有多多评论吗!没有多多评论我真的会枯萎的呜呜呜... 第25章 然而, 同时,闻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看到季凛脖颈上锁链的瞬间, 他的心底,就腾然而起了两分,极其隐秘的兴奋。 短暂的怔愣之后,闻冬唇角缓缓扬了起来。 随后, 在往来陌生人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之中,闻冬坦然自若,缓步走到了黑色Cayenne前, 准确来说,是驾驶位的车窗前。 垂眸, 直直回视车内的季凛,四目相对, 季凛微微挑了下眉, 像是暗藏期待,又仿佛无声挑衅。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 他缓缓俯下身,忽然抬起一只手, 握住了季凛脖颈上锁链的底端,之后,以一股并不过分强硬, 却依然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道, 将季凛缓缓向自己拉近。 拉近, 再拉近—— 直至二人近乎鼻尖相抵, 呼吸交缠。 近到好像下一秒, 就能够唇瓣相贴, 来一场深吻。 近到季凛身上的草木香气,过分浓郁,甚至像铺就了一张严丝合缝的网,将闻冬牢牢笼罩其中。 但闻冬却猝然停住了动作,不再靠近分毫。 周遭的嘈杂人声,在这一刻好似被完全屏蔽,闻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重过一下,仿佛在鼓膜震荡。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强烈的兴奋。 又欣赏了两秒,自己在季凛浅褐色眼眸中的虚幻倒影,片刻后,就着这个极致暧昧的姿态,闻冬薄唇微动,轻声开口,讲出来的话,却依然是南辕北辙般的彬彬有礼:“季先生果然信守承诺,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们靠得确实是太近了,近到闻冬这样讲话的时候,伴随他呼吸所出的热流,就都尽数喷洒在季凛的薄唇边缘。 闻冬敏锐感觉到,手中锁链所覆压的下方,季凛脉搏的跳动,在一下,更比一下激烈,他那瘦削而凌厉的喉结,也轻缓上下滑了一滑。 就像是某种大型凶兽,在面对过分可口的猎物之时,所自然出现的,难以克制的本能反应。 然而分明,现在被锁链锁住的猎物,不是闻冬,倒更像是季凛自己。 只是显然,这人没有丝毫作为猎物的自觉,他目光不闪不避,唇角的弧度更没有丝毫变化,除去眼底的光亮得惊人外,季凛看起来与往常毫无不同,仿佛此时连最致命的动脉与喉结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短暂的静默后,季凛温声开了口,说出口的话同样礼貌而客气:“小闻老师能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也不枉我的精心准备了。” 又对视两秒钟,闻冬倏然直起了身,他握着锁链的底端,将锁链从季凛脖颈上取了下来,之后,不紧不慢,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 冰冷金属上还残存季凛脖颈的温度,同闻冬的腕骨与肌肤亲密接触的瞬间,一股酥麻感便瞬间席卷心头,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还是闻冬第一次为自己缠绕锁链,可他又恍惚觉得,好像早已在心里,这样做了无数次。 闻冬没有抬眼,却能够清晰感觉到季凛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从始至终,都定在他身上,像一簇虽然无形,却又异常有温度的野火。 终于,最后一截锁链缠绕完毕,闻冬垂下手,西装袖口自然而然掩住了他的锁链。 闻冬后退一步,季凛便敛了眸子,开门下车,先闻冬一步绕到副驾驶旁,替他拉开了车门,还绅士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闻冬道了声谢,弯腰坐进了车里。 闻冬原以为,这次会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在简单的对话与动作间,就又双双为自己披上名为礼貌与客气的外衣,将之前一触即发的暧昧氛围,轻易打散。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如此,野火的燃烧与熄灭,都不过是在瞬间。 然而,这一次,季凛绕回驾驶位,坐下之后,却并没有急于发动车,而是偏头看向了闻冬,他唇角微勾,忽然温声道:“小闻画家,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吗?这个案子结束之后,你会选我做你的模特,为我画一幅画,其中一个元素,就是——脖子上的锁链。” 闻冬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刚刚缠绕好的锁链,身形微顿,片刻后,他点头道:“自然记得。” “但是,”像是为了认真欣赏闻冬的反应,季凛刻意放缓了语气,又意有所指般转折道,“但是现在,案子还没结束,我就已经提前对小闻画家展示出了,我作为你的模特的诚意,不知小闻画家可否,也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季凛这话说的其实并不算直接,甚至有那么两分隐晦,但闻冬却近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领悟了他的意思—— 季凛是觉得,闻冬刚刚给出的回应,还不够热烈。 不够契合他心中的疯念。 犹豫一瞬,闻冬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选择遵从本心,不再克制,他垂下头,伸手将手腕上刚刚缠绕好的锁链,重新解了下来。 之后,他动作干脆而利落,摘出了锁链最顶端,带着尖勾的一小个长椭圆形锁环。 抬眸迎上季凛的期待注视,闻冬唇边绽放开一个昳丽笑容,片刻的停顿后,他忽然抬起手,将锁环缓缓移向自己的左耳—— 找准位置后,闻冬毫不犹豫,将锁环上的尖勾,对准自己的左耳耳垂,直直刺了进去! 锁环在耳垂上轻荡,仿若最别致的耳环。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他白皙耳垂缓缓向下-流淌,看起来醒目异常。 又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瞬的疼痛,其实极其短暂,可同时,却也极致剧烈。 仿佛对灵魂的一瞬重击。 但闻冬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又立刻恢复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态。 他再次抬起手,摸到耳垂上流出的温热而新鲜的血液,指尖蘸了一抹鲜红,闻冬将那抹鲜红,慢条斯理,涂抹在了手中剩余的锁链上。 鲜血与金属相融,混合出一种奇异的味道。 闻冬毫不在意自己还在缓缓滴血的耳垂,他双手捧起蘸了些微鲜血的锁链,迎着季凛过分滚烫而灼热到近乎能够将他燃烧,甚至吞噬的目光,稳稳将锁链,重新覆上了季凛的劲瘦脖颈。 鲜血接触上季凛颈侧的光洁肌肤,乍一看去,像是为他打下了某种烙印。 闻冬血迹未干的指尖,轻缓描摹过季凛半隐半露于衬衣衣领间的凌厉喉结,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依然清透,语气却又似能蛊惑人心的海妖:“我的模特,我这份诚意,你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说: 小季:老婆真疯起来,和我不遑多让!【x】 第29章 季凛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定格在闻冬身上,准确来说,是定格在闻冬挂着锁环, 且还在滴血的耳垂上。 右手再次覆上了左手手腕上缠绕着的金属锁链,一下下摩挲。 然而,这一次,这个动作好似已经不足够将季凛心中的疯兽牢牢束缚—— 片刻之后, 季凛倏然阖了下眸,忽然开口:“抱歉,小闻老师,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可以, 换你来开车?” 他嗓音依然温沉,语气却不难听出一种暗含的克制。 闻冬微微一愣, 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季凛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迟疑问道:“坐我的车?” “开我的可以吗?”季凛温声询问,又沉吟道, “你的车…你的车,我给你叫代驾, 直接让代驾开回你的住处,你看可以吗?” “行,”闻冬干脆应道, “我等下自己叫代驾就好。” 难得没在这种问题上继续同闻冬你来我往的客气, 明确等到了闻冬的同意, 季凛就收回视线, 伸手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长腿跨出去, 下车,快步绕到了闻冬这一侧。 从外替闻冬拉开了车门,季凛又抬起一只手,手背贴上门框上缘,以免闻冬下车时候会不小心磕碰到头。 闻冬道了声谢,下车时无意间抬眸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季凛的手指好像在轻微发颤。 不过还不等他再细看,季凛就已经自然将手收了回去。 闻冬只好暂时敛了目光,绕去驾驶位,和季凛调换了位置。 两人重新坐好,闻冬忍不住偏头,又看了身侧的季凛一眼。 这才发现,季凛已经将脖颈上那条锋利锁链又再次取了下来,覆在自己另一只没有缠绕锁链的手腕上。 锁链上还残留些许闻冬的血迹,正好贴合于季凛突出而凌厉的腕骨之上。 像是白瓷之上的一抹鲜红,醒目至极,仿若一尊极其别致的艺术品。 季凛垂眸凝视腕骨上那抹鲜红,片刻后,忽然低声开口:“小闻先生,你知道吗?上次我是骗你的。” 闻冬微微一愣,一时间没回忆起季凛口中的「上次」,指的是哪一次。 不过不等他再继续回忆,季凛就缓声给出了答案:“我是说,上次你的手指被花瓶碎片划破,在我的车里流出鲜血的那次,我当时说你的香水后调很好闻,是骗你的,其实我是想说,小闻先生,你血的味道,很好闻。” 没想到季凛会忽然坦白,闻冬微怔一瞬,蓦然笑了,他轻声反问道:“如果我说,其实我当时就猜到了,季先生信不信?” 季凛微顿一瞬,忽然侧眸看了过来,他唇角缓缓向上挑起,像是回答闻冬的话,又好似只是自言自语:“信,怎么会不信?毕竟,小闻先生,与我是同类…” 他尾音的喃喃很轻,近乎耳语,之后不等闻冬再做出回应,季凛就忽然抬起了那只手腕,递至唇边,舌尖微探,舔舐掉了腕骨上那抹鲜红。 微微阖眸,好似品味,季凛低声呢喃:“果然,小闻先生,不止是很好闻,还很美味…” 他唇角沾染了一丝血迹,与原本偏浅淡的唇色对比鲜明,让他此时的模样,显出两分好似吸血鬼一般的鬼魅。 注视着季凛的动作与神态,听着他讲出的一句句近乎病态的话语,闻冬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刚刚季凛为什么要同他换位置,要他来开车。 因为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此刻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异常活跃,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涌上大脑,手脚是冰冷的,大脑却沸腾得几近爆炸。 这样的状态,确实很难开车。 闻冬的目光根本无法从这样的季凛身上移开。 可季凛已经放下手,又一次开始替自己一圈又一圈,缠绕锁链了。 这一次,闻冬确认了,他之前并没有看错,季凛的手指是真的在不受控制般颤抖。 那大概是源于心理上极致的兴奋,所自然投射于躯体的一种反应。 感知到他的目光,季凛没有抬头,只是微勾了勾唇角,语气依然是温和至极的,说出口的话却愈发病态:“小闻先生,你一直这样看我的话,我是真的很难做到把自己锁好,如果锁不好,大概会影响到你的开车安全…虽然我并不介意,这一秒就同小闻先生共死,但我想小闻先生应该是不想死的,至少现在还不想,毕竟,沈溪的案子还没破,你说对吗?”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一句话,闻冬才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回了两分清醒意志,他闭了闭眼,又做了个深呼吸,心跳渐渐趋于平静,血液也慢慢回流至四肢。 片刻后,闻冬便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状态,他从手边储物格中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掉了耳垂上的血迹,便发动车子打开导航,向市局开去。 雅深音乐学院到市局并不算远,开车大约只需要二十分钟。 这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车内充斥的只有导航的机械女声。 闻冬专注开车,季凛则专注于——缠绕锁链… 他好像从未缠绕得这么慢过,又缠绕得这么紧,就像是心中无形的疯兽过于凶猛,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够堪堪与它对峙,将它束缚。 不过,等车子在市局门口停下时,季凛确实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他风衣衣袖遮掩住了两边如镣铐一样的锁链,只余颈侧还有一抹淡红血迹,像在昭示所发生过的疯狂。 下车,两人并肩进入市局大楼,乘电梯直达刑侦支队的楼层,同正围在一起吃晚饭的小警察们简单打了招呼,季凛径直将闻冬带去了他的个人办公室。 坐在季凛办公室内的单人沙发上,眼见季凛反锁上了门,闻冬才回过神来,眉梢微挑,疑惑道:“我们不去找唐警官吗?” “稍等一下,”季凛一边温声回应,一边走到办公桌前,从下方储物柜中取出了一包消毒湿巾和一盒酒精棉片,“你的耳垂,需要处理一下,当心发炎。” 闻冬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真的疯念上头,根本就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季凛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将自己的一根根修长手指都一一擦净,随后,才打开了酒精棉片,从中抽取中两片,走到了闻冬身边。 他站在闻冬面前,俯下身来,一只手将闻冬耳垂上的金属锁环取了下来,动作轻而缓,像是百般珍重,之后,用其中一张酒精棉片,认真将锁环后的尖勾反复擦拭了两遍,又单手拇指与食指捏着另一张干净的酒精棉片,覆上了闻冬的耳垂。 明明酒精棉片是冰凉的,但大概是因为它太薄了,薄到根本阻挡不住,季凛指腹上的温度传递至闻冬的耳垂。 闻冬的耳朵,其实很敏感。 季凛指腹覆上来的瞬间,闻冬就本能反应般耳尖微颤,只不过掩在了发丝下,才没有被季凛发现。 冰凉与温热共存的奇妙触感,瞬间在闻冬耳垂上绽开一股酥麻感,这股酥麻感又好似电流,即刻便直通心底。 轻缓擦拭好,季凛轻摇了摇手中锁环,征求意见般低声询问:“小闻先生,这个,还要不要戴上去?” 闻冬极其难以忍受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于是到嘴边的一句「当然要戴」又被他生生吞下,一顿之后,闻冬仰起头,直直望进季凛的眼睛,挑起一边眉梢,轻笑反问道:“季先生,你希望我戴上去吗?” 对视两秒,季凛认输般轻叹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应—— 他动作愈发认真而珍重,将擦拭干净的金属锁环,重新戴上了闻冬的耳垂,像是为闻冬打下了一处标记。 尖勾在耳垂后方巧妙旋成一个弯,避免了锁环掉落的风险。 刚刚戴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唐初的大嗓门传进来:“季老师,听说你跟小闻先生都回来了?那怎么不来找我?” 季凛直起身,走过去开了门,和唐初打了声招呼,又语气自然道:“我们正准备去找你。” 唐初刚刚张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一脸不解道:“不是,你这门是不是刚反锁了?就你们两个在里面,你反锁门干什么…” 季凛面色如常,淡淡答了句「顺便」,正要转移话题,可唐初视线落在他的颈侧,注意力又立刻被引走了,他震惊道:“我说季老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又多出来一处血迹!” 早上是小臂,现在又成了颈侧。 唐初是真的非常不理解。 迟疑一秒,唐初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自以为自己看破了真相,大声道:“我知道了!你早上说的,逗猫,你特意把血抹这,还是为了逗那只猫对不对!” 季凛唇角挑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眼坐在单人沙发里装透明人的闻冬,抬手轻轻触上自己颈侧闻冬留给他的那道血痕,意味深长般缓声道:“不是,这不是我的血,是那只猫的。” 闻猫:“?”你再给我说一遍? 季凛深谙人与人之间相处见好就收的道理,因此不等唐初再提出任何疑问,他就语气沉缓提起了正事:“小闻先生今天过来,不止是为了签加入计划的协议,他说在学校有了发现。” 一提起案子,唐初立刻把什么猫不猫的都抛在了脑后,正色问道:“什么发现?快说说看!” 闻冬从沙发上站起来,简明回答道:“一个女生。” 唐初呐呐道:“女生?” 季凛也偏头看向他,等他下文。 “对,”闻冬条理清晰,简单解释道,“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音乐之家,没有进沈溪的琴房,我是在楼梯间口,看到了沈溪琴房门口警戒线外,站着一个女生,当时她是正对沈溪的琴房站着的,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不过从我看到她开始,大概只过了半分钟,她就又转身向前走,进了钱书的办公室。” 闻冬对于今天又上午下午分别出现了两次的特殊能力,已经不感到太过意外,他暂时也没空去思考这种突然的改变,只是明确知道,闻到那个女生身上的情绪,和陆梦婷的释然情绪是一种味道这种理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因此,想要让季凛,唐初,以及警队其他人重视这个女生,就得给出一个听起来有逻辑可言的理由。 略微思考一瞬,闻冬又继续道:“我个人认为,这个女生站在沈溪琴房门口,不会只是单纯的路过,毕竟,如果真的只是路过,那她就不该停下来,还转了身,正对沈溪的琴房站着。” 季凛微微颔首,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不动声色问道:“那么,在小闻先生看来,这个女生会出现在沈溪琴房门口,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又回想起了当时所闻到的,仇恨与释然相交融的复杂味道,闻冬沉吟一声,抿了抿唇,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回顾。” 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两分新鲜的表达,季凛眉梢微挑,重复道:“回顾?” “没错,回顾,”闻冬又说了一遍,脑海中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他继而解释道,“从美术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如果我个人曾经创作出了一幅还算满意的作品,那么在后续的时间里,我可能会时常去回顾这幅作品,回顾的理由是不确定的,有可能是为了新的作品重新寻找灵感,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想要再次体会,当时创作出这幅作品时候所获得的感受。” 唐初听得忍不住抬手用力搓了两下胳膊。 他是真的很想给面前二位神人竖大拇指,小闻先生真的每一次,都能将犯罪类比成画画! 关键是旁边还有个分外捧场的。 季凛又点了点头,饶有兴味般肯定了闻冬的想法:“小闻画家,你的角度很新奇,但不可否认,其实非常精准,因为,多年以来的大量案例确实表明,有相当大一部分的杀人凶手,尤其是连环案的凶手,他们在侥幸未被逮捕期间,都会不止一次,回到曾经的作案地点,至于理由…” 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季凛的手指又无意识般覆上了办公桌上那颗头骨,轻轻抚摸,他微阖了下眸,才缓声继续道:“回到作案地点的理由,也很像你说的,可能是为了下一次作案寻找灵感或者经验,也可能只是为了,重新体会当时作案时候所获得的感受。” 这种案例不在少数,唐初是知道的,但此时听季凛用这种温和沉静的语气讲出来,他还是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感叹道:“这类罪犯是真的忒特么变态了…” 季凛看向唐初,忽然笑了一下,温声问:“觉得很不可理喻是吗?” “当然了!”唐初毫不犹豫答了一句,又转口问闻冬,“小闻先生,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变态,很难以理解吗?” 话音落下,唐初就后悔了,他忘了,这个变态理论正是闻冬先提出来的。 果然,闻冬像是迟疑了一秒,他薄唇微抿,但还是坦诚道:“其实我大致能理解...因为除去被迫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有单纯为了钱所做的事情,其余的,人类的绝大多数行为,包括犯罪…我想在这背后,都还是受情绪所驱动的。” 既然作案当时是受情绪驱动,那么在作案之后,再返回当时的作案现场,以重温那种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 唐初彻底清醒了,他识趣地不再同闻冬和季凛聊犯罪心理方面的问题,转而将话题转向自己擅长的,理解的方向:“那如果按照你们这个推论,这个女生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 季凛摇了摇头,严谨道:“目前已知信息还太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站在凶案现场外观看,这个行为确实很可疑,但也不排除,她可能只是单纯怀念沈溪了。” 闻冬冲口想说一句「不可能」,因为他当时闻到的仇恨味道太过浓重了,根本就没有闻到丝毫怀念的味道,但未张口,闻冬又立刻咬了咬舌尖,将这三个字原封不动吞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他给不出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 不过唐初倒是并未就此放弃,他认真道:“只要可疑,我们就得追查下去。” 说了这句,唐初又看向闻冬,问他:“小闻先生,你当时看清那个女生长什么样了吗?” 闻冬谨慎道:“如果具体到五官的话,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当时离得不算近,并且她是侧对着我站的,不过基本特征是清楚的,也就是说,她出现的话,我可以认得出来。” “能认出来就够了!”唐初一握拳,立刻道,“我这就让小阮把沈溪遇害当晚监控中出现过的人物图像都传过来,你看一看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女生!” 虽说他们之前比对季凛的初步侧写,已经将监控中的人都基本排除掉了,但现在既然出现了新的线索,那么重新回顾,说不定就会发现新的思路。 季凛并未提出反对意见,唐初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大声喊道:“小阮,快,把案发当晚监控里的人物图像都发你偶像这来!” 门外传来阮甜的大声回应:“知道了!现在就发!” 季凛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闻冬无意间瞥,季凛的电脑开机密码,也是0528,和手机上的密码一致。 再次注意到这四个数字,刹那之间,闻冬心头又一次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不等他再深想,电脑「叮」的一声响,阮甜动作迅速,已经发了邮件过来。 闻冬瞬间便将那一瞬不知所谓的熟悉感抛诸脑后,认真注视电脑屏幕,等待看人物图像。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一次初步排查,因此符合时间段的监控中,所有出现过的人物图像,都已经被按照年龄性别,分门别类归纳好了。 季凛鼠标轻点,直接打开了在校女学生这个类别,他又站到一旁,礼貌替闻冬拉开了桌前座椅,绅士道:“小闻先生请坐。” 闻冬没同他客气,说了声「谢谢」,就在季凛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认真浏览起电脑屏幕上的图像。 季凛和唐初都站在一旁,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大约两分钟之后,闻冬不断滑动的鼠标突然一停,他飞快道:“有了!就是这个女生!” 季凛和唐初都垂眼去看,只见电脑屏幕上,有一帧从监控中截录出来的画面,画面中一个身形高挑的长发女生,走在音乐之家正门的楼梯上,她应该是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头是侧着的,正好和闻冬上午看到的角度非常相似。 唐初盯着画面中的女生看了两秒,回忆起什么,有两分愕然道:“竟然是她…?” 闻冬一愣,季凛也不明所以,看向唐初。 唐初解释道:“之前排查时候,小阮和我提过这个女生,因为根据季老师当时的侧写,这个女生其实是相应符合时间内监控中出现过的人物里,与季老师的侧写符合度最高的,当时走访了学校的部分师生,对这个女生给出的评价基本都是:相貌清秀,品学兼优,性格沉稳,对自我要求比较高。” 这与季凛当时侧写中所提及的:容易取得他人信任,绝对的目的导向者,理性大于感性,沉稳冷静,可能是完美主义或者有洁癖——综合比较,确实有较高的吻合度。 “但是,”唐初转折道,“很遗憾,根据学校提供的课程信息来看,这个女生既不属于沈溪名下,而沈溪所教授的所有课程,无论专业课还是公共课的学生名单中,也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女生...” 略作停顿,迎上闻冬欲言又止的眼神,唐初继续补充道:“我知道我知道,小闻先生你是想说,蹭课的很多都不在名单中,是不是?可问题就在这了,当时走访的所有学生中,无论是这个女生的同伴,还是沈溪自己名下的学生都基本证实了,这个女生确实从来没有去听过沈溪的课,更没有去沈溪琴房找过他,通俗来说,就是没人见到过这两人同框过,所以多方面来看,可以说,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毫无交集。” 这就是当时这个女生会被排除掉的理由,因为比起对嫌疑人自身的侧写,唐初没有忘记季凛一直强调过的情感联系。 显然,两个基本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么看也不应该有什么情感联系。 然而季凛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良久,忽然问:“这个女生叫什么?你们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闻冬作为一个美术生,在对人脸的识别能力上是很有天赋的,只是之前他的关注点一直在这个女生正是自己上午看到的同一个人,但现在经季凛这么一问,闻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韩扬!是不是?仔细看,他们两个其实骨相是很相似的!” 唐初「我靠」一声,立刻去翻自己手机里做过的记录留档。 两分钟后,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她叫韩安!这俩一个姓!” 急忙抄过了季凛办公桌上的鼠标,唐初飞快登入了自己的内部系统,将「韩安」这两个字输入了进去。 下一秒,三人猜测得到证实,只见家庭关系一共三栏,最后一栏上,赫然显示出了另一个熟悉人名—— 韩扬,关系:姐弟。 —— 次日清晨,闻冬以暂时代课老师的身份,进入了雅深音乐学院钢琴系研一(2)班,上第一节 钢琴乐理课。 许是他特意以沈溪好友的身份介绍了自己,一整节大课,班级整体气氛都很怪异。 一面,可以看出学生们从理智上想要竭力配合他,但同时,另一面,几乎每个学生们的脸上都难掩低迷。 显然,他们都依然非常想念沈溪。 新的一天,闻冬的特殊能力还没有出现,但同学们的低落悲伤情绪却都写在了脸上,不需要闻,也可以轻易感知到。 一直到了下课,大家也依然坐在座位上,没什么人闲聊,更没人来找闻冬说话。 这自然是因为闻冬是沈溪好友这层身份,学生们即便对闻冬百般好奇,更非常注意他过分出众的外表,但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闻冬,问话前又是否该先说句「节哀」。 不过,这其中有个人是例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明明之前源于完善的不在场证明早已经被排除了嫌疑,可昨天晚上,却又意外被闻冬他们提及到的韩扬。 颜值堪称校草级别的高挑男生走到讲台前,躬身看向闻冬,朝闻冬伸出了右手,笑得礼貌而得体:“闻老师好,我叫韩扬,我之前是沈老师的研究生,今后是不是要转到您名下了?学生愚钝,还望今后,闻老师能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还记得韩扬叭!指路第16章 ! 第27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唐初在季凛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满脸忧色。 原本,在昨天晚上发现那个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长发女生名叫韩安,又恰好是韩扬的亲姐姐之前, 不止是闻冬,包括唐初甚至季凛,都没人将关注点放在韩扬身上过,即便他们一直都知道, 韩扬是沈溪名下的学生,且在沈溪被杀害后的第二天早上乘坐过钱书的车,理论上而言完全有机会将凶器放入钱书车内。 但是, 他的不在场证明确实非常硬,既有监控的全程实证, 还有一小段时间内季凛的人证,因此, 他怎么看怎么像个单纯失去了自己的导师, 又单纯因为搭便车而在这场谋杀案中打了场酱油的无辜人士。 然而,昨天晚上的发现, 无疑将之前对他的定位彻底推翻了。 因为刑事案件中,最忌讳所谓的「巧合」。 为什么他一个不在场证明如此过硬的无辜人士, 能一次两次,总是如此「巧合」地,卷入沈溪这起案子中? 他同沈溪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在沈溪的这起案子中, 他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另外, 在韩扬上次被请来市局问话的时候, 他们的关注点一直围绕韩扬的不在场证明, 及乘坐钱书的车这一事实, 有一个细节点被忽略了, 现在再回想起来,不难品出两分不同寻常—— “季老师,”唐初拧眉道,“你还记得韩扬上次来接受问话时候什么样吗?” 话落,唐初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因为季凛的记忆力向来超群,对人对事都堪称过目不忘,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果然,季凛颔首简洁道:“记得,回答问题还算配合,不过从始至终,对自我关注度过高。” “我翻译一下这句话哈,”唐初早已习惯了季凛的讲话方式,用自己的话询问道,“是不是你也觉得韩扬当时表现出来的,呃,就是说完全不像沈溪名下的直系学生?” 季凛「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当时韩扬接受问话的重点,主要围绕那天早上为什么会坐上钱书的车,以及为什么坐在副驾驶位而不是后座,而韩扬从头到尾表现出的情绪只有两个——一是尴尬,二是轻蔑。 尴尬是源于他回想起了坐车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喝醉酒的痴傻状态,轻蔑则是针对钱书喜欢和女学生在车后座发生关系的传言。 后者虽然明面上是针对钱书,但其实轻蔑情绪本身,就代表了对自我的一种高度认同。 从头至尾,韩扬都没有表露出丝毫对于自己的直系导师被杀害,而所应怀有的基本悲伤情绪,也完全无意主动向警方提供可能知道的信息,以求警方尽快抓获杀害自己直系导师的凶手。 “有句话说出来不太好,但我真是这么觉得,”唐初又忍不住道,“你说如果被害的是钱书那个人渣,那他名下的学生像韩扬这么冷漠,我倒是完全能理解,可沈溪在学校的口碑,那简直是公认的好!”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依然沉静道:“韩扬身上确实疑点不少,只不过每种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多种多样,从理论上来说,虽然他这种可以称之为冷漠的态度很可疑,但我们暂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确实本性就是如此这一种可能性。” “那倒确实…”唐初又叹了口气,愈发担忧道,“所以小闻先生现在才是真的任重道远。” 基于昨天晚上对韩扬产生的怀疑,三人讨论之后一致决定,让闻冬在学校将接触韩扬作为首要目标,力求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最大可能挖掘韩扬身上存在的疑点。 季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了一下,语气依然温和道:“唐副队,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他比你所以为的,还要高明得多,各个方面都如此。” —— 任重道远且高明的小闻老师,正在和韩扬一起逛校园。 其实在今天下课前,闻冬自己都没想到,不等他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接近韩扬,韩扬竟然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在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韩扬便主动提出邀请闻冬一同逛校园,美其名曰帮助新老师尽快熟悉陌生的校园环境。 闻冬自然是「欣然」应下。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校园里的人工湖边,闻冬原本是更靠近湖的一侧的,韩扬却忽然伸出手,微揽了一下闻冬的肩膀,偏头玩笑道:“闻老师,你还是走里边比较好,你初来乍到,大概还没听过我们学校的校风。” 闻冬配合韩扬的力道,同他调换了位置,走在了韩扬的里侧,才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哦?八字校风不是就写在正门的石柱上吗?我昨天来面试时候就看到了。” “不是那个,”韩扬笑起来,解释道,“是有个我们学校独一无二的梗——你们学校校风怎么样?哦,我们学校风很大。” 微怔一瞬,闻冬也露出个笑。 雅深音乐学院所在位置受地势影响,确实比雅深市区其他地方风要大得多,堪比郊区。 韩扬基于这个讲了个冷笑话,自问自答,还特意切换了两种不同语气,很是有趣。 但也正因此,闻冬越发能够察觉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韩扬对他的态度太古怪了,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新来的老师该有的态度,反倒像是… 像是天然含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闻冬故作听不出韩扬话里的意思,直白问道:“学校风很大,和要我走里边,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了,”韩扬毫不犹豫答了一句,又忽然伸手,虚虚圈了一下闻冬垂在身侧的手腕,笑道,“闻老师你太瘦了,我怕风太大,你一不留神就会被吹进湖里,你走里边的话,至少还有我给你挡着,真要吹,也得是学生我身先士卒,闻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边这么问,韩扬还侧眸望向闻冬,一双大眼睛讨好般眨了眨,笑起来好像干净又阳光。 猜测得到证实,闻冬眉梢微挑,忽然问出个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社交准则,极其扫兴的问题:“那以前,你和沈老师一起走路的时候,也会要他走里边?” 话音落下,闻冬骤然偏头,目光定格在韩扬脸上,紧紧攫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端倪。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到现在还未出现,因此只能靠面部表情来判断——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韩扬瞳孔微微变大,一副十足惊讶的模样,不过这表情转瞬即逝,大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闻冬下意识蹙了下眉。 因为这个转瞬即逝的惊讶,很可能是真的。 微表情心理学中,将真正的吃惊描述为「稍纵即逝的烟花」,越短暂,越真实。 之后,韩扬的唇角便落了下去,他将头偏开,不再与闻冬对视,而是盯着另一侧的湖面,半晌,才低声道:“沈老师和我一样高,但是比我壮很多,所以,每次他都会要我走里边,也会说刚刚那样的玩笑话。” 因为韩扬将头偏开了,因此闻冬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毛整体是下压的,语气也不难感觉出低落。 显然,提起沈溪的时候,韩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能称得上可疑的情绪。 并且,闻冬并不怀疑韩扬刚刚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沈溪确实就是那样一个人,闻冬的脑海中,甚至已经浮现出了沈溪站在湖边,一面讲着玩笑话,一面将他身侧的人往里边揽的模样。 正好路过校园内的一家小卖部,闻冬自然将话题转开,轻声问韩扬:“喝水吗?我去买瓶水。” 韩扬立刻回过神来,又本能般朝闻冬提了提唇角,忙道:“这当然得是我给闻老师买水,闻老师,你喝什么?” 闻冬并不喜欢碳酸饮料,但想起什么,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蜜桃乌龙茶」,转口道:“可乐,要百事不要可口,冰的。” 果然,韩扬又是一愣,片刻后,他一眨眼,扯唇笑道:“闻老师,你和沈老师还真是好朋友。” 说了这句,韩扬就转了身,快步向小卖部走去。 闻冬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思考。 他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沈溪喜欢百事可乐,曾经还特意同他讲过,只喝百事,不喝可口,这是原则。 说这话的时候,沈溪那张总是带笑的帅气面孔上少有的严肃,逗得闻冬笑了好久。 不过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会了解沈溪在饮料上的偏好,好像也并不足为奇。 闻冬没有过多深入思考的时间,因为韩扬回来得很快,不过看清他手里的两瓶饮料时候,闻冬还是挑了下眉。 韩扬左手是瓶闻冬刚刚特意要求的百事可乐,而右手,竟然是瓶可口可乐。 注意到他的目光,韩扬也不在意会有气泡,轻晃了晃右手的可口可乐,怅然笑道:“我喜欢喝可口,以前和沈老师总会争论百事和可口哪个更好喝,我俩总是谁也不服谁...” 闻冬伸手去接韩扬手里的百事可乐,边顺口应道:“这可真是世纪之争。” 但韩扬却避开了闻冬的动作,他随手将自己那瓶可口可乐放在了地上,先拧开了手里百事可乐的瓶盖,才递给闻冬。 闻冬微顿一下,接过,道了声谢。 他举起可乐瓶小口喝了两口,但大概是确实不常喝这种碳酸饮料,不大习惯这么大的气泡,唇角还是不可避免沾到了些许可乐渍。 闻冬将瓶盖盖好,正要从口袋中找张餐巾纸擦一擦,忽然敏锐感觉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下意识顺着感知到的视线回望过去,闻冬就是一怔。 因为不远处的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女生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才被他们讨论过的韩安! 不过,不等他再去细看,韩扬就忽然上前一步,隔断了闻冬与韩安之间的视线。 在韩安的注视下,没有给闻冬任何反应的时间,韩扬微侧着身,忽然抬起手,拇指指腹覆上了闻冬的唇角,动作堪称轻柔地,替他擦去了残留的可乐渍。 之后动作自然,将沾着可乐渍的拇指送至唇边,轻舔了一下,迎上闻冬堪称震惊的目光,韩扬笑道:“好像百事可乐,也蛮好喝的。” 作者有话说: 呼叫小季,有人调戏你老婆!! 第28章 同一时间, 距雅深音乐学院步行大约十分钟的一所高档小区门口,红色路虎的驾驶位内探出一张五官极其周正的俊脸,他食指和中指夹着警官证朝门卫一扬, 门卫急忙按下按钮,电动门自动开启,唐初一脚油门,红色路虎张扬入内。 “这小区位置还怪奇妙的, ”唐初一边打量四周绝佳的绿化环境一边感叹,“小区周围都是筒子楼,就它这么高大上, 简直是鹤立鸡群的感觉。” 副驾驶位上季凛唇角勾起温和弧度,淡淡点了下头, 他向来对这类话题都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显然,唐初熟知他这性格, 也毫不在意, 一路跟随车载导航左拐右拐,红色路虎终于停在了小区最深处的一幢高层家属楼前。 “二期9幢二单元…”唐初又核对了一遍地址, 确认道,“没错了, 沈溪之前就住这。” 季凛「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开门下了车。 唐初也急忙下车,按下按钮将车锁好, 两人一同进了楼里, 乘电梯直达四楼。 电梯门打开, 唐初率先迈步出去, 他下意识先向左转头, 发现不对, 又向右转头,抬手一指门上数字「302」,低声道:“是这间。” 边说,他边打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从沈溪父母那里问来的密码,一一在密码锁上输入,「叮」的一声,门开了。 唐初深吸口气,拉开门,抬脚走了进去,季凛紧随其后。 入眼的装修风格很现代风,同时却又不失生活气息,阳台上摆满了不同的盆栽,不过因为无人浇水,都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开始吧季老师,”唐初搓了搓手,认真道,“虽然可能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争取发现一下,可能和沈溪男朋友相关的物证。” 季凛温和应了声「好」。 沈溪之前大概是为了工作方便,没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一个人在这里独居,因此整体房间并不大,是普通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其中一间被改造成了琴房,白色三角钢琴在日光下依然泛着光泽。 只是没人再会弹响它。 季凛和唐初一同简略将客厅饭厅,以及厨房浴室过了一遍,毫不意外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便将重点放在卧室和琴房中。 熟知季凛脾性,唐初主动道:“季老师,你去琴房就好,卧室交给我。” “好,”季凛唇角弯了一下,温声道,“多谢唐副队体谅。” 季凛向来进行这种搜查时候都尽可能回避卧室,大概是刻在他人格里的绅士,要他并不习惯在别人的卧室中东翻西找,即便卧室的主人可能已经去世,甚至有时候卧室的主人是犯罪嫌疑人,季凛也同样如此。 琴房中的布置其实很简单,除去钢琴之外,就只有另一侧靠墙的一张书桌,书桌带两个抽屉一扇柜子,都没有上锁。 季凛一一拉开,两个抽屉很空,只有音叉这一类的常用物件,一目了然。 至于柜子里,则垂直摞满了一本本琴谱和五线谱本。 季凛坐在琴凳上,不紧不慢将每一本琴谱和五线谱本都一一翻开。 琴谱不同页面可以看出磨损程度不同,大致能推测出沈溪曾经哪一首曲子练得更多,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余痕迹。 五线谱本有空的,也有满的,满的上面字迹以及音符的痕迹基本都一致,应该就是沈溪自己留下来的旋律记录。 直至翻到了最后一个五线谱本的最后一页,从中忽然飘出一页单独的五线谱。 这页纸质及规格同前面的都不同,是五线谱印刷在了A4纸上,没有曲名,倒是在右上角有处红笔标的A+,从字迹来看,应该是沈溪写上去的。 但可以明显看出来,这页五线谱上的音符与沈溪之前的都不一样,季凛猜测这应当是沈溪某个学生上交的作业或者小测,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署名,还被沈溪留了下来。 季凛又垂眸凝视两秒,前后翻转了一下,没再发现其他异常,便将它抽出来,放在了一旁窗台上,准备带去局里做指纹检测。 他起身正要找唐初,可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发现从琴房的窗户看出去,能够在窗户的最斜角,看到不远处一幢筒子楼的一角。 某种直觉让季凛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迟疑一秒,他又重新坐回了琴凳上,再次向窗外望去。 注意到这个视角所直对的地方… 季凛瞳孔骤然一缩。 “季老师!”唐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语气兴奋,“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季凛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 唐初呐呐道:“季老师,你在看什么?” 边问,他边走到了季凛旁边,顺着季凛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只见那里直对的,是一幢筒子楼的其中一扇窗户。 窗边窗帘拉了一半,另一半能看到一个女生的侧影,应该是正在和对面的人说话,只是对面的人被窗帘遮挡住了,完全看不到。 唐初盯着看了两秒钟,也没看出有什么古怪,只是感叹道:“沈溪这房子选得不太好呐,顺这琴房看出去,都不是自己小区里了。” “不,”季凛忽然开口,嗓音温沉道,“我想,他应该是故意选在这里的。” “故意?”唐初惊道,“为什么?” 季凛朝窗外微抬了抬下巴,慢条斯理道:“那个女生我见过,之前在皮囊酒吧,坐在韩扬对面的就是她。”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明悟了什么,又不甚清晰,不过还不等他再深想,季凛修长手指就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温声问:“发现了什么?”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将手中东西举到季凛面前,兴奋道:“季老师你看!这算不算是沈溪男朋友存在的证明?” 季凛垂眸看去,片刻后,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拍照发给小闻先生,我想,他会帮我们进一步确认的。” 边说,他边低头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不过不等他给闻冬发信息,反而先看到了一条闻冬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小闻画家:季先生,我有个猜测,我觉得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很有可能就是韩扬。 季凛眸光微动,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两秒,没有回复任何文字,转而点下了「拍照」的图标。 —— 另一侧,闻冬发完信息等了半分钟,暂时没有等到季凛的回复,就先将手机原放入了西装口袋。 在刚刚韩扬故意当着韩安的面,对他做出堪称越界的亲密行为后,闻冬脑海中就隐约串起了一条线,不过表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尽职尽责扮演了一个被学生逗弄的老师角色,佯作生气斥责了韩扬的行为是对他的不尊重。 韩扬认错态度良好,像只大狗似的,又为了给他道歉,说要去小卖部买冰激凌给他吃。 闻冬当然并不想吃韩扬买的冰激凌,不过一方面,表面上他需要给韩扬一个台阶下,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暂时支开韩扬,好方便给季凛发信息,因此便同意了。 韩扬回来得很快,一手捧着一个冰激凌脆筒,一走到闻冬面前就朝他笑出一口白牙,将其中一个冰激凌脆筒递到闻冬面前,献宝似的道:“闻老师你快尝尝看!这个冰激淋可是我们学校独家的!味道完全不输哈根达斯好吗!” 闻冬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舌尖微探,舔了一小口。 眼睛微微一亮,闻冬真诚道:“很好吃。” 韩扬笑得一脸得意,“不好吃我怎么敢买给闻老师吃?” 无意配合他讲这种毫无营养的暧昧话语,闻冬干脆将话题转开,一只手抬起,食指指了指刚刚韩安站着的那颗树下,半真半假问道:“刚刚那里站着的女生,你们认识?她是不是喜欢你?”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这么猜测,韩扬怔了一下,才失笑道:“闻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是我姐姐,亲的!” “什么?”闻冬立刻做出一副震惊模样,“亲姐姐?那你们怎么都…” 像是知道闻冬要问什么,韩扬立刻打断了他,故意轻轻撞了下闻冬肩膀,求饶般道:“闻老师,看破别说破,我们不打招呼,当然是因为正在闹矛盾!” “为什么?”闻冬心里有个猜测,他故意直白问道,“因为你的性向,是吗?”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韩扬身形僵了僵,一瞬之后,他忽然侧眸看向闻冬,好似答非所问道:“闻老师,其实有句话我刚刚就想说了,你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好看。” 韩扬这句话乍一听去好似前言不搭后语,又很暧昧,但其实它变向默认了闻冬的问题,闻冬听得出来,他正要再说什么,口袋里手机就突然震动了两声。 猜测应该是季凛回过来的信息,闻冬犹豫一瞬,还是对韩扬说了声「抱歉」,便将手机抽了出来解锁。 果然,微信备注「模特季先生」的对话框上,显示出三条未读。 余光注意到韩扬也正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垂头看手机,闻冬神色如常,点开了对话框—— 没有文字,只有三张图片。 碍于韩扬就在旁边,闻冬没有点开大图,只是简略一扫而过,看到最后一张图片的时候,闻冬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猜测正在逐渐得到证实。 没有回复,闻冬不动声色退出微信点开了相机,因为一只手举着冰激凌不方便,他便直接点到了录像,单手举起来将镜头对准了湖面,边对韩扬解释了一句:“我有个朋友想看一看我的新工作环境,我录个视频给他。” 但不知为何,之前一直话很多的韩扬这一次却没有出声,他抬头看了闻冬一眼,注意到闻冬已经开始录像了,便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闻冬举着手机,从湖的最远端缓缓拉近,绕了一个圈,边像是解说般自言自语道:“看,这里是一个人工湖,叫什么湖来着…?” 边这么说,闻冬边侧眸看向韩扬,好像是要等韩扬一个回答。 接触到闻冬的视线,韩扬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气音做口型道:“温雅湖。” 闻冬点了下头,继续对着手机解说道:“好像是叫温雅湖,我学生告诉我的,对了,给你看一看我的一个学生,是个小帅哥…” 边说,闻冬的手机镜头边忽然转向了韩扬。 然而,在被镜头对准的瞬间,韩扬就像是下意识般将头偏向了另一侧,还抬起手臂做了个阻挡的动作。 “不给拍?”闻冬故作惊讶道,“帅哥还会怕拍照的吗…好了好了,不拍了,我就拍个影子可以吗?” 说着,闻冬的手机镜头已经转向了地面上,拍两个人靠近的影子。 闻冬敏锐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韩扬就霍然将头转了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实质。 心里有了判断,闻冬故作未觉,又将手机镜头慢慢转开,将周围整体都拍了一圈,才按下暂停键,把手机锁屏原放回了口袋里。 直到看到他这个动作,韩扬才开口,低声解释道:“闻老师对不起…我刚刚,刚刚不是故意避开的,我就是不太习惯拍照。” 闻冬「喔」了一声表示理解,眨眼道:“知道了,下次会尊重你的不习惯。” 韩扬像是想说什么,不过半晌,他只是抿唇道:“谢谢闻老师。” 暂时已经从韩扬身上得出了想要的信息,闻冬转口问:“你等下是不是还有课?不用陪我了,我自己随便逛一逛就好。” 韩扬确实还有节课,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上课时间,他便点头道:“那闻老师,我先去上课了,我们…我们明天见?” “好,”闻冬应下,继续认真扮演老师角色,微笑道,“好好听讲,明天见。” 两人暂时告别,目送韩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闻冬唇角落下来,他将手机重新解锁,把刚刚录的那段视频发给了季凛。 —— 收到视频的时候,季凛和唐初正好刚回到市局。 季凛垂眸将视频点开,同唐初一起看。 唐初边看边发表评论:“这个韩扬真的不太对劲,是不是敏感过度了?小闻先生一开始录像,他就完全不出声了,躲镜头也躲得太明显了…和他性格感觉反差太大,就像是,像是刻意不留下自己的声音和正脸一样。” “哎影子!”随视频播放,唐初又急忙叫道,“快暂停暂停!截个屏!我让小阮做个比对!” 季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点了暂停并截图,直接发给了阮甜。 唐初转头朝阮甜喊道:“快小阮,你偶像给你发的图看到了吗,跟我前面发给你的那张做个比对,主要比对右边那个人,推测一下身高体型!” “看到了!”阮甜在一边大声回应,“这就做!” 阮甜将两张图片一同在电脑上打开,只见电脑屏幕上,右边是闻冬刚刚录的视频中的截图,左边,则是唐初之前在沈溪家中发现的一张照片—— 那也是两个人的影子,看起来比闻冬录下的更为亲密,近乎依偎在一起的姿态。 除此之外,照片右上角,还有半个篮球框的影子,不难推测出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篮球场拍的。 唐初又将视频二倍速看了一遍,没再发现其他什么线索,他侧头看向季凛,却见季凛目光落在另一侧地板上,好似在思考什么。 “季老师?”唐初忍不住问道,“你这一直是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季凛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唐初,忽然问:“你也觉得韩扬很好看吗?” 唐初:“??” 这他妈什么鬼问题? 季老师是被什么奇怪东西附身了吗?! 可不等他回答,季凛就阖了下眸,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语气如常谈起正事,意有所指道:“韩扬的反应是有两分古怪,想必他之前,也这样躲避过别人的镜头。” 唐初还没来及问这个「别人」是指谁,那边就传来了阮甜的声音,她大声汇报结论道:“季老师,唐sir,根据影子的长度及照片所给时间太阳高度角规律基本可以判断,这两张照片中右边的人身高体型基本一致!” 唐初霍然站了起来,季凛仿佛毫不意外,打开微信,给闻冬发了一条信息—— 小闻先生,你的猜测基本成立。 这一次,换做季凛等了足有五分钟,也没有等到闻冬的回复。 闻冬当然不是故意不回的,只是他和韩扬告别后,特意去确认了韩扬和韩安都有课,且都坐在教室中,才独自前往了音乐之家。 沈溪的琴房在沈溪不在之后就换了锁,以前的锁为了方便平时学生找老师,不能在外边上锁,只能从里面反锁,但现在换了里外都能上锁的。 闻冬准备好了手套鞋套,特意将手机静音,攥紧了之前问校长要到的钥匙,小心翼翼进入了沈溪的琴房。 沈溪的尸体被转移之后,这间琴房看起来就更正常无比了,如果不是特意告知,绝对没人会将它和凶案现场联系到一起。 至于线索,其实能够挖掘的线索,也早已被警方两次勘查挖掘清楚了。 不过闻冬视线落在钢琴琴架上的刹那,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就像是点亮了一盏灯。 闻冬再次小心翼翼离开了沈溪的琴房,离开前不忘将门锁好,警戒线复归原位,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停车场,驾车上路,一路疾驰前往市局。 进入刑侦支队的办公区域,闻冬直奔季凛办公室,听到季凛的一声「请进」,闻冬推门进入,极其罕见地开门见山道:“季先生,我有个发现。” 像是对他的突然出现以及难得直白略感惊讶,季凛眉梢微挑,却并没有立刻问「是什么发现」,而是温和道:“稍等一下,唐副队被副局长叫去了,我等他回来一起听,可以吗?” 有线索自然是要一起分享的,闻冬点头应了声「好」。 季凛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单人沙发,彬彬有礼道:“小闻先生请坐,唐副队回来前,我们不如先聊一聊,你是依靠什么猜测出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就是韩扬的?” 季凛的判断是基于在沈溪家中的发现,包括那扇窗户看出去的熟悉人影,也包括两张照片比对出的结果,可闻冬在这之前,在对上面两个条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和季凛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季凛确实很好奇,闻冬和韩扬的相处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闻冬瞬间回忆起了上午在湖边,韩扬突然伸手,拇指覆在他唇角的举动。 抬眸看向季凛,闻冬蓦地笑了,他身体前倾,上半身近乎压在了季凛的办公桌上,之后,闻冬忽然握住了季凛的一边手腕,将他的拇指带向自己的唇角,完成了一个非常类似韩扬上午所为的动作。 “季先生,”闻冬眉梢挑起来,轻笑道,“他今天碰过这里,很脏,还劳烦你帮我消个毒。” 意识到闻冬话语中的「他」指代韩扬,季凛眸色骤然一变。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回应,门就再次被敲响了,唐初的声音传进来:“季老师,是我。” 闻冬立刻放开了季凛的手,季凛目光定格在闻冬唇角,片刻之后,他才倏然收回视线,应声道:“请进。” 唐初推门进来,看到闻冬就是一愣,“小闻先生来了?” “唐警官下午好,”闻冬同他简单打了招呼,淡定自若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有个新的发现,我可能知道凶手杀害沈溪,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了。” 作者有话说: 小季:韩扬竟然敢碰我老婆唇角我老婆还叫他帅哥?!这人死了。【x】 —— 久等!感谢小可爱们的关心-今天满血复活了! 之后说一下,明天下午有个面试,上午要准备一下,所以只能面试结束写,但是一定会更的,争取明晚0点前更啾咪! 截止明天更新前的本章2分评论都发红包!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29章 闻冬话音落下, 不止是唐初倍感惊讶,季凛的眉梢都略微一挑。 “什么目的?”唐初激动道,“快说说看!” 闻冬条理清晰, 简明扼要开头道:“我刚刚来之前,又去了一次音乐之家,进入了沈溪的琴房…” 注意到季凛和唐初的神情,像是知道他们关注什么, 闻冬多讲了一句:“放心,我很谨慎,没有被别人看到, 尤其避开了韩扬和韩安。” 季凛眉心舒展开,唐初也长出口气, 闻冬才继续道:“我在琴房注意到了钢琴琴架上的琴谱,翻开那页的曲目是《G弦上的咏叹调》。” 虽然之前季凛给闻冬看过现场的照片, 闻冬在照片中也看到了钢琴上有琴谱, 但照片并没有单独给琴谱特写,因此闻冬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方向。 “什么弦?”唐初一脸茫然, “不是,这曲子怎么了吗?” “巴赫的经典作品之一, ”季凛温沉接话道,“我没记错的话,电影《七宗罪》里就用了这首曲作背景音乐。” “没错, ”闻冬点了点头, 嗓音轻缓道, “在《七宗罪》里选这首曲, 既有惩戒也有救赎的意味, 不过我关注到它还有一个原因, 是因为我知道沈溪这首曲子弹得很熟,根本不需要看谱,我之前在琴房还特意看了一下,这一页基本没有什么磨损痕迹,证明沈溪确实很少翻开它。” 唐初一拍手,大声道:“所以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特意翻到这一页,摆上去的!” 闻冬再次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不过唐初又迟疑道:“可是…只凭这一点的话,会不会有过度解读的可能?” “不只这一点。” “不只这一点。” 闻冬和季凛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完全不同的音色,却讲出了一模一样的五个字。 唐初看了看闻冬,又看了看季凛,日常怀疑自己在揣测犯罪分子心理方面是真的缺根筋。 侧眸看进季凛的眼睛,只是一眼,闻冬就了然,季凛和他再次想到了一起。 果然,就听季凛不紧不慢问道:“唐副队,还记得沈溪身体上的伤口吗?” “记得,”这是唐初熟悉的领域,他立刻回答道,“致命伤在心脏,背后还有四处伤口,分别接近心脏的上下左右四个点。” “我之前其实有想过,这五处伤口的排布是否有特殊含义,”季凛慢条斯理道,“直至刚刚小闻先生给了我思路,这五处伤口,原本一处在前四处在后,但如果把它们都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再纵横分别连接起来看…” 随季凛的话音,唐初已经随手在季凛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白纸,用签字笔画了出来,他惊呼道:“我靠,十字架!横竖分别连接起来就是十字架!” 季凛偏头看了闻冬一眼,眉梢微挑,温声笑问:“小闻老师,我的理解正确吗?” 闻冬歪了歪头,也笑了一下,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很真诚般道:“季先生,看来我在你面前,是真的很难保有秘密。” “侥幸罢了,”季凛刻意谦虚一句,又意有所指般道,“我知道如果小闻先生不愿,那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小闻先生所想的。” 唐初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又突然打起了哑谜,他「哎哎」两声,将话题拉回正轨:“小闻先生刚刚提到的那首曲子,还有伤口的十字架排布,都是有惩...惩戒的意思,所以说,凶手杀害沈溪很有可能是为了...” 略一停顿,下意识觑了眼闻冬的表情,唐初才谨慎道:“惩罚?” 闻冬点了下头,轻叹一声道:“我认为是的。” 想起什么,他又简洁补充道:“韩扬今天在学校碰见韩安,他们两个人甚至互相不打招呼,甚至韩扬还会刻意做出…” 说到这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闻冬忽然抬手,指尖在唇角一掠而过,才缓声继续道:“刻意做出在我看来是类似挑衅或者激怒韩安的行为,韩扬说他和韩安正处于矛盾期,并且默认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正是源于他的性向。” 随闻冬指尖刚刚那一掠而过的动作,季凛的目光又不可克制般落在了他的唇角,浅褐色眸底有一瞬间好似变得很沉,像是积蓄起风暴的漩涡。 不过确实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就移开了视线,温声开口:“所以小闻老师是觉得,韩安确实具有杀害沈溪的动机,对吗?” 他神色如常,嗓音也依然温沉,只不过修长手指又覆在了桌上那颗头骨上,指腹压在那颗头骨的唇角位置,一遍遍摩挲。 闻冬恍若未觉,迟疑一瞬,他轻声道:“我是学美术的,思维方式不像你们那么严谨,基于目前的已知信息,我觉得韩安确实嫌疑非常大。” “小闻老师说笑了,”季凛的手指又缓缓抬起,复又在那颗头骨凹陷的眼窝处流连,他语气真诚道,“小闻老师在案件方面,尤其是针对犯罪嫌疑人的行为心理分析方面,具有极其敏锐的天赋。” “没错没错,”唐初也立刻附和道,“小闻先生快说一说你的看法!” 闻冬视线落在季凛的修长手指上,一瞬便收回,他垂眸组织了一下语言,条分缕析开口道:“首先,我认为韩安确实具有动机,从她和韩扬现在的相处状态来看,很显然她是不支持韩扬的性向的,她很可能一直知道沈溪和韩扬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曾尝试过规劝,但韩扬应该是并没有听她的,久而久之,她对沈溪自然会怀有怨恨。” 略一停顿,闻冬轻叹一声,才继续道:“而人心从来都是偏的,韩安是韩扬的亲姐姐,面对同性-恋这个她并不能接受的情况,韩安潜意识里依然会偏向韩扬,她会觉得是沈溪把韩扬带歪了,进一步来说,她会认为沈溪有罪,从而想要惩罚他,这与我们对凶手心理的揣测是吻合的。” “没错!”唐初和季凛多年搭档养成的习惯,他会下意识顺着去思考,于是接话道,“进一步来看,一方面韩安作为韩扬的亲姐姐,这个身份非常容易获得沈溪的信任,另一方面韩安又作为钱书的学生,这一层身份又为她嫁祸钱书和陆梦婷都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确实如此,”闻冬点头表示赞同,但又转折道,“不过其实...有一点我觉得还不太通。” 季凛终于收回了手,他抬眸看向闻冬,又一次洞悉了闻冬的想法,慢声道:“按照小闻老师的这个思路,韩安对沈溪应该只有怨恨,只想要惩罚,不符合我们一直推测的,凶手对沈溪同时怀有正面感情。” 不等闻冬回答,唐初先举了举手,插话道:“那什么...我有个猜测,就是说会不会韩安其实原本一直默默崇拜沈溪,但在发现沈溪竟然和自己的弟弟是这种关系之后非常不能接受,所以就...就是说她确实又恨沈溪,但正面感情也还是存在的?” 季凛眉头微蹙了一下,像是直觉认为这个猜测不太对,但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那个不对的点,最后只能淡声道:“目前来看,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闻冬薄唇微动,下意识想要反驳。 因为季凛和唐初都不知道,只有闻冬自己知道,前一天他在音乐之家闻到韩安在沈溪琴房外的情绪,是真的只有仇恨和释然,完全没有其余所谓的悲伤亦或后悔。 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韩安对沈溪怀有过正面感情。 反倒是韩扬,一提起沈溪就能够感觉到难以掩饰的悲伤与怅然。 这就是闻冬一直想不通的点。 目前已知线索就这么多,他们再讨论下去也难以得到更有效的结论,闻冬还是在所谓上班时间跑来市局的,因此把想说的都说完了,闻冬便准备告辞,他站起身走向门边,开口道别:“我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这个,烦请季先生和唐警官再想一想,能否再顺着这个思路追查到更有用的线索,我就先去学校了,韩扬和韩安那边如果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再告知你们。” 哎等一下,”想起什么,唐初忙从季凛桌上找到一张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A4纸递给闻冬,“这个给你,这是在沈溪家里找到的,上面检测出了韩扬的指纹,应该是韩扬递交过的一份作业或者小测,被沈溪收了起来,你带去学校,说不定会用得到。” 闻冬接过,垂眸盯着那张手写五线谱右上角的红色A+看了两秒,将它翻了个面,才点头认真道:“多谢,我会尽力。” 注意到闻冬的神情,唐初微微愣了愣,闻冬在沈溪这起案件中的出色表现,时常会让他忘记闻冬其实是受害者好友这层身份,因为闻冬总是太冷静了,只会在这样极其偶尔的瞬间,唐初才会恍然一下感觉到他的两分难过。 嘴巴张了张,一时间唐初不知该回句什么,但季凛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以一副温和却隐约透出两分不容置喙意味的口吻对闻冬道:“我送你到楼下。” 闻冬抬眸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只是又和唐初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先一步出了季凛的办公室。 季凛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间,季凛上前一步与闻冬并排,他抬手按下了按钮,电梯开门时候依然绅士伸手挡在电梯门的一侧,让闻冬先进去。 进入电梯间的瞬间,闻冬鼻尖忽然涌起熟悉的草木香气。 今日的特殊能力又出现了。 闻冬习以为常,不动声色看着季凛走进来,站在他身旁。 像是源于某种心知肚明的缘由,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闻冬抬步迈出去的刹那,听见身侧季凛低笑了一声,忽然开口,意味不明道:“小闻老师,如果我说,我后悔让你参与进这个计划了,你会理解吗?” 闻冬脚步微顿,他侧头看向季凛,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 没有了唐初在场,季凛落在闻冬唇角的目光变得异常直白而不加掩饰,他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手腕,在金属锁链上来回摩挲,缓声自我剖白道:“我在想,如果加入计划的人不是你,韩扬还会不会碰那个人的唇角,不过其实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被碰唇角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不会这样在意。” 季凛的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视线中却含了一股不加遮掩的侵略意味。 他的目光缓缓左移,落在闻冬耳垂上微晃的金属锁环上,一瞬之后,又缓缓移回闻冬的唇角。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隐约觉得,季凛大概很想要在他的唇角上,也挂上这样一个锁环。 可充斥在鼻尖的气息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温柔干净的草木香气。 与季凛所谓的在意,以及他目光之中的侵略意味反差极大。 闻冬蓦然笑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勾了一下耳垂上的锁环,嗓音清透,语气却似能惑人的海妖:“季先生,或许除了耳垂,你也很想在我的唇角上打下标记?” 闻冬敏锐察觉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凛的眸底就好似猝然升腾起了灼灼火煋。 短暂的片刻之后,季凛唇角微勾,低笑了一声,他语气依旧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番意味:“坦白来说,确实很想,毕竟小闻先生应该深有体会,没有猎手会希望自己的可口猎物被任何其他人觊觎,不过锁环挂在唇角,大概会很痛,我不太舍得。” “是吗?”闻冬微微歪头,刻意做出一副惊讶模样,“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在做高明猎手方面并没有什么心得,不知原来真正高明的猎手,并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反而如此懂得以退为进。”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半晌,他又不置可否般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右手袖口的那颗纽扣,慢条斯理将衬衣衣袖翻卷了上去,露出小臂上的那道伤口。 这伤口不知是遭遇了季凛如何不同寻常的对待,至今依然没有丝毫将要愈合恢复的迹象,反而随他动作轻轻一动,底端就还能渗出鲜血。 季凛神色不动,他左手食指的指腹轻轻蘸上了伤口底端流出的一抹鲜红,之后食指缓缓抬起,覆上了闻冬的唇角。 察觉到闻冬并没有丝毫躲避抗拒的姿态,季凛微微阖眸,食指顺着闻冬的薄唇形状轻缓描摹而过,用鲜血将他原本浅淡的唇瓣,染上了过分鲜红的颜色。 与闻冬白皙到近乎透光的肤色形成了极致强烈的对比,让他看起来神魔难辨,像一朵颓靡而又昳丽的花。 季凛终于收回了手,他微向后撤了半步,垂眸欣赏自己的杰作,眸底隐约划过两分堪称餮足的光,用彬彬有礼的语气讲出近乎病态的话语:“小闻老师,还请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记得留心韩扬,不要再给他得逞的机会了,不然,我不知道我下一次是否还能如此克制,给我的可口猎物仅仅打下这样温和的标记。” 闻冬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目光不闪不避,半晌,他忽然一舔唇角,品着充斥整个空腔的血腥味道,挑衅般轻笑道:“季先生,多谢你的忠告,让我愈发期待下一次了。” 讲完这句话,不再等季凛的回应,闻冬便先一步转身,大步向市局外的停车场走去。 留给季凛的背影依然洒脱而自如,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 同一时间,雅深音乐学院的篮球场边,阳光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地面上,拉得极长。 “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嗯,你知道的,这原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最后一环,虽然是下下策,但到了现在这一步,也不得不为之了。” “姐,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再回头了吗?” “回头?别人回头是岸,我们回头能有什么?你知道的,早在十二年前的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能上岸了,大概溺毙在海里,就是我们最终的宿命。” “姐,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这是我心甘情愿定出的计划,以后,就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个道歉,姐,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但是对不起,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尾音染上一种奇怪的颤栗,像是将要溺死之人极其压抑的哽咽。 地面上稍矮的那道影子微动,长长的手臂抬起,手掌覆上了更高那道影子的发顶。 —— “季老师,”唐初坐在季凛办公室内的单人沙发上,眉头紧锁,“我现在越来越想不明白,韩扬在这个案子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我们现在基本能够确认,他确实是沈溪之前的男朋友,那如果按照之前的推论,凶手确实是他姐姐韩安的话,韩扬知不知情?关键是什么时候知情的?也许凶器就是他替韩安放进钱书车里的?所以他算是被迫合谋且包庇?” “韩扬身上确实有不少矛盾的点,”季凛温声应道,“除了你刚刚提到的之外,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我在皮囊酒吧看到的坐在他对面的女生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同居?另外,既然他是沈溪的男朋友,那么沈溪被杀害的那天是沈溪生日前夕,韩扬为什么不和沈溪在一起,反而要和另一个女生一同在酒吧喝酒?” 唐初咂了咂嘴,忍不住「啧啧」道:“季老师,听你这么说,韩扬这就是个男女通吃还脚踏两条船的渣男啊!” 谁知季凛却摇了下头,他目光一瞬飘远,缓声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默认凶手只有一个人...” 唐初一惊,呐呐道:“季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割裂了...”季凛手指无意识般在桌面上轻点,他像是又陷入了另一个黑暗异世界,低喃道,“凶手惩戒的情感与正面感情并存,表现出来得却非常独立,记得万法医说过的吗,正面伤口的力道比背后伤口的力道要重非常多,就好像正面的伤口代表惩戒,背后的伤口则表达了隐忍的正面感情,但人不是机器,如果凶手只是一个人,他究竟怎么能做到将自己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分离得这么彻底?” 怀有正面感情的人,很难下狠手;真正一心想要惩戒的人,不会心慈手软。 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却同时体现在了沈溪的尸体上... 唐初顺着季凛的话思考下去,忽然明悟了季凛的意思,他震惊道:“季老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可能是两个对沈溪怀有不同感情的人?!” 但季凛还没来及回答,他办公室的门就骤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分外急促,传递出焦急的情绪。 阮甜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她急声道:“季老师,唐sir,你们快出来!有人来自首了,就是那个韩...韩安!” 作者有话说: 小季:再有下次我可能就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认真警告】 冬冬:期待!你可千万不要控制!【蠢蠢欲动】【x】 —— 久久久等!感谢小可爱们祝福—— 这章将近六千了,勉强能算昨天和今天的二更合一吗Orz... 今天晚上就不更了,我吃个饭就继续码字,这样就能有一章存稿了!然后从明天开始把更新时间提前,调整到每天下午六点更新!六点哦记得来看!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0章 闻冬开车回到雅深音乐学院之后, 再次去了音乐之家。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沈溪琴房的,也不是为了再发现什么,只是单纯找了一间空置的琴房, 想要弹一下之前唐初给他的那张琴谱—— 那张韩扬的手写琴谱。 没有前情提要,闻冬不知道这是以什么为主题所创作的曲调,但无论主题是什么,音乐本身都非常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 闻冬将琴房的门反锁, 没有抽出那张琴谱,而是连着整个透明物证袋随手放置在了琴架上,修长手指搭上琴键, 动作熟练而优美,按下了第一个音。 这段旋律并不长, 很显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目,只是一节片段。 两分钟后, 闻冬就将它完整弹了一遍, 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不得不说韩扬在钢琴方面是非常有天赋的,这段旋律整体难度不算很高, 但在不少细节方面的小技巧运用非常精妙,使得整个片段弹起来完成度极高。 不过闻冬惊讶的并不是这个, 他惊讶的是… 西装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闻冬急忙抽出来看,发现是盛夏打来的电话。 划了接听, 闻冬眉眼柔和下来, 温声开口:“喂, 夏宝?” “冬冬哥哥…”盛夏温软却不难听出虚弱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 “你…你在, 学校吗?” “对, 我在学校,”闻冬温柔应声,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又关切道,“今天怎么没睡午觉?” “睡…睡了,”盛夏软声回答,“做梦,醒了,冬冬哥哥,你…你好着吗?” 闻冬明白了,盛夏这大概是又梦到他了,并且还不是什么好梦。 笑了一下,闻冬没有问盛夏梦到了什么,只是认真回答:“我好着,很安全,夏宝放心。” 停顿一下,他又转口关心道:“做梦醒了有没有痉挛?护工叔叔在的吗?” 盛夏大概是不愿让闻冬担心,却也不能说谎,因此安静了半晌,才避重就轻道:“痉挛…一下下,就好了,叔叔一直,在的。” 闻冬知他心思,也不再多问,干脆将话题转开道:“给你弹段钢琴听好不好?” 边说,闻冬就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琴盖上,转而将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又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才关掉免提,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笑问:“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的,”盛夏语气迟疑道,“但…但是,冬冬哥哥,这是,你自己,作的曲吗?听起来,不太开心,像是…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大的,绝望,也很大的,希翼…” 这句话太长,盛夏说得很吃力,到最后近乎只剩下气音,闻冬听见手机那头护工的声音,应该是又给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盛夏向来心思细腻,极其擅长从音乐亦或画作之中品出创作者的情感,这也是闻冬刚刚想要弹给他听的原因。 果然,盛夏和他所想基本一致。 令闻冬惊讶的是,韩扬创作出的旋律中所蕴含的情感,和他本人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性格反差很大。 —— 同一时间,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一头及腰长发,眉目清秀的女生端坐在审讯桌前,姿态沉静而舒展,缓声开了口:“是我杀死沈溪的,没错,我原本也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老师,但是他…他竟然和我弟弟是那种关系!” 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韩安原本沉静的语调陡然变得高昂起来。 “那种关系?”坐在她对面的季凛神情不变,嗓音是他一贯的温沉,“韩安,还请你直接回答一下,那种关系具体是指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你情我愿的同性-恋情和单方面的强迫关系,这二者之间差别很大。” “那又怎么样?”韩安抬眸直直回视季凛的眼睛,语气尖锐道,“就算不是强迫,那也是沈溪先勾引我弟弟的!我弟弟他…他以前最厌恶同性-恋!他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沈溪的错?!” “我的天,”单侧玻璃外监听的唐初忍不住咂嘴感叹,“这究竟是什么奇葩想法?怎么了沈溪是魅魔吗?韩扬自己没那想法,还能被沈溪催眠了不成?” 审讯室内,季凛就像完全听不到唐初的吐槽,他眉梢微微一挑,忽然问道:“是吗?难道不是韩扬先主动接近沈溪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审讯室内的韩安和单侧玻璃外的唐初都是一愣。 唐初认真回忆他们已知的信息,确实不包括季凛刚刚提到的这一点,但韩安表情却蓦然变了。 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韩安脸上露出被正戳心底一般的慌乱,她下意识垂下了头,避开了季凛的目光。 不过仅仅是一瞬之后,她就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刻又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抬起头,看向季凛的时候就恢复了先前的理直气壮,一字一顿道:“怎么可能?我说了,我弟弟他以前非常厌恶同性-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就是在污蔑他!” 对比韩安的过度激动,季凛依然淡定自若,他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唇角,温声道:“不好意思,不要激动,我只是觉得韩扬并不属于轻易能够被蛊惑诱导的性格,从而做出了刚刚的猜测,所以也就是说,你杀害沈溪,是因为觉得他将韩扬带上了一条歧途,是吗?” 不知是对韩扬的变向夸赞取悦到了韩安,还是「歧途」两个字很合韩安心意,韩安情绪肉眼可见地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淡声回答:“是的。” 像是就这样相信了韩安的动机,季凛微微颔首,继而道:“好的,那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你为什么要选择在4月14日这天,杀掉沈溪?” —— 闻冬还在练琴。 准确来说,是练韩扬手写的那一小段旋律。 不知前情,但理论上来说,韩扬作为沈溪名下的学生,应该没少以作业或者练习或者小测的方式,向沈溪提交过自己创作的旋律片段,但沈溪只留下了这一张琴谱。 毫无疑问,这段旋律对沈溪和韩扬而言,应该都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因此,闻冬想要尽可能将它弹到最好,之后弹给韩扬听,观察韩扬的反应,看一看能否从韩扬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又弹完一遍,闻冬活动了一下手指,正准备继续,口袋里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 闻冬将手机抽出来看,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想起早上上课时候给学生们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猜想可能是某个学生打来的电话,闻冬划了接听,端正语气道:“喂,你好。” 下一秒,听筒中传出一声略微熟悉的笑声,“闻老师,是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闻冬微愣,打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巧是韩扬。 “韩扬,”闻冬端住老师的语气问,“你下课了?” “还好还好,闻老师听得出来我是谁,”手机那头韩扬先是耍了句贫,才答道,“下课了,下午没课了,闻老师你在哪儿?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 学校给闻冬安排了新的办公室,并不是之前沈溪的那间。 闻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找我有事?” 手机那头韩扬像是迟疑了一下,才笑道:“想弹琴给闻老师听,让闻老师指教一下,算不算有事?” “音乐之家412,”闻冬一边将琴架上的琴谱收进随身包里,一边报出自己此时所在的房间号,“来吗?” 不知是不是没想到闻冬竟然会在音乐之家,手机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听韩扬回答道:“这就来,闻老师等我。” —— “音乐之家…我那天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到的音乐之家,”刑侦支队审讯室内,韩安已经开始自述作案过程,“是和我的两个室友一起去的,为了减轻嫌疑。” 她这段陈述符合监控录像,季凛点了下头,示意韩安继续。 “我先和室友一起去了四楼的公共琴房,”韩安继续讲道,“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是八点左右,我去找了沈溪,正好撞上他从琴房出来,要去找隔壁的钱书。” 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将「钱书」两个字重复一遍,语调沉静道:“据我所知钱书是你的直系导师,不过你还是会直呼他全名,看来你对他也同样诸多不满。” 韩安脸上划过一瞬明显的厌恶,一副坦诚模样:“他总是骚扰我,我觉得很恶心。”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只是顺着问:“所以你干脆想一举两得,杀掉沈溪,再嫁祸给钱书,因此将凶器转交给韩扬,让他早上搭便车时候偷偷把凶器放进钱书车里?” 直至听见季凛最后半句话,韩安神情才再度变了,她语气夸张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让我弟弟帮我做这个?!何况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没见过他!凶器是我自己放的,杀了沈溪之后我去找过钱书,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的车钥匙和音乐之家后门钥匙,我知道他的车就停在音乐之家后门外边,我把凶器放进他车里,之后又从后门返回,又去找了他一次,把钥匙原放了回去。” 季凛对此并未发表任何异议,他只是垂眸注视韩安,两秒钟后,忽然问:“你去找钱书的时候,陆梦婷在做什么?”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问这个,韩安愣了愣,声音下意识就低了两分,听起来没了之前的坚定:“她…她应该是在弹琴,我没太注意...” “季老师,我怎么感觉韩安这段在说谎?”单侧玻璃外唐初皱眉道,“钱书和陆梦婷单独在琴房,钱书可能这么大胆,连门都不反锁,其他学生去了都能随便进进出出?” 季凛不置可否,也并不同韩安细究,只是将话题转回去,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你顺着之前的说,你八点钟去找沈溪,正巧碰上沈溪从琴房出来,要去旁边找钱书。” “没错,”韩安好似不动声色微松了口气,才又表露出一副回忆神态,慢声道:“我和沈溪说找他有事,他就让我先进琴房等他,我进去之后,在他水杯里下了安眠药,之后…”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季凛忽然开口,他唇角弧度毫无变化,甚至语气都堪称彬彬有礼,“据尸检表明,你给沈溪下的安眠药应该是市面普及的佐匹克隆,我恰巧对这个药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它是基本不溶于水的,我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难题的?” 季凛问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面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反而像是真的单纯在请教。 可很显然,韩安被问住了。 她愣愣回视季凛,一瞬之后,蓦然将视线偏开,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不自觉攥了攥,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我刚刚没说清楚,当时沈溪水杯里装着的是…是奶茶!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看不出来的…”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市局外的大树树叶簌簌响动。 毫无来由地,季凛心脏骤然缩紧了一拍。 像某种莫名而突然的预知。 —— 韩扬来到琴房的时候,闻冬特意看了眼时间,距他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五分钟了。 也就是说,他只剩五分钟时间,可以明确闻到韩扬的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辨别出鼻尖的味道,难得怔愣。 此时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股非常强烈的金属味道,还是正被烈火灼烤的那种金属—— 闻冬清楚知道,这种味道的来源,名为坚定。 当一个人在做好了一个计划,并且下定决心要去实施的时候,就时常会散发出这种味道。 内心越坚定的人,味道也就越强烈。 显然,韩扬此时的内心是非常坚定的。 只是闻冬一时之间确实猜不出来,韩扬究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 韩扬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他一步步走近闻冬,窗外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怪异的巨兽。 “闻老师,”韩扬弯腰朝闻冬笑,闻冬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韩扬的笑容与语气,都透着股莫名的诡谲,闻冬听见他轻声问,“我给你带了奶茶,猜一猜看,在我哪只手里?”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就...你品,你细品嗯! 第31章 同一时间, 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季凛向窗外看了一眼,一边手指下意识覆上了另一边手的手腕。 审讯前,他就已经将两边手腕的锁链都取下来收了起来, 因此现在手指直接触碰的,是空无一物的手腕肌肤。 季凛手指在突出腕骨上来回摩挲,他没有再对韩安刚刚「将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的说辞提出任何质疑,甚至不再让韩安继续叙述作案过程, 而是依然注视着韩安,话锋一转,又自然切换到了一副循循善诱近乎蛊惑的口吻, 慢声道:“韩安,亲手处死自己痛恨的, 想要惩罚的人,是什么感觉?” 韩安霍然抬眸。 她从来没想过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 因此一时之间, 韩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答不出来。 可季凛好像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 他签字笔忽然抬起,笔尖在空中猛然一戳, 继而道:“利刃像这样扎进所痛恨之人的胸口时候,韩安,你在想什么?” 伴随季凛的动作, 韩安肩膀猛然一耸动, 她眼底显出两分迷茫, 听见季凛温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明明很近却又好似很远, 像是恶魔的召唤, 轻易将她长久苦压心底的念头都在瞬间召唤出来:“你是不是在想,原来人是这样脆弱的动物,仅需一瞬便可丧命…如果早在当初就这样做了,那么是不是,就不必再经受后来漫长的折磨?” 听清季凛话语中某个词眼,韩安身形蓦然一绷,她脸色近乎是在瞬间就苍白了两分,眸底也划过一丝惶恐。 窗外又起了一阵风,树叶簌簌响动声愈发剧烈。 —— 闻冬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定格在韩扬的笑脸上,他唇角挑起,刻意以一副轻松的语气问道:“猜不对的话,难道就不给我喝了吗?” 韩扬像是微怔了一下,随即,他唇角笑容扩大,认真道:“怎么会?我只是和闻老师玩个小游戏,奶茶是我特意买给闻老师的,无论闻老师是否猜对,最后自然,都会让闻老师喝到的。” 闻冬「喔」了一声,便随口猜道:“那就左手。” 韩扬背在身后的手微顿,之后他伸出左手,将一杯插着吸管,只有三分之二杯的奶茶放置在了钢琴边的书桌上,笑道:“闻老师,看来你在猜拳游戏上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这杯是我的,我喝过了。” 边说,韩扬又将右手也伸了出来,将另一杯同样插好吸管,不过是满杯的奶茶放在了靠近闻冬的位置,“这杯才是给闻老师的。” 略作停顿,韩扬忽然向闻冬靠得更近,他朝闻冬眨了眨眼睛,一副期待模样:“闻老师,你快尝尝看,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招牌,超级好喝的!” 然而,很奇怪的,闻冬鼻尖没有涌起丝毫与期待相关的气息,相反,他只闻到了愈发强烈的,如同被火焰炙烤般的金属味道,还有另一股腾然而起的,略显浅淡的苦涩味道。 那是悲哀。 人类的情绪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缘由的。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却罕见地茫然,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闻到了韩扬当下的情绪,却完全找不到他情绪的缘由。 片刻后,迎着韩扬期待的目光,闻冬还是端起奶茶,小口抿了一口。 甜得发腻。 —— 将一次性纸杯放在桌上,韩安好似重新恢复了初来时候的沉静与舒展,她冷声道:“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有什么「早在当初」,我也没经受过什么漫长折磨,我想我说的已经够明确了,我杀死沈溪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将我弟弟带上了一条歧途,他是个罪人!我杀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毕竟就像你说的,原来人类这样脆弱,丧命只需要一瞬,太短暂了,短暂到没空让我有什么感觉,不过我承认,确实是有快意的,我想警官你,应该能够理解这种快意?” 季凛目光落在韩安脸上,半晌,他蓦然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韩安的问题,而是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问道:“韩安,你知道含羞草的原理吗?” 他这问题问得莫名,韩安明显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含羞草叶柄基部有一个特有的器官叫做「叶枕」,”季凛竟然真的讲起了植物原理,“叶枕当中的薄壁细胞极其敏感,稍微受到外界的震动或者刺激就会有所反应,使得含羞草的小叶自动合拢,叶柄也逐渐下垂…” 略一停顿,季凛微向前倾身,紧紧攫住韩安的眼睛,迎着韩安似懂非懂的眼神,他温沉道:“其实人也同样如此,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像「含羞草叶枕」一样的存在,敏感异常,外界稍有触碰亦或窥探,你就会本能将自己收拢起来,树起一道仿佛高不可攀的屏障。” 电光火石间,韩安终于明白了季凛的意思。 季凛是在说,她对某件事情过度的否认本身,往往是另一种变相的默认,默认确有其事,且这件事情,在她心底占据了极其重要而隐蔽,甚至完全不可被触碰的位置。 韩安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下意识攥紧了,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忽然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不知该作何回答。 然而季凛好似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讲完刚刚的话,季凛就又原靠回了椅背上,依然是那副胜券在握般的商业会谈姿态,他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忽然转口问:“韩安,说一说看,你最不能接受同性-恋的哪一方面?” —— “闻老师,”韩扬坐在了闻冬身侧的琴凳上,侧头问他,“你刚刚在练哪首曲?” 闻冬抿了抿唇,有一瞬犹豫。 一方面,他其实现在更想通过语言试探韩扬,明确韩扬坚定与悲哀这两种情绪的缘由,但另一方面,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再过三分钟,他就闻不到韩扬的情绪了,或许先弹那段旋律,才是更应该做的。 虽说还能够依靠微表情与微动作去判断,但相比而言,闻冬自然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特殊能力。 于是迟疑一瞬,闻冬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没有回答韩扬的问题,只是轻声说:“弹一段给你听。” 话音落,闻冬手指搭在琴键上,按下了第一个音。 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并不长,闻冬早已经记熟,不需要再看谱了。 在第一个音响起的瞬间,闻冬余光便注意到韩扬肩膀猛然一滞,与此同时,他鼻尖涌起一股强烈的,名为惊愕的味道。 “闻老师…”韩扬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开口,“这…你…” 听得出韩扬的语无伦次,也听得出他嗓音甚至在发颤,但闻冬没有停下来,他手指依然在琴键上翻飞,而韩扬也重新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开口问一个字。 一时间,空荡琴房内只有琴声,绝望而又希翼。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惊愕味道极其短暂,转而就被愈发浓烈的苦涩与金属味道所掩盖。 悲哀与坚定相交融的味道并不好闻,闻冬却恍若未觉,面不改色,将这段旋律完整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倏然偏过头,直直看进韩扬的眼睛,他语气如常道:“我之前去沈溪家里替他整理遗物,在他家中琴房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琴谱,没有署名,但是右上角有沈溪打下的一个A+,我猜想这应该是你们某个学生提交过的,只不过不知为何,沈溪只留下了这唯一一份。” 闻冬敏锐注意到,在他说出「唯一」两个字的时候,韩扬眸光微微一动。 “韩扬,”闻冬不动声色,轻声问道,“所以,你听过这段旋律吗?你知道它究竟是谁写的,或者说,沈溪为什么,只偏偏留下了这一份吗?” 然而,令闻冬略感意外的是,韩扬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说「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的目光从闻冬脸上,逐渐下移,最终定格在闻冬依然搭在钢琴上的修长手指上。 半晌,韩扬忽然笑了笑,讲出一句好似很莫名,很没有缘由的话:“闻老师,你真的不该接替沈溪的工作,来这个学校当老师的。” 伴随他话音落下,闻冬在今日的特殊能力失效的最后一秒钟,闻到韩扬身上苦涩味道渐渐淡去,而那种名为坚定的,仿佛被烈火炙烤的金属味道,浓郁到达了一个巅峰。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 顷刻之间瓢泼大雨落下,审讯室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户上划过一道道水痕。 季凛搭在手腕上的手指微动。 上一个这样的雷雨天,他的小闻画家去了他家。 今日这个雷雨天,但愿能为沈溪这个案子画下句号,之后,大概就能让小闻画家给他画画了。 敛了一瞬的思绪,在淅沥雨声中,季凛回眸再次看向韩安,语气依旧淡定如常:“你刚刚自述,最不能接受的是同性-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尤其是和性-爱相关的,你认为这非常非常恶心,是吗?” 季凛讲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尴尬亦或难堪,他神态自若,好似在宣读科普论文。 韩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在强忍极度恶心不适的感觉,她语气严肃道:“是的,我真的觉得非常非常恶心,因此还希望警官你能理解,不,至少尊重我,不要再一遍遍重复了。” 季凛眉梢微挑,他没有应下韩安的话,反而像是刻意抛弃了他一贯的懂礼与绅士,仍然继续道:“既然如此,我有个疑问,你明明这样厌恶同性-恋人间的性-爱行为,那么为什么,你杀掉沈溪之后,却并不割掉他的生-殖-器?” 这下不等韩安说话,单侧玻璃外一直旁听的唐初先「我操」了一声,“季老师,你究竟是什么魔鬼?!” 对唐初的嚎叫恍若未闻,季凛直视韩安的眼睛,手中签字笔在空中横向比划了一下,他刻意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韩安,按照你的思想,这应该就是罪恶的开端与终点,你既然都处死了沈溪,又怎么能不将这最大的罪恶除掉?” 韩安抿了抿唇,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吞咽动作,她下意识喃喃道:“没错...你说的没错,那就是罪恶的开端!我原本是想的,原本是想割掉的...” “但是有人不准你这么做,对吗?”季凛嗓音又放轻,缓声道,“或者说,其实你真正参与的,只有将利刃刺入沈溪胸膛这一个步骤,下药的不是你,清理现场的更不会是你,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人,也根本不是沈溪。” 略作停顿,欣赏韩安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底掠过十足惊恐,季凛才继续慢声道:“阻止你的人是韩扬,下药的刺了背后四处伤口的以及清理现场的,都是韩扬,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或许,他其实有个智力方面有缺陷的双胞胎弟弟,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导致你另一个弟弟智力缺陷的罪魁祸首,韩安,我的推测对吗?” 季凛话音落下,单侧玻璃外一众警察们甚至唐初都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而韩安的脸色更是已经变得如刚刚粉刷过的墙壁一般苍白。 “韩安,”季凛手中签字笔在桌面上轻点,慢条斯理收尾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姐姐,为了弟弟如此甘心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但是你又是否想过,在这条艰难的惩戒之路上,你弟弟早已背叛你,走上了另一个岔路?” 韩安大概是本能想要反驳,想要说「不可能」,但韩扬哽咽如泣血的「对不起」倏然在她耳畔响起,那句「不可能」终究没有出口。 不过... 不过,韩安的所有神情变化都仅在瞬间,短暂的一瞬之后,她忽然就敛去了所有彷徨情绪,霍然抬眸,直直迎上季凛的目光,不闪不避。 韩安唇角缓缓挑了起来,她一字一顿道:“警官,你的推测再完美,也不过只是推测,况且有一点最重要的,你猜错了,我确实心甘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不过这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让这条惩戒之路,有人能够一直走下去。” 窗外忽然又响了一道惊雷。 倏然之间听懂了韩安话里的意思,季凛心脏重重一跳,他霍然起身,边大步走出审讯室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毫不犹豫拨出了闻冬的电话。 “对不起,”手机听筒中传出礼貌的机械女声,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幽冷异常,“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季凛蓦然转身,向审讯室内望去。 明明隔着一层单面玻璃,韩安现在是看不到他的。 但韩安却转过了头来,就像知道季凛正在外面看着她一样,韩安唇角笑容扩大,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季凛的手机骤然脱手,砸落在地,手机屏幕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隐喻。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标注」含羞草部分来源百度。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2章 唐初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凛。 唐初与季凛搭档六年, 在他的记忆中,无论面对再难缠的案件,再残暴的犯罪分子, 亦或陷入再危险的境地,季凛唇角的温和弧度都像是牢牢镶嵌在他脸上,不会被打破的。 但是刚刚听见韩安的话之后的季凛,是不同以往的。 其实季凛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很不同寻常的反应, 他只是神情骤然冷了,步伐不似往日慢条斯理,略微显出两分急促, 还有... 还有回眸看向韩安的那一瞬间,眼神好像不似往日温和含笑... 隔着单层玻璃, 韩安倒是感知不到,唐初却不由自主抬手搓了搓手臂, 莫名觉出两分危险。 不过对于案情的关注压过了本能反应, 唐初转头,急切问道:“季老师,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原本还在震惊季凛忽然做出的惊人推论,就乍一下听见了韩安说出口的话, 唐初隐隐有了个不详的猜测,却不敢贸然问得太过直接。 不过毫不意外的,季凛不同以往的表现只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在听见唐初问话的刹那, 季凛就倏然从韩安身上收回了目光, 他弯腰将摔裂了屏幕的手机捡起来, 再看向唐初时候的神情就与往常无异了。 “唐副队, ”季凛嗓音温沉, 语气却又好似含着两分压抑的克制, 他直白道,“闻冬现在可能有危险。” 心中猜测得到落实,唐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他急道:“我现在就带人去音乐学院!” 话音未落,唐初已经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不过他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又忽然响起了季凛的声音:“唐副队。” 季凛的尾音隐约染上一股奇异的颤抖。 唐初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就见季凛捧着他裂了屏的手机,抬眸看过来,沉声道:“换一队人去音乐学院,率先搜查音乐之家的闲置琴房,同时,让小阮立刻在地图上找一幢蓝色半球发光建筑。” 现在不是问详情的时候,唐初毫不犹豫点了头,拉开门飞奔而出。 —— 雅深市某幢叫不上名的楼顶,破败水泥平台上,闻冬和韩扬并肩而坐,韩扬一只手撑了把黑伞,伞沿向闻冬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暴露在雨中。 闻冬一只手握着杯还剩一半的奶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推了推伞柄,温声道:“韩扬,把伞打正。” 他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好似在强忍困意。 韩扬却并没有听闻冬的,他的伞沿依然明显向闻冬倾斜,笑道:“闻老师,是我非要你陪我在这种天气在天台上坐着,再让你淋到雨,那我这学生可就做得太差劲了。” “你也知道自己爱好古怪...”闻冬半真半假嗔怪了一句,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责怪意味,他又忽然转口问,“以前有没有让沈老师来过?”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这个,韩扬微怔了一下,才低声道:“来过,当然来过。” 微顿一下,韩扬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动作堪称轻柔地,将闻冬额前一缕散落发丝捋到了耳边,才继续道:“所以我之前才那么说的,闻老师,你不该接替沈老师的工作来我们学校的,我每时每刻看到你,都会想起沈老师,很是伤怀。” “是吗?”闻冬刻意没有躲避韩扬刚刚的动作,他好似玩笑般道,“我还以为你是在担忧,我也会落得和沈溪一个下场。” 韩扬握着黑色伞柄的手骤然一紧,他没有侧过头,视线依然落在远处的雨幕中,不动声色般反问:“闻老师怎么会这么想?” “嗯?”闻冬像是对韩扬骤然收紧的五指恍若未觉,他掩唇打了个呵欠,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语气中难掩困倦,“不知道,随口一说,可能是太困了...影响大脑...” 韩扬笑了一下,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归于放松,关切道:“闻老师是昨晚没休息好吗?喝奶茶提一提神,况且今天天气不好,闻老师的奶茶再不喝完都要冷了。” 闻冬没再出声,他低头又抿了一小口奶茶。 之后抬眸,隔着雨幕,遥遥望向不远处东北角楼顶,那个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 “音乐学院那边有发现!”唐初挂断电话看向季凛,语速飞快道,“音乐之家412琴房,钢琴上检测出了小闻先生和韩扬的指纹!琴房内有饮料味道残留,在琴键上发现一滴液体,初步推测是奶茶!” 微微一顿,唐初觑了觑季凛脸色,语气谨慎道:“季老师,你说这个奶茶里,会不会被下了安眠药...?” 不过不等季凛回答,唐初又好似自我安慰般道:“就算下了也没关系的,按照琴房现在这个情况来看,那杯奶茶应该是洒了不少...不然不会闻得到明显味道,况且,况且小闻先生那么谨慎一个人...” 唐初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在明确找到闻冬,亲眼看见他安全之前,谁也不能真的安心。 季凛不置可否,他还没回答,就听阮甜大声叫了起来:“找到了!季老师,唐sir,找到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建筑了!” 季凛和唐初对视一眼,同时快步走到了阮甜的办公桌旁。 阮甜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中的一幢高楼,楼顶有个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季老师刚刚说的应该就是这里,”阮甜飞快道,“雅深大学的天文馆,形似半个球体,每天晚上六点后就会亮灯。” “地图缩小,”季凛沉声吩咐道,“主要定位这个天文馆西南方向就近的建筑。” 阮甜鼠标飞动,两秒钟后,季凛和唐初同时叫了停。 “这个小区!”唐初手指点在电脑屏幕上,大声道,“沈溪住的那个小区,竟然就在这个方向上!” 季凛对阮甜简洁说了声「多谢」,便转身快步向电梯间走去。 唐初急忙跟上,两人一同进入电梯间,想到什么,唐初又忽然道:“可是...沈溪那个小区安保严格,摄像头应该随处可见,韩扬如果真的要做什么,他会选在那吗?” “不是在那,”季凛嗓音温沉,语气肯定道,“是在你那天透过沈溪家琴房看出去,看到的那幢筒子楼,那才是韩扬的心理安全区。” 那片筒子楼与沈溪所在的小区其实非常近,自然都是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在地图上没有被标记出来,因此唐初第一眼看到的是高档小区。 季凛话音落下,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两人谁也没有打伞,一同大步走进瓢泼大雨中,不等唐初再开口,季凛就一边从口袋中摸出车钥匙,一边简明扼要道:“唐副队,你坐我的车走。” 唐初点了下头,干脆利落坐进了季凛的副驾驶位。 车子驶上大路,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操作频繁,却依然阻挡不住雨水倾盆而下。 偏头看了眼下颌角轮廓紧绷,目视前方的季凛,唐初忍不住问道:“季老师,小闻先生是给你传递什么信息了对吗?我们过去,一定能找到他的,是不是?”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他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收紧,片刻后,才好似莫名道:“他给我写了句诗,但愿我没辜负他的期许。” 话音落,黑色Cayenne骤然加速,在雨中如钢铁巨兽般向前飞驰。 —— “雨还在下,想邀你一同看夜空,看东北角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韩扬将微信里,闻冬二十分钟前发给他的信息读了至少第十遍,还是忍不住笑道:“闻老师,你钢琴弹得那么好,写诗是真不怎么样...这也太直白了,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像几何题,毫无美感。” “是吗?”闻冬唇角微勾了勾,并不反驳,只是道,“那你也写一句给我听?” “你刚不是说手机没电关机了吗?”韩扬撇嘴道,“我发给你你现在也看不到。” “没关系,”闻冬单手托着下巴,眼眸半阖道,“你可以直接念给我听,催个眠。” “闻老师不是已经快要睡着了吗?”韩扬笑了,他语气忽然放得很轻,“我再催眠,怕闻老师就真的直接在这里睡着了。” 闻冬好似不满,他轻「啧」了一声,故意道:“我看你也不会写诗,不知道曲作得如何。” 略一停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闻冬好似感慨般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之前在琴房弹的那段旋律,是谁写的吗?那段写得真不错,绝望与希翼结合得淋漓尽致。” 韩扬霍然侧过头来,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 “怎么了?”闻冬眨了眨眼,反问道,“你没听出来吗?还是说,你和我有不同见解?” 韩扬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才重新偏开了头,继续望着雨幕。 他没有撑伞的那只手,缓缓插-入了口袋,仿佛在摸索什么。 半晌,韩扬才轻声道:“听出来了,我和闻老师的理解一样。” 他嗓音好像在瞬间就添上了两分哑意,好似在苦苦压抑某种快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闻冬却恍若未闻,他轻叹一声,继续感慨般道:“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才会写出那样的旋律。” 可韩扬却又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像是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将它攥得很紧,韩扬才忽然前言不搭后语般问道:“闻老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身上被赋予了你曾经最最最厌恶的一种特质,你会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楼下猛然响起一道剧烈引擎声。 闻冬若有所感,和韩扬一同朝楼底望去,但只看到了被溅起的大片水花,早已没有任何汽车的踪影。 一个极其短暂的小插曲,韩扬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侧头看向闻冬,好像依然在等着他的回答。 闻冬也从楼底收回了目光,他把还剩下将近一半的奶茶杯随手放在了地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才好似已经困倦到不经思考般,轻声答道:“那当然是——找到让我被赋予了那样最厌恶特质的根源,然后,亲手除掉它。” 伴随他最后五个字出口,韩扬一直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攥紧到了极致,隐在衣服布料下的小臂肌肉绷出了极其凌厉的线条。 闻冬从始至终都没有再侧头看韩扬一眼。 片刻后,在心中估了估大致的时间,闻冬不再犹豫,倏然闭上眼睛,就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直直倒入了韩扬怀里。 所有的事情都好似发生在瞬间—— 韩扬扬手丢掉了黑色雨伞,一手揽住闻冬的肩头,另一只一直揣在口袋中的手终于抽了出来,手心紧紧攥着一根被削尖了的音叉底端! 可闻冬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平稳,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 尖刃直抵闻冬脆弱的脖颈,顷刻间便刺破了他过于白皙细嫩的肌肤,鲜红血液顺着颈部优美线条流下的刹那,韩扬后脑勺骤然一僵—— 冰冷坚硬的枪口悄无声息抵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3章 那是时空都仿佛静止的一瞬。 然而, 下一秒,韩扬竟然就像对直直抵在他脑后的枪口毫无所觉,亦或者说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样, 握着那根尖刃的手骤然发力! 不过与此同时,他身后持枪的人就像预料到了他的举动一般,抵在他脑后的枪口在刹那间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近乎与韩扬同时动作, 牢牢钳制住了他握着尖刃的手腕! 韩扬下意识侧眸看去,略感意外的,钳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 好看到极其容易使人忽略它竟然能有如此强劲的力道,让韩扬即便用尽了全力, 却也不能再让手中尖刃前进分毫。 因为过于用力,韩扬的脸色都变得近乎惨白, 额角渗出大滴汗珠, 与雨水混合在了一处,顺着他的侧脸轮廓缓缓下滑。 唐初大步上前, 以一股完全不容抗拒的力道劈手从韩扬手中夺走了那根尖刃,之后不待韩扬做出任何反应, 就又用一个极其标准的制服动作将他的两条手臂都扭在身后,干脆利落铐上了手铐。 “韩扬!”唐初大喝一声,大声宣布,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 你因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了, 拒捕将从重处罚!” 然而, 韩扬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或者说, 他就像根本听不见唐初的话,甚至也根本感知不到自己已经被铐上了手铐一般,一双眼睛仍然死死定在闻冬身上,眼底充血般赤红。 先前,韩扬原本一条手臂是揽在闻冬肩头的,但在他被唐初强行拽离的同时,季凛就已经动作利落收起了枪,并蹲下身去,伸手想要将闻冬揽住。 然而,闻冬竟然自己睁开了眼睛! 能看出他的状态确实是很不好的,那半杯奶茶里的安眠药其实已足矣令任何一个普通人沉睡,韩扬不知是闻冬身体情况特殊,还是真的意志坚定过人,总之,他竟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也确实非常昏沉了,再加之冰冷雨水兜头淋下,他额前脸侧略微偏长的发丝都被打湿,显出两分罕见的凌乱与不堪,白皙颈侧刚刚被尖刃刺伤的微小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混着雨水一滴滴下滑,滴落在水泥地上,盛开起一朵朵微小的血花。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拒绝了季凛的托扶,而是自己手掌撑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缓缓将自己撑直坐了起来。 大概是身体无力,能看出他的小臂都在微微发颤。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股奇异的,颓靡的美感,好像脆弱至极,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保护欲,亦或... 亦或,破坏欲。 季凛倏地阖了下眸,他突然脱掉了身上的风衣外套,兜头罩在了闻冬身上,将闻冬整个人都拢了起来,之后向前一步,遮挡住了韩扬直直望过来的视线,在闻冬面前蹲了下来。 目光定格在闻冬白皙脖颈上的那抹刺眼鲜红,季凛凌厉喉结微动,他向闻冬伸出手,大概是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温和礼貌,嗓音微哑,叫了一声「闻冬」的全名,“站得起来吗?这里交给唐副队就好,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一下。” 略一停顿,季凛又歉然道:“抱歉,我来晚了,不该让你受伤的。” 闻冬抬眸看向季凛,药物作用之下,他眼神不可避免略显涣散,可眼底的光却又在一瞬间好似亮得惊人。 “不,”闻冬摇了摇头,唇角缓缓挑了起来,他认真道,“不晚,你来得时机刚刚好,季先生,我很高兴你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你确实是我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 电光火石间,季凛明白了闻冬的意思。 一切都是闻冬计划好的,不止是前面的所有,包括最后被尖刃刺伤的这一步,都是闻冬计划好的! 闻冬要的是彻底坐实韩扬故意杀人的罪名,不再给他留丝毫可辩解的余地! 闻冬话语里真诚的赞赏意味毫不掩饰,然而这一次,季凛却无法从中获取到任何被夸奖后的愉悦。 “抱歉,”季凛语气骤然冷了两分,“恕我并不想受下小闻先生这份夸奖。” 话音落,他没有再征求闻冬的意见,而是两只手臂都探了过去,一手托在闻冬背后,另一手要去托闻冬的腿弯,想要将闻冬直接抱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身后乍然响起韩扬的喊叫,隐约听得出尾音的哭腔,“闻老师,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是你亲口说的,你说的,你听得懂我的绝望,你明明听得懂!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是你说的,对待赋予自己最厌恶特质的根源,就要亲手除掉它...闻老师,我这么做了,明明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做得不对吗?我哪里做错了,你教我,你教我好不好...” 很显然,韩扬陷入了一种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里。 “少废话!”唐初在韩扬后背拍了一掌,喝道,“你有精神病就出医院证明,没病少装,杀了人还在这问哪错了!” 闻冬没有让季凛抱他,不过还是一只手搭在了季凛小臂上,借了一下力,缓缓站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拢在季凛的宽大风衣外套里,看起来脆弱而无害。 可他看向韩扬时候,眉梢挑起,下巴微抬,目光分明含着天然的俯视意味。 面对杀害了自己好友的凶手,闻冬的神情中其实不见多少恨意,更多的是蔑视与鄙弃。 他缓声开了口,嗓音很轻,说出口的话却很重:“没错,我确实听得懂你的绝望,但在我看来,将自己的绝望与痛苦转而报复在完全无辜的人身上,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所为。” 韩扬对他的杀意已经让闻冬清醒意识到,韩扬真正想要杀的不是他,也不是沈溪,无论是他还是沈溪,他们都不过是韩扬心底仇恨的投影。 讲完这句话,闻冬就漠然收回了视线,仿佛韩扬于他而言早已腐烂如泥,不值得他再多说一个字。 闻冬转了身,准备走向楼梯间,韩扬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一直钳制着他的唐初,向闻冬猛冲过来,两只手因为还铐在身后,姿态看起来滑稽异常。 他边跑边大笑,笑声癫狂又悲凉,说出口的话更是横冲直撞:“哈哈哈,没错,闻老师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废物,比不上你高贵,可那又怎么样?我再废物,也能掌控我心上人的生死,而你却还要被一个变态觊觎!” 说到「变态」两个字的时候,韩扬整个人已经近乎贴上了闻冬的后背。 季凛一只手将闻冬整个人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动作利落从腰间抽出了配枪,冰冷枪口直直对准韩扬的心口。 可韩扬却没有丝毫畏惧,他依然大笑着,回视季凛,目光不闪不避,语调猖狂道:“这位警官,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不用怀疑也不用狡辩,我说的变态就是你,你与我是同类,都是烂在泥里的坏种,我看得出来。” 这话说得可谓相当难听了,毕竟警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不会想跟一个杀人犯做什么同类。 赶来的唐初眉头紧锁,他用力将韩扬重新牢牢按住,低喝道:“你又在这讲什么胡言乱语!自己坏不够,还敢攀扯警察!” 边说,唐初又抬头看向季凛。 虽然理智上清楚季凛向来都极其冷静,但唐初还是忍不住道:“季老师,你一定冷静...” 季凛看起来确实依然相当冷静。 他好像完全没有被韩扬的话激怒,甚至唇角的温和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但对准韩扬的枪口,却也依然极稳,没有丝毫要收回的意思。 “我没有怀疑,也没有想狡辩,”季凛温沉开了口,竟然还是语带笑意的,他用极其沉静的语气讲出危险意味十足的话,“既然作为同类,那你应该很清楚,变态的所有物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所以我向你举起枪,并不是因为恼羞成怒,我只是在警告你,就此停住,不准再靠近我的所有物一寸。” 话音落下,季凛蓦然收回了枪,他没再看韩扬一眼,只是朝唐初微笑了一下,便揽着闻冬转身进了楼梯间。 不过离开了韩扬的视野范围内,确认闻冬自己还可以走,季凛就将他放开了。 没有对刚刚的行为亦或言语做任何注解,季凛微阖下眸,解锁手机,边翻通讯录边极尽所能般克制道:“小闻先生,还请你等下你先在楼道里不要出去,我这就给小阮打电话,要她开车过来接你。” 像是知道季凛这么做的用意,闻冬偏过头来,并不问「为什么不能坐你的车」,只是轻声道:“季先生,但是我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季凛眸光落在闻冬颈侧,一瞬便又移开,他嗓音好似在瞬间便哑了两分,但出口的话还是礼貌而克制的:“处理伤口是警队全体成员的必修课,我今天车上备了医药箱,会留给你,等小阮来帮你处理。” 闻冬盯着季凛微动的喉结看了两秒,蓦然笑了一下,他眨了眨眼,语气似诧异又似蛊惑:“季先生,你真的会愿意让别人触碰你所有物的伤口,指尖沾上你所有物的鲜血吗?” 季凛倏地将目光移回闻冬的脸上,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闻冬坦然与他回视,挑衅般扬了扬眉。 破旧昏暗的筒子楼里,暧昧的对峙仿佛一触即发。 半晌,季凛好似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恶劣疯念,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闻冬耳垂上的那个锁环,之后将略微发颤的手指举到闻冬眼前,终于开了口,他又一次叫了闻冬的全名,似警告又似恐吓般道:“闻冬,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能够克制到现在已经近乎耗尽了所有的忍耐力,我...我今天出来太急,没有来及带锁链,我没有办法将自己锁好,闻冬,你如果执意要和我单独共处于一个私人空间,我想我大概真的很难保证你的安全,毕竟...” 略一停顿,季凛笑了一下,他一字一顿道:“毕竟你知道的,对于变态而言,遇上世间难寻的尤物,破坏欲会高高占据上风,轻易压倒保护欲。” 所以,快跑。 趁还能跑得掉,趁我还没有将你牢牢束缚,闻冬,我的美丽尤物,快跑。 然而,闻冬没有逃跑,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恐慌亦或惊惧,反而又向前走了半步。 抬起一只手触到颈侧的伤口,指尖蘸到一抹鲜血,闻冬将那抹鲜红轻柔涂抹在季凛唇角,向季凛绽放出一个堪称昳丽而魅惑的笑容。 “我现在状态确实很差,”闻冬轻声开了口,好似在示弱,语气却如海妖般惑人,“头很重,很困倦,还有些微发冷,我想季先生如果真的想做什么,我大概确实毫无反抗的余地...” 略作停顿,闻冬再次缓缓向季凛靠近,他唇瓣若有似无蹭过季凛的耳廓,温热鼻息肆无忌惮氤氲而出,轻柔蛊惑道:“所以,季先生,你想不想试试看,弄坏我?” 作者有话说: 小季,给妈妈上!弄坏冬冬!!【bushi】 第34章 闻冬尾音未落, 整个人就被季凛大力向后掼了一步,背部近乎要抵在斑驳墙壁上。 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亦或冰冷都没有到来,相反, 后脑勺及背部传递而来的温热清晰可感—— 是季凛将两只手掌分别垫在了他身后。 季凛靠得很近,近到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他鼻间粗沉的呼吸,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闻冬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变得愈发紧促,心跳愈发活跃。 他垂下眸, 精致喉结微动,本能般做了个吞咽动作。 下一秒,季凛忽然低头, 埋首在他颈侧轻嗅。 姿态像极了某种面对可口猎物时候的大型猛兽。 温热鼻息肆无忌惮喷洒在闻冬颈侧,准确来说, 是那微小伤口的边缘。 闻冬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一阵酥痒, 激得他脖颈上的皮肤都在为之颤栗。 “闻冬, ”季凛略含哑意的温沉嗓音贴在他耳畔响起,语气好似喟叹, “你闻起来真的很美味。” 此时此刻,闻冬整个人都被季凛笼罩住了, 这其实是个处于绝对劣势的姿态,可他唇角勾起来,语气却又分明是不甘示弱甚至充满蛊惑的:“吃起来会更美味的, 季先生, 你真的不想试试看吗?” 话音未落, 闻冬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喷洒在他耳廓与颈侧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了两分, 季凛就像在竭尽所能, 克制即将从心底失控挣脱的疯兽。 片刻后, 他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忽然有了动作,一手揽在闻冬的腰后,另一手托住了闻冬的腿弯,将闻冬直直打横抱了起来。 “不,”季凛薄唇微动,言简意赅道,“这里很脏。” 闻冬这一次没有推拒季凛的怀抱,反而配合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走出楼道门的时候,闻冬听到了身后紧随而来的两道脚步声,应该是唐初押着韩扬下来了。 唇角微挑了挑,闻冬直觉认为季凛说的这个「脏」,大概不仅仅是指筒子楼客观的破败环境。 黑色Cayenne就停在楼下,季凛动作利落开锁拉开车门,径直将闻冬安稳放在了宽敞后座。 像是有一秒钟的迟疑,季凛还是没有直接走去驾驶位,而是也一同坐进了后座。 闻冬靠在宽厚座椅椅背里侧头看他,笑盈盈挑衅道:“季先生,你对现在这个就餐环境可还满意?” 垂眸盯着闻冬上扬的唇角看了两秒钟,季凛舌尖掠过犬齿,蓦地笑了笑,“看来小闻先生对我的克制力,是真的盲目信任。”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他薄唇动了动,想说「我并不是信任你的克制力,相反,我非常期待你失控」,可大概是在过度安眠药与先前淋了雨的双重作用下,闻冬一张口就猛然激出一阵剧咳。 季凛低叹一声,从收纳柜中取出一个小型医药箱,打开,从中取出消毒湿巾和酒精棉球。 抽了一张消毒湿巾认真擦拭自己的手指,季凛温沉道:“小闻先生想表达信任的急切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还是暂时闭目养神最好。” 闻冬:“......” 表达信任个螺旋棒棒锤! 他闭嘴不再说话了,目光落在季凛安静动作的修长手指上。 季凛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转而夹出一颗酒精棉球,拇指食指轻轻捏住,覆上了闻冬脖颈上的微小伤口,轻轻擦拭。 他动作极尽温柔,甚至隐含两分珍重意味,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双手握着枪的模样,又是怎样一番截然相反的凌厉。 闻冬极其不适应这样被照顾的状态,他肩膀绷得很紧,忍不住偏开视线,转移话题道:“季先生,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是指案情方面。” 季凛动作微滞一瞬,他摇了摇头,温声道:“案情方面,暂时还没有。” 闻冬一怔,随即便了然。 也对,以季凛的洞悉能力,能猜透他的计划确实毫不意外。 季凛确实猜得出来。 从他看到闻冬微信里发给他的那句「诗」,到得知音乐之家那间琴房有明显的奶茶味道残留,季凛就已经将闻冬的计划参透了个大概—— 闻冬一定是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或者说至少猜到了韩扬最初递给他的奶茶有问题,也隐约察觉到了韩扬对他起了杀意,因此佯装无意将奶茶打翻了,还特意留下一滴在钢琴上以方便警方发现,韩扬第一步计划未得逞,自然会提出想要再给闻冬买一杯奶茶,闻冬便特意跟随他去了。 不过以闻冬现在的状态来看,很显然,这第二杯奶茶也是下了安眠药的,能够在闻冬眼前下药,唯一的方法就是主动帮闻冬戳吸管,借此机会将磨碎的安眠药粉从吸管中顺进去,闻冬当然察觉到了,但他选择将计就计——喝下去。 不过显然,闻冬特意延缓了喝的速度,以尽可能使自己保持清醒,之后等被韩扬带到了那幢筒子楼楼顶,再给自己传递出一条消息。 季凛在当时瞬息间便想到了这个程度,现在再在脑海中过一遍,甚至连细节都补充完整了。 比如在韩扬眼前传递出信息并不容易,因此闻冬故意隐晦写了句看似没什么文采的诗,并且为了不引起韩扬怀疑,闻冬一定会装作这诗是写给韩扬的,给韩扬也发了一条一样的。 比如为了以防万一真的睡着了,手机落到韩扬手里会引起大麻烦,因此闻冬是自己主动关机的,还会特意骗韩扬说手机没电了。 再比如... 比如闻冬并没有传递消息之后就此停下,他应该一直还在通过语言诱导韩扬对他真正出手。 因为从一开始,闻冬要的就不是自己「获救」,而是彻底定死韩扬,让他不再有任何脱罪的可能。 所以案情方面,季凛真的没有想问的。 他想问的是... 消毒完毕,打开一个创口贴认真替闻冬贴好,季凛沉声开口:“闻冬,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闻冬的计划乍一看去没什么问题,但其实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万一那杯奶茶里下的不止是安眠药这么简单,万一在我赶来之前你没有坚持住先睡着了,万一韩扬不等你睡着就动了手,万一我根本没理解你那句「诗」里真正隐含的意思... 太多万一了,倘若这其中任何一条变成现实,闻冬现在可能就不会安稳在这了。 季凛后面没说出口的话,闻冬自然都听得懂。 但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唇角就又扬了起来,避重就轻般道:“没有万一,季先生,我之前就说过了,你是我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你与我的配合天衣无缝。” 季凛没有回答,他移开目光,手指搭上了车门把手,准备将门打开,回到驾驶位上。 可闻冬白皙细瘦的手指蓦然搭了上来。 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只是虚虚搭着,可季凛却就此顿住,不再动作分毫。 “季先生,”闻冬仰头朝季凛笑,向来清透的嗓音被他刻意放软了两分,“你难道不该感到愉悦吗?我不怕万一,这不正是说明,我对你完全信任吗?” 信任到毫无畏惧,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于你。 垂眸盯着闻冬昳丽笑颜看了两秒,季凛神色却倏然冷了,他抬起一只手,以一种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闻冬的手移开了,之后,他就像是突然抛弃了一贯的社交准则,亳不讲情面般直白道:“小闻先生这种好听话就不必说了,你我都很清楚,你不怕万一并不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你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从而完全不在意风险罢了。” 像是没想到季凛竟然会这样直白戳穿,闻冬微微一愣,重新靠回座椅椅背上,嗓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淡然,坦诚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以为季先生能够理解的,毕竟如果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闻冬话音落下,怔忡的变成了季凛。 因为即便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季凛非常清楚,如果是他,他当然也会做出同样的计划。 他们骨头里是一样的人,是疯子是赌徒,是绝对的目的导向者—— 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冒任何风险,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毫无所惧。 季凛不回答,闻冬也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季凛的答案,于是只笑了一下,调笑般继续道:“季先生,我还以为面对我的计划,你会很兴奋,或者说欣赏的,就像那天我从七楼与你一同跳下去一样。” 为了遇到同类而兴奋,面对同样的疯子行为而欣赏。 “这不一样,”季凛微阖了下眸,终于开了口,他淡声道,“小闻先生,你从七楼与我一同跳下来那次,我确实很兴奋,但那次的前提是我很明确,自己可以接住你。”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太多不确定与未知了。 在季凛话音落下的刹那,闻冬心尖倏然重重跳了一下,心底骤然涌起股暖流。 很柔软,也很陌生。 他听懂了季凛没有说完的话,那是难以宣之于口的担忧与后怕。 但是闻冬很不习惯。 他不习惯让自己处于一个被关爱,被保护的弱者位置,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很软,却毫无实感。 仰头直直望进季凛的眼睛,闻冬尽力压住了心底的异样,他唇角又一次挑了起来,刻意挑衅般混不着调道:“季先生,据我所知,对猎物怀有过度关心应当是作为一名猎手的大忌,我私以为像季先生这样的高明猎手,是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又或者说这种过度关心,是我所不知道的另一种高明手段?” 被这样近乎恶劣的揣测了,季凛也不见丝毫恼怒,他勾唇反问道:“不知小闻先生是否有被我这笨拙的手段取悦到?” 闻冬与季凛对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抬起手触到自己脖颈,将季凛刚刚给他贴好的创口贴又撕掉了,才扬唇笑道:“季先生,我都这样盛情邀请你了,你说,我有没有被取悦到?” 面对如闻冬这般尤物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姑且说是勾引也不为过,大概圣人都很难不动摇。 何况季凛不是圣人,是个变态。 心底苦苦关押许久的疯兽在这一刻突然又开始挣扎咆哮,下一秒,极其罕见的,季凛的动作快过了理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干脆利落抽掉了衬衣上的黑色领带,并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制服动作,将闻冬的两条手臂都高高举过头顶,之后手腕交叉,用领带绑在了车顶的把手上。 那其实是个有两分凌-虐意味的姿态。 闻冬凌乱发丝垂于眼前,脸色苍白到近乎失去了血色,两只纤细手臂被高高举起,突出腕骨被领带缠绕包裹,白到近乎透亮的肌肤与黑色领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一下下冲击着季凛的眼球,更冲击着季凛的理智。 可即便是这样的姿态,闻冬的下巴却还是略微向上抬起的,修长而脆弱的脖颈勾出完美的线条弧度,好似面对凌-虐却依然高雅的天鹅。 —— 与他这副「受虐者」姿态截然相反的,是他眼底的光亮得惊人,像是快要遮掩不住心底的兴奋与期待。 “我的猎人,”闻冬好看的嘴唇微微开合,吐露出好似蛊惑的话语,“还不享用我吗?” 季凛浅褐色的眸底同样绽放出异样明亮的光,带着势不可挡般的灼热。 一声轰响,季凛清晰听到了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高楼在顷刻间坍塌。 下一秒,他猛然靠近闻冬,埋首在他颈侧,终于得偿所愿,薄唇含住了闻冬的那处新鲜伤口。 舌尖舔舐而过,又唇瓣微微吸吮,像吸血鬼般吸入温热新鲜的血液... 季凛却并未就此停住,他阖着眸,嘴唇又缓缓向一边偏移,直至准确无误落于闻冬精致的喉结之上。 薄唇微张,尖齿与单薄肌肤亲密接触,留下一个裹挟鲜血的齿痕。 醒目至极,好似烙印不可磨灭。 闻冬的手指在发颤,手臂在发颤,肩膀在发颤,整个人连带灵魂都在发颤。 那是内心深处极其隐蔽的兴奋点被精准戳中,所激起的仿若灵魂的震荡。 “嗡——嗡——” 狭小空间内骤然响起手机的震动声,将闻冬和季凛同时拉回了现实。 两秒钟后,季凛抽身向后靠去,眉眼间没有了一贯的温和淡然,相反,添了两分戾气,就像在享用美味猎物时候被打断的巨型猛兽。 可虽然如此,在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语气就恢复了惯有的温沉:“唐副队。” “季老师,”唐初大嗓门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闻冬都能听得见,“你们怎么还没回局里?不听韩扬招供了?” 季凛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简洁应道:“听,等我们,这就回。” 挂断电话低叹一声,季凛侧身抬手解开了系于闻冬手腕上的领带,视线极其克制地没有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寸角落停留,之后,他转身打开车门,迈步下了车。 闻冬还未来及做出反应,就听见「滴」的一声,季凛竟然将车锁了! 季凛没有回到驾驶位,而是背倚在车身上,从口袋中摸出烟盒,从中抽了一支递至唇边,点燃吸了一口。 闻冬不明白季凛抽个烟为什么还要锁车门,他抬手敲了敲车玻璃,大声道:“我也想抽烟!” 可季凛却只是侧眸看了闻冬一眼,之后没有夹烟的那只手食指竖起,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下一秒,闻冬就眼睁睁看着季凛慢条斯理解开了左手的衬衣衣袖,缓缓向上卷起。 这还是闻冬第一次看见季凛露出左边的手腕,一晃眼间,闻冬隐约觉得季凛的这边手腕上好像皮肤并不平整,反而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疤痕。 可还不待他深思,就见季凛霍然将手中燃着火煋的烟头,直直怼上了赤-裸空无一物的手腕! 闻冬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吸了口气。 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季疯出新高度!【x】 第35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不算大的房间,此时此刻被五个人近乎填满—— 审讯桌一侧,是面色灰败的韩安和状若癫狂的韩扬, 至于另一侧,另一侧唐初和季凛与韩安韩扬相对而坐,而在角落中,还额外加了一把舒适软椅, 是给闻冬的。 闻冬在沈溪一案中参与度奇高,从最初的受害者亲友,变成与警方合作的「卧底」, 现在竟又成了「险些遇害」的新受害者本者,因此合情合理的, 唐初破例请他一同旁听韩扬和韩安的最终招供,阮甜还特意贡献出了自己的软椅——号称全市局最舒适的一把, 能和沙发相媲美。 闻冬身体与精神状态确实都不济, 因此他没有拒绝,只是温声道了谢。 不过虽说如此, 他此时从表面上看去,也看不出与寻常有太多不同—— 凌乱头发被重新打理过了, 额前脸侧略微偏长的闷青色发丝重归乖顺,喝了一大杯热水之后,脸颊与嘴唇也都慢慢有了血色, 被雨淋湿的西装外套脱掉了, 只留里面一件淡蓝色衬衣, 衣扣照例开两颗, 精致锁骨若隐若现, 浑然天成的冷然性-感。 除了—— 除了喉结上的血色齿痕依然清晰可辨, 宛若昭示。 其实闻冬到市局之后是准备把它擦掉的,他还特意开口问季凛要湿巾,可季凛垂眸看他,准确来说,是垂眸看他喉结上自己留下的完美杰作,眼底划过一瞬难以遮掩的惋惜神色,被闻冬敏锐捕捉到了。 闻冬瞬间了然,犹豫一瞬,最终他还是没有擦掉,决定满足一下某人野兽宣示主权般恶劣的圈地行径。 自从闻冬进入审讯室坐下之后,韩扬的视线就在闻冬喉结处徘徊了不下十次,眼神十足怪异,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愤怒,亦或二者兼有。 不过闻冬浑不在意就是了。 至于季凛… 季凛唇角一直是微微上扬的,那笑容与平日的温和礼貌相比,好似多了两分莫名愉悦。 总之,审讯室内整体气氛很是古怪。 唐初握拳抵唇刻意咳嗽两声,用力清了清嗓子,之后他看向韩扬,冷声起了个头:“那就从作案动机开始交代,韩扬,不要再编什么不能接受同性-恋这种借口来糊弄人了!毕竟你自己就是,所以想好了再开口!” 韩扬的视线终于舍得从闻冬喉结上收回来了,不知唐初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韩扬就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声悲凉至极,比哭还难听。 一旁韩安低垂下头,她嘴唇抿得很紧,却还是没有控制住从唇缝间溢出两声呜咽。 “警官,”半晌,韩扬就这样哀声笑着开了口,“有句话你说错了,不能接受同性-恋,这真的不是借口。” 唐初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张口呵斥,季凛就先他一步开了口,淡声道:“那么不如先聊一聊,韩扬,韩安,你们姐弟二人真正想要惩戒的人,究竟是谁?” 韩扬现在对季凛敌意很大,大概是觉得同为变态,为什么他与季凛的境遇差距如此之大,季凛能是高高在上的警队顾问,而他却是个即将坐牢的杀人犯。 这种近乎云泥之别的差异让韩扬难以接受,因此他极不配合,大笑着挑衅道:“哈哈哈这位警官,你先前既然都已经承认了与我是同类,那么同类之间,你应该很能理解我的才对,难道你猜不到我真正想惩戒的人是谁吗?又或许你其实和我一样,都是闻老师口中的废物?” 说到「闻老师」三个字的时候,韩扬又忍不住看向了闻冬,可闻冬却只是微抬下巴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那眼神甚至不像在看一个普通人,更像是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早在韩扬刚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唐初就张口想要喝止他了,但季凛签字笔轻轻碰了碰唐初的胳膊肘,示意他暂时不要开口,唐初这才生生忍住,让韩扬把话说完。 可谁知韩扬越说越离谱! 单侧玻璃外此时聚满了警察,都是支队内部来旁听最终招供的,唐初现在看不到他们,却已经能想象到听见韩扬的话,外面会是怎样一番骚动,顿时就怒道:“韩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攀扯警察,是真的不怕给自己加重量刑吗?!” 韩扬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耸肩道:“轻重又能怎么样?警官,我的人生早就毁了,我巴不得你现在立刻枪毙我。” 可话题中心人物季凛却依然淡定如常,甚至他唇角的温和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像被韩扬明刺暗讽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然你们姐弟二人都不愿主动讲述,”季凛温声开了口,他嗓音温沉依旧,语气竟还仿佛含着淡淡的怜悯,“那就只好由我来将这最不堪的谜底揭开了,我之前已经说过了,韩扬,你有个有智商缺陷的双胞胎兄弟对吗?但我猜想他并不是先天如此,而是后天因为遭受了某种巨大刺激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你们真正想要惩戒的,正是这个让他变成这样的罪人。” 略一停顿,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他抬眸看向韩扬,眉梢微挑,慢条斯理道:“我相信你刚刚说的,不能接受同性-恋确实不是借口,因为你的双胞胎兄弟应该正是遭遇了同性强-奸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但在强-奸罪上,其实男性受害者要比女性少非常多,这不止是因为所谓的性向小众,同样因为一般而言男性自身更具备反抗的能力,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如果受害者在受到侵犯的时候还只是个儿童,那么无论男女,作为儿童确实都极难反抗一个成年人。” 韩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韩扬的脸色也早就变了,他不再癫狂般大笑,也没了先前的挑衅底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满是无法遮掩的愤恨与悲凉。 可季凛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语气如常继续道:“儿童强-奸案中一般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与绑架拐卖并存,另一种则是被自己所熟悉的成年男性侵犯,显然,韩扬,你的双胞胎兄弟并不属于前者,而至于后者…后者,我私以为这个成年男性不止是你的双胞胎兄弟熟悉,他对于你们姐弟二人而言同样非常熟悉,不然,你们的仇恨是难以为继这样多年的…” 步步深入讲到这里,季凛却突然顿了一顿,他双臂撑在审讯桌上,身体略微前倾,直直看进韩扬的眼睛,季凛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突兀道:“我在音乐方面着实不才,听说你们姐弟二人在钢琴方面天赋极高,在我看来这应当是有一定遗传基因在的,或许你们的父亲,曾经是位钢琴老师?” 电光火石间,季凛的话就宛若一道惊雷,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切难解的谜团在这一刹那豁然开朗,为什么无辜的沈溪会惨遭杀害,为什么闻冬表面上接替了沈溪的工作变成一位钢琴老师,就成了韩扬的新目标… 因为他们真正想要惩戒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取向为男的钢琴老师!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扬和韩安的亲生父亲! 最后一层不堪至极的谜底终于揭露,韩安的啜泣成了放声哀嚎,韩扬再也压抑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吼。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倒流,转瞬间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夏末—— 在那之前,韩扬曾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他有一位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在小学当钢琴老师的父亲,虽然韩扬总觉得爸爸的钢琴弹得非常好,去教大哥哥大姐姐们都绰绰有余,可爸爸却说,他喜欢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尤其是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们,爸爸常说他们是他的缪斯,总能为他提供无尽灵感,儿时的韩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缪斯,更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会将他抱起来亲吻他的脸颊与嘴唇。 他还有一位面容娇美温柔贤惠,做全职太太的母亲,虽然韩扬发现妈妈其实很会画画,完全也可以去当美术老师,可妈妈却说,她更想要待在家里好好陪伴他们成长,儿时的韩扬看不懂妈妈每次这样说的时候,眼底都会流露出悲伤。 他有一个比他大一岁半的姐姐,还有一个比他小五分钟的弟弟,其实一般来说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应该同弟弟更容易发生争吵甚至打架,因为他们同龄同性,可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差异太大了,弟弟太过乖巧安静,根本不给韩扬和他吵架打架的机会,反倒是总和大了一岁半的姐姐打架,不过打完就又和好,谁也没有真的生气。 韩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快乐下去,直至那个夏末。 那是他五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要报道了,妈妈难得出门去给他们买新学期要用的文具,他和姐姐抓住假期的尾巴下楼疯玩,他们安静的弟弟不愿参与他们「野蛮」的活动,说要在家看书,因此和爸爸两个人在家。 可当韩扬和姐姐韩安玩累了,用零花钱买了一大袋零食冷饮回到家中,准备与弟弟一同分享的时候,却在爸爸妈妈的大卧室里,看到了此生再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他们永远温文尔雅的父亲赤身裸-体,像可怖的野兽般伏在如绵羊一样安静弱小的弟弟身上。 父亲的一声声沉沦低吼,弟弟的一声声疼痛与惊惧的哭喊,皮肤相碰撞发出的诡异声响,充斥整个房间的淫-糜味道… 那肮脏混乱可怖至极的场景将韩扬的人生从此一分为二,打破了所有名为幸福快乐的虚影,让他自此跌入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那天,他和姐姐韩安因为过度的惊恐与茫然,没能阻止披着人皮的禽兽父亲侵犯弟弟,弟弟大概是因为不能承受这份重创,他的智力从此停留在了十一岁,他还会长大,已经长过了二十一岁,还会有三十一岁,四十一岁,甚至八十一岁,可他的大脑却永远停步于此,不会再长大了。 那天的后来没过多久,妈妈就回到了家里,妈妈哭喊着让他们将弟弟带了出去,和禽兽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时候的韩扬想,他们还有妈妈,至少还有妈妈。 可下一秒钟,他们家十一楼的厨房窗户忽然传出巨响,他的妈妈和禽兽父亲一起从窗户中飞了出来,摔; 落在地不过是一眨眼之间。 原来人变成肉泥是这样的,那是韩扬那天最后的想法。 “警官,求你了警官!”讲述完全部的韩扬已然神智不清,他两只手都被手铐铐在椅背上,只有脑袋一下下大力撞击在审讯桌上,“求你了警官,现在就击毙我,击毙我行吗!我不想坐牢了,我想立刻执行死刑,立刻死掉!我早已经溺死在海底,不能再上岸了!” 从进审讯室之后就没有开过口的闻冬忽然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韩扬面前,将一条项链放在了韩扬面前。 “韩扬,”闻冬居高临下望着发疯的韩扬,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你曾经遇到过浮木的,让你溺毙在海底的不是别的任何人,而是你自己,是你亲手斩断了自己唯一的浮木。” 韩扬止住了一下下撞头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条项链上,泪水便在瞬间汹涌而出。 那条项链并不是任何高端品牌的精品,相反,它一文不值,可对死去的沈溪而言,大概又是无价之宝。 那只是一条普通的黑色皮质素链,上面挂了一枚纽扣。 韩扬当然认得那颗纽扣,因为纽扣是他的,是他和沈溪确认恋爱关系后第一次去酒店开房,在两人的干柴烈火中,沈溪一不小心拽掉了他衬衣上的一颗纽扣。 没错,韩扬是真的喜欢过沈溪。 这大概才是让他最最最痛苦的根本源头。 命运像是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是他故意接近沈溪的,接近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杀掉沈溪。 他们的禽兽父亲早已经死亡,可仇恨却并没有随之消逝,相反,在后来漫长的人生苦海中,每一天面对他们痴傻的弟弟,都是在不断复盘当年的噩梦。 他和韩安一次又一次想,如果当时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能当场亲手杀死他们的禽兽父亲,那是不是一切都能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 有个人告诉他们,终结噩梦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亲手去斩断。 死人是无法被报复的,可他身上所拥有的一定特性,却存在于无数活人身上。 因此韩扬接近沈溪,把自己催眠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他想他明明那样厌恶恐惧同性-恋,却要被迫同沈溪恋爱,甚至同沈溪上床,沈溪和他的禽兽父亲没什么不同,活该是被处死的。 然而...然而... 韩扬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好自己的心。 他明明带着枪而来,却收获了一捧真挚的玫瑰。 他不可克制为玫瑰沉沦,却又身不由己最终杀死玫瑰。 沈溪死后,韩扬想了无数次,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沈溪,大概现在就不会有这般痛苦了。 可后来,韩扬又想,真好,幸好他遇到的是沈溪。 闻冬说的没错,是他亲手斩断了唯一的浮木,不过真好,他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长眠,至少也曾见过一线天光。 审讯工作还要继续,动机明确了,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一一交代,尤其是与面具相关的部分,但闻冬却没有再重新回到座位上,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欣赏了两秒钟韩扬的恸哭,便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闻冬脚步又突然顿住,他偏过头去看向韩安和韩扬,意有所指般道:“其实像你们的弟弟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失忆亦或痴傻都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毕竟,清醒的人才最痛苦。” 讲完这句,闻冬不再停顿,他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神色如常同外面的一众小警察们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闻冬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边,刚刚点燃吸了一口,不远处就又走来了一道熟悉人影。 闻冬没有开口,他视线专注落在季凛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在距自己半步之遥的位置停下。 迎着闻冬的注视,季凛唇角微勾,他忽然抬手,动作自然摘掉了闻冬唇边还剩一半的烟,之后面不改色将那半支还燃着火煋的烟送至了自己唇边,薄唇含住了微湿的滤嘴。 吸了一口,熟练吐出一个漂亮烟圈,烟雾氤氲中,季凛弯唇朝难得怔愣的闻冬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半截烟,温沉道:“我来问清醒的人,借半支烟。” 作者有话说: 小季:和老婆间接接吻了耶。 第36章 已是傍晚, 外面雨虽停了,暮色却依然深沉。 白炽灯高悬,季凛靠近窗边的半张脸隐于夜色中, 另半张脸被灯光勾勒出完美轮廓,半明半暗的面庞在烟雾氤氲中,竟隐约显出两分堪称温柔的味道。 可闻冬望着他指尖的明灭火煋,想起的却是之前在那幢筒子楼下, 季凛将燃着的烟头直直怼上赤-裸手腕时的干脆果决。 当时,闻冬只是短暂呆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极其罕见抛掉了惯有的体面与礼貌,抬手握拳用力砸车窗玻璃, 边大声朝季凛喊叫,可季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手中动作也并未停止。 季凛的那支烟他只吸了一口, 剩余的部分全部都被他一下又一下,烫至了手腕。 只是这样看着, 闻冬都仿佛感觉到了那种皮肤被烧灼的刺痛感,可季凛从始至终眉目舒展, 就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样。 视角受限,闻冬看不到季凛低垂的眼眸,但有那么一个瞬间, 闻冬莫名觉得, 季凛的眼神大抵是愉悦而享受的。 蓦然回神, 闻冬的目光下意识从季凛的脸上缓缓偏移, 最终定格在了他随意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此时被白色衬衣衣袖遮盖, 什么也看不到。 衬衣布料依旧板正, 没人知道下面藏着何等可怖的伤疤。 薄唇微动,闻冬正想问句「不疼吗」,可就像是知道他的关注点一般,季凛忽然侧身将燃到底的烟头丢入了一旁的垃圾桶中,再回过身,他就自然换了一个姿势,左手伸进了口袋,让闻冬无处探寻。 “小闻先生,”季凛温声开了口,不紧不慢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得知韩扬和韩安正是杀害沈溪的凶手之后,你有没有感到过一瞬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接受沈溪的追求?” 沈溪死得太无辜了,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他唯一的错,大概就是识人不清,交往了一个根本不该触碰的人。 而闻冬同沈溪之间并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他们还有另一层更为微妙的关系,那就是沈溪曾经追求过闻冬,且是在喜欢上韩扬之前。 如果闻冬当初真的接受了沈溪的追求,那么也许故事是会有另一种发展的。 也许韩扬便失去了这个最大的可乘之机。 也许沈溪,就不会死了。 但是… 闻冬抬眸与季凛对视两秒,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口反问道:“季先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后悔吗?” 季凛眉梢微微挑了挑,片刻后,他缓声道:“我不一样,我不是很能感知到后悔这种情绪。” 闻冬微微一愣。 季凛这句话听起来有两分古怪,毕竟后悔这种情绪,明明对于每个人而言都非常寻常。 不过闻冬没有来及深思,他嘴巴难得快过了大脑,脱口道:“是吗?但你前不久才对我说过,你后悔让我参与进这个计划了。” 那是在得知闻冬的唇角被韩扬触碰过的时候,季凛说过的话。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立刻想起这个,或者说没想到闻冬会突然直白将它拣出来说,季凛略微一顿,他垂眸看向闻冬的眼神,好似在瞬间便添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半晌,他沉吟一声,好似十分直白,却又前言不搭后语般道:“没错,我确实说过,所以小闻先生,你真的是天生尤物。” 闻冬罕见懵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季凛这句话里的前后因果关系。 而季凛也并未给他时间深想,下一秒,闻冬就听季凛笑着问道:“小闻先生,难道不是我在问你问题吗?” 闻冬回神,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季凛之前的问题,关于是否后悔过当初没有接受沈溪的追求。 薄唇微抿,片刻之后,闻冬轻叹一声,意味深长般坦诚道:“没有,我没后悔过,因为,如果有的事情注定要发生,那么其实我们能掌控的只是节奏,并不是结局。” 季凛眼眸微动,他饶有兴味般「哦」了一声,尾音扬起,敏锐道:“小闻先生这句话说得好似很有哲理,不过,还想请问一下什么叫做「注定要发生」?或许小闻先生还知道什么,超出韩扬招供范围内的信息?” 季凛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冬霍然抬眸望进季凛的眼睛,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之前曾有过的暧昧与温情就好似在这一刻都瞬间烟消云散,又只余下了静默的交锋与对峙。 “季老师,小闻先生!”不远处忽然传来唐初的呼叫,“你们还得过来一下,他俩交代的和面具有关的部分,好像有些问题…” 窗外不知哪颗树上忽然惊起一只飞鸟,某种近乎直觉的异样感顿时掠过闻冬和季凛的心头。 季凛偏头应了声「这就来」,便转身先一步朝审讯室走去。 闻冬抬步跟了上去,与季凛并肩,他偏头靠近季凛,唇瓣近乎要触碰到季凛的耳廓,姿态好似极尽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又截然是另一番意味:“季先生,你想多了,我一普通美术生还不至于如此神通广大,能比警方知道的信息更多,我刚刚那句话想表达的不过是后悔无用,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个宿命论的忠实拥趸罢了。” 讲完这句,不等季凛回答,闻冬便抽身大步向前走去。 季凛目光落在闻冬依然洒脱自如的背影上两秒,微阖了下眸,抬步继续向前走。 进入审讯室单侧玻璃外的隔间,唐初立刻迎了上来,语速飞快言简意赅道:“是这样的,韩扬和韩安已经交代完了作案全过程,他俩自述从五年前高考结束就开始筹划了,他们那时候已经没有和任何长辈一起住了,高考结束当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详细叙述了他们曾经的不堪遭遇,语调激昂痛斥了他们父亲的恶劣行径,并鼓励他们亲手斩断噩梦的根源,最后提出可以为他们的复仇计划免费提供帮助,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帮助,就在三天之内把信烧了,之后把灰烬原装回信封里放在信里指定的地点,韩扬和韩安商量过后决定照做,最初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自此他们的单线联系就开始了。” 停顿一下喘了口气,唐初挑重点道:“他俩自述沈溪这个案子的整体作案框架就是匿名信提供的,包括如何为韩扬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建议挑选一个合适的嫁祸对象,难怪我当时在内网上查韩安信息的时候,只查到了她只有韩扬一个弟弟!” 破获沈溪这个案子的一个最大难点,正是因为开始时候韩扬的不在场证明太硬了,硬到没有任何人怀疑他。 尤其是唐初曾在内网上查过韩安,韩安的个人信息中,根本没有提示韩扬竟然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还是后来季凛基于越来越多浮现出的疑点大胆做出了这个推论,才将整个案子指向了一个更为明确的方向。 现在看来,如果韩扬和韩安供述属实,那么自然是那个藏在暗中给他们写匿名信的人,早已帮他们在留档信息中做过了手脚,因此唐初当时没有查到韩扬有个双胞胎弟弟的关键信息。 听了唐初的话,闻冬眉梢微挑,季凛神色如常不见丝毫惊讶,他低声道:“所以说,面具挂坠就是用匿名信寄给他们的?” 虽说是问句,但季凛却用了肯定的陈述语气。 果然,唐初点头道:“没错,韩扬说那是他们收到的最后一封匿名信,信里要求他们把面具挂坠留在他们想要惩戒的人身上。” 顿了顿,唐初手指抄进发间捋了两把,征询意见道:“我觉得这个写匿名信的人,很可能早就认识他俩且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不然没法对他们的所有遭遇以及人生轨迹了如指掌,所以我们是不是能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查下去?” 季凛还未开口,闻冬就忽然出声道:“不一定,只能说他们身边确实存在着一直密切关注他们的人,但关注他们的人和写信的人,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甚至…甚至关注他们的,也不只有一个人。” 闻冬话音落下,季凛和唐初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唐初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季凛眉心微动,他语气温和如常,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带着暗刺:“小闻先生,我很想知道,你这又是基于什么做出的判断?或许,这也是你所谓的宿命论中的一部分?” 自知失言,闻冬暗暗咬了下舌尖,表面却依然不甘示弱,语气淡然道:“我只是提出另一种可能性罢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我完全相信贵支队的能力。” 不知前情,唐初完全不明白这关「宿命论」什么事,他隐约察觉到闻冬和季凛之间的气氛有两分异常,却又完全不知根源。 不过季凛却并没有深究下去,他就像是立刻相信了闻冬的回答一样,面带微笑温声赞同道:“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且在我看来,概率很大。” 之后不等闻冬再开口,季凛便收回目光看向唐初,转口问道:“唐副队,你之前说的关于面具有些问题,具体是指什么?” 唐初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沉声道:“整体来说,韩扬和韩安交代得确实算是详细的,但是他们都坚决否认了在嫁祸钱书未遂之后又想要嫁祸给陆梦婷,且诱导陆梦婷自杀这一点,他们承认确实利用了陆梦婷,但只是给陆梦婷写过一张匿名纸条要她尽所能在杀害沈溪的那个晚上拖住钱书,以方便嫁祸钱书,但他俩都一口咬定从始至终只收到过一个面具挂坠,就是挂在沈溪脚链上的那个。” 闻冬和季凛一时之间都沉默下来。 因为唐初这段话里,很可能透露出了一个让人不敢细想的事实—— 也就是说,如果韩扬和韩安的供述属实,那么之前给陆梦婷留下面具挂坠以及那封仿照她笔迹写的认罪遗书,且故意弄松她宿舍楼顶围栏并在匿名论坛诱导她自杀的,都并不是韩扬和韩安,反而另有其人。 沈溪这个案子之中,虽然凶手已落网,但却还有另一条先前被他们忽视了的暗线,在悄无声息向前进展。 时隔十三年之久,面具,好像真的又开始活动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7章 片刻后, 季凛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反而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闻冬,他勾唇温声问:“小闻先生, 你有什么高见吗?” 闻冬抬眸轻瞥了季凛一眼,就像是完全没听出季凛这话里的试探与调侃意味一般,他语气淡然道:“高见谈不上,我只是觉得到了现在这一步, 韩扬和韩安没有再说谎与隐瞒的必要,另外…” 略微一顿,闻冬沉吟道:“另外, 如果以他们的作案动机来看,他们对于强迫性-行为确实是非常厌恶的, 那么陆梦婷在他们眼里,确实不应该被放置在一个被惩戒的位置。” 因为从某个特定角度而言, 陆梦婷其实和韩扬韩安的弟弟拥有相似的遭遇, 而钱书则和他们想要惩戒的人拥有相似的罪恶,因此他们会想要嫁祸钱书, 却不应该想嫁祸陆梦婷。 甚至进一步说,他们如果真的成功嫁祸了钱书, 钱书真的坐牢了,反而从另一个侧面确实帮助陆梦婷摆脱了钱书。 “我和小闻先生想法基本一致,”季凛温和肯定了一句, 又偏头看向唐初, 语气略沉道, “嫁祸陆梦婷, 诱导陆梦婷自杀的, 应当确实另有其人, 很有可能与给韩扬和韩安写匿名信的人,隶属同一个组织。” “隶属同一个组织”,这乍一听去平平无奇的七个字,所传递的含义却令人不敢细想,不寒而栗。 没人能想到一桩看似普通的熟人杀人案背后,竟让一个沉寂十三年之久的犯罪组织,又隐约再次浮上了水面。 唐初低声爆了句粗,压低嗓音问道:“就是面具,对不对?可是赵副局不都说过,当年就已经将面具完全捣毁了吗?” 不知是这话里的什么词眼亦或这话本身的含义戳中了季凛的某个点,他眸光微动,眼神有一瞬间好似飘得很远,半晌,季凛才笑了一下,意味深长般道:“唐副队,面具不过是个代号罢了,组织可以被捣毁,代号却能不死不灭。” 季凛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冬霍然抬眸望向他,季凛也正垂了眸子望过来,两相对视,闻冬在刹那间便领悟了季凛话里的意思,那大概是指—— 犯罪同这世上任何一种正向亦或负向的文化一样,它本身就同样具备传承性。 听懂季凛所言,有一瞬间唐初的眼睛瞪得溜圆,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没有再往深了问,只是落到实处道:“我们现在确实毫无线索。” 针对嫁祸陆梦婷,诱导陆梦婷自杀这一部分,唐初他们之前就尽所能做过了排查。 但很显然,对方蓄谋已久准备充分—— 根据陆梦婷的室友所说,当初托她把面具挂坠及那封伪造遗书放进陆梦婷口袋里的男生,鸭舌帽墨镜口罩伪装齐全,中等身高中等体型,转角地点没有监控,周边区域的监控被翻烂了也没翻出这样一号人。 陆梦婷本人提供的匿名论坛回帖人,追查IP地址毫无结果。 至于弄松了陆梦婷宿舍天台围栏的,那就更查不到了,女生宿舍除了一楼大厅有监控,再往上都是没有的。 一共就这三条路,三条还都被堵死了。 不过季凛倒是神色如常,他淡淡点了下头,又抬手指了指审讯室,简洁道:“我进去再问个问题。” 话音落,季凛已经抬步走到审讯室前,伸手推开了门。 审讯室内,韩扬得到了唐初的批准,暂时被解开了手铐,他正伏在审讯桌上,一只手握着签字笔认真写什么。 季凛目光掠过,发现韩扬好像是在画音符。 他仿佛投入至极,连季凛走进来都毫无所觉,倒是韩安抬头望着季凛,她已经不再哭了,眼皮是浮肿的,眼底暗淡无光,像是认清无望现实之后的坦然。 “想一想看,”季凛在韩安对面坐了下来,他循循善诱般问道,“还记得最开始,是谁一遍遍在你们面前斥责你们的父亲,说他是个罪人,从高楼摔死太便宜他了,他应当遭受更为严厉的惩戒,或者是谁一遍遍告诫你们,终止噩梦的唯一方法,就是亲手去斩断?” 季凛说起这种话来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就像类似的话,他自己早已听过无数回一样。 闻冬目光定在他身上,有一个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神色,就像骤然被勾出了什么深刻于脑海中的久远记忆一样。 听着季凛的问话,韩安的眼神渐渐飘远,似是陷入了回忆中,韩扬也不知不觉停了笔。 片刻之后,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田叔叔!小蕊她爸爸!” 季凛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瞬,就敏锐问道:“小蕊,是现在和你们同住,负责照看你们弟弟的那个女孩吗?” 像是没想到季凛会了解得这样详细,韩安和韩扬都愣了愣。 单侧玻璃外唐初一拳捶在手心,振声道:“竟然是她!” 这部分闻冬不知前情,他眨了眨眼,疑惑道:“谁?” “之前我和季老师去沈溪家里时候,”唐初解释道,“发现从沈溪琴房看出去能看到一幢筒子楼的其中一个房间,对,就是韩扬把你带去的那个筒子楼,当时那个房间里正好有个女生被季老师看见了,季老师认出她了,说之前在画皮酒吧坐在韩扬对面的就是她,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其实那天在画皮酒吧季老师看见的是那个女生和韩扬的双胞胎弟弟。” 闻冬了然道:“这样说来,这个女生确实具备了一直密切关注韩扬和韩安的基本条件。” 都住在一起了,可不是密切吗? 审讯室内,季凛问得直截了当:“你们口中的田叔叔现在在哪儿?小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你们一起住的?” “田叔叔早就去世了,”韩安配合回答道,“是跟…跟那个人渣禽兽同一年死的,原本我们是邻居,小蕊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田叔叔去世之后,小蕊就跟我们一起过了。” 她口中的人渣禽兽自然是指他们的父亲,季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问:“他是怎么死的?意外?” “对,”韩安点了点头,眼底竟还划过一瞬怅然,“很意外,很突然,就是出门买了个东西,就被车撞死了。” 听见韩安最后半句话,季凛瞳孔骤然缩紧了一瞬。 不过极其短暂,连闻冬都没有注意到。 转身从审讯室出来,季凛看向唐初,语气如常道:“唐副队,我明天想翻下旧卷宗,看一下这起车祸有没有备过案。” 虽然不知季凛的想法,但唐初还是立刻点头应了:“行,我明天和你一起看。” 话音一顿,想起什么,唐初又急忙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找这个小蕊来问话?带来市局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或许我们可以直接找上门去?” “我个人认为意义不大,”季凛摇了摇头,意味不明般道,“她知道的不见得能比韩扬和韩安多。” 唐初一愣,下意识问:“怎么会?” “唐副队,”季凛笑了一下,不答反问道,“你说负责给机器装螺丝钉的工人,有多大的概率能见到他们公司的总裁?” 唐初顿悟了,他对当年面具案的了解着实不多,因此总会下意识忘记犯罪组织也是一个组织,一个成熟的组织,它总是分工明确的。 基于目前的信息已经不难看出来,和韩扬韩安有牵扯或者说参与进沈溪这个案子的,至少有三组不同的分工—— 给他们写匿名信的,在身边密切关注他们并给予最初诱导的,在他们初步嫁祸失败后替他们做二次嫁祸的。 他们虽然参与着同一个案子,但很可能彼此之间毫无交集。 唐初叹了口气,但他却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认真道:“螺丝钉工人可能确实见不到总裁,但螺丝钉工人也会有他们知道的东西,我明天还是要去会一会小蕊。” 季凛微微一挑眉,温和笑道:“也有道理,明天等待唐副队的好消息。” 唐初一摆手,转身走向审讯室,沉声道:“明天的明天再说,先把今天收个尾。” 韩扬和韩安这边已经交代完毕,接下来就是暂时关进看守所,等待判刑后转入监狱。 唐初重新给韩安和韩扬两人铐好手铐,挥手让负责的小警察把他们带下去。 韩安忽然面露哀色:“我们还能再见小飞一面吗?他…他以后可怎么办…” 唐初立刻反应过来了,韩安口中的「小飞」,就是他们那个可怜的痴傻弟弟。 唐初忍不住嗤了一句:“现在问「怎么办」了,杀人前怎么不想想怎么办。” 韩安和韩扬的世界都早已被所谓的复仇所填满,以至于他们忘记了,他们可能会失手,失手了就会坐牢,而坐牢了,那他们的可怜弟弟,才是真的身边再也没有亲人了。 韩安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进看守所之后能按照规定正常探望,”唐初还是回答了一句,“他这个情况,警方会负责把他送到疗养院一类的地方。” 韩安和韩扬都没再出声。 被警察押出审讯室,走过闻冬身边的时候,韩扬脚步忽然定住,他偏头看向闻冬,哑声开口:“闻老师,里面桌子上,有一段我刚刚写好的旋律,你能替我烧给沈溪吗?” 这是韩扬第一次在闻冬面前直接说了「沈溪」的名字,之前他都会讲「沈老师」。 这是他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能在别人面前坦诚,自己早已不把沈溪只当作一个普通的老师了。 闻冬盯着他看了两秒,点了下头。 “闻老师,”韩扬忽然笑了起来,真心实意般道,“你真的很好,和沈溪一样好。”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等闻冬说话,便偏过了头,毫无留恋般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韩扬和韩安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唐初才忍不住感叹道:“小闻先生,要我说你真的还是心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能会直接进去把那张琴谱当场撕了拍韩扬脸上,质问他竟然还有脸给沈溪写这个!” 闻冬笑了起来,他怅然道:“我其实也很想这么做,但是又想了想,如果沈溪真的泉下有知,或许他还是会想听一听韩扬的未尽之言。” 唐初一愣,季凛也垂眸看了过来。 闻冬好像向来如此,他总是能够以一种将自身情绪完全剥离出去的角度看待每个人,并不冷漠,相反,有一种另类的堪称悲悯的温柔。 一旁阮甜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可恨之人确实也有可怜之处,可韩扬和韩安就算真的想报复,怎么不把钱书当报复对象?他们明明都知道钱书强迫陆梦婷!” 这次不等季凛开口解释,唐初就将手中记录本卷起来在阮甜脑袋上敲了一下,白眼道:“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因为钱书不是同性-恋!你没看出来吗?同性-恋这个标签对于韩扬和韩安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想要惩戒的人身上一定得具备这个特质,因为当初受到侵害的是他们的弟弟不是妹妹。” 说到这里,唐初又转头朝季凛扬了扬眉毛,求认同道:“季老师,我说的没错吧?” “确实如此,”季凛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在探寻犯罪者心理的时候,我们需要时刻记得,所谓的心楠`枫理变态者们并不是完全没有逻辑,只是他们的逻辑异于常人,但在他们自身的逻辑体系中,他们往往比正常人更追求所谓的逻辑自洽。” 听了季凛的话,阮甜和唐初都露出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闻冬却莫名不合时宜地觉得,或许季凛所言,并不仅仅针对犯罪者,或许,也包含了他自己。 即便与面具组织有关的部分还疑点重多线索难寻,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问题,沈溪一案总算是彻底画下了一个句号,唐初例行招手道:“走走走,请大家吃宵夜去!” 话音一顿,唐初伸手揽上季凛肩膀,忙道:“季老师,上次你就没来,今天可不要又跑了!” 可季凛唇角微微弯了弯,再次歉然道:“抱歉,下次一定去,今天有约了,还是和席医生。” 唐初一噎,拿他没办法,只好又转头看向闻冬:“小闻先生一起去吗?这个案子里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我一定得请你大吃一顿!” 但闻冬也摇了摇头,同样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有约了。” “看见了吗唐sir,”阮甜乐道,“帅哥们都有约了,只有你,上班对着我们,下班还得对着我们!” “嘿你这丫头,”唐初嗤笑道,“白吃宵夜还这么多话!” 没有参与他们的玩笑,闻冬和季凛同唐初阮甜还有一众小警察们打过了招呼,就一起乘电梯下楼,出了市局的大门。 像是某种奇妙的心照不宣,两人一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到达停车场,季凛将车开锁,又动作自然拉开副驾驶的门,他才偏头温声问道:“小闻先生去哪里?我送你。” 闻冬抬眸注视季凛,忽然说不清自己心尖浮起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释然当然是有的,因为抛开面具相关的一切,沈溪的案子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但是面对季凛本人,闻冬惊讶发现,自己或许确实有两分姑且能称作不舍的情绪。 他最初每一次来市局接近季凛,每一次与季凛表面的暧昧亦或针锋相对,闻冬都以为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借此机会更为深入打探与沈溪案情相关的线索与进展,当然同时不可否认,他对季凛也确实怀有好奇,毕竟季凛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只会散发出一成不变的草木香气。 但原本也只是好奇而已。 直到这一刻,闻冬才蓦然间有两分迷惘,因为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目的好想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想见到季凛,对待季凛,他好像比好奇,还稍微多了那么两分其他的什么情绪。 然而反观季凛,他唇角温和弧度不变,语气淡然如常,问出口的话轻描淡写,仿佛毫不在意从明天开始,他与闻冬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 闻冬本就不喜欢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当然更不喜欢这种明显的情绪不对等,因此他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句「不用送,我自己叫车,」,转而道:“那就麻烦季先生了,我回家。” 边说,闻冬边弯腰坐进了季凛的副驾驶位。 季凛微微一顿,他转身绕到驾驶位坐进车里,才状似不经意般问:“小闻先生刚刚不是说有约吗?怎么又要回家了?” 闻冬偏过头看向季凛,唇角缓缓挑了起来,递给季凛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意味深长般道:“季先生也是男人,应该能理解的,有约,也不一定就非得在外面,你说是吗?” 这话里的意思并不难理解,直白来说无非就是—— 我要把人叫来家里。 季凛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蓦然收紧,他看向闻冬的眼神中划过一瞬晦暗不明的危险意味,但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短暂到不待闻冬明辨,季凛就已经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温和模样。 他将头侧了过去,目视前方发动了车子,车子驶出停车场,季凛才温沉答了一句:“那我就提前祝小闻先生,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闻冬盯着季凛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了两秒,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他只好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多谢」,就此作罢。 黑色Cayenne在夜色中疾驰,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到达闻冬家楼下,季凛依然维持住了表面的绅士风度,照旧先一步下车,替闻冬拉开了车门,并面带温和笑意,同他道别。 直至看着闻冬的背影进入单元门内,季凛的唇角才倏然之间下落,压得平直而紧绷。 下一秒,他猛踩油门,黑色Cayenne如钢铁巨兽般轰响着驶向另一个方向。 二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深海射击馆。 席应宗已经等在大厅了,季凛一进去,他便起身迎了上来,刻意抬手看了看表,打趣般笑道:“上次你等我一刻钟,这次我等你一刻钟,我们抵平了。” “抱歉,”季凛微微阖了下眸,简洁解释道,“送了个人。” 席应宗并未多想,只当季凛送的是警队内的什么人,因此他并没有细问,转口道:“你今天有空约我出来,是案子破了?” 季凛点了下头,想到什么,他又多说了一句:“很巧,你还见过凶手的弟弟。” 席应宗微微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什么?谁?” “还记得上次在画皮酒吧,你随手指的一个让我分析的男生吗?”季凛解释道,“我当时以为他喝醉了。” 席应宗立刻点头:“记得记得,我当时还笑了好久。” “他就是其中一个凶手的双胞胎弟弟,而且,他不是喝醉了,”季凛沉声道,“他是有智力障碍。” 席应宗静了两秒钟,像是被这种巧合惊呆了,半晌,他才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喃喃道:“这可真是太巧了…” 话落,反应过来什么,席应宗转头看向季凛,好奇道:“等下,你刚刚说「其中一个凶手」,什么意思?这还是个犯罪团伙?” “不算,”季凛简短道,“就是凶手有两个人。” 季凛向来不会多谈案情,席应宗深知他脾性,因此也不再多问,只是又连声感叹了两句「真的太巧了」,就转开了话题道:“哎不过话说回来,我发现你好久没约我来这了。” 随他话音,他们两人已经熟门熟路走到了顶楼的其中一间VIP室门口,射击馆老板是个寸头花臂的潮流胖子,靠在门边笑眯眯朝两人招手,夸张玩笑道:“两位大帅哥好久不见呐真是!你们不来我这馆颜值水准都上不来了!” 季凛淡淡笑了一下,礼貌朝他点了点头,席应宗笑着回道:“胖哥你自己可不就是深海的活招牌?” 胖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他同席应宗又寒暄了两句,便将两人请进了房间,转身替他们关好了门。 季凛没再同席应宗闲聊,他已经站在了射击位前,动作熟练戴好了护目镜和降噪耳机,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将手边的枪举起来瞄准了靶心。 季凛自身能力加之职业特殊性,他的枪法即便在警队中也是出了名的准,因此在射击馆其实可以挑战种种花式活动靶,但季凛的习惯数年如一日,他每次来都会先打一梭最原始的固定靶。 季凛单眼瞄准扣动扳机,枪声骤起正中靶心,下一秒,他完全没有停顿,又是一枪。 再下一秒,枪声继续,子弹直直飞出,再次以完美线条直击靶心。 一连十发子弹,季凛只用了不到十五秒钟就都打完了,且十枪打得像一枪,落点完全一致。 这是季凛的常规操作,席应宗早都不感到惊讶了,但他看着季凛微微绷紧的下颌角轮廓,以及不知是不是握着枪的缘故,季凛身上往日的温和气质在此刻淡了很多,反而添了两分仿佛快要压制不住的凌厉味道,席应宗后知后觉,续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你今天怎么了?你真的好久没约我来玩这个了。” 季凛和席应宗是这个射击馆的老客户了,不然也不会和老板那么熟。 他们早在十三年前,还未成年,就开始偷偷往这跑了。 以前季凛来得要比现在频繁很多,席应宗那时候总觉得,季凛心底其实是有很多戾气需要发泄的,他每来一次,就能将心底的戾气发泄一次,发泄过后,又能为自己披上一张温和绅士的皮,转身朝身边的每个人露出无差别微笑。 不过近年来季凛来得越来越少,他温和绅士的模样越发深入人心,甚至有的时候连席应宗都能被他蒙蔽过去,觉得季凛生来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不过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没怎么,”季凛垂眸换弹夹,语气温和依旧,说出口的话却透着明显的不正常,“只是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束缚一下自己,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他抓过来,关起来。” —— 胖老板回到休息室,又想起来了季凛和席应宗,他「嘶」了一声,忽然摸出手机点进微信,在通讯录里翻找半天,之后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闻冬刚刚泡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两声。 他和唐初说的「有约」是假的,故意暗示季凛「要把人约在家里」,那更是假的。 不过想到他那样说完,毫无什么异常反应的季凛,闻冬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甩了甩头,甩落一地水珠的同时,闻冬像是也通过这个动作把让他并不感到愉悦的思绪都统统甩去了,这才拿起手机解了锁。 微信弹出一连串未读,最新的一条来自有段时间没联系的深海射击馆老板—— 深海胖哥:小闻,今晚有空没?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一次的两个极品帅哥?其中一个一看就是你的菜!他今天来了!你要不要赶紧过来开启一段美丽的缘分哈哈哈! 闻冬微愣了一瞬。 当然,他愣住不是因为这条消息,而是因为发现自己在看到这条信息的刹那间,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竟然又是季凛的脸。 这个如本能一般的潜意识,在瞬间便让闻冬刚刚所有的不愉悦情绪都卷土重来,甚至隐隐有了加剧的趋势。 片刻后,说不上是出于一种赌气亦或与自己拉锯的情绪,闻冬垂眸,修长手指触上手机屏幕,干脆利落回复了三个字——这就来。 作者有话说: 《美丽缘分》《缘,妙不可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哈哈哈妈妈先笑为敬! 第38章 季凛换好弹夹, 慢条斯理讲完了那句话,一旁席应宗愣了愣,一叠声脱口道:“什么?把谁抓回来关起来?凶手?!不是已经抓住了吗!” 大概是席医生思考的角度过于清奇, 季凛一张总是看不出情绪的脸罕见木了一瞬。 不过不等他说话,席应宗就自己先反应过来了,他笑道:“我傻了,你说的肯定不是凶手…” 略一停顿, 席应宗又觑着季凛的神情,好奇道:“那是谁?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 季凛眉梢微挑,他依然没有回答, 只是眼底倏然间添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触及到季凛的眼神,席应宗立刻改口:“我又傻了, 你的字典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喜欢」这两个字…” 季凛好像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席应宗休息时候偶尔会去市局找季凛,听他们副支队长唐初半真半假玩笑过, 季凛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态度, 和对待警队同事的态度并没有多少差别,席应宗当时就笑了, 他说他和季凛认识十四年了,其实季凛对他的态度也基本就那样, 不是冷漠,相反,很温和, 只不过这种温和是无差别的, 并不分亲疏远近, 只是在极其偶尔的瞬间, 比如现在, 季凛才会略微显出两分抛除所谓温和的真实。 不过席应宗很清楚, 这并不是因为季凛从感情上认为与他更为亲近,只是从理智上而言,他曾经亲眼见证过另一个与温和有礼毫不沾边的季凛,因此在他面前,季凛大概偶尔会觉得没有过度隐瞒的必要。 当然了,季凛并不是只对人如此,他对事同样没有什么好恶。 比如说,席应宗曾经亲眼看见过,季凛吃人均五千的米其林三星和吃路边摊的烤串都完全是一个表情,像是任何食物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没有什么美不美味,进食只是单纯为了维持基本生命体征而已。 同样的,季凛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以前确实经常来玩射击,还开赛车,甚至去拳场打拳,不过席应宗同样很清楚,就像季凛自己说的,这种种都不过是他束缚自己的手段罢了,并不能称之为爱好。 就像猛兽需要时刻被锁链锁住,那可不是因为出于热爱。 思绪一瞬飘远,席应宗回过神来,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是谁?你想把谁抓回来,关起来?” 季凛侧身瞄准,干脆利落对准靶心又开了一枪,枪声余韵中,他勾唇笑了一下,垂眸淡声说了四个字。 听清的瞬间,席应宗一愣,背后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就这间了!”一墙之隔的门外,胖老板朝闻冬笑道,“等下我就说你一个人来玩,独孤求败,想找个对手,怎么样?哎小闻我跟你说,就我说一看就是你的菜的那个帅哥,他那枪法真是绝了,绝了真的,你绝对满意!” 闻冬也笑,不过他现在理智回归了,不由有两分后悔,迟疑道:“他们朋友两个过来玩,或许并不想被打扰,我这样贸然出现,是不是不太好?” 之前给胖老板回信息的时候,闻冬罕见被情绪控住了,因此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但等一路开车过来,再被雨后夜晚的冷风一吹,闻冬早已经完全清醒了,自然就觉得自己的冲动好像不够礼貌体面。 被他这么一说,胖老板竟也迟疑了起来。 当然,胖老板迟疑的点并不是因为闻冬的「贸然出现」,他开射击馆很多年了,遇到的绝大多数客人自然都不会介意同陌生人一起玩,尤其是那种个人能力出众的客人,陌生人越多他们玩得越开心,毕竟人类本性里是有这种近乎孔雀开屏的表现欲在的。 不过,想到房间内的这二位,尤其是季凛… 胖老板顿时又不太确定了,因为在他印象里,季凛在这边玩了十三年,确实没有一次主动和陌生人有过交流… 虽然有陌生人找他的时候,他也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可闻冬也是客人,还是胖老板自己主动叫来的,于情于理,现在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时之间,胖老板不由踟蹰起来。 看出他的为难,闻冬眨了眨眼,温和一笑,主动递台阶道:“其实我也不是冲帅哥来的,就是有阵没过来玩了,今天正好闲下来就想过来打两枪,别敲门了,我去我那间玩就好,胖哥送我杯龙舌兰?” “没问题!”胖老板顿时松了口气,顺着闻冬递的台阶大笑道,“别说一杯了,送你一瓶也没问题!那你就自己先过去,我去楼下给你拿酒去。” 闻冬薄唇动了动,正要应声「好」,可话音未出,面前的门竟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 大概是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两个人,席应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顺口道:“哎吓我一…” 看清闻冬的脸的瞬间,席应宗最后一个「跳」字没能出口,他立刻又往前跨了一步,惊讶道:“是你?好巧!” 看清席应宗的脸,闻冬微愣一瞬,唇角笑容瞬间就没了,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胖老板也很惊讶:“你们认识?!” 席应宗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目光还落在闻冬身上,发现闻冬表情不太对,席应宗迟疑道:“你不记得我了?” 闻冬当然是记得的… 一来他作为美术生,对于人脸本身就具有天然的敏锐度,二来席应宗这个程度的帅哥,也着实不会被轻易忘记。 也正因为记得,闻冬才变了脸色。 不过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唇角就重新扬了起来,动作自然朝席应宗伸出右手,彬彬有礼道:“自然记得,只是刚刚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 “是真的好巧!”席应宗一边回答,一边也朝闻冬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他们两人的手掌即将交握住的时候,席应宗身后忽然多出了一道高大人影。 季凛一只手搭在了席应宗的小臂上,看起来只是虚虚搭着,但席应宗清楚感觉到了明显的阻止力道。 “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我想就不必再握手问好这么拘谨了,”季凛垂眸望向闻冬,神色不见什么惊讶,只是意味深长般道,“你说是吗,小闻先生?” 预感成真,闻冬极其少见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维持住了一贯的有礼体面,动作自然将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道:“真巧,季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胖老板不明所以,只觉得两人竟然原本就认识那可就太好了,他朗声笑道:“你们玩你们玩,小闻我去给你拿酒!” 边说,胖老板就转身要走,席应宗急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哎胖哥,我刚出来也是准备问你要酒的,老规矩!” 胖老板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先朝席应宗应了声「没问题」,又看向闻冬,朝他挤眉弄眼道:“太巧了,我刚刚都忘了说,你们连喝酒的品味都一样,都喜欢龙舌兰!” 说完这句,胖老板就脚底生风,乐呵呵走了。 闻冬深吸口气,脸更瘫了… 季凛仿佛饶有兴味般垂眸,认真注视闻冬打量了两秒钟,眼底划过一瞬晦暗不明的神色,片刻后,他唇角微微勾起,意有所指般道:“小闻先生,说真的,如果你此时不是这样一副盛装模样,我大概真的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你是为我而来的。” 闻冬今晚确实是精心打理过的,从发丝到衣装到香水,没有一处不精致。 不过,他耳垂上挂着的依然是那个锁环,并没有换其余任何耳饰。 即便这个锁环与他今日的整体风格,好像并不搭调。 闻冬微顿一瞬,唇角缓缓挑了起来,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其实季先生完全可以更自作多情两分,认为我是为了你,才这样精心打理自己的。” 季凛笑了一下,干脆连谦词都用上了:“季某不敢。” 其实以前闻冬很喜欢,或者说很享受同季凛之间的这种你来我往——表面有礼客套,实则暗潮涌动。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事态发展频频超出了掌控,这种失控感让闻冬极其不适应且不舒服,因此他立刻失去了耐心,转身就想走。 可季凛大概是察觉到了闻冬的意图,在他转身前先一步开口道:“我知道小闻先生不是为我来的,不过既然已经遇上了,不知小闻先生是否愿意赏脸,同我玩两局?” 短暂犹豫一瞬,闻冬还是坦然一点头,干脆应下:“行。” “忸怩”这种词眼是不会出现在闻冬的人生词典中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维持洒脱自如的体面。 自从季凛忽然走出来阻止了两人的握手开始,席应宗就已经隐隐感觉到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了,又听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两句太极,席应宗便将闻冬在季凛这里的定位猜得大差不差。 他在心里连声「啧啧」,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吞笑道:“欢迎新朋友的加入,快请进!” 闻冬朝他礼貌笑了笑算作回应,抬步走进了房间,转身关好了门。 “小闻先生想玩什么?”季凛温声询问道。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眼扫了眼面前的两处定靶,眉梢微挑。 显然,这两处定靶是季凛和席应宗刚刚打过的,其中一个弹孔完全一致叠落于靶心,不难看出出自季凛的好枪法。 不过令闻冬略感惊讶的是,另一处定靶上的弹孔虽然没有季凛这么精准,但也基本都在9环之内了。 以之前与席应宗的一面之缘,闻冬当时大致推测他从事的是医疗方面的工作,没想到枪法同样很不错。 “就先玩局这个,”闻冬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一枪我一枪轮流,怎么样?” “我都可以,”季凛自然点头道,“随小闻先生心意。” 因为这间VIP室是季凛和席应宗固定的房间,他们从没有带其他人来过,因此这个房间里只配备了两套设备。 席应宗非常识趣退到一旁,将自己刚刚用过的枪以及护目镜降噪耳机都让给闻冬。 可闻冬正准备走过去,就见季凛先他一步,大步走了过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套设备,温声道:“小闻先生用我的可以吗?我那个位置风水更好。” 席应宗:“?”你在说什么鬼话? 闻冬当然理解了季凛的意思,无非又是这人野兽一般的圈地行径在作祟,可这一次,闻冬却并不想如他的意。 “多谢,不过不用了,”闻冬拒绝得干脆,他慢条斯理走到了席应宗之前的站位处,脱掉了风衣外套挂在一旁,边动作熟练替自己佩带护目镜和降噪耳机,边语气自若道,“我不讲究风水。” 季凛目光定格在闻冬身上,两秒钟后,他低叹一声,转而走回了自己的站位前,重新戴上了护目镜和降噪耳机,转而道:“既然如此,不知小闻先生是否介意在开局前,先定下一个彩头?” 闻冬侧眸看向季凛,目光相对一瞬便收回,他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忽然举起枪,却并没有瞄准自己的靶,反而侧身四十五度,对准了季凛的定靶! 闻冬今天穿一件丝绸质地的藕色长衫,愈发衬得他白皙而细瘦,有种古典韵味。 可他此时握着枪的身形挺拔近乎坚毅,动作标准有如专业,又全然是另外一番滋味,极致的反差让人根本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不过闻冬对投注于他身上的炽热目光仿若未觉,他单眼瞄准,扣动扳机,随「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直直射出,不偏不倚,正中季凛的靶心,和季凛原本的弹孔叠落一处! “我靠!”一旁观战的席应宗惊呼出声,“好准!” 闻冬再次朝季凛偏了偏头,唇角扬了起来,露出一个略含肃杀意味的笑容,他挑衅般开口道:“季先生,这个彩头,你可还满意?” 视线交汇,闻冬清晰感觉到季凛浅褐色的眸底又在刹那间泛起了极其明亮的光泽,饱含能够将人烧灼的炽烫。 “小闻先生,”季凛一字一顿道,“你果然总能带给我惊喜。” 闻冬不置可否,神情淡然提醒道:“该你了。” 季凛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才收回视线,转而举起了枪,同样瞄准了自己的定靶。 枪声起,子弹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于定靶之上。 不过很奇怪的,季凛这一枪竟然并没有直中靶心,反而落在了九环内的靶心正上方。 闻冬微微挑了下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可季凛神色如常,并没有做出丝毫解释,甚至还伸出手绅士朝闻冬比了个「请」的手势。 闻冬抛掉了脑海中的古怪念头,调正好姿势,这次他没有再射季凛的靶,而是瞄准了自己的定靶,扣下扳机,毫无悬念再次直击靶心! 闻冬一枪落下,季凛继而就又开了一枪,可这枪依然没有击中靶心,而是还在第九环内,比刚刚那个弹孔略微向右偏移的位置。 那种古怪感愈发明显,闻冬隐约觉得季凛是故意的,但一时之间却没有揣测出他的用意,只好再次瞄准自己的定靶,又是一枪。 每人十发子弹,两人你来我往间,很快就将十发都打完了。 闻冬这边除去第一枪特意落在季凛的靶心上,其余九枪中五枪都在自己的靶心,剩余四枪也都在九环之内。 反观季凛的… 闻冬视线落过去,在季凛最后一枪完全落定的瞬间,闻冬眼睛就微微瞪大,终于明白过来这人的用意—— 季凛这一次一共十枪,没有一枪落在靶心,反而全都在九环之内。 但是,他的每一个弹孔都不重叠,反而正正好好围成了一个圆,像是把闻冬刚刚射中的那个靶心,完完全全严丝合缝包围了起来一样! 观战的席应宗瞬间就想起了之前季凛的回答,在他问究竟想要把谁抓回来关起来的时候,季凛回答的是——我的猎物。 我的猎物,我想就像现在这样,将你完全包围,让你无处可逃。 闻冬怔愣间,季凛忽然摘下了护目镜和降噪耳机,缓步走到闻冬面前,低声开口:“小闻画家。” 闻冬意识到季凛有话要和他说,顿了一秒,他才抬手也摘掉了降噪耳机和护目镜。 “小闻画家,”季凛又这样叫了一声,他目光落在闻冬耳垂上微晃的锁环上,唇角勾了勾,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沈溪的案子结束了,要选我做你的模特吗?” 闻冬一时之间没明白季凛为什么会忽然提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点了下头,“记得。” 垂眸望进闻冬的眼睛,就像是洞悉了闻冬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真实原因一样,季凛嗓音温沉,语气却如蛊惑般道:“我是想问一问,小闻画家以后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模特?” 不要再为了别人这样精心打理自己,不要再对别人感兴趣,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以你并不喜欢的方; 式,要你从今往后,都只能看向我一个人。 闻冬微怔了一瞬,明明季凛的语气很温和,甚至堪称请求,可闻冬却莫名察觉出了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危险意味。 他薄唇微动,但还没来及做出回答,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席应宗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从门外胖老板手中接过了一个大托盘—— 两瓶龙舌兰,三个玻璃杯,还有一大桶冰。 大概是迫切希望打散空气中弥漫的过于古怪的气氛,席应宗急忙在三个酒杯中都加好了冰块倒满了酒,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先喝酒。” 可闻冬却并没有想要跳过话题的意思,他走过来朝席应宗道了声谢,修长手指端起其中一杯酒送至唇边,喝了一口,蕴着满口腔浓烈的龙舌兰味道,闻冬沉迷般阖了下眸,才再次抬眸看向季凛,云淡风轻回答他刚刚的问题,轻飘飘抛出四个字:“看我心情。” 季凛盯着闻冬握着酒杯的葱白手指看了两秒,忽然收回视线,也端起了一杯酒,却并没有喝,他转身直直走向了挂着两个定靶的那面墙壁,在两个定靶间站定,之后才转过身来,不紧不慢朝闻冬遥遥举杯,示意闻冬朝他手中的酒杯开枪,他神色淡定如常,眼神中不见丝毫癫狂,语气也温和依旧,可说出来的话却疯得厉害:“我的小闻画家,如果我来给你当靶,你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闻冬还没开口,席应宗就先忍不住了,他低声爆了句粗,大步走向季凛,压低嗓音喝道:“你疯了?!是我知道,闻先生枪法确实很准,可再准就能这么玩吗?不说打不打偏,就是不打偏直直打你这酒杯上,玻璃碎炸开都能给你划毁容了!” 可季凛唇角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他缓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正好能够让闻冬听见:“小闻画家这等尤物,多的是想要做他模特的人,我想做唯一,就总该有所付出的,不是吗?” 席应宗觉得季凛是真疯了。 可与季凛相识多年,席应宗深知他脾性,知道他很少真正做什么决定,可一旦真的做出了决定,那么就没人能再让他动摇。 席应宗深吸口气,无法,他只好让去了一旁看向闻冬,寄希望于闻冬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这种时候绝对得退缩了,有再好的枪法都得退,毕竟没人想玩个游戏还玩这么要命的! 可席应宗忘了一点,那就是能被季凛称作尤物的,就不可能是个多正常的人… 果然,他前脚刚刚让开,满含希翼抬眼看过去,后脚就看见闻冬唇角弧度逐渐扩大,笑容绚烂如夏花,之后他没戴护目镜也没戴降噪耳机,就这样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举起了枪。 枪口直直对准了季凛!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你俩是真越来越疯了! 第39章 平心而论, 如果此时此刻,被用枪指着的不是他多年好兄弟季凛的话,席应宗甚至会觉得眼前画面有两分诡异的唯美—— 因为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动作, 极其紧绷的气氛,可无论是握着枪的人,还是被枪指着的人,都没有表露出丝毫惧怕亦或惊恐, 反而都是面带笑意的,加之二人绝佳的容貌与身形,使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暴力美学电影一样, 自带一种暗黑的美感。 但前提是,被枪指着的不是他的好兄弟! 席应宗深深吸了口气, 感到一阵绝望。 他深知自己无法动摇季凛的决定,因此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于闻冬, 即便闻冬看起来一样是个疯子, 但席应宗还是嘴唇微动,轻声开口企图规劝:“那个…闻先生, 你…” 然而他才开了个头,就被季凛打断了。 “我的小闻画家, ”季凛目光直直落在闻冬身上,他就像是对那指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所觉,唇角依然是微勾着的, 语气甚至称得上关切, “以防万一, 我想你最好还是先戴上护目镜和降噪耳机。” 席应宗这下彻底失语了, 他就没见过疯成季凛这样的, 明明现在被枪指着的是季凛, 可他竟然还反过来关心持枪的人不要被伤到! 不过毫无疑问,这样的季凛成功取悦到了闻冬。 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这一晚上盘踞在他心头的糟糕情绪正在疾速盘旋散去,取而代之的,又变成了一种仿若能够震颤灵魂的兴奋。 片刻之后,闻冬朝季凛歪了歪头,手里的枪依然很稳,他勾唇警告般道:“季先生,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是在开玩笑,那最好现在让开,不然,我就真的要开枪了。” 但季凛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他笑得依然温和淡然,嗓音温沉反问道:“我的小闻画家,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席应宗想给两人拜倒了,他很想大喊“我在开玩笑,我开玩笑行吗,求你快把枪先放下!” 但是他知道没用,席应宗已经认清了,这闻先生和季凛疯得如出一辙,根本不会在意他说什么。 果然,闻冬与季凛又对视两秒,闻冬的唇角越扬越高,露出一个饱含肃杀意味,却又美得惊心动魄的笑容,最后,他缓声道:“季先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闻冬单眼瞄准,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砰”声作响,子弹飞驰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完美的线条。 季凛真的没有躲避,他甚至没有闭眼,唇角弧度也没有丝毫变化,手中的酒杯依然端得很稳,酒液都不见丝毫摇晃。 那是极致短暂,又极致漫长的一秒钟。 席应宗下意识闭了下眼,甚至已经做好了要立刻替季凛处理伤口的准备,但是,再睁开眼,就见那颗子弹竟然以毫厘之差,贴着酒杯的上沿擦了过去,并没有真的将酒杯击碎! 子弹最终落在了季凛右侧定靶的最外环,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两秒钟,席应宗猛然偏头,再次确认了一次子弹的落点,以及季凛确实完好无损,才重重出了口气,感觉到自己心脏重新回落。 “我的天!”他抬手夸张抚了抚胸口,粗声喘气道,“我觉得你们这玩的不是游戏,玩的是我的心跳!” 但闻冬并没有看席应宗,他的目光依然定格在季凛脸上,片刻后,闻冬终于收了枪,淡淡一笑道:“不舍得真的让你毁容,我的完美模特。” 季凛亦同样直直回视闻冬,他的眼眸似漩涡,像是想要将闻冬就此吞没,片刻后,季凛阖了下眸,将手中酒杯送至唇边,轻缓喝了一口,杯沿上仿佛还沾染着硝烟的味道,浓烈而辛辣,季凛缓步走到闻冬面前,垂眸温声问道,“小闻画家,你现在心情如何?” 季凛走过来的瞬间,闻冬鼻尖忽然又涌起了熟悉的草木香气。 仿若永恒不变。 闻冬近来已经习惯了一天出现两次的特殊能力,对此他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而对于季凛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闻冬自然也不会惊讶。 只是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心底竟骤然浮现起些微近乎于失落的情绪。 大概是解谜久了,闻冬忽然很想很想知道谜底,至少,很想闻一闻季凛疯起来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不过表面上,闻冬只是微微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他弯唇笑道:“现在心情不错,蛮开心的。” “那么,”季凛微微弯腰,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耐心却又执拗道,“小闻画家,我以后会是你唯一的模特吗?” 闻冬抬眸与季凛对视一瞬,他缓缓向前靠近,之后,唇瓣若有似无蹭过季凛的耳廓,终于仿若恩赐般道:“如果你能一直让我这么开心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说完这句,闻冬抽身退后,施然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浓烈的龙舌兰。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闻到季凛疯起来时候的气息,那大概就是龙舌兰的味道—— 极致的浓烈与辛辣,能够轻易侵入每一截骨骼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个毛孔,严丝合缝,不留空隙。 闻冬再次阖了阖眸,沉醉般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不过下一秒,鼻尖浓烈的草木气息就让闻冬彻底清醒过来。 在这浓郁草木气息的包裹下,季凛动作自然牵起了闻冬没有握酒杯的那只手,之后低下头,姿态极尽珍重,唇瓣轻柔落在了闻冬白皙手背上,温沉回答道:“一定尽我所能。” 吻手背其实是个很绅士,同时却也疏离的动作,闻冬每年参与家族酒会的时候,都会被不同的人亲吻手背,那不过是出于邀舞的社交礼仪,闻冬习以为常,亦毫不在意。 他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能够清晰感知到季凛唇瓣的柔软与温度,手背上被季凛唇瓣触碰过的那一小寸肌肤,仿佛在瞬间就烧灼了起来。 欲盖弥彰般收回手藏至身后,闻冬又在酒杯里加了两块冰,端起喝了一口,才不甘示弱般回视季凛,一字一顿问:“我的模特,今晚要不要我为你画画?” “荣幸之至,”季凛浅褐色的眸子闪着异样明亮的光,语气仿若蛊惑,“邀请小闻画家去我的秘密基地,好吗?” —— “好!好枪法!”一楼大厅公共射击区域,此时人声喧嚣,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边鼓掌边连声喝彩,“小傅总真是真人不露相,这枪法真准!” “孙总谬赞了,”傅烟笑得温和却客套,“侥幸罢了。” “哈哈哈谦虚了!”中年男人抬手拍了拍傅烟的肩膀,大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准的侥幸!” 男人粗厚手掌覆上来的瞬间,傅烟肩膀微绷,眉心不着痕迹微蹙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他再次礼尚往来客套道:“射击不过是闲暇时候图一乐,孙总投资眼光精准毒辣,这才是真正令人佩服的。” “哈哈哈会说话!”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又用力在傅烟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大声感叹道,“小傅总真会说话!一句话既夸了我,也夸了你自己,我果然没看错你!” 不远处的休闲沙发上,端坐一个娇美的年轻女孩,她看到两人动作,忍不住焦虑般咬了咬嘴唇,葱白手指也攥了起来。 “云星?”席应宗脚步忽然停住,对着沙发上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声。 在闻冬和季凛两人达成下一个进行事项之后,三人便准备离开射击馆,却没想到在大厅又碰到了熟人。 女孩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她便急忙站起身打招呼道:“席哥,季哥,好巧!” 话落,云星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闻冬身上,目光中透出两分好奇,“这位是?” “你好,”季凛客气应了一声,语气自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季凛略作停顿,才勾唇继续道:“是我的小朋友。” 「小朋友」三个字可就太语焉不详了,眼见云星的目光越来越暧昧,闻冬绷住脸色淡声开口:“你好,我叫闻冬。” 谁知他话音刚落,季凛竟就又慢条斯理做补充道:“听闻的闻,凛冬的冬。” 「凛冬」的「凛」字好像还被他加了重音。 闻冬:“......” 季凛这是被什么奇怪东西附体了吗?! 难得和闻冬的脑电波相通,席应宗看向云烟,赶在云烟继续发散思维前立刻开口道:“我刚刚从背后看着就像你,又陪小傅总过来玩了?今天怎么没去楼上VIP室?” 傅烟和云星也是这家射击馆的常客,且他们的专属VIP室就在季凛和席应宗的VIP室旁边,碰到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他们互相见面自然也就会打个招呼。 边这么问着,席应宗边探头看向了射击场上。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是背对着他们的,手里还握着枪正在瞄准,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他们过来。 一提这个,云烟脸上笑容瞬间就垮了,她苦着一张好看的小脸道:“陪那个什么孙总,孙总就喜欢这种开放区域...” 显然,云烟并不太喜欢那位姓孙的地中海中年男人。 席应宗了然道:“新的投资人?” 云烟点了点头,忍不住小声抱怨:“他看起来好油腻...” 席应宗笑了一下,语气关切道:“小傅总最近事业不太顺利?” “那倒也没有,”云烟坦诚道,“就是和另一家对手公司竞争比较激烈,要不也不用陪那什么孙总了...” 说话间,傅烟和孙涛一局结束,转头看到他们,立刻就走了过来。 双方再次客气打了招呼又做了介绍,傅烟和孙涛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闻冬身上。 一来是因为从没见季凛身边还有过别人,傅烟确实很惊讶;二来,自然是因为闻冬的相貌过于出众了。 不过,同样是惊叹于闻冬的相貌,闻冬却能够清晰感觉到两人的不同。 交织在鼻尖的来自于傅烟和孙涛的两种气味截然不同,傅烟所散发出的是淡淡的茶香,那是欣赏的味道。 可孙涛所散发出的,却是近乎于醉酒后呕吐物的味道,非常令人作呕。 闻冬很清楚,这味道代表着肮脏的欲望。 闻冬心里厌恶至极,他垂眸不着痕迹蹙了下眉,薄唇微动,不过还没来及说句什么,季凛就忽然向他这侧跨了一步,将他大半个身体都遮挡了起来。 季凛眼神轻描淡写般掠过孙涛,那明明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孙涛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仿若被野兽盯上一般的危险感,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立刻移开了之前直勾勾粘在闻冬脸上的目光,边替自己找补道:“我...我就是想问一问,这位闻先生成年了吗?看着好...好小。” 闻冬敏锐察觉到,孙涛原本想说的,应该是「好嫩」。 “成年了,大学都快毕业了,”不等闻冬开口,季凛就替他做出了回答,语气听起来比往常冷了不少,“孙总来玩,怎么不带女伴?” 季凛这话问得隐晦,但在场的一个比一个精明,自然都在第一时间领悟了季凛的警告意味—— 关注自己女伴就好,管好你的眼睛,少看我的人。 孙涛讪笑了两声,打哈哈道:“女伴...女伴胆子小,我今天跟小傅总谈生意,就没带她来。” 闻冬安然躲在季凛背后,他今晚确实被季凛主动给他当靶时候仿若献祭的模样取悦到了,心情很好,因此难得不介意像现在这样处于一个好似被季凛保护的姿态。 不过,闻冬现在也确实没空介意。 因为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季凛说出「成年了」三个字的时候,孙涛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在瞬间便淡了很多,就像骤然间失去了兴趣一样。 闻冬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可还不待他细想,季凛的手机就忽然振动起来。 季凛先是说了句「抱歉」,才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边走向一边接电话,边轻轻牵了一下闻冬的手腕,示意他一起走。 闻冬急忙跟了上去,跟随季凛走到一旁没有人的角落,听他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唐副队」。 “季老师你在外面吗...”唐初略显歉然又烦躁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出来,语速飞快,“接到个分局转上来的案子,有个女生失踪已经超24小时了,是雅深私立高一的学生,才16岁,还没成年。” 唐初的嗓门向来都大,闻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在听见唐初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闻冬心尖忽然一跳,莫名联系起了刚刚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来了!可以开始猜案情了耶!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40章 “知道了, ”季凛语气温和如常,简短应道,“我这就过去。” 结束通话收起手机, 他侧头看向闻冬,温声道:“还请小闻画家在这里等我一下。” 闻冬薄唇微动,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他只是点了下头, 近乎乖顺般应了声「好」。 季凛敏锐察觉到了闻冬的欲言又止,但他暂时并没有多问,只是快步走回席应宗身边, 看向傅烟和云星,语气歉然道:“抱歉, 临时有工作,我就先行告辞了, 二位玩得愉快。” 这是完全把孙涛当空气了。 知道他的职业, 这个「有工作」就等同于「有案子」,傅烟立刻连声道:“工作重要, 工作重要!” 云星朝他和席应宗挥了挥手,只有孙涛以前并不认识季凛, 他之前看季凛的外貌衣装还以为他也是谁家的公子哥,但可从没听说过谁家公子哥还需要大晚上工作的,因此一时之间孙涛以己度人, 甚至怀疑季凛所谓的「工作」其实是指那档子美事, 不过动物的本能让他对季凛心怀警惕与畏惧, 并不敢真的开口揶揄打趣。 “那我也先走了, 你们好好玩, ”席应宗接过话头, 他又看向傅烟,礼貌寒暄一句,“代我们向你哥哥问好。” 一提到「哥哥」两个字,傅烟眉眼都温和了两分,他笑道:“一定的!” 顾及季凛有正事,双方都没再寒暄,季凛和席应宗转身并肩朝闻冬走来,闻冬无意间一抬眼,正巧瞥见在季凛和席应宗转身后,孙涛一只手揣进口袋里,从中摸出了一样小东西,在手心把玩。 离得远,角度也受限,闻冬没看清孙涛手心里的东西是什么,只看出来了是鹅黄色的,与孙涛这种油腻中年男人反差极大。 闻冬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 “在看什么?”季凛的温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闻冬倏然回神,才发现季凛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不过不等闻冬给出回答,季凛就已经敏锐回头,顺着闻冬的视线方向看了回去。 然而说来也巧,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孙涛已经原走回射击场继续打枪去了,季凛只看到了他正在戴护目镜和降噪耳机的动作。 “没什么,”闻冬收回视线,面色如常道,“愣了个神。”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又看了两秒钟,半晌,他淡淡点了下头,像是就此相信了闻冬的回答,先一步转身朝射击馆外的停车场走去。 闻冬和席应宗也抬步跟上,边向外走,席应宗边随口感叹道:“傅烟和他哥哥感情真是一看就好,听说他哥哥是个名副其实的弟控。” 这话说完,席应宗转头看向闻冬,好奇道:“闻先生是独生子吗?” “不是,”闻冬笑了笑,他素来偏冷调的眉眼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顺着席应宗刚刚的用词玩笑道,“我有一个弟弟,我也是弟控。” “那今晚怎么不带他一起过来玩?”季凛忽然出声问道。 闻冬微微顿了一下,才淡声回答道:“他身体不太方便,睡得早。” 听见「身体不太方便」六个字,季凛略微一怔,有一个瞬间他的眼神好似飘得很远,像是骤然陷入了很久远的某个画面当中。 不过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席应宗语气自然转开话题,并没有给季凛愣神的时间,他看向闻冬客气问道:“闻先生是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季凛他要去市局,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闻先生回家。” “他不回家,”赶在闻冬开口前,季凛就先一步道,“他跟我一起去市局。” 语气淡然又肯定。 席应宗:“?” 大概是不经商量就替别人做决定这种举动发生在季凛身上着实罕见,闻冬一时怔愣,还未来及发问,就见季凛侧眸看过来,嗓音温沉反问道:“我的小合作伙伴,难道你以为我们的合作已经终止了吗?” 闻冬眨了眨眼,罕见没能立刻接上话来。 他想问难道不是吗,沈溪的案子都已经结束了,难道他还能以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继续参与后续的案子吗? 虽然他确实是想参与的,因为在沈溪案子之中,与面具相关的疑点都还没有解开。 不过席应宗还在,闻冬并不想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问太多。 好在席应宗是个非常知趣的人,他听季凛这么说了,就立刻道:“好的好的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开车小心办案顺利哈!” 丢下这句,席应宗就率先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季凛动作自然拉开黑色Cayenne副驾的门,绅士朝闻冬比了个「请」的手势。 闻冬抬眸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坐进了季凛的副驾,打算明天再过来把自己的车开走。 季凛替闻冬关好车门,才绕到另一边坐进了驾驶位。 直至车子驶上正路,闻冬才忽然开口,接上刚刚的话题:“季先生,你之前并没有说过,我们的合作还在继续。” 季凛目视前方,语气如常道:“但我也并没有说过终止,不是吗?” 闻冬:“……” 没想到季凛也能有这么…这么堪称耍赖的时候,闻冬一噎,短时间内竟然第二次没有立刻接上季凛的话。 “我之前就说过了,”季凛唇角依然是微勾着的,语气温和中仿佛含着些微的打趣,“如果能够将我们的暂时合作关系,变成长久,我真的非常乐意,原来我的小合作伙伴,一直没有将我的话当真吗?”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他侧头看向季凛,然而季凛的神情中是他一贯的淡然,充斥在闻冬鼻尖的也依然是季凛一贯的草木香气,让闻冬完全寻不到丝毫端倪。 闻冬很清楚,季凛希望继续与他合作,或者说希望他继续参与案子,比起纯粹欣赏他的能力之外,更多的是对他的试探。 就好比古代发现心怀不忠臣子的帝王,比起将臣子放逐远离,更承担风险却也更高明的做法,是将他就安置在自己眼前。 半晌,闻冬收回目光,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轻嗤了一声:“帝王之术。” 不过在闻冬话音落下的瞬间,季凛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他面上不见丝毫被看穿甚至被嘲讽的尴尬,反而坦然自谦道:“小闻先生可太抬举我了。” 没了与季凛你来我往打太极的耐心,闻冬干脆将话题切入正事,淡声道:“既然还要继续合作,那我们就延续之前的模式,案情方面互相都不要有所保留,我有个想法,当然目前只是非常无根据的想法,季先生听一听就好,我觉得刚刚那位孙总,好像对未成年有种特殊偏爱。” 季凛眸光微动,他温沉反问道:“所以小闻先生,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没有暗示,”闻冬一挑眉,坦然道,“我只是正巧想到了,刚刚又听到说失踪的女生也是未成年,所以明示你,这或许也可以算作排查的其中一个方向。” —— “我充分理解二位的心情,”市局刑侦支队的问询室内灯光大亮,唐初身上还沾着宵夜的烧烤味道,他近乎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既然要做排查,那当然要尽可能把每个方向都关注到,我想二位做父母的,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无条件充分配合我们警方。” 坐在唐初对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其实按照年龄推算他们还不一定满四十岁,但两人脸上都布满了褶皱,着装也过分朴素陈旧,因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年长不少。 不过依骨相来看却不难看出,这二位尤其是这位中年女性,年轻时候也曾经是个美人,只不过被岁月与现实蹉跎了美貌。 “我们怎么不配合了?”中年男人语气激动道,“我们今天早晨七点钟就给派出所打电话报过案了,你们警察一遍遍问,我们能想起来的知道的都说了,有什么用?现在都快晚上十二点了,我们家囡囡还没找到,还要我们怎么配合?!我再说一遍,我们家囡囡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种,不务正业搞东搞西的小贱货,她根本不可能谈朋友!” 唐初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他真的非常想给面前这位用词不雅的男同志,好好科普一下未成年的正常早恋心理! 不过相比而言,旁边的那位中年女人脾气就明显软多了,她拉了拉男人的手臂,示意他少说两句,又抬头略显歉意看向唐初,语气里甚至是有两分卑微的:“警官,警官他脾气一直都急,也是真的担心我们家囡囡,说话不好听,警官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们家囡囡真的是很刻苦学习的姑娘,她一心都在学习上,不会才高一这么小小年纪,就…就谈恋爱的!” 唐初心累摆了摆手,能问的确实暂时已经都问完了,但除了接收到了来自家属的焦虑担忧与暴躁之外,毫无任何有用的信息。 “二位稍作片刻,”唐初站起身道,“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说完这句,他就拉开了问询室的门向外走,准备去看一看最新的排查情况。 谁知刚一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季凛和闻冬。 唐初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二人竟然又一起来了。 走到近前,季凛语气淡然解释道:“唐副队,小闻先生准备考虑你之前的提议,继续同我们合作,等他毕业之后让他走正规流程,现在暂时就算作实习期,你看如何?” 唐初是真的非常欣赏闻冬的能力,这么一听便立刻应下来:“没问题没问题,流程什么的后面再说,来来来,今晚先讨论案子。” 闻冬和季凛都点了头,唐初语速飞快,简明扼要给两人做要点总结:“目前情况是这样的,失踪人高小雯,年龄差一周满十六周岁,就读于雅深私立高一十班,于上周一参加学校组织的在校外为期一周的封闭营活动,原本应该在上周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六点回到学校,之前高小雯同父母说好了会在返校后给他们打电话,但她的父母一直等到昨晚十二点都没有接到电话,等给高小雯打过去才发现她的手机是关机状态,她的父母又等了一晚上,在今天早晨七点钟再次打电话还是关机之后联系了雅深私立的宿管老师,却被告知高小雯昨晚并没有回到宿舍,因此报了警。” 调整了一下呼吸,唐初伸手一指问询室内坐着的那对中年夫妻,叹了口气道:“里面就是高小雯的父母,目前已知信息非常有限,监控在排查中,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封闭营的相关情况,我已经派人去联系了雅深私立的校长,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听完唐初的话,季凛神色倒是不见什么改变,他温声问:“高小雯父母最后一次和她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上周一,”唐初立刻道,“高小雯在去封闭营的路上发过来了一张在大巴车上的自拍。” 闻冬忽然开口道:“我能看下那张照片吗?” 唐初点了下头,转身进入问询室和里面的中年夫妻说了两句话,转而将中年女人的手机拿了出来递给闻冬和季凛。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孩的怼脸自拍,毫不意外的,女孩拥有一副姣好的面貌,是介于未成年女孩的稚嫩青涩与成年女性的性感成熟之间的长相,很独特的美感。 但闻冬的视线落点却凝固在了女孩头上的鹅黄色发卡上,总觉得异常眼熟。 片刻后,闻冬眼睛微微瞪大,忽然转头看向季凛,脱口道:“孙涛!”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今天有丢丢晚了抱歉。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41章 闻冬这一声因为情绪罕见激动并没有控制住音量, 因此在一旁的唐初也听到了,他比季凛先一步开口道:“谁?小闻先生是有什么思路吗?” 闻冬微微顿了一下,他看向唐初, 下意识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闻冬是个美术生,但即便以他作为美术生的相对薄弱的逻辑来看,闻冬也清楚知道仅凭一个鹅黄色发卡和他那并不能诉之于口的对孙涛的猜测依据, 就将孙涛定性为嫌疑人,那着实是太不严谨了。 不过季凛反应很快,电光火石间, 他便联想起了之前在射击馆时候闻冬的短暂异常,季凛温声开口, 虽是询问,却用的是淡然的陈述语气:“所以小闻先生, 你之前在射击馆时候, 是看到孙涛也有这样一个发卡了?” 闻冬敏锐注意到,季凛说的是「这样一个」, 而不是「这个」,这是相对严谨很多的一种表述。 “不算, ”已经被季凛说穿,闻冬干脆不再隐瞒,转而坦诚道, “是看到他手心里握着一个鹅黄色的东西, 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发卡。” “不是, ”唐初打了个手势插话道, “我插一句哈, 季老师, 小闻先生,你们现在是在说谁?难道你们已经见过有嫌疑的人了吗?” 闻冬就又不出声了。 他向来都是个非常通透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堪称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上,没有百分之一百零一的肯定,闻冬是不会轻易下什么结论的,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随口说的一句猜测,都可能被当作一个排查方向,这当然是有利有弊的,利在这样的排查更全面,但同时无可厚非,弊在需要承担浪费警力甚至浪费时间的双重风险。 即便闻冬不是刑侦口的人,但他也很清楚,在任何一宗涉嫌失踪的案件之中,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分一秒找到受害者,受害者就能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这样,”季凛忽然开了口,他就像是完全洞悉了闻冬的想法一般,并没有把闻冬的猜测陈述出来,只是淡声提出要求道,“唐副队,你借我一个警员,最好是年轻女性,对面孔辩识能力比较强的。” 唐初微愣一瞬,还是没有问得更详细,转头便朝阮甜大喊道:“小阮!过来,你偶像喊你干活!” “来了!”阮甜边大声回应边小跑了过来,看到闻冬的时候她也是一愣,不过只是简单同闻冬打了个招呼,阮甜就转口快速汇报道,“根据雅深私立提供的监控,我们看到昨天下午六点左右有一辆大巴车进入了学校大门,应该就是负责送那批参加封闭营的学生回来的,之后校园内停车场监控拍到了每一个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学生,一共27个人,25个女生2个男生,其中确实没有高小雯,校门其余时间段以及校内其余地点的监控还在继续排查,目前都还没有看到高小雯的身影。” “25女2男…”唐初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个男女比例是不是差得有点大?” “确实,”阮甜若有所思接话道,“不知道这个封闭营是根据什么选拨的,如果是按照成绩,按理说不应该差这么大的,我记得我念高中时候,我们班成绩好的男生还是蛮多的,除非高小雯在的是个文科班。” 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眼,暂时也都不是很有头绪。 “问题不大,”唐初一摆手道,“这个等下校长来了就清楚了,小阮,监控排查交给他们继续做,季老师现在需要你,你跟他走听他安排就好。” 阮甜立刻立正站好,转头看向季凛,神色认真道:“季老师,我需要做什么?” 季凛温和笑了一下,简洁道:“边走边说。” 话落,他动作自然轻轻牵了一下闻冬的手腕,嗓音温沉得近乎透出两分温柔意味:“走了,小闻先生还在愣什么神?” 闻冬回过神来,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还是直白问道:“去哪里?” “玩局跟踪游戏,”季凛将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朝向闻冬,勾唇笑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不是有怀疑对象吗?难道亲自去看个究竟,不才是你的处事风格吗?” 闻冬目光落在季凛的手机屏幕上,心中猜测得到落实,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那大概是因为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与他思想相通,默契无间。 抬步与季凛并肩,三人一同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打开,却正巧从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在今晚特殊能力存在的最后两分钟里,闻冬忽然惊奇发现,他并没有在面前男人身上闻到任何味道。 明明与男人擦肩而过,可充斥在闻冬鼻尖的,依然只有季凛身上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以及阮甜身上好奇与担忧并存的味道——好奇接下来的任务,担忧受害者与案情。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出丝毫其余的气味。 闻冬以前偶尔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这大概是代表这个当下,面前这个人心底是完全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因此便不会散发出任何味道。 只是近深夜被请来警局这种情况…真的能这么平静吗? 进入电梯间,电梯门阖上之后,季凛忽然条理分明开口道:“头发打过发蜡,衣装整洁一丝不苟,雅深私立的这位校长,如果是被从家中请来的,那他倒是很注重自己的外表,另外…” 闻冬不紧不慢接上他的话头:“另外,心理素质应该很不错。” 季凛眉梢微挑,他垂眸看向闻冬,眼底划过一瞬细碎的光,半晌,在电梯到达一楼「叮」的一声响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季凛抬步向外走,才慢条斯理道:“果然,我的小合作伙伴,总是与我心意相通,默契无间。” —— “殷校长你好,”问询室内,唐初客气朝衣装板正的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语气客套道,“这么晚请你来是想了解一部分贵校的问题,还希望殷校长能尽可能配合。” “那是自然的,”殷辉也伸出右手礼貌和唐初握了握,他温和笑了笑,眼角显出淡淡的细纹,整个人就都透露出一种高知分子所独有的书卷气质,说起话来同样文质彬彬,“来的路上简单被贵局的警官告知了现在的情况,旁边那间房里坐着的是高小雯同学的父母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校学生上深感抱歉,一定尽我所能配合警方,力求尽快找到高小雯同学!” “殷校长能有这个觉悟真是太好了,”唐初又寒暄了一句,便请殷辉坐了下来,进入正题道,“据高小雯的父母说,高小雯于上周一参加了贵校在校外的一个封闭营活动,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封闭营活动具体是什么样的,是在哪里进行的?” “具体其实就是换一个环境学习,”殷辉简洁解释道,“这个封闭营活动是我校特意为品学兼优的特困生提供的,警官你应该知道的,我校学生整体家庭条件偏中上等,但还有一部分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自身条件非常优异的学生,我校是一直为这部分学生减免学杂费并提供补助的,这个封闭营活动也算是补助之一,为的就是让这部分学生能够尽可能和其他背景出众的同学们一样享有额外的培优补习,一个月开展一次,会选取当月每个年级特困生中月考成绩排名前30的学生们参与这个活动,至于地点…” “等一下,”唐初皱了皱眉,打断道,“每次是选30个?那为什么这一次昨天大巴送回学校的,只有27个学生?” 听见唐初这么问,殷辉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他反倒歉意朝唐初笑了一下,继而回答道:“抱歉警官,我刚刚忘记说到这点,我们这个封闭营活动每次是为期一周,封闭封闭,顾名思义,学生们在这一周之内是属于封闭式管理,不允许外出且不允许使用手机,力求达成最好的学习成果,不过一周结束之后,我们会给参加封闭营活动的学生们放一天假,他们可以选择跟大部队回学校,也可以暂时选择不回,只要在周二也就是明天早上上课前出现在班级里就可以了。” 显然这是唐初之前没想到的,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什么便立刻问道:“那不跟随大部队回学校的是不是至少也得有个报备?跟谁报备,这个封闭营活动有带队老师吗?” “当然是要报备的,”殷辉答道,“不过不是跟带队老师,封闭营活动没有带队老师,只有司机会负责来回接送学生,老师都是提前抽调过去一直在那边负责这个活动教学的,报备是通过学校的内部系统,我来的路上已经查看过了,高小雯同学确实在昨天下午报备了暂时不回学校。” 边说,不等唐初问,殷辉就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操作两下,之后主动递到了唐初面前。 唐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确实是雅深私立的内部系统,上面显示了高小雯的姓名班级及学号,有一条报备申请——本人高一(10)班高小雯,申请不跟随封闭营其余同学一同回校,会在周二上课前准时到校,望知悉。 右下角的时间是4月24日晚上17:02分。 唐初抬头看向殷辉,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征求同意道:“介意我拍张照吗?” “当然不介意,”殷辉摇头道,“警官你自便。” 唐初把殷辉手机屏幕上的界面拍了下来,之后将手机原还给殷辉,想到什么,他又突然问道:“你刚刚说参加封闭营活动就是按照成绩排名选拨的,那怎么男女生比例这么失调?” “失调吗?”殷辉微微一愣,不由歉然笑道,“实不相瞒,这次参加的学生我还没来及关注究竟有谁…是男生多还是女生多?” 唐初沉声道:“女生比男生多很多。” “倒也不算稀奇…”殷辉笑起来,“高一还没分科,女孩子们对待学习更认真专心,容易出成绩,这帮混小子也是够不争气的。” 他语气自然无比,不难听出对待学生们的亲近,唐初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只好暂时搁置,转口问道:“封闭营活动的地点在哪?” “地点一共有三个,”殷辉回答道,“三个不同年级在不同地方,不是固定的,是每个月轮换的,来的路上我也查看过了,高小雯这次去的是雅居学院。” 唐初拉开问询室门朝外喊了一声:“去查雅居学院的监控,重点先看昨天的,可以放宽到上周一开始!” 交代完毕,唐初又坐回来,正要继续发问,就见殷辉又露出了歉然表情,听他道:“抱歉警官,监控的话,应该只能看到雅居学院门口的,因为是封闭式管理,为了充分保护学生隐私及教学成果,那边内部是不安装监控的。” 唐初身形一顿,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沉声问:“那边的负责人是谁?” —— “警官们好,”清悦酒店一楼大厅内,着装考究的大堂经理看过了阮甜出示的证件,礼貌同面前三人打招呼,“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警官们是需要查谁的信息?” “你好,”季凛指尖在桌台上轻轻点了点,彬彬有礼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到你们,我们需要孙涛入住的房间号,子孙的孙,波涛的涛。” 闻冬他们运气不错,在闻冬在市局看到高小雯的那张照片并提到了孙涛之后,季凛便给深海射击馆的胖老板发了条消息,问他孙涛是否还在射击馆,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季凛便托胖老板暂时帮他们盯住孙涛,之后他们立刻开车赶回了射击馆。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再进去,而是一直在停车场等孙涛出来之后就直接跟上了孙涛的车,一路就跟到了这家酒店。 “稍等片刻,”大堂经理低头在电脑上操作,礼貌道,“我查一下。” 片刻后,大堂经理抬起头,报出一个数字:“1209,是这间。” 闻冬开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入住的?” “4月18日,”大堂经理看着电脑屏幕回答道,“上周一晚上。” 上周一… 封闭营活动开始就在上周一。 闻冬微微蹙了下眉。 阮甜看了看闻冬和季凛,又补充问道:“是只登记了他一个人的入住信息吗?” “对,”大堂经理点头道,“目前我们酒店遵照雅深市要求,是每个房间只需要登记一个人的个人信息就可以入住的。” 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季凛温声收尾道:“给你添麻烦了,另外,可以给我们暂时提供一套服务生的衣服吗?女式的。” 十分钟后,酒店12楼楼梯间—— 阮甜穿一身服务生的衣服,推一辆餐车,她本就长得乖巧,并不是那种富有冲击性的长相,因此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记住高小雯的脸了吗?”季凛语气温和中含着些微鼓励,“不用紧张,你只需要进去看一眼里面是否有另一个人存在,那个人是不是高小雯就可以了。” 阮甜做了个深呼吸,点头认真道:“记住了,季老师小闻先生放心,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就好。” 季凛点了点头,闻冬也朝阮甜微笑道:“放轻松,记得看一眼就好,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阮甜应下,转身推着餐车出去了。 目送她的身影停留在1209门前,看她抬手敲了敲门,按照之前交代好的说辞对里面说了句什么,两秒钟后,1209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阮甜推着餐车走了进去。 季凛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闻冬。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反衬得闻冬的皮肤倒是更白得发光。 “我的小合作伙伴,”季凛垂眸笑问,“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闻冬抬眸看他,挑眉反问道:“赌什么?” 季凛修长手指朝1209的方向轻轻一指,不紧不慢道:“就赌那个房间里,究竟有没有高小雯。” “是我先怀疑孙涛的,”闻冬淡声道,“那我当然得说有了,赌注是什么?” “一个条件,”季凛微微弯腰,深深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仿若蛊惑般道,“输的一方要无条件满足赢的一方一个条件,我的小合作伙伴,赌吗?”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可爱们,赌吗! 快猜房间里有没有高小雯,猜对的明天更新前发红包! 第42章 季凛的眸底像漩涡, 赶在仿佛将要被他彻底吞没之前,闻冬移开视线望向空荡走廊,干脆果决吐出一个字:“赌。” 季凛唇角勾了起来, 他薄唇微动,但还没来及再开口,就忽然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立刻侧头也向走廊看去。 果然, 1209的门开了,阮甜推着餐车快步朝他们走来。 闻冬微微挑了下眉,感叹般道:“季先生, 你的听力真好。” 1209离他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刚刚闻冬是一直看着那个方向, 才会在第一时间看到阮甜出来,可季凛原本是侧对着外面走廊的, 他却在房间门打开的瞬间, 就像是听到了声音,将头偏了过去。 季凛眼底划过一瞬意味不明的神色, 不过闻冬说这句话时候并没有看他,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 半晌, 在阮甜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季凛才淡声答了一句:“巧合罢了。” 他话音落,阮甜已经推着餐车进了楼梯间, 不等闻冬和季凛问, 阮甜一张小脸就苦了起来, 小声道:“季老师, 小闻先生对不起…我没确认出里面到底有没有高小雯…” “不用道歉, ”季凛温声道, “说说看,里面情况是什么样的?” “开门的是孙涛,和你们之前给我看的照片是一个人,不过穿的是浴袍…”阮甜认真道,“进去之后我就按照之前讲好的说辞,说是酒店赠送的免费宵夜,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就让我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就行,浴室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我偷偷又往床上看了一眼,床上是有一个人的,但是被用被子盖起来了,只露出来个头顶,头上有一个鹅黄色的发卡,款式应该和高小雯自拍照里的一样!” 闻冬眉心微蹙了蹙,他和季凛对视一眼,还没说话,阮甜就又继续补充道:“对了,房间里没什么奇怪味道…我觉得,呃,就算床上的人真的是高小雯,那活着的概率应该还是很高的,毕竟那个孙涛应该还不至于变态到和…和尸体躺在一张床上?”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条理分明道:“用被子遮盖这个动作很显然,说明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床上人的脸,理论上来说,他不会知道你是警察,那么面对一个普通酒店服务员,他也要这样去遮盖,说明这个举动是无针对性的,进一步说明了床上人的特殊性,一般来说,如果床上是一个普通成年女性,那么在有人敲门进来的时候,只需要遮盖住身体就够了,没必要连脸都盖住。” “所以说明床上的人很大可能不是成年女性,”闻冬不紧不慢接话道,“有可能是男性,也有可能是未成年,总之不是什么大众的性向,因此孙涛才会这样戒备。” 阮甜叹了口气,征求意见道:“那季老师,小闻先生,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进一步确认床上那个人的身份?” 季凛沉吟一声,不等他做出进一步的指示,他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抽出来看,季凛划了接听,低声道:“唐副队。” “季老师,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唐初略显急促又惊喜的嗓音传出来,“联系上高小雯了!” 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了在场三人的预料,因为他们都敏锐听出了唐初的用词——联系上。 这说明高小雯还活着! 季凛微怔一瞬,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问道:“确认是她没错了?” “没错!”唐初语气里是难以遮掩的喜悦,“高小雯的妈妈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自己已经到家了,我让他们开了视频,确认了高小雯确实已经在家里了!” 听到唐初说的话,阮甜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大声道:“太好了!人没事就好!” 可对比唐初和阮甜的欣喜,闻冬和季凛的神情却近乎有两分凝重。 季凛详细问道:“高小雯有没有说,她的手机之前为什么一直关机?从封闭营活动结束后她又一直在哪里?” “说了说了,”唐初忙道,“我都让她妈妈问了,高小雯说是去了一个同学家,也是个女生,叫李琪,我核实过了,李琪也是他们这次封闭营活动中的其中一员,她们两个在昨天下午一起向学校提交了暂时不回校的申请,手机关机是因为高小雯和家里闹脾气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这种因为和家里闹脾气就把手机关机跑去同学家住的行为,在高小雯这个年纪实在非常常见。 一时之间,闻冬和季凛也很难再提出什么质疑的点。 季凛转口问:“和雅深私立校长谈话,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异常倒也谈不上…”唐初回忆道,“就是他说他们组织这个封闭营活动的地点除了正门门口,里面都不安装监控,我感觉这个不太合理,我把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问到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季凛眉心微蹙一瞬又松开,片刻后,他淡声应下:“好的,我知道了。” “季老师你们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吗?”唐初关切道,“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都这么晚了你们就不用再回局里了。” 现在明确高小雯已经好好的在家里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好像也就谈不上什么异常了… “没什么问题,”最终,季凛还是收尾道,“唐副队辛苦,那我们就不过去了,明天见。” 收起手机,季凛看向闻冬和阮甜,简洁道:“走了,任务终止。” 一路走到停车场坐进车里,闻冬和季凛都很沉默,尤其是闻冬一直眉心微蹙,像在思考什么难题,搞得阮甜一个人坐在后座也不敢出声。 直至黑色Cayenne驶上大路,季凛将阮甜家的地址输入导航,他才唇角微勾,忽然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输了。” 闻冬蓦然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季凛的侧颜,语气淡然道:“愿赌服输,你要提什么条件?” 红灯,季凛抬眸扫了眼后视镜中的阮甜,刻意意有所指般道:“你确定要我现在就说吗?” 阮甜脑袋磕在座椅上,恨不得假装空气。 闻冬嗤笑了一声,直白反问道:“季先生,这不就是你的趣味所在吗?” ——就喜欢在人前玩若有似无的暧昧,恶趣味十足。 被这样直白说穿,季凛面上也不见丝毫恼怒亦或尴尬,甚至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反而坦荡道:“确实很有意思,难道小闻先生不这么认为吗?” “季先生,”闻冬面无表情警告道,“如果你已经想好了条件,最好现在就提出来,你再这样问下去,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反悔。” 欣赏闻冬这样总是礼貌体面的冷感美人像猫咪一样炸毛,着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季凛眼底掠过一瞬愉悦的光芒,他隐在并不明亮的阴影中的凌厉喉结微动,半晌,像是终于按捺住了继续逗弄的恶劣因子,季凛嗓音沉缓下来:“我的小合作伙伴,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你从今以后,在做一个每一个可能以身涉险的决定之前,都能够提前告知我,让我与你同去,或者至少,给我足够与你配合的时间。” 闻冬眼瞳微微睁大,呼吸滞了一瞬。 其实在答应同季凛打赌之前,闻冬就已经猜测过了,季凛可能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不过在闻冬的猜想里,无非是两种走向—— 要么季凛又有了什么变态疯念想在他身上实施,要么季凛想要从他口中套得一部分秘密。 然而季凛真正提出的条件,却与闻冬的两个猜测都毫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气氛短暂的凝滞之后,闻冬侧头,目光落在季凛下颌角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终于轻笑开口道:“季先生,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个条件其实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闻冬又想起了之前离开韩扬带他去的那幢筒子楼,坐在季凛的车里,他问季凛对于猎物的过度关心,是否是一种更为高明的捕猎手段。 季凛只是笑着反问他,问这样笨拙的手段是否有取悦到他。 闻冬真的很难确定,季凛一再的关心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手段。 他希望是后者,因为前者会让他有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柔软到近乎虚妄。 闻冬讨厌任何不能带给他实感,不在他掌控中的东西。 不过季凛却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略勾了下唇,温沉提醒道:“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季先生,”闻冬一字一顿道,“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要提出这样一个条件,将这难得的机会白白浪费吗?” 季凛毫不犹豫,语气果决道:“我不认为这叫做浪费。” 闻冬深吸口气,头一次清晰感觉到,自己大概是真遇上对手了。 半晌,他毫不顾忌车后座还有个听众,十分直白道:“季先生,恕我直言,你如此坚定提出的这个条件,真的很不符合你作为一个变态的自我修养。” 闻冬话音落下,黑色Cayenne正好到达了阮甜家所在的小区。 “季老师!”阮甜弱弱叫了一声,红着脸一叠声道,“你把我放这就行了,不用送进去了!我们家离大门很近的,进去那个第二幢楼就是!真的不用麻烦了!季老师你…你和小闻先生忙!” 季凛的车正好停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核实身份,闻言他回头温和道:“我不麻烦,还是把你送到楼下比较好。” “不不不用了!”阮甜两只手快摆出了残影,她边说已经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利落跳下车去,朝季凛和闻冬挥手,“小闻先生再见,季老师再见,我走了明天见!” 话音没落,阮甜已经像只兔子似的飞奔进了小区,活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季凛失笑一瞬,转而将车调头,却并没有立刻继续行驶,反而停在了路边,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缓缓靠近副驾驶位上的闻冬,食指指腹轻轻按压上闻冬纤细脖颈上,那处还贴着创口贴的微小伤口上,之后慢条斯理接上闻冬刚刚的挑衅:“小闻先生,我以为你能够理解的,我们变态向来如此,对待自己看准的尤物会拥有极其高涨的破坏欲,但同时,变态不会允许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破坏他的尤物。” 我将我的黑暗我的危险赠予你,但只可以是我,除我之外,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让你陷入黑暗与危险境地。 酥痒触感在瞬间便顺脖颈涌向心脏,车内的密闭环境让季凛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再放大,仿若严丝合缝侵入闻冬的每个毛孔。 半晌,闻冬下意识抬手按了一下胸腔内过于激烈活跃的心跳,他偏开头去看向窗外,终于还是妥协,干脆抛出四个字:“我同意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季凛才不紧不慢收回手,重新坐正将安全带扣好,转瞬间便好像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有礼,征求意见道:“小闻先生,时间不早了,你是想直接回家,还是同我一起?” 原本在出高小雯这事情前,闻冬就约定好了要同季凛一起走,可这事情一出,现在已经很晚,将近凌晨一点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高小雯已经安然在家,但不知是出于某种直觉本身,还是出于先前对孙涛的判断以及那个鹅黄色发卡的巧合,闻冬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半晌,闻冬做决定道:“去你那里。” 如果真的还会有什么后续,那他跟季凛在一起,便能第一时间得知并尽可能应对。 像是再次看透了闻冬所想,季凛眉梢微挑,忽然道:“或许我可以问一问傅烟,有没有见过孙涛的女伴,或者能不能托他去问一问孙涛的女伴叫什么名字。” 闻冬微愣,“可以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季凛边说边拿起了旁边储物格上的手机解锁,垂眸道,“傅烟待人真诚,想必他会乐意帮我这个小忙的,况且说辞我都帮他想好了,就说想给孙涛和他女伴一同定制一份礼物,需要他女伴的姓名,他们合作在即,孙涛是傅烟新项目的投资人,傅烟想给他送礼物合情合理,他不会起疑的。” 季凛提出的说辞很合适,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转而顺口问:“傅先生的项目具体是什么领域?” “网络科技,”季凛发完了信息,将手机锁屏原放回储物格里,简略答道,“他哥哥是做地产起家的,近来也想踏足热门新领域,这部分主要是傅烟在负责,因为刚刚起步,想必竞争还是很大的。” 闻冬「喔」了一声,没再多问,季凛便也没再多讲,车子终于重新启动,向夜色中疾驰而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晚,傅烟已经休息了,直到闻冬跟随季凛到了季凛家中,过去了足有二十分钟,傅烟都没有回过消息来。 这一次,季凛径直将闻冬请进了他的「珍藏室」。 “上次时间仓促,没能够让小闻画家好好欣赏我的珍藏,”季凛站在珍藏室里,手指轻轻掠过那一排十三颗头骨中最大的那颗,缓声道,“今天请小闻画家就在这里给我画画,可以吗?” 闻冬扬唇应下:“当然可以,我的模特,我很喜欢这里。” 履行先前有过的约定,季凛将与闻冬耳垂上锁环同源的那根锁链,慢条斯理缠绕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垂眸看向闻冬,嗓音温沉道:“我的小闻画家,请问我还需要做什么?” 闻冬抬眸看了季凛两秒钟,眼神中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切,片刻后,他动手将原本立于窗边的单人沙发拖拽到了房间正中央,请季凛坐了上去,之后才抬手指了指那一排仿真头骨,征询季凛的同意:“可以取下来吗?” “当然了,”季凛勾唇笑道,“我的小闻画家,现在这里是你的主场,我一切都遵循你的安排。” 得到准许,闻冬干脆将最大的那颗头骨抱下来,放进了季凛怀里。 垂眸看了两秒钟,闻冬又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手指触到季凛脖颈上的金属锁链,缓缓解开了小半圈,之后,将锁链末端伸至了季凛怀中那颗头骨的耳垂上,轻轻比划一下,又抬眸看进季凛的眼睛。 闻冬没有说话,季凛却在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季凛的目光掠过闻冬耳垂上那个一模一样的锁环,浅褐色的眼眸近乎在瞬间就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泽。 季凛同样没有说话,闻冬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准许与期待。 唇角缓缓勾了起来,闻冬不再犹豫,干脆将锁链底端最后一个锁环的尖勾,对准那颗头骨的耳垂刺了进去! 说来实在奇怪,在那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自己挂着锁环的耳垂仿佛也随之一痛。 一条锁链,一头系于季凛的脖颈,另一头紧扣他怀里仿真头骨的耳垂。 将他们紧密相连,仿若合为一体。 闻冬终于满意点了点头,他摸出手机连接蓝牙音响播放了落日飞车的一首歌,之后退至与季凛相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画本与画笔—— 终于,伴随喜欢的音乐,还有极其令人满意的模特,闻冬开始画除去学校要求之外的,第一幅人像。 平心而论,季凛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模特。 他不但拥有堪称完美的相貌与身形,同时拥有在别人注视下依旧能坦然自若而不显丝毫僵硬的绝佳能力。 他抱着那颗头骨,指尖不断流连于头骨的面颊,鼻尖与嘴唇,更流连于头骨耳垂上的锁环,还有头骨凹陷的眼窝。 怡然自得。 珍藏室的灯光并不明亮,反而是极其昏黄的。 这样的陈旧灯光仿佛为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到近乎不真实的感觉,更让季凛看起来神魔难辨,好似常年深居古堡中的吸血鬼公爵。 闻冬和季凛谁也没有说话,充斥整个房间的只有歌声—— “I shoot the shotgun of love/ Here comes the bomb of love…” 时空都仿佛静止在此刻,闻冬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目眩神迷,近乎沉醉。 …… 不知过了多久,闻冬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画完了整幅画。 他停下笔,垂眸看去,可在目光触及到画面的瞬间,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画面之中的那颗头骨,原本凹陷的眼窝处,不知什么时候被闻冬赋予了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分明与闻冬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 这样一双眼睛嵌入那颗头骨的骨相,竟完全适配,毫无违和感…! 「啪嗒」一声,闻冬的画笔掉落在地。 他却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抬头愣愣看着对面单人沙发上,指尖依然在那颗头骨凹陷眼窝处摩挲的季凛。 季凛这个动作闻冬看过很多次,可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在闻冬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听见响动,季凛抬眸看了过来,触及到闻冬的目光,季凛不明所以道:“我的小闻画家,你这是画完了吗?” 闻冬蓦然站了起来,下意识合上了画本。 季凛眉梢微挑,他也站起身,正准备向闻冬走来,可放置在一旁窗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季凛脚步微顿一秒,还是先走向窗台,拿起了手机。 来电显示——唐副队。 像是隐隐预料到了什么,季凛偏头看了闻冬一眼,转而接通直接开了免提。 “季老师,”唐初无力嗓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来,瞬间便盖过了乐声,将一切浪漫却也诡谲的气氛立刻打散而消弭无形,“你休息了吗?” “还没,”季凛简洁应道,“出什么事了?” “高小雯,”唐初嗓音瞬间哑了,“死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久等! 终于写到画眼睛这里了之前脑补好久了! 「标注」歌词来自《Bomb of Love》from落日飞车! 第43章 那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五个字, 可它所表述的含义却又如此沉重,沉得让说出来的人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季凛神情不变,简洁问道:“尸体在哪?” “在她家里…”唐初叹了口气, 强打起精神道,“具体地址我微信发你,辛苦季老师了。” 季凛应了一声,便将电话挂断, 转而垂眸看向闻冬。 闻冬神情是罕见的呆愣,他原本还沉浸于对自己的眼睛嵌入这颗头骨竟然如此合适的震惊之中,一时之间思绪很乱, 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问季凛,就忽然听到了唐初带来的噩耗。 过载的大脑实在让他难以给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小闻画家, ”季凛嗓音温沉问道,“我要去趟现场,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闻冬回神, 他立刻点头道:“一起,走。” 边说, 闻冬就转身准备将画本放回随身包里。 可他还没来及动作,就听季凛又问了一句:“我的小闻画家, 我做了这么久的模特,可否欣赏一下成果?” 闻冬微滞一瞬,不过下一秒, 他就端住了惯有的淡然与体面, 语气自然道:“还没完全画完, 等我回家再修改一下背景, 之后再给你看。” 说完这句, 不等季凛再说话, 闻冬就转过了身去,弯腰捡起地上画笔,之后动作利落将画本和画笔一同装入了包里。 季凛盯着闻冬动作的身影看了两秒钟,有一个瞬间,他眼底仿佛划过两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不过极其短暂,等闻冬再转过身来时,季凛就已经收回了目光,神态如常道:“好,我很期待。” 没再耽误时间,闻冬和季凛一前一后走出了季凛的「珍藏室」,穿好外套走向玄关,出门。 黑色Cayenne在夜色中飞驰,闻冬没有和季凛说话,他一直侧头看窗外恍如虚影的行道树,其实以前闻冬一直很享受在夜里开车或者坐车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静谧而宁和。 然而今天却不同,闻冬极其罕见地迟迟难以静心—— 他的大脑仿佛清晰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思考案情,想要尽可能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高小雯的死与孙涛之间是否会有联系,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如果有,那这个联系又是什么样的。 另一半又在深思,究竟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能和季凛珍藏头骨的骨相如此契合,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真的另有隐情?可闻冬很确定,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中,自从有记忆之后,他就根本没有见过季凛,原因无他,只因为季凛太过独特了,如果真的见过,那闻冬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除非… 闻冬忽然想起,季凛珍藏的头骨一共十三颗,闻冬之前就发现了,这头骨如果确实有原型,那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阶段,起始是在十三年前。 极其莫名地,闻冬又忽然想到了季凛的手机和电脑密码,都是0528。 如果是,十三年前的5月28日… 闻冬下意思蹙了蹙眉,有什么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快到闻冬根本来不及捕捉。 下一秒,车在一幢老旧居民楼前停下。 闻冬蓦然回神。 他抬头去看,这才意识到,他们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了——高小雯的家。 “沉思一路了,”季凛忽然倾身过来,动作自然替闻冬解开了安全带,语气温和中略带两分逗弄,“想出什么了吗,小闻尔摩斯?” 闻冬:“……” 真行,又多一个新称呼。 闻冬坦诚摇头道:“暂时没有,就是觉得奇怪,但是中间缺少了重要的连接点。” 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实在很难做什么推论,季凛下车替闻冬拉开车门,体贴抬手虚护在车沿以防闻冬碰头,温声道:“先上去看一看再想。” 老旧居民楼是多层,没有电梯,好在高小雯家在四楼,不算太高。 楼梯太窄,两个人并肩走会很拥挤,因此只能一前一后,闻冬在前,季凛在后。 快步上了两层楼,走到三楼时候,发现这层竟然是黑的,闻冬刻意咳嗽了两声,想要以此唤醒声控灯,但眼前的黑暗却毫无变化。 “没用的,”季凛的温沉嗓音在身后响起,他抬手指了一下三楼的楼顶,“连灯泡没有,怎么能亮?” 闻冬脚步顿住,他回了下头,扯唇道:“季先生,没想到你的夜视力和你的听力一样出众。” 可这回头的一下,却让闻冬暴露彻底。 因为季凛出众的夜视力让他清晰看到,闻冬此时此刻的漂亮眼眸中是毫无焦距的。 闻冬虽然在跟他说话,可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散乱毫无聚点。 季凛在瞬间反应过来,闻冬有夜盲症,程度应该还不轻。 没有说穿,季凛忽然两步跨到了与闻冬并排的台阶上,不顾自己名贵的风衣衣袖都蹭在了破败的墙壁上,另一只手向下探去,准确无误握住了闻冬泛着微凉的手。 季凛的手握上来的瞬间,闻冬整个人都绷紧了一瞬。 人的感官是会相互代偿的,视力暂时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感异常。 季凛手心的触感与温度,季凛的呼吸,季凛的心跳,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仿若清晰入骨。 “我的小闻画家,”季凛步伐放缓,引着闻冬慢慢上楼,忽然温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擅长做可口猎物,我私以为,作为可口猎物,应当很会示弱的才对。” 闻冬呼吸微滞。 季凛这话说得隐晦,但闻冬却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季凛是在问他,为什么明明暂时都看不到了,却还不愿意开口向他求助。 但是,「示弱」这个词根本就不在闻冬的人生词典中。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如果明确知道即便哭了也不会有糖,那自然就不会再哭了。 闻冬没有出声,季凛却仿佛并不在意,他指尖轻轻挠了一下闻冬的掌心,赶在闻冬有所动作前忽然靠近闻冬,贴于闻冬耳畔,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之中,季凛依然十分注意唇瓣并没有触碰到闻冬的耳廓,他缓声道:“没关系,不愿意示弱也没关系,我总会发现的。” 我会发现你总是冷静自持的外表下罕见的软弱,就像你也同样会发现我向来温和有礼的皮囊下长久的疯狂。 季凛话音落下,两人已经走到了四楼。 这两层都没有灯,可黑暗却像对季凛毫无影响,他自如找到了高小雯家的门,抬手屈指不轻不重敲了两下。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明亮与喧杂同时涌来的瞬间,闻冬骤然从某种古怪的情绪之中抽离,他从季凛手中抽出手,依然冷静自持地同季凛说了句「多谢」,就先一步抬步进了门里。 来开门的是唐初,他正巧看到了闻冬抽手的瞬间动作,唐初下意识愣了愣,但不等他提出疑问,季凛就语气如常开口询问道:“大致什么情况?” 唐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急忙回答道:“初步判断是割腕自杀。” 走在前面的闻冬听到唐初这句话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重复了一遍:“自杀?” “目前来看是的,”唐初沉声道,“从伤口方向及血迹形态分析来看,基本是可以排除他杀的。” 这方面一直是唐初的强项,他说「基本」,那其实就相当于「确定」了。 只是刑侦口的人习惯使然,在一切完全尘埃落定之前,发言总是要严谨的。 闻冬和季凛还没来及再说话,就听见了客厅沙发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高小雯的母亲。 明明不久前才在市局见过,可这短短数小时,本就显老态的女人此时看起来愈发衰老了。 他旁边的男人倒是没有哭,可眼底是猩红的,嘴里不断喃喃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我家囡囡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她明明是...明明是那么乖巧坚强的丫头,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念叨的最后音量陡然变大,变成了嘶哑的低吼。 忽然遭遇巨大伤痛的人总是如此,难以接受现实因此而表露出明显的否定。 闻冬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眼底在瞬间就多出两分其余的情绪。 季凛现在对闻冬这个神情已经非常熟悉了,不需要思考就能够明辨而出——这种情绪,依然是悲悯。 唐初将闻冬和季凛引到了高小雯的卧室,也正是高小雯尸体所在的地方。 三人都穿戴好了手套和鞋套,才抬步走进去。 里面有两个小警察还在对现场做进一步的勘察,看到季凛和闻冬进来,张口要和他们打招呼,季凛抬手简单做了个手势掠过,转而看向唐初,简洁问道:“目前已知信息都有什么?” “很少,”唐初叹气道,“据高小雯的妈妈说,他们从市局到家大概是凌晨一点过十分,高小雯那时候还没睡,她正好从浴室出来,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们吵了一架,不过其实也不算吵架,主要是高小雯她爸针对高小雯这么一声不响跑去同学家住还手机关机这个行为,进行了单方面输出,高小雯没怎么回嘴就进房间把门反锁了,之后过了大概四十分钟,她妈一直睡不着还莫名其妙觉得心慌厉害,干脆过来敲门但是没人开也没人出声,她妈就觉得更心慌了,一再要求下让她爸起来把锁砸了,结果一进来发现就这样...” 唐初朝卧室墙边并不大的单人床上抬了抬下巴,续上最后一句话:“当时就已经没呼吸了,因为他们之前从市局离开时候我嘱咐了一句,说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随时与我联系,所以她妈回过神来就直接把电话打我这来了。” 略一停顿,唐初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她妈心慌这个也真的够神的...这就是亲生母女之间的心电感应吗...” “没感受过,”季凛淡淡接了一句,神情不见丝毫变化,微微挑眉道,“还有什么发现?” “现场物件上目前没发现,没有遗书日记之类的...”唐初继续道,“剩余发现就是在尸体上...” 说到这里,唐初又忽然顿了一下,他看向季凛,有两分欲言又止。 季凛熟知唐初的禀性,他目光落在单人床上早已毫无人气的单薄身体上,瞬间便了然道:“□□破裂,下-体有撕裂痕迹,是吗?” 唐初难以启齿的东西,在季凛这里就总能被他以一副仿佛做论文分析一般的淡然口吻陈述出来。 “对,”季凛说的完全正确,唐初略微松了口气,做补充道,“撕裂痕迹非常新鲜,另外还有就是全身身体皮肤皮下有明显出血点,类似过度摩擦导致的。” 撕裂痕迹新鲜说明了发生性-行为的时间非常接近,甚至可能就是在今天。 这句话并不需要唐初明说。 至于皮下出血点... 季凛走到了单人床边,小心避开了地砖上的过量血迹,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指轻轻覆上那只垂在床沿的,满是干涸血痕的细瘦手腕,眼眸半阖,好似体味,又像回顾。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闻冬忽然开口:“过度清洁,比如说洗澡时候过度使用洗澡巾擦拭身体,是会在短期内造成明显皮下出血点的。” 他一说话,唐初才猛然想起来,这应该是闻冬人生中第一次出现场。 立刻朝闻冬看去,唐初关心道:“小闻先生,你...你还好吗?” 闻冬抬眸看向唐初,有两分莫名道:“我有什么不好?我这次又不是受害者亲友。” 唐初:“......” 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他算是看出来了,小闻先生和季老师这两人是真都异于常人,天生一对! 在闻冬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季凛就收回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听到闻冬的回答,季凛唇角略微勾了一下,转而接上他之前的判断:“过度清洁的一般前提,要么是这个人有强迫洁癖一类的心理行为,要么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从心理上认为自己很脏,再结合□□破裂这点来看...” “性-侵!”唐初脱口道,“所以也就是说,很可能高小雯是先遭受了性-侵,因此而自杀的!” 这种情况在过往自杀案例之中确实都是非常常见的。 季凛颔首,收尾道:“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只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并不明确的疑点—— 除去最大的问题——如果确定是性-侵,那么施害者是谁之外,还有更多噬待解决的,比如说: 施害者是如何选定高小雯并将她带走的?将她侵害过后又能这样让她回家,是否是出于一种有恃无恐的心理?高小雯对父母说谎说到的去同学家,这个同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施害者只有一个吗?受害者只有一个吗? 以及,这起案件,和孙涛究竟有没有关系? 闻冬目光落在单人床上,高小雯的发顶,那里此时空空如也。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看向唐初,忽然问:“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个鹅黄色发卡?就是高小雯之前自拍照里戴着的那个。” “没有,”唐初毫不犹豫摇头道,“目前能做物证的只有她用来割腕的那把小刀。” 季凛与闻冬对视一眼,忽然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点进微信。 傅烟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季凛手指悬空在傅烟的对话框上,犹豫是否要扰人清梦地打个语音电话过去。 但还不等他做决定,唐初的手机就猛然振动起来。 唐初急忙摸出来接听,两秒钟后,他神色就骤然变了。 今晚大抵注定是个不眠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唐初挂断电话,沉声道:“有群众报警,说在深湾区那边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作者有话说: 来了! 小季:老婆太强从不示弱我还怎么哄老婆! 另:快猜!谁死了! 第44章 凌晨三点一刻, 已是深夜,雅深市深湾区某条不知名山路边的一处巨大凹坑周围却聚满了人,人影攒动, 探照灯闪烁。 凹坑之中静静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竟一-丝-不挂,甚至连内衣内裤都没有。 闻冬和季凛立于凹坑边缘, 等待正在坑中忙碌的万法医以及痕检警察们给出初步判断。 不过闻冬暂时只分出了一半心神等待结果,至于另一半心神,则系于季凛身上—— 闻冬觉得这事情也是真的够神奇的, 要不怎么有句老话叫做「饭可以胡吃话不能乱说」?先前在高小雯家的时候,被唐初问了句「还好吗」, 闻冬诧异反问“我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受害者亲友”,谁知这句话一语成谶—— 现在坑里躺着的这两位, 还就真成了他认得出来的人,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季凛与两位受害者比他熟悉多了。 因为受害者并不是别人, 好巧不巧的,正是他们前不久才在射击馆见过的傅烟和云星。 闻冬不大清楚季凛和这二位之间尤其是和傅烟之间真正熟悉到什么程度, 但他还记得季凛评价过傅烟「为人真诚」,想必至少是比较欣赏傅烟这个人的,再往浅了说, 就算原本没什么过深交情, 可毕竟他们是熟人, 还是数小时前才见过面的熟人, 谁知短短数小时后再见, 就成了永久的阴阳两隔, 乍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概很难有人无动于衷的。 因此闻冬另一半的心神都在关注季凛的情绪,且在认真思考要如何安慰一下他比较合适。 然而季凛看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神情淡然如往常,连眉心都是完全舒展的,甚至感知到了闻冬的注视,还偏过头来略微朝闻冬勾了下唇,温声问:“小闻先生,你是有什么推测吗?” 闻冬下意识蹙了下眉,一时之间,他竟很难判断季凛究竟是掩饰太好,还是真的…拥有一颗金刚石心脏。 非常莫名地,闻冬忽然想起了之前沈溪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他站在市局走廊的窗边抽烟,季凛问他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拒绝沈溪的追求,他反问季凛如果是他会不会后悔,当时季凛是怎么答的? 闻冬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季凛微微挑眉,随后缓声说:“我不一样,我不是很能感知到后悔这种情绪。” 当时季凛将话题抛回来抛得太快,让闻冬没有来及去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可现在闻冬望着季凛与往常毫无不同的神情,心中隐隐升腾起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猜测。 “季老师,闻先生,”但不待闻冬再深思,万法医就忽然从坑里上来走到了两人面前,将闻冬抛锚的思绪瞬间拽回,他语气干练直入正题道,“目前情况大致是这样的,男性尸体全身皮肤呈紫绀色,尸斑褐色,胸前刀伤初步判定无生活反应,因此初步推断死因是中毒,中毒物质有可能是亚硝酸盐一类的;女性尸体面部青紫肿胀球结膜下严重出血,颈部有明显勒痕,有表皮剥落及皮下出血且边缘不整,右侧乳-房缺失,可见明显切割痕迹,初步判定无生活反应,除此之外无其余表面伤口,下-体有明显撕裂痕迹,初步推断死因是被勒之后窒息。” 闻冬微微挑了下眉,轻声道:“这么看来,作案手法差异还是蛮大的。” 一个是投毒,另一个则是勒死。 季凛偏头看过来,淡淡点了下头表示肯定。 不等二人再说话,痕检警察也从坑中上来了,他站在万法医身旁一边摘手套一边汇报道:“凹坑内没有发现脚印,鲁米诺无反应,无挣扎痕迹,无绳索之类可以被认作作案工具的,再结合这里的周边环境来看,我个人认为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而是抛尸地点的可能性更大。” 正常情况下,人被勒住脖颈绝对是会本能挣扎的,因此会留下非常明显的挣扎痕迹,除非这个人被勒住的时候已经是彻底的昏迷状态,但这一般不符合采取这种方法作案的犯罪者心理特征,且需要进一步做详细的尸检才可以得出明确结论。 至于投毒,就更不应当是在这种荒郊野岭的环境中进行的了。 因此综合来看,目前更倾向于是谋杀后抛尸到了这里。 同一时间,不远处马路边唐初正叼着根烟,半眯眼打量面前两个二十出头,没骨头似的靠在炫酷跑车边的小青年——也正是发现尸体的报案人。 深湾区是雅深市最偏远的一个区,近乎与雅深周边的乡村连接,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区域则是深湾区中最偏远的一片区域,靠近大山,放眼望去除了两幢烂尾楼基本看不到其余建筑,因此平时向来人迹罕至,不要说深夜了,就连白天大概都很难见到人影。 “说说看,”唐初抬了抬下巴,闲聊般问,“你俩怎么想的?这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睡觉不在市区哪个纸醉金迷的好地方泡妞,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其中一个黄毛小青年抬眼看唐初,语气斟酌道:“那什么...警官,我说实话了你把我抓走关起来怎么办?” 唐初还没说话,一旁的红毛小青年就拍了拍黄毛的肩膀,豪气道:“跟警官实话实说,真被关起来了我也能捞你出来!” 唐初被气笑了,他偏开头去喷了口烟,音量提高两分:“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说我说我说,”黄毛小青年抬手拍了拍自己跑车的车顶,忙一迭声道,“哎警官你看一看我这车,改装过的!市区根本跑不开好吗?我们就是特意到这飙车来了!你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哎呦警官,我们当代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凌晨十二点过,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我们可没干什么偷鸡摸狗违法乱纪的事,就简简单单飙了个车!” 唐初看了看旁边的炫酷跑车,再看一看两个小青年那副中二模样,瞪眼唬了两句:“遵守交通规则人人有责知不知道!飙车把自己小命飙进去的还少吗!” 眼见两人点头哈腰应下,唐初忽然眉眼下压,话锋一转道:“那飙车就飙车,车在路上跑,你们怎么想起来跑那边深坑去了?” “人有三急呐警官!”红毛小青年并没有被问住,反而翻了个白眼,满脸无语道,“我特么还嫌晦气叻,撒个尿看见俩死人!” 这解释合情合理,两人语气态度也都很自然,唐初没觉出异常,终于大手一挥道:“行了,别飙车了可以回家了,你们联系方式我这有了,万一后续有什么特殊情况,可能还会再联系你们配合。” 两个小青年草草点头应下,动作飞快钻进了车里,改装过的炫酷跑车引擎声轰响着扬长而去,喷了唐副支队一脸车尾气。 唐初失语两秒钟,从嘴边摘下燃到底的烟头,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把烟头丢在了原本就满地垃圾的地面上,抬脚碾灭了。 大步走回了不远处的凹坑边,唐初伸手搭了下季凛的肩膀,觑着季凛神色小心问道:“季老师,你…还好吗?” 唐初也真是没想到,这受害者竟然能跟季凛扯上些许关系。 “我没事,”季凛侧头看向唐初,简洁应了一句,就语气如常问道,“问出什么情况了吗?” 确实没从季凛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任何悲伤亦或低迷,唐初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觉得奇怪还是放心,半晌,他索性不去纠结这个,配合切换话题道:“没什么情况,应该确实就是运气太烂正好就碰上死人了,他们两个都说从他们到这地方开始到刚刚就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车过来过。” 见季凛和闻冬点了头,唐初又问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季凛简练把之前万法医和痕检警察的初步判断给唐初复述了一遍,随后开始自己的分析,条理分明道:“先从作案手法上来看,投毒和勒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投毒中的情感成分含量极低,一般来说采取投毒这种方法谋杀的犯罪者并不追求欣赏受害者的死亡惨状,相比而言他们只是更为清晰明确想要达成「杀死」这一个目的;而反观勒死,这个手法中的情感成分含量就非常高了…” 说到这里,季凛略微停顿,修长手指忽然覆上了闻冬的颈侧,指腹轻轻按压在闻冬一下下规律搏动的动脉上,微微阖眸缓声道:“采取勒死这种手段,绝大数情况下,犯罪者都非常享受杀死对方的过程本身,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手下全力挣扎却无果,挣扎的力度会越来越小最终直至彻底停止,这个过程中,犯罪者可以清晰感觉到何为生命的流逝,这种对其余生命的主宰感,轻易能够让犯罪者为之着迷,甚至上瘾。” 唐初每次听季凛剖析犯罪分子,尤其是杀人犯杀人时候的种种心理都莫名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现在,季凛一边以温和沉静的语调讲出这样变态的话语,另一边的手指竟然还一直在闻冬纤细颈侧不断摩挲… 那画面真是诡异极了。 可偏偏当事人闻冬神情自若,丝毫没觉得害怕不说,甚至唐初怀疑自己大概是眼睛聋了,不然为什么从闻冬的眼神中看出了两分好似享受的情绪?! “我听懂了…”半晌,唐初咽了口唾沫,好似恳求般道,“那什么…季老师,你先把手放下来说话行吗?” 季凛手指一顿,他倏然睁开眼睛,将手了收了回去,转而垂眸看向闻冬,语气染上两分歉然:“抱歉,吓到你了吗?” 闻冬眨了眨眼,浓密睫毛随之颤了颤,他唇角缓缓勾了起来,语气轻柔仿若蛊惑人的海妖:“如果需要的话,我不介意你直接用锁链缠上来试一试。” 唐初:“……” 救命!是不是天才都是像季凛和闻冬这样,总会在某一方面显得很异于常人?! 唐初失神间,季凛忽然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了四个字:“怕弄坏你。” 话音落,不等闻冬有所反应,季凛就抽身站直,语气自若接上之前的正题:“所以两相对比,作案手法上的差异确实很大,但因为受害者性别不同,所以暂时不能明确判断这种作案手法的巨大差异根源是什么,另外需要关注的是女性尸体右侧乳-房被切割这一明显的犯罪标记,小闻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闻冬瞬间回神,他犹豫一瞬,组织了一下语言,淡声开口道:“我还是比较擅长从美术角度去考虑,其实美术生中很大的一部分包括我自己,在我创作出了一个我个人很满意的作品,尤其是这个作品中还含有我非常喜欢的元素,但这个作品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比如说参赛之类的要上交的时候,我其实是会把这幅作品至少是这里面我喜欢的元素复刻下来的,作为一种纪念和收藏。” “所以也就是说,”唐初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直白问道,“你认为凶手切割乳-房的行为是为了纪念和收藏?” 闻冬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只是我的个人理解。” “这确实是很大的一种可能性,”季凛接过话头道,“根据真实案例记载,确实有不少凶手会做出这种行为,他们将受害者身体的某个部位切割下来带回去珍藏,就像打了胜仗珍藏战利品那样,不过…” 略一停顿,季凛转口道:“不过同时这也可能代表一种憎恶或者划出界限,因为乳-房对于女性的含义明显大于男性,所以乳-房既象征了女性本身,也可以象征母亲这样的角色,具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还需要后续更多信息来支撑。” 唐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急忙问:“还有吗?还分析出什么了吗?” “还有就是如果按照目前推断,这里是抛尸地点的话,”季凛条理分明道,“那么,谋杀之后将死者全身衣物褪去再抛尸到这种荒郊野岭,从犯罪心理层面来看,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具有蔑视与羞辱意义的犯罪行为,毕竟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之中习惯让人死后也依然保持基本的体面,而剥夺衣物以及抛尸荒野的这种方式完全与传统习惯相悖,它非常类似古代将尸体丢上所谓的乱葬岗,想一想看,一般在古代什么情况的人才会在死后被这样对待?” 说到最后,季凛的语气中又带上了他惯有的循循善诱。 “地位低贱不受重视!”唐初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或者是犯了大错的!” 但话音一顿,唐初眉毛又皱起来,他疑惑道:“照你之前说的,傅家算得上上层圈子中的佼佼者之一了,那肯定不符合地位低贱不受重视,所以,难道是后者…犯了大错?” “不能完全这么理解,”季凛沉声道,“这个地位低贱不一定是完全客观的,如果犯罪者出于某种理由主观认为死者是低贱的,那么他同样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犯罪行为。” “哦我懂了,”唐初悟道,“说白了就是我觉得你低贱你就是低贱了,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这话很白却在理,季凛点了下头,收尾道:“目前来看能分析出的基本就是以上,不确定的部分还非常多,相对比较明确的只有——凶手明确想要置傅烟于死地,但对云星的感情则复杂得多,对了,还有刚刚说到的下-体撕裂痕迹明显…” “这个我知道,”唐初接话道,“一般正常情况很少会这样,所以云烟在死前可能先遭遇了…性-侵。” 季凛「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行,”唐初叹了口气,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挥手道,“辛苦季老师和小闻先生跟着熬了,今晚暂时先这样,我们这边继续排查,你俩先回家休息一下?有什么消息我随时再联系你们。” 唐初和季凛虽然是搭档,但其实他们的工作内容差别很大,季凛负责从种种犯罪痕迹中极力探寻犯罪者的心理,力求对犯罪者做出最为全面细致的犯罪侧写,但实际之中却是需要靠完整证据链才能定罪的,因此目前需要排查的还有很多,除去现场勘查外,还需要调取监控,调取傅烟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以及摸排傅烟和云星的周围人际关系等等。 都是很冗杂枯燥的工作,就暂时没必要让季凛和闻冬一直跟着熬了。 知道自己在场也暂时帮不上什么忙,闻冬干脆点头道:“好,唐副队辛苦了。” 季凛也朝唐初道了声「辛苦」,正要和闻冬一同离开,万法医就匆匆赶了过来,面色凝重道:“之前坑里环境太黑我没有注意,刚把尸体搬上车才看见,男女两具尸体分别在左右两个脚踝处都有个小纹身。” 心脏倏然重重一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闻冬认真注视着万法医,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秒,就听万法医语气更沉重了两分,他压低声音道:“纹的是面具,跟之前沈溪那个案子里的面具图案,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剧情写得很卡,还怕有bug修了很久… 「标注」对尸体判断那部分有参考资料,“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不是原创... 可以继续猜猜了!大胆说出你们的推测!! 忘记祝大家端午安康,记得吃粽子嗷! ——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另外说个其他的话题,我开了个新预收,风格和这篇不一样,是正统苏爽感情流小甜饼,计划是这个月下旬开,会先存稿,双开,不影响这篇的更新,就是想!换个脑子调剂一下心情...文案我放下边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专栏戳一下预收,感谢! 《被拒婚娇O和模范影帝A上恋综了》 ☆天然钓系乖软甜豆娇娇美人O X 宠妻max步步为营斯文败类影帝A【信息素-紫葡萄 X 白兰地】 身娇体软人美声甜的Omega温渺渺被拒婚了。 对方是新晋流量小生,O妻粉众多。 而温渺渺只是个凭脸稀里糊涂签了家不入流娱乐公司,一百八十线查无此人的小糊咖。 流量Alpha给出拒婚理由: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事业上能与我匹配,而不是只会蹭我热度的伴侣。 然而被拒婚后的第二天,温渺渺就被安排参加一档旅行恋爱综艺,配给他的CP竟然是顶级Alpha,号称0花边新闻,从不近O色的模范影帝席暮烟。 席暮烟曾在采访中被问及“如果有一天会上恋综,希望Omega-CP是个什么样的人?” 眉眼深邃唇角微勾的顶级Alpha毫不犹豫抛出八个字:“AO平等,独立自主。” 言外之意——管好自己,不要给我添麻烦。 综艺里,温渺渺谨遵席大影帝「八字箴言」,可谁知—— 膝盖不小心摔破了,温渺渺疼得晶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忍痛给自己消毒,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探过来接过酒精棉球,动作温柔又珍重,手的主人嗓音含笑:“小哭包,疼了咬我。” 爬山太累走不动了,温渺渺两条白皙长腿都在打颤,却还是紧紧抿着粉嫩唇瓣坚持,下一秒,高大英俊的Alpha贴在他耳边低笑:“叫声哥哥,我背你。”——如愿欣赏温渺渺耳尖烧红,Alpha满眼愉悦在他面前蹲下。 甚至发情期到了,葡萄香气溢满房间,温渺渺漂亮眼眸迷离,白皙脸颊染上绯红,却还是抖着手要给自己注射抑制剂,下一秒,镜头骤然一黑,高大身影笼罩下来,温渺渺后颈被叼住,Alpha沉哑嗓音中含着难以克制的压迫感:“渺渺,你是不喜欢我的信息素味道,还是觉得我不行?” 温渺渺:“?”不是不能添麻烦吗QAQ! 粉丝们:我们模范席哥是被魂穿了吗!! —— 开始的粉丝们:糊咖不要蹭我们哥哥热度! 后来的粉丝们:呜呜老婆好乖好软又甜又娇,席影帝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温渺渺一炮而红,之前拒婚的流量Alpha又找上了门:“渺渺,我觉得你与我从外表到信息素到事业都非常相配,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温渺渺身穿一件宽大衬衣,两条白皙长腿展露无遗,裹挟满身白兰地的浓烈气味,还未说话就被身后Alpha牢牢圈入怀里藏了起来。 “明天是我和渺渺的婚礼,”席暮烟居高临下睨了对方一眼,冷声道,“请你务必行程排满,千万不要出现碍我们渺渺的眼。” 【温渺渺曾爱上一颗遥远星辰,原以为永远可望不可及,却不知星辰本就为他而亮】 第45章 万法医话音落下, 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近乎跌撞走到安置尸体的车边的,只是当视线落在那两具尸体的脚踝处,准确来说, 是落在脚踝处的面具纹身上,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就倏然攥紧了,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可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反而兀自掉落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尘封记忆在这一刻悄然揭开面纱—— 眼前晃荡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诡谲的脸,耳边徘徊一声声混乱的嘶吼与喊叫,鼻尖充斥无数种交融的恶臭气味… 闻冬有且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逃跑, 远离,跑得越远越好, 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事实却好似并不能遂他所愿—— 身上帽衫的帽子被人从后面拽住,闻冬本能回头, 就对上了一张诡异小丑的脸, 还有在闻冬眼前放大到极致,甚至将他眸底都映红的, 独属于诡异小丑的猩红色披风。 “我的孩子,”那人的嗓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 听起来可怖极了,“这样美味的食物,你难道不想尝一尝吗?为什么不为了这美好而战斗, 反而只想要逃跑?!” 闻冬唇瓣紧抿, 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当然, 这不是因为他害怕, 而是因为离得近了, 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恶臭味道实在过于明显, 明显到闻冬觉得只要自己一张口,就绝对会控制不住呕吐出来。 可显然,男人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男人原本拽着闻冬帽子的手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闻冬的脖颈两侧,之后,还不等闻冬反应过来,就被男人以这个姿势单手握着脖子提了起来! 两人力量上的绝对悬殊,让闻冬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脖颈被紧紧捏住,呼吸不畅,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张开嘴辅助呼吸,可毫不意外地,他的嘴一张开,就直接呕吐了出来。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因为闻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过了,因此他呕在男人诡异小丑面具上的,只有从胃里不断上涌的酸水。 下一秒,男人勃然大怒,闻冬只感觉到自己颈后被重重一击,他完全无力抵抗,就这样立刻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闻冬发现自己回到了平时睡觉的小床上,可现在却不同以往,现在,他上身赤-裸,四肢都被分别束缚在了床的四个角上,床边还坐着一个戴丑陋面具的男人,但闻冬知道,这并不是之前那个戴诡异小丑面具,披猩红披风的男人了。 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那时的闻冬并不知是什么的纹身枪,他发现闻冬醒了,却也并不开口同闻冬说一个字,就好像闻冬在他眼里是醒是睡,是活是死都毫无区别,他只负责做他自己的—— 枪尖直抵闻冬的心口,力道近乎粗暴地一下下在闻冬心口留下刺青。 说真的,很痛,胸口位置本就痛觉神经敏感,加之闻冬太瘦,只有薄薄一层皮肉覆盖,因此那近乎就是刺在了他的胸骨上,是真的很痛。 留下的刺青,是一个面具图案,和那个披着猩红色披风的人戴着的诡异小丑面具一模一样。 “闻冬,”季凛的温沉嗓音隐约响在耳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相距甚远,“闻冬,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早都洗掉了,早都不存在了,是不是?” …… 闻冬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头过分昏沉,鼓膜像是被水填满,听到的声音朦胧异常,又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够到达大脑。 因此过了不知多久,闻冬才骤然关注到季凛其中一个词眼——洗掉。 他在这个瞬间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近乎是被季凛半抱在怀里的,背抵在季凛胸膛,两只手都被季凛虚虚握着。 安置尸体的车早已开走,周围也没有了其他人,只有不远处的唐初以及其他警察们还在来回走动,继续勘察。 闻冬下意识挣动了一下,离开了季凛的怀抱,转而与他相对而站,中间相隔半米远。 抬眸直直望向季凛,闻冬罕见抛弃了一切谈话技巧,薄唇微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抛出三个字:“你是谁?” 季凛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可他并没有表露出对这个问题的过度惊讶,反而勾了勾唇,沉声答道:“我?我是…是为了一个人做好人的变态。” 这个回答出乎了闻冬的预料,但闻冬惊愕之余,心头又莫名涌起了不可名状的熟悉感。 做好人… 他眉心下意识蹙了蹙,可还不等他继续在回忆深处挖掘出或许能够与之对应的画面,就听季凛又开了口,叫他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的称呼:“小闻先生。” 闻冬倏然回神,他再次抬眸看向季凛,却发现季凛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最后定格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闻冬蓦然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也低头去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衣服布料皱得厉害,很显然,他刚刚陷入仿若梦魇一般的记忆中时,手指一定紧紧攥住了胸口位置的布料。 “小闻先生,”季凛又这样叫了一声,他忽然又移开目光,紧紧攫住了闻冬的眼睛,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问,“那么,你又是谁?” 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又攥了一下,但这次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就坦然与季凛对视,目光不闪不避,语气坚定道:“我是闻冬。” 略顿一瞬,闻冬忽然轻阖了下眸,语气变得更为坚定,很难说究竟是在回答季凛,还是在告诫自己,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对,我是闻冬。” 他话音落下,季凛没来及再开口,唐初就大步走到了两人身边。 “小闻先生,”唐初小心觑着闻冬苍白的脸色与唇色,关心道,“你没事了?” 闻冬点了点头,歉然道:“没事了,抱歉,惊到你们了。” 唐初摆了摆手,又忍不住问道:“小闻先生你这情况…” “他反射弧长,”可不等唐初把话问完,季凛就轻飘飘打断了他,语气淡然道,“就是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 唐初愣了愣。 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会呕吐唐初当然非常能理解,可闻冬怎么看怎么不像反射弧长的人好吗! 话又说回来,闻冬这反应,真的是针对尸体吗…? 唐初又忽然想起了闻冬上一次有这样剧烈的反应,还是在… 是在看到了陆梦婷口袋中掉出来的那个面具挂坠的时候。 而这一次,则是看到了尸体上的面具纹身。 唐初隐隐觉得,闻冬这样的反应,与其说是看到尸体的本能反应,不如说是看到面具的本能反应… 很像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可闻冬明明是闻家小少爷,一看就是绫罗绸缎堆中精养出来的,又怎么会对面具这样一个令人提之变色的犯罪组织PTSD? “唐副队,”季凛的温和嗓音忽然将唐初从百般疑惑中拽了出来,“有什么新发现吗?”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他语速飞快道:“啊对,发现了两组脚印,一组鞋码大约在40-41间,另一组鞋码大约在42-43间,从马路边一直顺延到凹坑边缘,初步判断脚印比正常走路留下的脚印要深,且两组脚印深度基本一致,受力比较均匀,目前没发现任何拖拽痕迹,这么来看,抛尸的可能性确实是很大的,而且抛尸的人应该是两个,他们抬着尸体走的,所以受力均匀且不留下拖拽痕迹。” 见闻冬和季凛都点了头,唐初眉头皱了皱,又继续道:“只是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两个人都是凶手,还是说其中一个是凶手,另一个只参与帮助了抛尸…” “还有一种可能,”季凛忽然沉声道,“这两个都不是凶手。” 唐初一愣,下意识重复一遍:“都不是?” “唐副队,”季凛嗓音中又染上了两分他惯有的循循善诱,“想一想沈溪的案子,凶手只有韩安和韩扬,可真正参与其中的,难道只有他们两个吗?” 是了,他们都很清楚,在沈溪的案子之中,除了韩安和韩扬,还牵扯出了至少三组与面具相关的不同分工。 而现在,傅烟和云星的这起案子中,竟又出现了面具的身影。 一切水落石出前,谁又知道面具究竟参与了多少,又参与了具体哪些步骤? “有道理,”唐初叹了口气,转口道,“对了,关于那个…呃,那个…” 话说一半,唐初又欲言又止看向闻冬,小心观察他的神情。 “面具纹身。”猜到了唐初想说的是什么,闻冬神情自若接上话头。 “对对对,”看闻冬没再有什么异常反应,唐初放下心来,继续道,“季老师,小闻先生,关于这个面具纹身,你们目前有什么想法吗?” 季凛这次竟罕见直白,他直截了当道:“它是曾经的面具组织惯常使用的手段之一,用以…” 说到这里,季凛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偏头看了闻冬一眼。 闻冬没有回看季凛,他神情不变,自然接上了季凛的后话,语气冷淡道:“用以惩戒。” 一时之间,唐初顾不上细想季凛和闻冬究竟为什么能对当年的面具组织熟悉到这个程度,他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又是惩戒?!” 沈溪的死,也正是出于「惩戒」的由头。 只是那所谓的惩戒加之于无辜的沈溪,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那么傅烟和云星,在那暗藏于深处的人眼里,又是犯了什么「罪」,要被惩戒? 想到什么,唐初又急忙问道:“对了,纹身为什么要在脚踝,是有什么讲究吗?还有,如果都是惩戒,那为什么这次是纹身,上次却是在沈溪的脚链上挂挂坠?” 不过这个问题问出口,还不等季凛和闻冬说话,唐初就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对,是我先入为主了,现在还不确定纹身究竟是什么时候留在死者身上的,还是等万法医解剖完再说。” 虽然现在种种情况都更倾向于纹身是傅烟和云星死后,才刺上去的,但明确证据出来之前,他们必须做到严谨。 “没错,”季凛点了下头,又忽然道,“不过如果能确定是死后才留下的纹身,倒是符合了脚踝这个位置,因为在有的人心里,脚踝对于死人来说是最重要的,类似在尸体脚踝系红绳一种意义。” 据说在尸体脚踝系红绳可以防止诈尸,那么在尸体的脚踝上刺青,就像在为他们的灵魂打下烙印—— 肉身已死,但惩戒却深刻于灵魂不灭。 “我靠,”被点通了的唐初满脸恶寒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槽道,“这也太他妈狠毒了。” 这就好比杀了人还不够,还要诅咒对方永世不得超生一样。 季凛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将话题收尾:“暂时也就能分析出以上了,时间不早了,我先送小闻先生回家,唐副队辛苦,有发现随时与我联系。” “哎好的好的,”唐初急忙朝两人摆了摆手,“你俩才是真辛苦了,尤其小闻先生回家一定好好休息!” 礼貌应下打了招呼,闻冬和季凛并肩离开,重新坐上了季凛黑色Cayenne的副驾驶位。 这一晚上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闻冬先前神经一直紧绷还没什么感觉,可在整个人陷进舒适座椅靠背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疲惫感就在瞬间席卷上来,加之鼻尖还残留着独属于季凛的淡淡草木香气,闻冬感觉自己能够立刻睡着。 他原本还惦念着等两个人独处时候要问一问季凛是否需要安慰,然而顽强抵抗两秒钟,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缓缓阖上了眼皮。 黑色Cayenne在深夜空荡的公路上疾驰,近四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闻冬家楼下。 闻冬却还没有醒,依然呼吸均匀而平稳,睡得香沉。 季凛侧过了头,深深凝视闻冬毫不设防的睡颜。 很像…和那个小孩,真的很像。 不知凝视了多久,季凛的目光终于缓缓下移,再次落于闻冬的心口—— 如果说一个巧合是巧合,那么很多巧合的时候,是不是就代表确有其事? 半晌,季凛微微阖了下眸,通过这个简单动作敛去了所有神色,他抬起手覆上闻冬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嗓音磨得轻缓:“小闻先生,到家了。” 闻冬睡觉向来很轻,在季凛手掌覆上来的瞬间,他就已经若有所觉,等季凛话音落下,闻冬已经彻底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到了?”闻冬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问一句,“到很久了?” “没有,”季凛淡笑摇了摇头,温声道,“刚到五分钟。” 边说,季凛就先一步开门下了车,又绕到这侧替闻冬拉开了车门。 闻冬抬步下车,对季凛道了声谢。 “时间很晚了,我就先走了,”季凛温和同闻冬道别,又关切般道,“小闻先生明天不用早早去市局报道,有什么发现我都会告知你。” 闻冬抬起手臂挥了挥,没有客气只是点头道:“好,季先生路上小心。” 季凛颔首应下,却并没有急于上车,而是道:“我看小闻先生上去再走。” 闻冬隐约觉得季凛的态度有哪里不太对…但昏沉的大脑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想出个所以然,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好似比往常还要温和,温和得过了头… 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异常,闻冬索性放弃思考,再次挥了挥手,便先一步转身上了台阶。 季凛一直目送闻冬的背影走进单元门,看着单元门重新合拢,才不紧不慢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 单手解开了左边衬衣袖口的纽扣,慢条斯理将衬衣衣袖向上卷起,带着火煋的灼烫烟头就再次触上了他伤痕累累的手腕。 季凛眉目依旧舒展,眸底闪过一瞬奇异的光。 缠绕锁链只是最基础的束缚之一,它并不能总是起效。 有的时候譬如现在,季凛需要,也享受使用比缠绕锁链更为强烈的方式来将自己锁好。 不过这一次,季凛并没有将一整只烟都烫至手腕,他抬头估算着大致的时间,将剩余半支烟丢入了车内的烟灰缸里,又慢条斯理重新将衬衣衣袖放下,扣好袖口的纽扣。 下一秒,时间刚刚好,八楼灯光亮起,窗户打开,窗边探出一道纤长人影。 绝佳的视力让季凛将八楼窗边的闻冬看得一清二楚,他唇角勾了勾,抬起覆盖着新鲜烟疤的左手,遥遥朝闻冬挥了挥,之后不再留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开车离去。 季凛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就进入了自己的「珍藏室」,他走到最角落的柜子前蹲了下来,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没有人知道,这个抽屉里有且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面具,图案是麋鹿。 作者有话说: 考题来了!提问:文中还有哪里出现过麋鹿! 第46章 垂眸盯着那副面具看了很久, 半晌,季凛却并没有伸手将它取出来,而是重新将抽屉推了回去。 起身, 季凛从口袋中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半。 他又伸手拉开了最上面的一层抽屉,从中拿起一板药,药背后的锡箔纸上斜印着一排排小字——佐匹克隆胶囊。 盯着手中的胶囊看了两秒钟, 季凛眸光不动,原封不动又将它放了回去。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的单人沙发上—— 他们之前接到唐初的电话后就匆匆出门, 甚至没有来及将头骨和锁链放回原位。 抬步走过去,季凛双手捧起了那颗头骨, 那姿态中甚至是含着温情的,仿若捧着爱人的脸颊。 他一只手抚摸耳垂上的锁环, 另一只手则再次覆上了头骨凹陷的眼窝, 轻缓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季凛忽然开口, 低喃出声:“是你吗?” 头骨当然不会给他回答。 片刻之后,季凛抬手关了灯, 他背靠单人沙发的侧面坐在了地板上,怀抱那颗头骨,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仿若一尊静默的雕塑。 …… 时间分秒流逝, 清晨第一缕日光终于透过窗帘缝隙悄然漏了进来, 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季凛的视线从那一块光斑上缓缓划过, 片刻后, 他微阖了下眸, 终于站起身,将怀抱半夜,早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的那颗头骨放回了原位,伸直手臂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直的肢体。 抬步走出「珍藏室」,季凛顺手关上房间门,径直进了浴室。 半小时后,他将自己重新打理好,进厨房给自己磨了一杯纯美式黑咖,好似喝白水一样喝了下去。 清晨七点半,季凛准时出了门,黑色Cayenne汇入早高峰涌动的车流中。 一个红灯,放置在手边储物格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季凛划了接听连接车载蓝牙,温声开口:“唐副队。” “季老师,”唐初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车内空间,不难听出嗓音中难以遮掩的困倦,“你来局里了吗?” 季凛简洁答道:“在路上了。” “哦哦好的好的,”唐初忙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受害者傅烟的哥哥一直在局里等你,说想亲自见你一面。” “知道了,”季凛并没有表露出丝毫意外,他温和应下,“替我转告傅先生,劳烦他再等我十分钟。” 电话挂断,红灯正好转绿,停滞车流重新缓缓向前涌动。 季凛视线无意间投向后视镜,目光却骤然一凝。 这条路上同方向一共四个车道,一条左转一条右转,中间两道直行,此时季凛所在的正是靠左的这条直行道,而在他的右后方,也就是靠右那条直行道上,一辆黑色丰田吸引了季凛的目光—— 季凛记得前不久才看到过这辆车,最早是在他刚刚出小区的时候。 这原本应该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毕竟他住的并不偏远,遇到同路的车再正常不过,何况还是这样一辆极其大众的黑色丰田,甚至都不一定是同一辆,完全有可能只是同款同色。 但问题出在,季凛看到它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就是刚出小区,季凛住的小区离市局非常近,其实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他去市局都是步行的,十分钟就能走到,不过今天他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出门还开了车,是为了去雅深市有名的一条早餐街上买早餐——有家粥膳做得非常精致,他的小闻画家应该会喜欢。 而第二次看到这辆黑色丰田,正是在那条早餐街上。 他买好粥出来,瞥到一辆黑色丰田停在路边,车窗是摇下来的但车内没有人。 季凛当时并未多想,因为这一条早餐街路边基本停满了车,很多这种情况,车主大多是下来吃早餐亦或买早餐带走的。 直至现在这一刻,他第三次看到黑色丰田。 如果他看到的确实是同一辆车,那么这位车主和他基本同地方出发,又都去了同一条早餐街买早餐,现在再次行驶在了同一条路上。 这种碰巧的事情当然是有的,但季凛的内在性格与职业特性让他根本无法忽视「碰巧」。 眼见前面还有一辆车就要过了交通灯的线,季凛却忽然做了个决定—— 他神色不变,目光沉稳打了转向,在涌动车流中突然向左打方向盘,车身灵活插-入了左转的车道,卡在绿灯的尾巴驶向左侧的一条岔路。 绿灯再次转红,那辆黑色丰田原本就在季凛的后边,自然是没有同他一起跨过这个红绿灯。 季凛特意将车速放慢,同时一直关注着后视镜中的情况。 不出他所料,大约三分钟后,后视镜中又出现了那辆黑色丰田! 这辆车原本占的是靠右的直行车道,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只可能是临时变了两道过来的。 季凛清晰意识到,如果他判断正确,那么很显然,这辆车是在跟踪他。 近乎电光火石的瞬间,季凛侧眸掠了眼副驾位上包装精美的早餐,眼底划过一瞬不明神色—— 但愿等一下万一出了什么特殊状况,能不要破坏到带给他的小闻画家的粥。 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季凛抬眼再次扫了眼后视镜中的黑色丰田,视角受限,只能看到车牌最后两位是Z9。 又到一个三岔路口,季凛唇角缓缓勾起,他忽然向右猛打方向盘的同时骤然提速,黑色Cayenne如巨兽般轰响驶入了右侧的一条小路。 这条路并不宽,最多只供两辆车并行通过,且摄像头并不完备,是适合制造「事故」的绝佳路段,显然,季凛是故意向这条路上开的。 他想将那辆跟踪他的车引过来。 然而,这一次却出乎了季凛的意料。 直到驶到这条小路与远处另一条大路的交叉口了,后视镜中都再没出现那辆黑色丰田的影子。 它放弃了这样一个「绝佳机会」,为什么? 是敏锐发现了季凛的真实意图,还是别有打算? 季凛微微蹙了下眉,他瞥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已到八点。 暂时没再深想,车子重新驶向市局的方向。 十分钟后,季凛推开了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会客室的门。 “非常抱歉,”季凛率先开口,语气歉然道,“路上堵车,久等了。” 会客室内的沙发上端坐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眉眼中不难看出与傅烟的相像,但气质却与傅烟天差地别,傅烟过于温和斯文,而面前男人却自然而然透露出久居上位的凌厉感。 只不过,他此时头发没有经过精心打理,身上的西装略带褶皱,眼眸中布满红血丝,眼底青影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异常。 “没关系,”傅恒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季凛伸出手,他嗓音很哑,“小季,好久不见。” 季凛同傅恒也是认识的,因为傅恒有时会和傅烟一同去射击馆玩,不过一来傅恒去得少,二来傅恒年龄比季凛和席应宗年长不少,因此季凛和他并没有和傅烟熟。 “好久不见,”季凛微微阖眸道,“很遗憾,与傅总再见面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傅恒长叹了口气,嗓音瞬间就更哑了两分:“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小烟他…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这么不在了?他明明昨天还在给我打电话的,告诉我投资谈成了,要我今天一定要请他吃大餐庆祝一下…我,我饭店都订好了,是他最喜欢的那家,他怎么就不来了?怎么就再也不来了…” 说到最后,傅恒的语气中已经带出了完全克制不住的哽咽。 “抱歉,”但季凛的神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温和却也疏离,他低声问,“不知支队的副支队长是否有同傅总了解过基本情况,比如说傅烟的竞争公司这样的信息?” “了解过了,”傅恒尽所能敛了情绪,配合道,“是那个唐副支队是吗?我把我能想到的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多谢傅总配合,”季凛有礼道,“那具体信息我会同他再进一步确认,傅总找我还有什么额外想要嘱托的吗?” “谈不上额外,”傅恒又叹了一声,他嗓音沉哑道,“我就是想着正好同你认识,傅烟应当也算是你的朋友之一,希望你能多关照关照,争取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这期间需要什么我都一定无条件配合,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凶手。” “傅总费心了,”季凛微微颔首道,“我以及整个支队上下都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傅恒抬手拍了拍季凛的肩膀,语气沧桑道:“行,小季,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暂且安心了,那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时间了,随时等你消息。” 边说傅恒边向会客室外走去,季凛亲自将他送到了电梯边,等他进入电梯间后才转身返回。 唐初立刻迎了上来,顶着一双熊猫一样的眼睛疲惫道:“送走了?哎季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大概凌晨五点半回来的,那位傅总早已经等在市局门口了,之后看过了尸体就一直在会客室坐着,受害者家属一直在,这压力也忒大了…” 很想有交代,可短期内却也真的很难给出交代。 “傅恒确实对傅烟很上心,”季凛嗓音温沉道,“他们的家庭信息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傅烟父母去世都早,傅恒比他大了十二岁,可以说一直担任着半个哥哥也是半个父亲的角色,另外他们也不是富二代,傅恒算是真正白手起家的。” “对,”唐初点头道,“了解过了,所以压力才更大,感觉傅总太苦了。” 季凛不置可否,转口问:“云星的家属来过吗?” “别提了,”唐初立刻摆手痛苦道,“来了,反应更过激,看到尸体她妈妈当场晕过去了,打了120送走了。” “所以云星那边还没了解情况?”季凛温声问。 “还没,”唐初点头道,“等白天差人跑趟医院。” 季凛没再多问,他走到公共办公区域的白板前,抬眼看着白板上的种种信息。 “季老师,”唐初走到他身旁,进入正题道,“我跟你大体讲一下我们目前已知的信息。” 季凛点了点头表示回应,唐初语速飞快道:“尸体万法医连夜做解剖尸检报告还没出,目前初步推测傅烟和云星的死亡时间都在今天凌晨0:30-2:00之间,现场除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两组脚印外暂时没有其余有效发现,发现尸体的地点就近肯定是没有监控的,那条路上也没有,最近的两处监控分别在深湾大道十字路口和千海路丁字路口,相应时间段内调取监控发现开往尸体所在地点这个方向的车共计12辆,其中包括报案人的那辆跑车,但是只能看到行驶向这个方向不能确定最终到达地点,目前还在一一联系车主做进一步排查,之后我们…” “稍等一下,”季凛忽然出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唐副队我想问一下,这12辆车里,有黑色丰田吗?” 唐初微微一愣,在脑海中飞快将之前看过的监控录像截图过了一遍,之后语气肯定道:“没有,没有黑色丰田。” 略微一顿,唐初迟疑道:“季老师,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摇了摇头,语气如常道:“算不上发现,暂时不能确定是否和案情有关,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唐副队帮我给交警大队那边打声招呼,帮我查一辆黑色丰田,今天早晨7点50左右在金鹤路路口出现过,车牌尾号最后两位是Z9。” 唐初立刻应了「好」,他正要再继续发问,季凛就语气自然将话题转了回去:“多谢唐副队,还有什么发现吗?” 唐初一滞,他与季凛搭档多年,很能明白季凛的意思,便识趣不再多问,转口继续道:“我们调取了傅烟的行车记录仪,发现他大约在今天凌晨0点离开深海射击馆,之后于0点22分到达晴彩小区,0点25分离开,0点45分到达容川花园,没有再出来过,目前经确认晴彩小区是云星的住址,容川花园是傅烟的住址。” 季凛眉梢微挑了挑,像是没想到傅烟和云星竟然还是分开住的。 “所以也就是说,”季凛沉声道,“第一现场很有可能是两个,分别是他们两人的家里。” “没错,”唐初点头道,“他们两人家离得并不算远,目前从已知死亡时间来看,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应该也是可以在时间范围内完成作案的。” 季凛点头表示赞同。 “两个小区的监控暂时还没来及调取,”唐初征询意见道,“我们现在先一起去看一下现场之后正好再调取小区的监控?” “可以。”季凛颔首道。 “那季老师,”唐初收尾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想法吗?” “暂时没什么,”季凛略微思考了片刻道,“目前傅烟这边就按照傅恒提供的竞争对手名单先做初步排查,毕竟客观来说傅烟去世了,他的竞争对手可以说是直接受益者,且从这个角度来讲也符合作案手段——毒杀,感情成分含量极低,主要达成杀死的最终目的,尤其着重排查竞争对手中是否有和云星有交集尤其是可能有情感交集的人,同时云星这边扩大范围,以和她可能有情感交集的人为重点排查,注意一下这个情感交集以单向迷恋她为主。” 唐初应下来,又喊阮甜过来交代了两句就准备向电梯间走,但他刚刚转身,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对了季老师,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我看你之前提着早餐来的…还有小闻先生今天不来吗?” “我先不吃了”,季凛淡声道,“我们直接过去,我给小闻先生发信息问一问他醒了没有。” 边说,季凛边从口袋中抽出时间解锁点开了微信。 不过不等他给闻冬发信息,反倒先看到了闻冬二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我的小闻画家:季先生,我今天要去参加沈溪的葬礼,晚些再去市局,去之前会再同你联系。 季凛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在键盘上输入道——好,代我送束花。 —— 雅深市殡仪馆。 闻冬一身黑衣,安静立于厅堂的一处角落。 他过度白皙的肤色与衣服颜色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反差,轻易牵引住每个看到他的人的眼球,不过今日场合特殊,并没有什么人对他投以过度目光。 闻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气压中,不止是因为此时此刻参与的是他好友的葬礼,还因为他今日特殊能力出现的时间实在不合时宜——不早不晚,正是从他进入殡仪馆的那一分钟开始。 整个厅堂中每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或悲痛或惋惜的情绪全部交融充斥于闻冬的鼻尖,苦涩至极,实在很难让人保持情绪的稳定。 闻冬到的比较早,追悼会还未正式开始,厅堂内人群三五成群,叹声连片。 收到季凛的微信,闻冬垂眸盯着他给季凛的备注看了两遍,像是在通过这个方式隔着屏幕臆想独属于季凛的,温柔干净的草木气息,以此寻求片刻喘息。 半晌,闻冬微阖眼眸深吸口气,把手机原放回口袋,他没有回复,却将手中的花束分成两半,重新捆扎。 刚刚捆扎好,闻冬忽然敏锐发现,鼻尖多出一股极其突兀的味道—— 与悲伤难过亦或惋惜都毫不沾边,反而是令人作呕的酒后呕吐物味道。 这个味道于闻冬而言并不陌生,它正代表了肮脏的欲-望。 闻冬抬起头,视线不动声色在整个厅堂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靠近厅堂门口的位置。 那里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一个还穿着校服的女生,闻冬隐约觉得她眼熟,好像是沈溪的某个小表妹,闻冬以前在沈溪朋友圈看到过。 而右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精英气质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微微弯腰看向女生,面带笑意地说着什么,他两只手背在身后,闻冬一眼掠过去,竟在他的手心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鹅黄色! 形状大小都与之前在高小雯自拍照中看到的鹅黄色发卡非常相似! 闻冬不再犹豫,大步朝两人的方向走去。 不过越走越近,闻冬望着男人的侧脸,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不同于他看到那个校服女生,因为曾经看到过照片,所以看一眼基本就能对应上,但对于面前这个男人,闻冬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此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照片,这种熟悉感不够明确,好像只来自于这样一个特定的角度… 所以,究竟在哪里见过? 思忖之间,闻冬已经走到了两人近前。 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灵光乍现,记忆中的片段闪现而出。 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 来!猜这个人是谁!【我感觉可能还蛮好猜的?】 为了感谢参与且补偿这两天没更新所以截止到明天更新前的评论都发红包! 第47章 同一时间晴彩小区内, 季凛和唐初以及两位痕检警察已经根据云星父亲提供的具体门牌号以及密码,顺利进入了云星家中。 云星和傅烟恋爱中还未结婚,大概是家教严格, 因此她并未同傅烟同居,而是和父母同住一个小区,但也是自己独居。 云星家并不大,是一个目测只有五十平左右的小型公寓, 极其简单的一室一厅户型,却被云星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 “这也太有生活气息了…”唐初边穿戴好手套鞋套边走得小心翼翼,忍不住感叹道, “我感觉我每走一步都像在冒犯…” “还真的是,”其中一个痕检警察点头接话道, “看惯了那种血迹模糊一片狼藉的现场,再看这样的反倒不适应了!” 季凛没有搭腔, 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反正他向来如此—— 面对嫌疑人的家和面对受害者的家都是一个表情,即便现在这个受害者还是他的熟人, 季凛却依旧能够面不改色。 不过无论是否有情绪波动,该做的工作都是要做的, 两个痕检已经蹲在地上忙碌起来。 玄关处摆放了一双深灰色男式拖鞋,鞋头是朝外的,应该是出门的人脱下来的。 只是… “这拖鞋…”唐初皱了皱眉头, 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其中一只拎起来翻到鞋底看了看, 低声道, “我就说, 这40-41的鞋码, 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小。” 一般来说拖鞋原本就会比外出的鞋鞋码偏大, 比如唐初自己平时穿43的鞋,拖鞋就要穿到44-45才觉得舒服。 40-41的拖鞋鞋码在男式里确实偏小了,当然更关键的是——唐初站起身,皱眉继续道:“我记得万法医报上来的傅烟精准身高是185.72,他脚应该没这么小的。”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赞同,他被白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抬起,拉开了一旁鞋柜的门,之后指了指最上层的一双蓝色拖鞋,淡声道:“这双才应该是傅烟的。” 大小适配,且看起来比地上那双深灰色拖鞋质感高级很多。 略一停顿,季凛微微阖眸,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深灰色拖鞋,不紧不慢道:“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双拖鞋是凶手穿过的。” 唐初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对,如果能确定这里是第一现场,那么已知门锁没有破坏痕迹,熟人作案可能性极大!” 因为那个人是云星的「熟人」,所以云星对他防备很低,会主动给他开门,甚至还会为了他准备拖鞋。 “没错,”季凛颔首,又慢条斯理道,“另外还有一点,看云星房间不难看出来她是个勤于整理的人,如果穿这双鞋的人离开时候,云星还处于正常的行动状态,那她应当是会在人离开之后就把拖鞋直接收进鞋柜的。” 季凛这句话表述得相对隐晦,但唐初立刻听懂了。 这双拖鞋现在还在这里没有被收起来,那么反过来讲,它很可能代表着——穿它的人离开时候,云星已经死了。 因此季凛才会做出刚刚那个推论。 唐初立刻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给阮甜打了个电话,语速飞快开门见山道:“小阮,云星这边的排查条件再加一条,重点排查鞋码在41-42左右的!” 挂断电话,唐初正欲说什么,却见季凛半阖着眸,像在沉思什么。 “季老师,”唐初好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季凛睁开眼,偏头看向唐初,他薄唇微动,但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在客厅的痕检警察就朝他们喊道:“唐sir,季老师,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没错了!” 季凛同唐初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大步走向客厅。 客厅并不算宽敞,却很明亮,只是此时此刻—— 柔软沙发上的沙发罩布满褶皱,靠枕被胡乱丢到了地上,一双粉色拖鞋左一只右一只在地上相距甚远,沙发旁茶几被斜斜顶到了一边,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遭遇了打劫。 “对了!”盯着歪斜的茶几看了两秒钟,唐初猛然一拍手,大声道,“季老师我之前忘记告诉你了,万法医还说昨天晚上环境太黑暗没有看清楚,把尸体拉回局里发现云星左侧膝关节处有一大片淤青!” 再联系这歪斜的茶几来看,很有可能是云星在大力挣扎的过程中左腿膝盖顶到了茶几,把茶几撞歪了,自己的膝关节自然也会淤青。 “还有这个,”痕检警察举起手中一个最小号的物证袋,补充道,“这是我刚刚从沙发缝隙中捡出来的。” 季凛和唐初抬眼去看,才看到那透明物证袋里,近乎装了十数根细小的麻丝。 “麻绳!”唐初脱口道,“麻绳很容易掉毛,凶手很可能就是在这里用麻绳勒死云星的!还有什么发现,带回去一起做检测!” 但痕检警察遗憾摇了摇头,叹气道:“目前没有了,没有提取出有效指纹和有效脚印。” 季凛眉心微蹙了蹙,他忽然开口,语气微沉:“我感觉很割裂…这个现场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一方面,它其实很干净,没有指纹没有脚印,说明凶手有备而来且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尤其是摆在玄关的那双拖鞋,竟然能摆放得那么整齐,如果那确实是凶手穿过的,那么他在杀人后准备逃逸的时候,竟然还能将拖鞋摆放这样整齐而不显丝毫慌乱,可见这个人心理素质确实过硬,或者说拥有近乎本能一样的习惯——就是他在离开前,一定会将拖鞋自然放整齐,但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唐初接过话头,快速道,“客厅又具备了一个普通现场会有的凌乱无序,如果凶手真的是个连拖鞋都要摆放整齐的人,他为什么不把客厅复原?” 季凛点了下头表示赞同,他沉吟一声,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发现的麻绳碎屑,麻绳容易掉毛可以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凶手为什么不选择相对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尼龙绳?另外,再说回拖鞋的问题,其实凶手完全可以戴上手套把拖鞋放回鞋柜里,这样我们就少了一条对他的筛选信息了。” 停顿一瞬,季凛目光再次落向玄关处的那双深灰色拖鞋,半晌,他嗓音低下去,好似呢喃般道:“这凶手很有意思,像是有意在为我们引路似的。” —— 雅深市殡仪馆内,沈溪的葬礼已进入尾声。 闻冬送过了花,他又把原本分开捆扎的两小束花重新合而为一,只是在署名的时候,在「闻冬」两个字旁边,又添上了「季凛」。 除了花之外,闻冬还送了一幅画,他特意为沈溪画的,也算是靠自己所长再送这位无辜离世的朋友一份临别礼物。 当然除了闻冬,葬礼上不会有人知道,他送的那幅画卷里,还藏了一张相比起来很简陋的手写五线谱——那是之前韩扬托他带给沈溪的。 闻冬向来是这样的人,不会以自己的意愿去替别的任何人做决定,即便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 不过此时的闻冬已经没有多少与葬礼本身相关的情绪了,他更多的心神都放在了追悼会开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身上。 没错,闻冬对自己的面孔识别能力有绝对自信,因此他很确定,他看到的那个对着穿校服的女生释放肮脏欲望的衣冠禽兽,好巧不巧,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之前因为高小雯失踪而赶去市局,又在离开之时擦肩而过,因而有了一面之缘的男人—— 闻冬特意登录雅深私立官网确认了,这个男人确实就是雅深私立的校长,还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做殷辉。 追悼会前,在闻冬走过去,两人打上照面的瞬间,殷辉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眼底划过一瞬极其明显的警惕。 只那一眼闻冬便了然,殷辉认出他来了。 虽说只是擦肩而过的一面,虽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像闻冬一样对面孔近乎过目不忘的天赋,可事实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生得如闻冬这副模样的。 他实在太过好看,且是辨识度极高的那种好看,也无怪乎令人只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闻冬心底隐约有个猜测,但他不想在毫无准备之前打草惊蛇,因此闻冬看着殷辉,刻意露出了两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之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礼貌同殷辉微笑了一下,像面对一个偶然对视的陌生人。 之后他随口编了个理由,一副同沈溪那穿着校服的小表妹很熟的模样,把女孩带去了远离殷辉的另一边。 女孩本不认识闻冬,可一看见他就情不自禁般羞红了脸,乖乖跟他走了。 但装熟毕竟不是真熟,闻冬并不方便把嘱咐甚至是忠告的话说得太过直白,因此他只是半玩笑半认真对女孩道:“你这么好看,校内校外肯定都不会少了同你搭讪的人,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哦,毕竟有很多人在面对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孩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给自己戴上温良面具,所以面对同你搭讪的陌生人,你一定要怀有警惕,学着透过面具去看他们的本质。” 见女孩认真点头应下,闻冬暗自松了口气。 女孩和高小雯同龄,16岁,也上高一,其实不算小了,经这么一提醒应该就会怀有基本的警惕心了。 就是再退一步说,沈溪的表妹那也算是沈家捧在手心的小公主,虽然沈溪父母的事业领域常年居于国外,但整个沈家在雅深却还是极有地位的,也没什么人真敢把主意打到沈家的小公主上,充其量会是像殷辉刚刚那样搭讪两句,不会真有什么实质举动,那是得不偿失。 思忖之间,闻冬脑海中有个念头隐约成型。 葬礼结束,依照雅深市的传统,葬礼之后是要宴请来参加葬礼的人的,沈家在这方面自然不会含混,厅堂内众人纷纷向外走,低迷气氛总算被冲散了两分。 不过闻冬并不打算赴宴,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向来都是能免则免,何况今天,闻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在脑海中将说辞过了一遍,闻冬快步追上了殷辉的身影。 “你好,”闻冬伸手轻轻拦了一下殷辉,见殷辉看过来,闻冬就朝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问得彬彬有礼,“冒昧问一下,你是不是雅深私立的校长殷辉先生?” “你好,”毫不意外,殷辉眼底又划过了一瞬警惕,但极其短暂,被他掩饰得极好,下一秒,他唇角便挂上了温和斯文的笑容,同样有礼回应,“我是,请问你是...?” 闻冬脑海中一一闪过了高小雯自拍照中的鹅黄色发卡,孙涛把玩过的鹅黄色发卡,以及殷辉之前手心中的那一抹鹅黄。 耳边又回响起大堂经理说过的「周一」,孙涛开房是在周一,高小雯参加的所谓封闭营活动,也是周一。 所有种种仿佛在闻冬脑海中串起了一条清晰的线。 他想,封闭营活动,真的是同学习有关的活动吗? 心念电转间,闻冬面上不露分毫,他镇定从容,却又极其大胆道:“我是有人介绍来的,说是殷校长这里有举办那种活动。” 说这话的同时,闻冬一直一眨不眨盯着殷辉的眼睛,葬礼持续了不止一小时,闻冬现在的特殊能力已失效,但他还有眼睛,他能观察。 如愿从殷辉面部捕捉到了一瞬可以称之为紧张的微表情,闻冬不动声色微松口气,确认了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 不过殷辉装聋作哑的能耐不是虚的,他眨了眨眼睛,故作一副茫然模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谁介绍什么?哪一种活动?” 闻冬心里嗤笑,面上却忽然朝殷辉抛了个单眼wink,语气也含上十足暗示意味:“殷校长,你知道我意思的。” 闻冬的长相其实原本偏冷感,他整个人对外的气质也向来清冷,因此轻易就能让看到他的人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 可当他这么一眨眼的刹那,就像是水面上的薄冰倏然化了,变得异常生动起来,活像个绫罗绸缎堆出来的纨绔。 殷辉难免被恍了一下神,原本撑着的警惕顿时散去了两分,他语气都跟着软化真诚了不少,甚至含上两分玩笑意味:“谁介绍这么个美人来?就不怕我的学生们眼界上去了,再看不上他们那样的辅导老师了?” 听清殷辉的话,闻冬瞳孔微微一缩,电光火石间,他便理解了殷辉口中「辅导老师」究竟代指的是哪一类人。 略一迟疑,闻冬决定赌一把,于是他就像是被殷辉一句话逗乐了似的朗声笑起来,笑了半晌才轻飘飘回答道:“孙总,孙总介绍我来的!殷校长肯定知道的,孙总他那人一向都很自信!” 这就算是接上殷辉的玩笑了,殷辉也放松笑了起来,他乐道:“你说的是孙涛是不是?哈哈哈那他确实是很自信!绝对不怕你会抢他风头,甚至还会觉得我的学生们不喜欢你这花美男款,就钟爱他那成熟男人的魅力!” 赌对了,殷辉和孙涛果然是认识且有某种明确交集的! 闻冬简直想要作呕,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我呸」,但表面却还是配合笑道:“是是是,孙总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乐够了,殷辉又忽然问了一句:“对了,还没请教你名字,你是怎么跟孙涛认识的?” 这种情况下,闻冬本能不想报自己的名字,他薄唇微动,未经思考竟就蹦出个「季」字。 出口,闻冬自己先愣了愣。 不过他掩饰极好,干脆就这样顺了下去:“季冬 ,冬季的季,冬季的冬,我和孙总是在射击馆认识的。” “哈哈哈,你这名字很有意思,”疑虑再次被打消,殷辉笑起来,“孙涛确实喜欢玩射击!每次见面都得听他吹!”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殷辉看向闻冬,好似犹豫了一瞬道:“季美人是要去吃宴,还是赏我个光,同我一道吃午餐?” “那自然是要同殷校长一起吃午餐了,”先毫不犹豫回答了一句,闻冬又摆出了一副纨绔模样,他朝殷辉眨眼道,“不过我这人性子急,不知殷校长可否先给我句准话,我今天...能当上「辅导老师」吗?” 与案情相关的时间分秒都珍贵,闻冬并不会被殷辉牵着走,他要的是一步步让殷辉放松警惕,掉进他的圈套。 殷辉身形微顿,他看向闻冬的神情中不自觉又带出了两分锐利,语气却还是满含调笑意味的:“季美人怎么就馋成这样了?你这俊俏模样,那不是得别人上赶着求你「辅导」?瞧瞧之前那小姑娘,一看你那小脸就红得像小苹果似的。” 闻冬装作根本看不出殷辉眼中的锐利,也根本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试探,浑不吝般一摆手道:“殷校长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口味不太一样,不喜欢小姑娘,我也不爱正经处对象,又要哄又要捧的,忒麻烦了!可要说酒吧夜店认识的,那肯定得是18岁起步了,我要是喜欢成熟款的,那也就没必要来找殷校长了是不是?” 闻冬这副模样如果让季凛唐初他们看到,那真是得惊到瞳孔地震的程度,可偏偏他言语神态间毫不显僵硬做作,反倒无比自然—— 那来自于十数年对不同类型的人的细微观察。 果然,殷辉丝毫没有起疑,反倒欣然接受了闻冬的解释,了然笑道:“我懂了!原来季美人是只喜欢「辅导」男学生!走,跟殷校长走,殷校长今天一定让你当上满意的「辅导老师」!” “有殷校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闻冬做出一副长出口气的模样,好似很由衷般感叹道,“果然孙总诚不欺我,说殷校长组织这类活动是最靠谱的!” 说着话,殷辉已经替闻冬拉开了车门,闻冬笑着说了声「谢谢」,毫不犹豫弯下腰,坐上了殷辉的副驾驶位。 作者有话说: 呼叫小季,你老婆又背着你搞事了!!【x】 第48章 季凛和唐初还有两位痕检警察离开了云星家中, 从晴彩小区监控室拷贝了相关时间段内的监控先传给了阮甜,不过他们并未对监控抱过多希望—— “现在看来又是很明显的有计划有预谋的犯罪,”出了监控室往停车场走, 唐初抬手手指抄进发间暴躁捋了两把,叹气道,“这样凶手肯定会尽可能注意避开监控,而且我刚刚也看了, 这小区也不是什么新小区,我看那楼道里电梯里根本也就没监控…” “确实如此,”季凛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唐初的暴躁,他依然温和如常, 甚至慢条斯理道,“目前还是按照原思路排查, 另外, 如果我预料没有错的话,我们在不久的将来, 就能够收获一个高契合度嫌疑人。” 唐初微愣一瞬,但不等他继续发问, 季凛就语气自然转开了话题,他忽然问:“一般葬礼需要多长时间?” 在唐初记忆里季凛好像鲜少提问,因为他就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因此乍然一下被季凛问到, 唐初怔了一秒才答:“大概一套流程走下来需要一到两个小时?不过葬礼结束一般还会设宴什么的…那时间就没什么定数了。” 季凛沉吟一声, 他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看了眼时间, 又点进了微信, 拇指悬空于「我的小闻画家」那个备注上两秒钟, 没有未读,半晌,季凛什么也没发过去,转而锁屏将手机原收了回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唐初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为他竟然从季凛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变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分近乎焦急难耐的感觉,像是迫切在等什么人的消息,不过那确实是极其短暂的瞬间,等季凛将手机收回去再抬起头时,那一瞬的感觉便消弭无踪,让唐初完全捕捉不到了。 说话间已到了停车场,他们四人开了两辆车,两位痕迹警察一辆车,季凛和唐初还是开唐初的车,上车,唐初设置好了导航的目的地——容川花园,傅烟的住址。 然而红色路虎刚刚驶上正路不足五分钟,唐初随手丢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红灯,唐初直接连接了车载蓝牙接听,阮甜的声音瞬间响起,她语气中不难听出明显的兴奋:“唐sir,排查出一个非常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 同一时间,闻冬坐在殷辉的车里,继续矜矜业业扮演一个纨绔与殷辉套近乎—— 闻冬刻意歪在副驾位的座椅里,看起来像没骨头似的懒散,他歪着头看殷辉,又故意露出了一副急不可耐般的模样:“殷校长,你确定我等下去了就一定能当上「辅导老师」吗?我这人口味可是很刁的!” “能理解,”殷辉飞快偏头扫了闻冬一眼,笑道,“完全能理解,毕竟我们季美人自身条件太过硬了!完全有口味刁的资本!” 吹了闻冬两句,殷辉才故作高深卖起了关子,转折道:“不过今天那个学生,绝对能让我们季美人「辅导」满意!那可是我们封闭营活动中的王牌!真的,季美人你运气是真不错,其实我们这月的封闭营活动才结束,你原本是要先预约,等到下个月才能有机会当上「辅导老师」的,不过这个王牌学生情况特殊,他可是全月都接受「辅导」的哦。” 闻冬瞳孔微缩,殷辉这句话中至少透露出了三个信息—— 其一,如闻冬之前所猜测,所谓的封闭营活动果然就是一个幌子!它的实质应该就是一个卖-淫组织!殷辉在这个组织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是非常显然的。 其二,所谓的封闭营活动一月一次,一次应该是为期一周,这个时限应当是组织与所谓的「辅导老师」之间定好的协议,一周之后最多可以再宽限一天,就要将身边的未成年暂时归还学校,这也正是这个组织得以在学校长期存在的秘诀之一。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高小雯的父母当时因为高小雯失踪而报警,其实对于殷辉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变数,因为他很可能面临着整个组织暴露的风险,但是在市局擦肩而过的晚上,闻冬和季凛就已经达成了一致想法——殷辉丝毫不显慌乱,反而无比平静,就像笃定了高小雯没有失踪一样。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是他已经和当时给高小雯「辅导」的人联系过了,还是说,其实那天他去市局之前,高小雯就在他的床上? 思及后一种可能性,闻冬搭在腿上的手指不动声色攥紧了一瞬。 至于其三,其三则是说,学生里有可能有一小部分出于某种理由,由原本的被迫转为了「自愿」,他们长期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此来为自己谋求一部分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闻冬脑海中转过了很多念头,可他表面上却只是微微阖了下眸,随即朝殷辉展颜一笑,笑得一脸风流纨绔样,问得直白却也隐晦:“这么王牌的学生,殷校长有没有亲自「辅导」过?” 话音落,闻冬敏锐注意到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略滞一瞬,殷辉笑了两声,才好似很惊讶般回答:“季美人问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为你们搭建一座桥梁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只是提供这样一个组织,自己却并不真正参与其中。 但闻冬非常确定,殷辉之前对沈溪的那个小表妹,确实怀有肮脏的欲望,说明他是喜欢未成年的。 闻冬便又摆出了一副混不吝模样,说出口的话越发露-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事,殷校长为什么不做?还是说,殷校长其实跟我藏着私,有更宝贝的王牌自己偷偷藏起来享用了?” 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再次收紧。 片刻后,闻冬看到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却听他继续否认道:“没有,真没有。” 很多时候,过度的否定可能恰恰表明了一种肯定。 可问题是,闻冬不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殷辉有必须隐瞒的必要,毕竟现在在殷辉眼里,闻冬和他是一类人。 可他却连续否认了两次,这是否能够说明,殷辉亲自「辅导」的那个女生情况特殊,或许,就是高小雯? 因为高小雯已经死了,殷辉怕牵扯出自己,才从源头上去否定自己的参与。 闻冬垂眸,手指在腿上轻点两下,他故作无谓一摊手道:“殷校长说没有那就没有好了。” 话落,闻冬又转口问:“有没有这次活动的学生们照片?我好好奇!” “有是有,”殷辉慢声道,“不过要等到了地方,签过协议才能给你看,季美人一定能理解的,是不是?” 很显然,殷辉还一直保持着并不低的警惕心,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什么实质的内容。 闻冬只好点了点头,顺着话头玩笑般道:“理解理解,谨慎没错!不然我心里也没底,万一「辅导」到一半被警察叔叔查了,那可太要命了!” 大概是听到了「警察」两个字,殷辉眼底掠过一瞬不明的光,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季美人怕什么?以你这副好模样,就是万一真有条子来,你的学生也准保会说都是自愿让你「辅导」的!” 殷辉句句捧着闻冬说,但不过是听着好听,没有任何闻冬真正需要的信息。 好在闻冬心态一向都稳,并不会因此就自乱阵脚。 大概是提到了「警察」,殷辉的警惕性又高了两分,一个过弯,车子驶入一条小路,殷辉忽然状似无意般道:“对了季美人,你知道吗?我们之前其实见过一面。” 闻冬手指微动,却做出了一副十足惊讶的模样:“什么?在哪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闻冬十数年看过太多人,闻过太多人的情绪,因此他太懂得如何将一种情绪表现得逼真至极。 殷辉果然没有起疑,他甚至毫不吝啬拉踩自己又捧了闻冬一句:“不知道也正常,我这模样肯定难入季美人的眼!” 不过不等闻冬再说话,殷辉就又继续闲聊般道:“只是我很好奇,季美人怎么会出现在市局?” 闻冬刻意表露出两分怔愣,随即,他又恍然大悟般一点头,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电梯口,电梯口碰上的就是殷校长,是不是?” 殷辉点了点头,打趣般笑道:“季美人真赏脸,还能把我记起来,我可真是荣幸了。” 闻冬配合笑了两声,才皱起眉头混不吝一摆手,早已在心中酝酿好的说辞张口就来:“别提了,我那是做好人好事去了!飙车遇上死人,我打电话报了警,结果还被警察叔叔带去局里录口供,真够麻烦的…” 这话讲完,闻冬并没有给殷辉再发问的机会,而是先发制人道:“话说回来,殷校长为什么也去市局了?” 殷辉握着方向盘的手再次收紧,片刻之后,他才若无其事般淡淡道:“小事一桩,我学校里一个小姑娘叛逆期,和家里闹矛盾了就把手机关机跑去同学家住,父母一直联系不上她急了,就打电话报警了,我就被请去接受问话了。” 闻冬手指倏然攥紧一瞬,指甲都近乎陷入了掌心。 他表面神情淡定如常,甚至还在应和着殷辉的话,说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们都这样容易冲动」云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是他了! 高小雯自杀前和父母打视频中给出的解释就是去同学家住,手机关机了,是谁教她这么说的? 就是殷辉! 但不等闻冬再想出进一步套话的方法,就听殷辉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季美人,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碰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跟着个大帅哥?你俩…什么关系?” 闻冬瞬间反应过来,殷辉这问的是季凛。 当时是他和季凛并肩站在电梯间口,阮甜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他和季凛比阮甜高了很多,相貌又过于出众,因此殷辉应该是没有注意到阮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觉得他们其实是一起的。 可殷辉这个问题,着实将闻冬问愣了一瞬。 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闻冬竟真的认真在心底思考,他和季凛是什么关系? 合作?互相猜疑却也互相欣赏的朋友? 好像是这样,却又好像并不止这样。 可不止这样,又是什么样? 但很显然,现在不是该剖析内心的时间,因此闻冬心神转了一圈,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微妙心理,最终他咽下了到嘴边的「朋友」两个字,转而轻描淡写抛出三个字:“前男友。” 这下换殷辉愣了。 直到车子进入地下停车场,殷辉才忍不住打趣般道:“季美人不是说不喜欢成熟款,不乐意谈恋爱?那这又算什么?” 闻冬一摊手,浑不在意道:“这不就是试过了,才知道不喜欢不乐意吗?” 车子在殷辉的专属停车位内停下,殷辉开门下车,一边走过来替闻冬拉开车门一边笑道:“好好好,走了,到地方了,殷校长这就带你去见个让你喜欢你乐意的!” 闻冬下车跟上殷辉的脚步,从停车场乘电梯上楼之后,闻冬就一直在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发现所在的建筑很有意思,因为它和闻冬学校的行政楼布局非常相似,或者说,它和所有学校的行政楼都非常相似。 殷辉一路将闻冬带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反锁好后请闻冬坐下,之后熟练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协议书,以及一个…药盒? 闻冬目光落在那个药盒上,神情微愣。 直到这一刻,他才隐约意识到,也许有什么东西并不完全在他掌控之中。 果然下一秒,殷辉就抬手将桌上的药盒又往闻冬面前推了推,他虽是笑着的,温和语气中却含上了两分隐隐的压迫与警告意味:“季美人,协议中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先将这个吃了,之后才能开始我们的「辅导」计划。” 闻冬与殷辉对视一眼,他没有急于出声,而是先伸手将桌上药盒拿了起来,看清药品名的瞬间,闻冬瞳孔一缩—— 那是一盒虽不具有成瘾性质,却也在市场上禁止流通的催-情-药。 作者有话说: 问:和小季什么关系? 冬冬:前男友。 小季:?还没开始怎么就成前了! 另:有奖猜猜,冬冬会不会吃药!明天更新前的评论都发红包! 第49章 同一时间, 季凛和唐初还有两位痕检警察已经离开了容川花园——傅烟的家。 因为傅烟是中毒身亡,因此并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痕迹,不过季凛他们还是基本确定了傅烟家中确实就是第一现场—— 与云星家不同, 傅烟家的门锁有明显被破坏痕迹,客厅地面上有一个四分五裂的瓷碗,但地上却几乎没有液体痕迹残留,痕检警察从瓷碗碎片中提取拼凑出了一枚指纹, 如果没有意外那应该属于傅烟本人的,也就是说,傅烟很可能是喝了这碗里的液体之后中毒身亡的。 碎片都被带回了局里准备做进一步检测, 看是否能从碗底提取出有效物质残留。 除此之外,傅烟家没有再提取出有效指纹和脚印, 但在傅烟书房门框底部发现了一枚极其不显眼的微型窃-听-器。 开车返回局里的路上,唐初忍不住和季凛探讨道:“季老师, 你有没有觉得, 我们这个案子走得太顺了?” 之前阮甜打电话来,说排查出了一名契合度非常高的嫌疑人, 高到什么个程度? 首先从身份上来说,这名嫌疑人是一个年轻男性, 任职于傅烟的竞争对手公司,和傅烟拥有明确的敌对关系。 而同时,在傅烟和云星被害的两天之前, 他们还同这名嫌疑人在一个业内晚宴上见过面, 更关键的是, 经业内晚宴时的监控及当时就近在场的人都证明了, 嫌疑人曾同云星搭讪过, 言辞暧昧露骨。 这二者与季凛对嫌疑人的初步心理侧写基本完全吻合——对傅烟没有过度情感表达, 只想达成致傅烟于死地的目的,而对云星有特殊情感有生理-欲望且可以说「爱而不得」。 另外从客观证据链来讲,这名嫌疑人身高并不算高,净身高172cm,鞋码41,吻合唐初补充的附加条件。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在傅烟被害当天下午,这名嫌疑人曾去过傅烟家——被傅烟家所属的电梯间监控拍到了,另有傅烟家的保姆阿姨作人证,而傅烟家那个窃-听-器也很可能出自这名嫌疑人之手。 “真的太顺了,”唐初又再次感叹了一遍,“顺到有种好像回去审完就能立刻结案的不真实感。” 这话的内容乍一听去好像是很令人愉悦的,但唐初的语气却恰恰相反,含着少有的凝重。 有经验的刑警面对这样的情况其实大多都会有一种敏锐嗅觉——查案过程中表面看起来的过度顺利未必是好事,它很可能象征着另一个极端,即印了季凛那句话:“这凶手很有意思,像是有意在为我们引路似的。” 不过对比唐初的凝重,副驾驶位上的季凛依然神情如常淡定自若,他不置可否道:“先回去审了再看,任何行为背后都能捕捉到它相对应的情绪缘由,另外有一点还需要关注,如果为同一个熟人作案,为什么云星家的门锁没有被破坏,但傅烟家的却被破坏了?” 唐初微愣一瞬,红灯,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季凛,正要问句什么,却正巧看到季凛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的模样。 这人明明前一秒钟分析案情时候还是一脸淡然,可现在却不知为何,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时,季凛眉心竟微微蹙着,仿佛压着一股他根本不自知的浅淡躁意。 大概是季凛这副模样着实太过罕见,唐初一时间愣了个神,等他再回过神来,已经又到了绿灯。 红色路虎重新启动,知道唐初还有话要问,季凛侧头对唐初说了句「稍等」,转而修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终于还是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 不过,这个电话此时此刻注定不会被接通。 闻冬的手机早已调成了静音,电光火石间,闻冬便想透了这其中关窍。 其实之前在来的路上,坐在殷辉的车里,闻冬就有过疑问—— 虽然他对自己扮演纨绔的能力很自信,也明白自己用孙涛来赌一把赌得很成功,确实让殷辉逐步放松了警惕,但真的能够这样快就参与其中,成为所谓的「辅导老师」中的一员,这个速度确实连闻冬自己都很意外。 这个隐藏在私立中学中诱导胁迫未成年出卖身体的组织一定早已存在了不短的时间,它真的这样容易被渗透,这样容易让人参与其中吗? 换言之,殷辉的放松警惕并不仅仅来源于闻冬出色的表现,更来源于另一种于殷辉而言更稳固更安全的基础—— 闻冬现在知道了,这个基础,正是这盒药。 催-情-药作用下,鲜少能够有人保持理智,一旦交易彻底达成,那么所谓的「辅导老师」同整个组织之间就算是完全绑定在了一条船上,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这才是殷辉真正的心安所在。 心念电转,闻冬面上不露分毫,他修长手指将那盒药原封不动放回了桌上,抬眼看向殷辉,眼底流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茫然,语气不解道:“殷校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殷辉回视闻冬,他紧紧攫住闻冬的眼睛,像在辨别闻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 闻冬目光不闪不避,他就像是根本看不出殷辉眼中的审视意味一样,还朝殷辉歪了歪头,神情好似更茫然了两分,再次开口道:“殷校长?你怎么不说话?” 片刻后,殷辉骤然撤了那副审视目光,他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不答反问道:“季美人不知道吗?我以为像季美人这样的玩咖,对这种东西都是很内行的。” 闻冬做出一副微愣神情,随即,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义正严辞道:“什么意思?毒-品我可从来都不碰!玩归玩,这可是高压线!” 像是没想到他的思维竟然瞬间发散抛锚得那么远,殷辉愣了愣,转而哭笑不得道:“我的季美人,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可是正规组织,怎么会让你碰那个!罢了罢了,我看你是真不知道,我给你就明说了,这药吃了会让你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着,觉得燥热无比,却又好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一夜七次算什么?那可都是小意思,一夜十七次都不是梦!” 说到最后,殷辉音量都微微提高了两分,那模样活像是在宣讲鼓吹什么好东西。 闻冬心中作呕,面上却配合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般的模样,直白道:“懂了,你说的这不就是催-情-药吗!” “啧啧啧,”殷辉咂了咂嘴,嗔怪道,“虽然说就是这个东西,可催-情-药多不好听?我们现在可都不这么叫了。” 终于从殷辉口中得到了一部分想要的东西,闻冬垂下头,唇角极不明显微微勾了一勾,他一只手伸进口袋,不动声色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了两下。 迟疑一瞬,闻冬又抬起头看向殷辉,他故意摆出了一副十足无语又仿佛受到冒犯的模样,大声质问道:“可是殷校长,你真的觉得我这个年龄,需要用到这玩意儿吗?” 殷辉明显一噎。 说真的,他确实极少遇到像闻冬这个年龄,这等相貌还非要来当「辅导老师」的。 毕竟这需要花钱,还不是一比小钱,可在殷辉看来闻冬这样的,完全应当是别人争着给他花钱才对。 殷辉在心里摇了摇头,没办法,口味独特有时候确实是麻烦。 不过... 殷辉朝闻冬摊了摊手,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般道:“我当然知道季美人不需要,不过这是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我相信季美人还是非常具有协议精神,且也一定能同我们互相体谅的,对不对?况且话再说回来,这药也没什么副作用,反而能为你带来一场更为愉悦的辅导体验,季美人何乐而不为?” 闻冬露出一副并不情愿的模样,他薄唇动了动,但却也没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半晌,闻冬才勉为其难般点头道:“行行行,吃就吃,不过殷校长,你是不是至少得先让我见一见我等下要辅导的学生?不然等下我这药效起来了,你给我随便弄来个丑的敷衍我,我也感觉不到是不是?” 殷辉顿时失笑道:“我看起来像这么缺德的人吗?” 闻冬扁嘴,故意道:“我可没这么说哦。” “季美人你真的很有意思!”殷辉大笑两声,终于松口道,“让你先看,让你先看!看了准保你立刻就想吃药了!” 边说,殷辉边拉开手边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型按钮,轻轻按了一下。 殷辉朝闻冬微笑抬了抬下巴,慢声道:“季美人,向后转。” 闻冬应声向后转去,看清背后情景的瞬间,他瞳孔就骤然一缩—— 那竟是一道暗门,暗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巨型鸟笼。 而鸟笼正中央,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跪趴在地,劲瘦优美的四肢都被锁链牢牢束缚,后背凹出极其流畅的肩胛骨线条。 大概是感知到了闻冬的目光,少年缓缓侧过了头,露出一张已隐约有成年轮廓,却还存着明显鲜活少年气的脸。 以闻冬阅人无数,极其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看。 闻冬眉心不着痕迹蹙了一下,他心头忽然掠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样?”殷辉含笑嗓音蓦然在身后响起,语气揶揄道,“季美人这是看傻眼了?信殷校长的是不是没错?你现在一定很想吃药了,对不对?” 闻冬又盯着鸟笼中过分好看的少年看了两秒钟,心头熟悉感挥散不去却又一时寻不到源头,片刻后,他微微阖了下眸,转身看向殷辉,朝他嫣然一笑。 没有出声,闻冬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 在殷辉专注而期待的注视下,闻冬抬手从桌上拿起了那盒药打开,干脆利落按照协议中规定的剂量将药片悉数放入嘴里。 入口即化。 ——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端坐审讯位的季凛心脏倏然一缩。 作者有话说: 小季快来!! 第50章 这种近乎心悸的感觉于季凛而言并不算陌生, 但也绝不熟悉。 在此之前,他二十八年人生中也不过只出现过一次—— 就在前不久,那天闻冬以自己作饵, 不惜冒生命危险也要去钓出韩扬。 闻冬… 简单两个字在唇齿边没过一圈,季凛微微阖了下眸,他极其罕见不敬业,在审讯桌下抽出手机看了一眼。 仿佛毫不意外, 那通电话无人接听,且至今闻冬也没有回电话来,甚至不要说回电话了, 连个句号都没有发过。 季凛拇指在手机背面轻轻摩挲两下,片刻后, 他将手机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那位高契合度嫌疑人, 名叫赵舟。 赵舟偏矮偏瘦, 但看得出来他应当很在意自己的身形,鞋底是增高的, 西装还有垫肩。 此时坐在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内,面对季凛和唐初两个肩宽腿长的男性, 赵舟大概心理压力很大,却又在竭力挺直腰板,模样看起来有两分滑稽。 相比起赵舟的滑稽, 季凛和唐初的姿态却是截然相反的舒展, 仿佛胸有成竹。 “说说, ”唐初叼着支烟, 朝赵舟抬了抬下巴, 摆出一副虚心求教般的模样, “24号下午5点,你去了傅烟家,电梯间监控拍到了你两次,中间间隔足足半小时,我很好奇,在傅烟不在家,只有他的保姆阿姨一人在家的情况下,你竟然还在他们家待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是这样的,”赵舟看起来并没有被问住,他语速流畅条理分明道,“我去的时候时间不是很巧,正巧碰上小傅总不在家,他家保姆在厨房做饭,她要我先在客厅等一等,说小傅总快回去了,于是我就一直坐在客厅等,谁知道等了将近半小时,那个保姆阿姨又过来说小傅总给她打电话了,行程有变不回家吃晚饭了,可能会很晚才回家,我也没办法只能就先走了,警官,在别人家干坐半小时没等到人我也很无语的好吗?” 说到最后,赵舟还干脆朝季凛和唐初摊了摊手,一副十足无奈的模样。 可季凛和唐初都根本不接他话茬,唐初从嘴边摘了烟蒂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这年头我就没见过上门拜访前不提前和主人约好的,赵先生在职场打拼多年,难不成连这最基本的人际交往准则都不知道吗?” “我说这位警官,”赵舟皱了皱眉头,神情不悦道,“你这问话语气是不是太冲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和小傅总约好?” 边说,他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解锁点了两下,推到唐初面前,示意唐初看他的手机通话记录—— 联系人:小傅总 4月24日下午16:26 28秒; 唐初偏头看了季凛一眼,示意这个通话记录属实,因为他们之前已经调取过傅烟的通话记录,确实有和赵舟的这通电话。 “我们早在之前晚宴的时候就当面约好了,”赵舟又不紧不慢继续道,“这通电话是我当时刚出门打的,想再同小傅总确认一次,警官,我认为我这人际交往做得还不错,你怎么想?” 赵舟看起来十足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乍一听去也合情合理,可是… “我怎么想?”唐初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加重道,“我在想你的脑子是不是也就只能编出这种理由来了,既然你都跟傅烟约好了,傅烟在明知道你去了他家的情况下临时改行程了,于是就让他们家保姆阿姨通知你一下就完了?他自己怎么可能不再给你打电话或者至少发信息表达歉意说明情况?” 傅烟的通话记录及微信记录中都显示得非常明白,除了那通28秒的电话之外,傅烟直至死前,都没再和赵舟有过任何联系。 赵舟肩膀绷紧一瞬,气势不自觉低了两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道:“那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跟我联系了?说不准他就是单纯看不上我,觉得没那必要亲自联系我道歉再给我解释,有什么问题吗?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家保姆也确实说了他晚上不回家吃晚饭,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保姆!” “傅烟不是那样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季凛忽然开了口,他先语气淡然陈述了一句,转而认真注视赵舟的眼睛,嗓音温沉道,“赵先生,我相信你,你确实说的都是真的。” 赵舟一喜,可这「喜」还没持续半秒钟,就听季凛又慢条斯理继续说了下去:“这套低级叙诡被你玩得还不错,你们确实在之前晚宴上就约好了你要去他家,你出门时给他打的那通电话也确实是为了同他再次确认,甚至你在他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也确实告知过你,说傅烟那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但其实,你们真正约好的时间并不是24日,而是25日或者再之后的某一天,而保姆阿姨之所以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你先提前问了她傅烟是不是不回家吃晚饭了。” 情况陡转,自以为高级的说辞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拆穿,赵舟愣愣望着季凛,脸色逐渐变得僵硬,一时之间竟没有接上话来。 而季凛也根本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略顿一秒,季凛就又续上了话头,却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突然问:“你去傅烟家的时候,他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做什么饭?” 赵舟明显又是一愣,甚至唐初都跟着愣了一瞬。 季凛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我…我不知道,”片刻后,赵舟低下头,像是随口道,“我又没进厨房看。” “不,”季凛干脆利落吐出一个字,他盯着赵舟的发顶,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你去看过,保姆阿姨并不是在做晚饭,而是在做醒酒汤,因为傅烟那天根本没有改变行程,他原本的行程就定好了不回家吃; 晚饭,且特意要求保姆阿姨给他煮醒酒汤。” 赵舟猛然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定在季凛脸上,可还不等他说话,季凛和唐初的耳机中就同时响起了万法医助理的声音,语速飞快急促:“唐sir,季老师,尸检结果和物证检测结果都出来了,傅烟死因就是亚硝酸盐中毒,但他体内还检测出了另一种不明物质,物证瓷碗碎片中同样检测到了少量亚硝酸盐及该种不明物质残留!” 这句话直接把唐初说懵了,如果不是顾及还在审讯,唐初一定会直接发问“什么东西?检都检完了怎么还「不明」?” 而季凛神情也罕见怔了一瞬,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了一下。 然而变故好像都发生在瞬间,季凛还没来及深思下去,他口袋中手机就忽然振了一下。 心尖倏然一跳,季凛干脆摘下耳机站了起来,边大步朝外走边抽出手机解锁去看。 是闻冬发来的信息,竟然是条语音。 这是闻冬第一次给他发语音。 等不及再连接蓝牙耳机,季凛直接开了听筒模式贴在耳边。 五秒钟后,语音结束,季凛眼底仿佛蓄起了汹涌风暴。 —— 一间布置类同画室的房间内,窗帘合拢得严丝合缝,不漏丝毫日光,房间内却也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并不明亮,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低靡而又暧昧。 靠近窗台的位置立着两个画架,画架上各有一张画纸,画纸却完全是空白的。 画架旁,身着墨蓝色浴袍的闻冬手握一支画笔,正调笑般举向近在咫尺的少年。 少年穿最简单的白T恤黑长裤,却依然衬得他青葱而挺拔。 “快,”闻冬半眯着眼,唇角斜斜勾着,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探向少年胸膛,指尖轻轻一点,嗓音又轻又娇,“把T恤下摆撩起来,我要…要你给我做画板。” 少年看着闻冬,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眼底神色好似变幻莫测,但最终少年还是一言不发,顺从伸手撩起了T恤下摆,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劲瘦腰腹。 闻冬手中沾着墨蓝色颜料的画笔笔尖,就直直落在了少年光洁腹部。 笔尖毛绒而柔软,闻冬的力道又极轻,落在肌肤上,少年身形不自觉一颤。 “很痒?”闻冬笑起来,他忽然靠近少年,唇瓣近乎要贴在了少年耳侧,但只是近乎,少年能够清楚感觉到,闻冬的唇瓣并没有真的触上来。 下一秒,他听见闻冬轻声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明明是句烂大街的调情话,闻冬的语气听起来也分外暧昧,可少年肩背却明显一绷。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反而紧紧抿住了唇瓣,像在同自己做某种拉锯。 过去了很短暂却又仿佛很漫长的两秒钟,少年终于开了口,近乎只有气声:“哥哥,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闻冬点在少年腰腹的画笔略一停顿,他抬眸看进少年的眼睛,片刻后,闻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坦诚道:“很眼熟。” “哥哥,”少年又用气音叫了一声,终于自剖身份道,“我是小一。” 小一…小一! 闻冬眼眸微微瞪圆,时隔至少八年之久的记忆在这一刻突然涌上脑海,但现在的实际情况以及自身的身体状况,实在让闻冬很难做到好好思考。 如殷辉说的那样,他现在很燥热,也很亢奋,能够堪堪维持住理智已经是闻冬尽力而为之的结果了。 闻冬头昏脑胀又好似飘飘欲仙,半迷蒙间他直白感叹了一句:“是你!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之后不等少年再说话,闻冬就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臂,轻轻勾住了少年的脖颈,贴在他耳边小声问:“小一,你想不想出去?再也不回来了,你信不信我?” 少年点了点头,又叹了声气,他微微侧头靠近闻冬,再次用气音说:“哥哥,没那么容易的,这个房间装了摄像头。” 可闻冬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画笔缓缓上移,又在少年耳垂上画了一笔,同时覆在他耳边回答:“我早猜到了,你配合我就好。” “可是哥哥,”少年微微向后仰了下头,又低头去看闻冬掩在浴袍下的腿间,语气近乎是关切的,“你不难受吗?其实我可以帮哥哥的。” 闻冬手中画笔微滞,他微微阖眸深吸了口气,尽力耐心道:“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你信不信?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需要你听我的好好配合我,我能带你出去。” 可少年望着闻冬,他点了点头,却依然固执己见般回答:“我信,但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先帮你解决好,我再配合你?” 闻冬攥紧了画笔,在那药物作用下,他着实很难维持与往日一样的冷静与淡然。 正要再尝试继续劝说,就听少年声音越发低下去,低到了需要很仔细听才能分辨的程度:“哥哥,我做不好,会被惩罚的。” 闻冬呼吸一滞。 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 出卖自己的身体沦为有钱人的玩物,没那么容易。 而他同少年八年未见,再见竟就是这样的情景,想要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没那么容易。 闻冬一时之间沉默下来,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够取得少年的信任,同样也在分神思考季凛能否再次领悟到他在殷辉监视下发出去的那条,堪称语焉不详又莫名其妙的语音。 可少年却好像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等闻冬再回过神时,少年竟已经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探手撩起了他的浴袍下摆! 闻冬倏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就要去阻止,可他的手掌才刚刚抵上少年额头,房间门竟然就被从外面大力破开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闻冬和少年都是一愣,两人不约而同向房间门口望去—— 房间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殷辉在前,他整个人都是绷紧的,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而他身后,眉眼深邃肩宽腿长的男人如冷锋出鞘般凌厉,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枪,冰冷枪口就直直抵在殷辉的后脑勺。 “季…季美人,”殷辉牙齿都在打颤,“你前…前男友来找你了。” 闻冬:“……” 来得可真是好时候! 他与季凛对上目光,只那一瞬,一股动物的本能危机感就刹那从心底升腾而起,又飞速通向四肢百骸,连骨头都觉得冷了两分。 闻冬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清晰意识到,季凛可能真的会吃了他。 作者有话说: 小季要疯。 第51章 那大概是对在场每个人而言都极其漫长的两秒钟, 绝不止针对闻冬。 看清房间内情景的瞬间,殷辉清晰感觉到顶在他后脑勺的枪口陡然施力,身后持枪的男人周身锋利而凌厉的戾气宛若实质, 殷辉两条腿都根本控制不住在打颤,明明在温度极其适宜的房间,他背后浮起的冷汗却近乎将身上衬衣都浸湿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殷辉是真的觉得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他以为身后这位自称季美人前男友的疯子,是真的会对他开枪! 但那确实只是一个瞬间,因为下一秒, 季凛就忽然毫无预兆般收了枪,他用枪托在殷辉肩膀上不轻不重一磕, 嗓音沉哑,冰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殷辉乍然在生死线上蹦跳了一个来回, 神智尚未回笼, 反应慢了半拍,肩膀就被季凛重重一撞, 整个人都被撞得向另一侧歪去,强行为季凛让出了通路。 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墙壁, 殷辉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然而他再一抬眼,就见季凛已经大步走向了闻冬和少年, 好似即将开启残忍杀戮的凶兽。 关键时刻, 不知是出于心底那极其可怜的善心, 还是单纯出于对未成年所独有的两分怜爱, 殷辉疯狂朝少年递眼色, 急急小声喊他:“小一, 过来,快过来!” 可平时对他百般畏惧却也恭敬有加的少年这一次却不知是怎么了,他就像根本没有听到殷辉的话一样,甚至连头都没有向这边偏一下,反而就如魔怔了一般,依然保持着半蹲半跪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仰头眼神直直落在闻冬脸上。 殷辉急得要命,却又不敢真的上前把少年拽走。 “哥哥,”季凛刚刚走到近前,就听少年开口叫了闻冬一声,那语气近乎称得上执拗,“我说了我信的,真的信的,所以,哥哥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季凛脚步顿住,他居高临下般垂眸望向闻冬的发顶,思绪却莫名飘忽—— 闻冬,他的小闻画家,他的漂亮尤物,明明发丝那么柔软,却偏偏一身反骨,难以驯服。 引人不断深陷,破坏,征服。 闻冬当然感觉到了如密丝般将自己紧紧缠绕的目光,但他却故作未觉,垂头望向少年的眼眸中平添两分悲悯,因为他听懂了少年没有说出口的话—— 还作数吗?说的能带我出去,我信,我真的信,所以,是真的吗? 可出去了,就真的都会好吗? 片刻之后,闻冬微阖了下眸,他轻轻点了点头,嗓音很轻,说出口的话却又好似千斤重:“作数,都会好的,一定会好。” 那语气中的坚定不像单纯许诺,倒像是同样在告慰自己。 略一停顿,闻冬抵在少年额头的手缓缓抬起,像是要做出一个摸头的动作,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微悬一瞬,却又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少年发顶,而是转而回落回自己膝头,随手重新将浴袍衣襟掩好。 即便此时处于这样一种称得上尴尬的身体状况,可他神情却依然淡定自若,不见丝毫难堪。 “听我的,”闻冬又开了口,依然是在对少年讲话,近乎是温柔劝道,“先出去,好不好?” 在与案件相关的方面,闻冬对季凛确实完全信任,季凛虽然现在是以所谓他的前男友这个身份站在这里,但闻冬毫不怀疑,唐初以及一众刑警们早已埋伏好,只等一个信号。 不然闻冬是不会就这样让少年跟殷辉走的。 少年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半晌,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再出声,终于点了下头,站了起来向外走。 闻冬偏过头去,视线一直跟随少年的背影到房间门口,目光才略微右移落在正长出口气的殷辉身上,忽然开口,竟然还是彬彬有礼的:“对了殷校长,现在能把我的手机和衣服都还给我了吗?” 没错,闻冬和殷辉签下的那份协议其实是堪称严格的,除了要吃殷辉准备好的催-情-药之外,还有在进入房间之前需要确保自己一-丝-不-挂,手机这种通讯设备自然是不被允许带进去的,衣服也全部都要脱掉,在闻冬的要求下,殷辉才给了他一件新浴袍。 当然,画室也是闻冬要求的,少年没再赤-身-裸-体还被锁链铐着,反而穿上了T恤长裤自然也都是闻冬要求的。 这都是符合协议的要求,显然殷辉这个组织是非常完善的,不止提供「被辅导者」本身和场地,同样还会尽可能满足「辅导老师们」千奇百怪的癖好。 有人喜欢鸟笼锁铐的强制,自然也就会有人喜欢画室少年的青春,在殷辉眼里闻冬就是后者,这类型的「辅导老师」也并不少见,因此殷辉并未起疑。 “当…当然了!”殷辉原本都准备溜出房间了,又猝不及防被闻冬问到,他心里叫苦不迭,忙一叠声应道:“我这就去给你拿,这就去拿!”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阵旋风一样掠出了房间。 少年又回头看了闻冬一眼,闻冬回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少年就又不自觉抿起了唇,忍不住偷偷瞥向站在闻冬身侧即便一言不发,却也根本无法令人忽视的季凛。 不过季凛并没有看他,准确来说,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季凛的目光就直直落在闻冬身上再未偏移,好似只能看见闻冬一个人了一样。 不到两分钟,殷辉就去而复返,他见少年竟还在门口站着,立刻伸手把少年拽去了门外,之后将手中一个纸袋缓缓放在了地上,颤声道:“你的东西都…都在这了,你自己过来拿行吗?” 很显然,殷辉根本就不敢再靠近季凛。 闻冬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纸袋,好似十分好说话地一点头,甚至还应了声「麻烦了」,却又在殷辉转身离开房间的最后一秒,不紧不慢再次喊住了他:“殷校长,我的视频还请你删一下。” 殷辉身形骤然一僵! 视频! 季美人怎么会知道这个房间有监控?! 殷辉猛然转头看过来,刹那间他好似意识到了隐约有哪里不对,可在目光触及季凛的瞬间,殷辉整个人就又立刻失去了思考能力,慌不择路应道:“删…已经都删干净了!真的删干净了!你前男友他…他盯着我删的,不信你问他!” “盯”这词用的可太委婉了,那明明就是被用枪顶着后脑勺删的! 殷辉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疯子,一想起来就无比后怕! 见闻冬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季凛,殷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颤着腿慌张逃出了房间并大力关上了门。 房间终于重归昏暗而安静。 四目相对,闻冬清晰从季凛眸底看见了再也难以压制的锐气,宛若目露凶光的狼,在昏暗房间中眼眸亮得惊人,却又蕴着无尽危险。 说来实在奇怪,从闻冬吃下那催-情-药之后,他的身体确实感到极度不适——头脑发昏又懵重,浑身燥热又亢奋,仿若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两腿间的位置激涌,但闻冬只觉得生理不适,却没有被激起丝毫能够堪称欲-望的情绪。 然而这一刻,仅仅是与季凛这样简单的目光交汇,闻冬的心脏就忽然重重一颤,一股极其强烈的渴望刹那间就从心底升腾而起,又飞速通向四肢百骸,让他情不自禁般伸出手,攥住了季凛的手腕。 其实闻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好像只是本能般想要靠近季凛,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他所有的不适与躁动,就能填补上他心底疏漏的黑洞。 可季凛的衬衣袖口永远扣得一丝不苟,任闻冬的指腹来回摩挲也依然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布料,无法真正触及季凛的肌肤。 这种仿若隔靴搔痒的感觉更令此时的闻冬心痒难耐,他往日总是清冷透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含着不自知的迷惘与情-欲,受药物作用影响,闻冬的面色及唇色也都不似往日那样过分浅淡,反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像极了开得正盛勾人采撷的红玫瑰。 此时那鲜红唇瓣微微开合,唇缝间溢出一丝好似不满的娇哼。 闻冬指尖拨转季凛袖口处的纽扣,想要将它解开,可同样在药物作用下,他手指灵活度大大降低,与纽扣缠斗半晌却依然没有成功。 下一秒,不等闻冬再继续尝试,他整个人就忽然被一股大力掼上了身后画架。 不过并没有感到疼痛,相反,后脑勺以及腰背触感温热——是季凛的掌心垫在了他身后。 季凛倾压过来,闻冬整个人都近乎被他笼罩了起来,像是入了一座无形的牢笼。 “闻冬,”季凛终于开口,对闻冬讲了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嗓音沉哑得厉害,仿若困兽,“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是个绅士?” 闻冬近乎停滞的大脑让他完全难以分辨季凛讲这句话的意图,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不出个所以然。 可季凛好像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为下一个瞬间,闻冬就感到耳尖骤然一痛,那疼痛感完全不亚于之前他亲手将锁环的尖钩刺入自己的耳垂,痛得让他神智都清醒了两分。 于是闻冬清醒意识到,此时耳尖的痛感,源于季凛正在咬他。 锋利尖齿轻而易举刺破了耳朵尖薄薄的皮肤,闻冬清晰感觉到有点滴温热鲜血涌出,但根本不及向下流,就被季凛的舌尖悉数舔去。 然而这样还远远不够,闻冬手中的画笔不知何时被季凛抽了去,隔着一层薄薄的浴袍,笔尖精准无误落在了闻冬腿间。 来回摩挲。 如过电一般的酥麻感瞬间袭卷全身,闻冬紧紧抿住了下唇,他下意识想要蜷起双腿,可膝盖却被季凛按住,让他难以再移动分毫。 “闻冬,”季凛的笔尖不停,就像在用野兽的尾巴逗弄不听话的猎物,语气近乎称得上恶劣,“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吗?” 答应过我,在做每一个可能以身涉险的决定之前,都能够提前告知我,让我与你同去,或者至少,给我足够与你配合的时间。 闻冬自然是记得的,这是他们之前跟踪孙涛的晚上打了个赌,他赌输了,季凛提出的条件。 但很显然,闻冬这次依然没有做到。 他既没有提前告知季凛要季凛陪同,同时更没有任何提前的预备让季凛做更为充分的准备。 他依然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季凛发出一条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语音,要季凛自己去甄别,判断,再采取行动。 他依然像个赌徒,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以自己作赌注,浑不在意自己的结果。 闻冬理智上知道,答应了季凛却没有做到,他大抵是应当给季凛道歉的。 可他骨头里的倔强却根本无法让他为了这样的缘由道歉——我没有做到又怎样?就算你今天没有及时赶来,总归最终可能受到伤害的也是我自己,与你又有何关系? 于是道歉的话在闻冬嘴边转了个圈,就又被他原封不动吞回喉中。 半晌,就着这样一个被季凛完全压制,甚至此时最敏感的地方都在被季凛恶意挑逗的姿势,闻冬忽然仰起头,张口咬住了季凛半掩在衬衣衣领下的凌厉喉结,舌尖微探,轻轻舔舐了一圈。 “我的猎人,”闻冬唇瓣缓缓挑了起来,不答反问,语气似惑人的海妖般循循善诱,“答应过你的没能做到,你要惩罚我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这不罚不是人!【bushi】 第52章 话音落下, 闻冬清晰感觉到季凛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滞。 片刻之后,季凛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指尖缓缓落在了闻冬单薄眼皮上, 轻缓摩挲。 “惩罚?”季凛嗓音低到近乎呢喃,“怎么惩罚都可以?” 季凛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覆在眼皮上的触感格外酥麻,闻冬下意识想躲, 却又在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驱动下生生忍住没有后退,反而顺从般闭上了眼睛,姿态近乎能够称之为虔诚。 “怎么都可以, ”闻冬阖着眸,唇角挑得愈高, 向来清冷的声线此时因药物作用平添两分娇软,好似裹着蜜糖的罂-粟, “可以锁起来, 可以弄坏我,可以吃掉我, 我的猎人,真的不想试一试吗?” 圣人大抵都难以拒绝这般以勾引作邀请的闻冬, 又遑论是季凛这样的疯子。 季凛没有说话,却以实际行动给出了最为直白的答案—— 他动作利落脱掉了身上的薄外套披在闻冬身上,将闻冬整个人包裹, 之后一手托在闻冬后背另一手抄过闻冬腿弯, 轻易将闻冬打横抱了起来。 闻冬微愣一瞬, 就配合抬手, 纤长手臂环住了季凛的脖颈。 仅是这样闻冬尤嫌不够, 他在半清醒半迷蒙间薄唇微张,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布料轻轻在季凛的胸膛上打转,津液立刻就将那单薄衬衣浸染得微湿,贴合于季凛肌肤上,被布料覆盖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季凛的呼吸很沉,甚至极其罕见不太稳定,像是正苦苦忍耐克制的猛兽,可与之相反的是,他抱着闻冬的双臂依然极稳,脚步也很稳,甚至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季凛还不忘就着这样一个高难度动作微微屈膝,一只手将地上的纸袋勾了起来提着。 季凛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理性与野性在他身上总能够完美融合。 可也正因此,闻冬才愈发想要知道季凛完全失控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离开房间,大厅中没有再看到少年和殷辉的身影,大概是殷辉暂时带着少年躲自己办公室去了。 迟疑一瞬,闻冬拖着几乎停滞的思维,还是想关心一下正事。 可他微微仰起头望向季凛,就又被季凛过于凌厉的下颌角轮廓恍了下神。 之后不等闻冬开口,季凛就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微低下头,压低嗓音警告般道:“他跑不掉的,小闻先生现在最好还是忧心一下自己。” 闻冬失语,他当然听懂了季凛这话的意思,但却故作不知,挑衅般反问:“我自己有什么好忧心?” 季凛垂眸看过来,却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阖上,季凛唇角才微微勾了一下,这一笑竟清晰有别于他平日唇角总是挂着的温和弧度,相反,含着两分意味不明的味道,听他淡声道:“希望小闻先生等下不会哭出来。” “是吗?”闻冬窝在季凛怀里,这明明是个很娇柔甚至弱势的姿态,可他眉梢挑起来,回敬得毫不留情,“我还以为,季先生其实更想看我哭。” 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被闻冬直白拆穿,季凛眸光微动,神情中却不见丝毫难堪,反而坦诚一笑,嗓音还是低哑的,语气却透着两分病态的温柔与渴求:“那么,我的美丽尤物,你会满足我的恶劣妄念吗?” 闻冬将季凛的脖颈攀得愈紧,他扬起头,唇瓣再次覆上了季凛的喉结,轻柔舔舐了一圈,嗓音在发颤,语气却又是不甘示弱的:“我的猎人,这取决于你的能耐,你说是吗?” 尾音刚落,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缓缓打开,季凛抱着闻冬抬步走了出去,左拐右拐,轻车熟路就找到了自己的车。 不得不说季凛的记路能力是真的一流,堪比「活地图」。 车开锁,季凛抬手拉开了后座车门,动作好似急躁力道却依然温柔地将闻冬平放在了后座座椅中。 之后不等闻冬做出回应,季凛整个人就再次倾压了下来。 可他两条有力手臂撑在闻冬头的两侧,身体与闻冬之间保持了极其微小的距离,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重量施加于闻冬。 季凛的唇瓣再次覆上了闻冬的耳尖,尖齿再次将耳尖薄薄的皮肤刺破,可这一次却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力道比先前轻了不少,比起啃咬倒更像是厮磨,平添两分近乎温情的暧昧味道。 极其巧合地,闻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突然出现,于是刹那之间鼻尖便涌起了独属于季凛的,温柔干净的草木气息,与他此时此刻侵略意味满满的眼神与动作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闻冬有一瞬恍神。 好像是直至这一刻闻冬才恍然想起,其实遇到季凛之前,他并不喜欢,甚至有些许抗拒同其他人亲密接触。 闻冬交过很多个男朋友,可与每一个男朋友之间,他们都止步于牵手拥抱,甚至没有接过吻。 因为闻冬总是难以感觉到心动,也因为他向来惯于在至高点上结束一段感情,就像总在玫瑰开得最盛时将它们丢掉一样。 当然,更因为他极其不喜欢,甚至厌恶欲-望的味道。 可这好像就是个悖论,爱与欲本就是极难割裂开的,因此闻冬难以让任何一段感情长久。 可季凛不一样。 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闻冬都只能够闻到季凛身上仿佛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旷然而辽远,轻易引他沉沦,深陷,甚至灵魂震颤,自心底升腾而起极其隐秘的渴望。 季凛半啃咬半舔舐的厮磨已经自耳尖缓缓向下,掠过耳廓,耳垂,此时又在闻冬的修长脖颈处流连。 闻冬敏锐感觉到,他的喉结,还有颈侧脉搏清晰搏动的位置最受「关照」——那是所有动物最为脆弱最为致命的所在。 密闭的车内空间极其安静,静到闻冬能够清晰听见自己同季凛契合在一拍的心跳,同季凛缠绕在一处的呼吸,像深陷未知深渊,无尽吸引却也无尽危险。 自己最为脆弱的脖颈就这样毫不设防袒露于季凛面前,任由季凛施为堪称放肆,可闻冬没有感觉到丝毫恐惧,只是颈侧泛起一阵阵细密酥麻的痒意过电般不断向别处传导。 可季凛的目光明明一直是落在闻冬脸上的,却在闻冬刚有动作的瞬间就好似敏锐察觉到了他屈膝的意图,下一秒,季凛轻而易举制止了闻冬的动作,甚至层层布料还若有若无起了摩擦。 闻冬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连带骨头没有一处不是酥的,他心痒难耐,迫切渴望达成更为实质的进展,可季凛的所作所为却偏偏与他的渴望背道而驰。 半晌,闻冬实在难以忍受,他略微偏开头躲避季凛不断的厮磨,漂亮眼眸中蕴起了薄薄水汽,气息紊乱毫无规律,薄唇微张,声线近乎带出颤音,第一次直呼了季凛的大名:“季凛,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季凛动作终于暂时顿住。 他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忽然嗓音沉哑问:“你刚叫我什么?” 闻冬抬眸回视季凛,他原本是想表达不满瞪季凛一眼的,可他此时眼角泛红,眼眶中水波流转,这一眼含嗔带痴,无端风情。 闻冬当然知道他那声「季凛」又戳中了这个变态的隐秘兴奋点,可他偏不要遂季凛心意,因此闻冬并不出声,还将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季凛目光落在闻冬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上,片刻后,他倏然笑了一下,不等闻冬再做出反应,就又一次埋头,对着闻冬早已遍布红痕的白皙脖颈开始了新一轮征伐。 闻冬难耐情绪已到了高点,没过片刻,他唇缝间便溢出一声哼吟,暂时向「恶势力」妥协道:“季凛,你不如先叫个代驾。” 闻冬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不可能开车的,在他看来季凛也不太能开车,以季凛这个变态骨头里的恶劣脾性也绝不会轻易给他痛快,可他们现在还在殷辉的地盘上,也确实不宜久留。 可谁知听到「代驾」两个字,季凛却蓦然一下直起了身。 他眸光直直定于闻冬脖颈上自己的杰作,舌尖将犬齿掠了个遍,半晌,季凛倏然阖了下眸,沉声丢出一句「不叫」,转而开门下车回到了驾驶位。 没有野兽会允许任何其他动物旁观他享用美味。 黑色Cayenne终于启动驶出停车场驶上正路,绕道过弯仿若赛车,在交通规则之内跑出了极限。 闻冬手掌撑着座椅缓缓坐了起来,头枕在靠背中和晕车做斗争,又略微分出心神想起正事。 正巧一个红灯,快如虚影的车子终于暂时停下来,闻冬从被季凛先前随手丢在角落的纸袋中摸出手机。 谁知他刚刚解锁,季凛就霍然从后视镜中抬眸看了过来,意味不明挑了下眉,嗓音沉哑:“闻冬,你现在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不等闻冬反应过来,季凛就按下手边按键,将车后座的两侧车门都锁了起来。 闻冬微愣,几乎停滞的大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凛好像误会了什么。 “没想反悔,”闻冬唇角扬了扬,直白道,“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惩罚,只是有段录音需要先发给唐警官。” 闻冬确实是个赌徒,不惜以自己作赌注,但他同时也是个足够精明的赌徒,在上赌桌前一定会尽所能做好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准备。 因此他早已在殡仪馆再次喊住殷辉,同他搭话之前就开了手机录音,每一句试探自然都是闻冬计划好的,包括明知道那是催-情-药却故作不知,一定要殷辉亲口承认,都是闻冬计划好的。 仅凭录音很难给殷辉定罪,闻冬要的是尽可能断绝殷辉狡辩的机会。 提及正事,季凛眉梢微挑,随即看起来好像终于恢复了两分往日的沉静。 可下一秒钟,他就又想起了之前在市局时候收到闻冬异常语音的那个瞬间。 心悸,担忧,甚至盛怒,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感受于季凛而言都无比陌生,但他甚至来不及去处理消化如潮水般涌来的陌生感受,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强迫自己保持同往日无异的沉稳与冷静,与唐初还有刑警队一众同事们调取了有效时间内殡仪馆的监控,从中发现了殷辉的身影——立刻便联系到了闻冬语音中说的「前男友,我不要你了,我要去给可爱学生弟弟教画画了」,随后便找交警大队帮助一路追踪殷辉的车到了刚刚闻冬所在的地方,同唐初敲定了布控,之后自己率先找了上去。 还好,他到得并不算迟。 如果再晚一秒,但凡再晚一秒,少年跪蹲于闻冬面前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重复闪现,季凛握着方向盘的手愈收愈紧,黑色Cayenne如狂暴巨兽般冲出交通线,一路疾驰终于奔向终点。 将车停在专属车位,季凛开门下车大步走到后座,拉开车门便动作干脆利落再次将闻冬抱了起来。 闻冬没挣扎,配合环住季凛脖颈,两条长腿还在季凛臂弯轻晃,好似某种催促。 季凛一路脚步不停,闻冬第三次来季凛家,也是第三次进入季凛的「珍藏室」。 他被季凛放在了其中一个黑色真皮单人沙发中。 “我的小闻画家,”季凛终于开口,讲了一路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我做你的画板,好不好?” 虽说是在问「好不好」,可季凛根本没有给闻冬说「不好」的机会,他话音未落,就已经抬起手手指触上衬衣纽扣,灵活利落将衬衣脱了下来,露出近乎完美的胸膛与腰腹线条,仿若精美的艺术品。 过于直观的视觉冲击于此时的闻冬而言可以说是致命的,他精致喉结不自觉滚了一下,好似一个克制不住的吞咽动作。 本能想要靠近。 不过下一秒,就见季凛变戏法似的从哪里变出了一盒画笔还有一盒颜料,他拆开包装,将其中一支画笔抽出来递给闻冬。 闻冬下意识抬手要去接,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画笔的前一秒钟,手腕蓦然被季凛攥住了。 闻冬微微一愣,他抬头看向季凛,用眼神询问季凛什么意思。 但季凛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又握住了闻冬另一只手腕,之后动作熟练流畅将闻冬的两条手臂交叉剪在了沙发靠背的后侧,从口袋中摸出一副手铐,「咔嗒」一声,将闻冬两只手都铐在了沙发后。 那支画笔再次递了过来,却是递至闻冬唇边,季凛骨头里的恶劣因子再也不加遮掩,他哑声道:“我的小闻画家,体会一下用嘴作画的感觉,好吗?” 闻冬被铐在沙发后的手指轻颤,隐秘的兴奋自心底腾然而起,飞速通往四肢百骸。 他薄唇微张,整齐牙齿叼住了画笔的底端。 季凛唇角徐徐挑了起来,他拖来另一张单人沙发立于闻冬对面,不紧不慢坐了下来,坐得和闻冬很近,膝盖相抵。 随意在调色盘中挤了纯黑色的颜料递过来,方便闻冬用嘴叼着画笔蘸上颜料,随后季凛坐得端正,将自己上半身都送至闻冬面前,季凛又抽了一支画笔,没有蘸颜料,转而另一只空着的手探过去将其包裹住,另一只握着画笔的手在其顶端不断摩挲打转。 “我的小闻画家,”季凛饶有兴味般抬眼去看闻冬的神情,“你画一笔,我动一下,是不是很公平?” 闻冬此时两只手不能用被铐在后边,嘴不能讲话还叼着画笔,甚至小小冬都还被季凛恶意控制逗弄着,确实是个完全劣势的姿态,可他下巴微抬,神情中却不见丝毫狼狈难堪。 头微向前伸,闻冬就着这个姿势,在季凛胸膛的光洁紧致肌肤上缓缓落下了第一笔。 季凛呼吸在瞬间便粗沉了两分,他喉结滚动,眉眼间掠过愉悦的光,好似十分信守诺言般手指动了一下。 说话算话,真的就是一下。 闻冬又在季凛的胸膛上落下了第二笔,靠近心口的位置。 季凛便也配合手指动了第二下。 …… 四笔过后,季凛忽然开口,将话题引回了最初,近乎执拗般问:“闻冬,明明之前答应我的,为什么不做到?” 明明在真正吃下那催-情-药之前,至少是真正进入殷辉的地盘之前,你有无数次可以提前联系我,告知我的机会,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总是要单枪匹马,孑然一身? 可这样问了,季凛却并没有伸手摘去闻冬嘴边叼着的画笔,好像料到了闻冬并不会给出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闻冬也确实没有急于回答,他又在季凛标准完美的腹肌处落了一笔,才偏开头去,用嘴灵活将画笔放在了一旁的调色盘上。 偏过头来,欣赏了两秒自己的杰作,闻冬微微歪了歪头,薄唇微启不答反问:“季凛,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同你报备行踪寻求帮助?你又为什么总是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季凛动作一顿,大抵是毫不意外闻冬果然不会顺从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不知是为了所谓的惩罚还是为了发泄心底一时之间难以理清的疯念与戾气,季凛一只手还维持原先包裹的动作不动,另一只手丢了画笔抬起,不由反抗般触上闻冬唇瓣,两根修长手指撬开贝齿长驱直入,勾住闻冬粉嫩舌尖不断搅弄打转,同时与另一只手完全协调在了同一个频率。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季凛没有回答,将问题再次抛了回来。 闻冬从未被什么人这样逗弄过,准确来说,是他不会给其余任何人这样逗弄他的机会。 然而现在,闻冬却并未感到多少羞赧难堪,也许是因为此时这样对他的人是季凛,又或者是因为季凛确实技巧纯熟能够轻易找准他的靶点,与精神层面相对的愉悦感近乎占据了闻冬全部的心神,他不但不觉得羞赧难堪,反而痛快淋漓得好似灵魂都在震颤,像在坐云霄飞车,渴望加速再加速,直至飞上至高点。 闻冬不自觉向后仰起了头,修长脖颈拉出过分脆弱却又漂亮的弧度,如同正在求欢的白天鹅。 长腿下意识想要并拢却又被控制不得,莹白脚趾都微微蜷了起来。 可他目光落在季凛的胸腹处,眼角眉梢就又向上挑了起来,傲骨难折。 微微用舌尖将季凛的两根手指往外抵了抵,闻冬被逗弄得舌尖都略感麻木,口齿都不甚清晰却依然不甘示弱答道:“那当然是——纯粹的猎手与猎物的关系了。” 敏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点,季凛终于暂时停下了动作,低头看去。 他这才看到,闻冬并没有画画,而是写了一个笔锋极其飘逸的「冬」字。 那字写得很大,近乎占据了他上半身的全部,潇洒而又自如。 纯黑色的字与季凛偏白皙的肌肤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乍一看去,就像刺于他的巨大烙印。 闻冬说他们是猎手与猎物的关系,可究竟谁是真正的猎物,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季凛盯着那个硕大的「冬」字看了很久,浅褐色眸底的兴奋与热切近乎要满溢而出,再难收敛。 片刻后,他没有说话,云霄飞车再次启动。 不知过了多久,闻冬骤然狠狠咬住了下唇。 晶莹剔透如泼墨般洒满季凛全身,将那个硕大「冬」字染得模糊不清。 闻冬还未从登入云端的畅快中回过神来,还在竭力调整气息,就见季凛终于收回手,指尖在自己腰腹处轻轻一蘸,蘸起满指晶透,慢条斯理送至唇边,微微探出舌尖舔去了指尖的晶透。 闻冬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等他有所反应,季凛就再次倾身靠了过来。 “闻冬,”季凛垂眸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他嗓音哑得厉害,语气痴迷到了病态,“可我好像开始不满足了,想独占你。”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究竟谁是猎物叻! 第53章 “冬冬哥哥, ”餐桌边,盛夏费力吞咽下一口护工喂给他的粥,纤细脖颈在轮椅的高靠背中轻蹭半晌, 终于艰难将头侧向了闻冬,他嗓音绵软,依旧气息不足,“你怎么, 又发呆,不吃饭?” 闻冬倏然回神,他看向盛夏身边护工手里的碗, 碗里只剩小半碗粥,没有立刻回答, 闻冬干脆站起身走过来,朝护工伸出手, 礼貌道:“张叔叔辛苦了, 剩下的我来喂就好。” 这就是想要和盛夏单独说话的意思了,护工忙知趣点头应道:“不辛苦不辛苦, 正好小夏少爷的床单还没洗,我去给他洗了。” 闻冬一愣, 下意识低头去看盛夏。 盛夏脸色微变,他小嘴微微开合,可还没来及发出声音, 护工就心直口快交代了:“对了我忘了, 小冬少爷你昨晚回来得晚不知道, 小夏少爷昨晚上痉挛厉害, 铺的隔尿垫都移位了…” 盛夏瘫痪严重, 只有右边手臂还算能活动自如, 除此之外,整个身体锁骨以下都完全没有活动能力也完全没知觉,因此不仅自己吃饭困难,就连最基本的便溺也无法自控,日常都需要插-尿-管或者像是小婴儿那样穿纸尿裤,但即便很注意了,偶尔特殊情况比如昨晚,依然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 闻冬眉心蹙了起来,担忧道:“怎么好好的又痉挛厉害了?” 护工还要说什么,盛夏终于抢先一次开口:“张叔叔,辛苦了,我自己,和…呼,和冬冬哥哥,说…” 听他这样说,护工便不再多言,离开饭厅去了洗衣房。 闻冬在原先护工坐的位置上坐下来,依然满眼忧色看着盛夏。 “冬冬哥哥,”盛夏还算好着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攥住了闻冬袖口,讨好般朝闻冬笑,“没关系的,我就是,看书,坐久了…” 盛夏这副身体就是这样,坐久了就非常容易引发痉挛。 可闻冬很清楚,“看书”不过是盛夏说出来宽慰他的借口。 “对不起,”闻冬抬手在盛夏发顶轻轻揉了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盛夏唇边,语气认真又歉然,“知道夏宝是一直在等我回家,等这次的案子结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盛夏身体情况特殊,如果闻冬不在,那他除了回老宅,就是偶尔在很好的天气被护工推出去晒一晒太阳,不会再有其他外出的机会,在家里除了护工自然也无人说话,难免寂寞。 而闻冬自从遇到季凛,沈溪又意外死亡后,他的生活重心就完全变了—— 原本他临近大学毕业,能力出众提早就完成了毕设,只等到时间去学校再参加一个毕业答辩就能够顺利取得毕业证了,因此空闲时间很多,也就是偶尔和之前的男朋友约会或者和校内同学们聚会,其余时间都同盛夏待在一起,有时候就在这个家里,有时候是一起回老宅。 然而自从遇到季凛,沈溪又意外死亡至今,闻冬基本就没在家待过,也没了什么娱乐活动,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成了市局,能陪盛夏的时间自然也随之大大减少。 不过,说到娱乐活动… 闻冬眼睫轻颤,又一次不由自主走了神。 昨天在季凛家那样,或许能称之为娱乐活动? 昨天闻冬一直在季凛家中的珍藏室里磨到了深夜,让季凛「惩罚」了够本,不过也算公平,季凛手指大概很酸。 闻冬以前没有过这种经历,他原以为自己会像曾经那样百般抗拒,可事实却是,他好像有两分甘之如饴。 季凛仿若疯兽的眼神,与平稳截然相反的呼吸,沉哑的嗓音,侵略意味满满的姿态,还有极致反差的草木气息… 稍一回想,就轻易能勾起闻冬心底的渴望。 不过直到闻冬离开前,他们也依然没有给出对方真正明确的答案。 闻冬没有告诉季凛为什么答应的他不做到,季凛说「想独占你」,可「独占」本身,好像也并未真正跳出猎手与猎物的关系。 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以后可以是什么关系? “冬冬哥哥,不要,道歉,”盛夏气虚的绵软嗓音将闻冬唤回了神,他永远是这样一副善解人意的体贴模样,“冬冬哥哥忙,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做冬冬哥哥的…呼,拖累…” 说的话一长,盛夏就格外费力,他原本安置在小腹上的那只瘫手都不可控制轻微颤动。 “又乱讲!”闻冬佯怒又在盛夏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给盛夏喂了一口粥,神色认真而温柔道,“夏宝,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后盾。” 盛夏缓慢将粥咽下,大而圆的杏眼微微弯起来,下巴尖微点,“知道的,我知道的。” 停顿一下,盛夏觑着闻冬神情,又忽然问:“所以,冬冬哥哥,总发呆,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闻冬心尖倏然一跳。 喜欢… 闻冬本能般极其抗拒这个词,好像只是略微一想,就立刻感觉到了失控的不安,像是突然一脚踩空。 所以他对季凛,究竟是什么感情? 半晌,闻冬眉心微蹙了蹙,总是清冷而坚定的眼眸中显出两分罕见的茫然,他坦诚道:“我不知道。” “冬冬哥哥,你这么好,”盛夏好着的那只手覆在了闻冬手背上,语气认真道,“为什么不,进一步,试试看?” 闻冬微滞,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玄关处今天刚换不久的红玫瑰,片刻后,轻声笑道:“可玫瑰总是会败的,不是吗?” 闻冬这句话说得隐晦,但盛夏却在瞬间便听懂了,他小嘴微张,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闻冬又喃喃道:“况且…我近日隐隐有种莫名预感,觉得有些东西或许也会卷土重来。” 面具都开始重新活动了,那… 闻冬抬起手,手指无意识般隔着一层单薄布料,轻轻拨转锁骨上的圆钉。 那么,那些疯狂的实验者们,会不会其实也都从来没有放弃过? —— “不可能放弃的,”季凛办公室里,唐初坐在单人沙发上,语气铿锵,“我就不信我们挖不出真凶,还真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季凛坐在对面办公桌后,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神情,语气沉静问:“赵舟嫌疑被排除了?” 虽是问句,可依然用的是陈述语气,好像他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 赵舟,那位之前发现的在傅烟和云星案中契合度极高的嫌疑人。 先前季凛审讯他审到一半,突然收到了闻冬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再之后昨天一天,季凛都没再去过市局,因此后续进展需要让唐初给他做一个简单汇总。 “基本算是排除了,”唐初叹气道,“一方面,推侧的云星死亡时间内赵舟确实有完善的不在场证明,至少在云星这边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至于傅烟那边,他后面也都交代了,他承认是故意趁傅烟不在家过去的,有两个目的,一就是在傅烟书房门框那里装那个窃-听-器,毕竟他们是非常激烈的竞争关系,至于另一个目的…” 说到这里唐初顿了顿,他锋利眉毛拧起,神色变得有两分古怪,迟疑道:“另一个目的,他说他确实在醒酒汤里加了东西,但不是亚硝酸盐,而是另一种可能让傅烟吃下去就变弱…呃,变智力障碍的药物,还说他特意确认过了,这种药在安全剂量内就绝对不会致死的,我说季老师,你觉得真的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这问题怪也就怪在这了。 如果只是单纯听赵舟这么说,唐初当然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他谎话连篇在为自己开脱。 可问题是,万法医确实明确在物证提供的瓷碗碎片中和在傅烟尸体内都检测到了另一种,明确有别于亚硝酸盐的不明物质。 唐初特意去找了万法医,想要万法医能给个解释——为什么都检测完了,还「不明」着? 万法医神色凝重,严谨给出回答:“不明的意思是指该种物质,在目前社会上已知的物质中,没有能与它相匹配的。” 唐初当时一听就炸了,他惊道:“难不成是什么新型毒-品?” 可万法医却又摇了摇头,进一步解释道:“不是毒-品,即便是新型毒-品绝大多数也是已知化学物质的结合,至少能够拆解出其中一部分成分,但是我们现在发现的这个它成分完全不明,什么都拆解不出来。” 听了唐初的简短叙述,季凛瞳孔骤然一缩。 他霍然抬眸看向唐初,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问:“有进一步追查这种药物的来源吗?” 与季凛目光对上,唐初下意识愣了愣,他隐隐感觉季凛的神情略微不同寻常,好像对这种听起来像在扯淡的药物有种很不一般的关注。 但很快唐初便反应过来,立刻点头道:“根据赵舟口供这个药物出自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让阮甜对这个公司做了初步排查,明面上看主要就是研发疫苗的,看不出什么问题,话说回来就是真的经营这种药物,那它肯定也得是暗地里的对不对,所以我们还得进一步继续摸排。” “晴海生物…”季凛低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眼底神色难辨,片刻后,他颔首道,“知道了,我抽时间去摸个底。” 这话说完,季凛好似下意识般解锁桌上手机看了眼时间。 唐直男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有个雷达突然就动了,他张口便问出季凛心声:“小闻先生怎么还没来?” 季凛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他温和应了声「应该快了」,忽然摆弄起桌面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礼物盒。 视线落过去,唐初这才注意到季凛桌上以前没这东西,他正要问句「这是什么」,就听季凛忽然问:“唐副队,你觉得给人送礼物,一定需要一个由头吗?” 唐初一愣,不明白季凛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觉得一般来说还是需要的?不然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除非两人在搞对象就不用了…” 季凛沉吟一声,不待他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敲响了。 唐初坐得离门近,他干脆直接起身走过去开了门,门打开,看到站在门外的闻冬,唐初「哦豁」了一声,感叹道:“雅深这地还真斜,说曹操曹操到!” 闻冬抬步走了进来,礼貌同唐初打招呼:“唐副队早。” 话落,他才偏头看向办公桌后的季凛,又道:“季先生早。” 两句话语气毫无分别,同样的有礼却也客套,让旁听者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前一天有多么亲密无间。 招呼过,闻冬又歪了歪头,好似不经意般随口问:“你们刚刚是在聊我吗?” 唐初正要答话说「我们就是在说你什么时候来」,可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季凛率先「嗯」了一声,嗓音温沉道:“是我在同唐副队讲,想要送小闻先生一份礼物。” 闻冬微愣,他下意识问:“礼物?” 季凛从座椅中站起身,将桌上的小礼物盒盒盖打开,双手捧到了闻冬面前,慢条斯理道:“或许,小闻先生也可以理解为赔罪,为我昨日的恶劣行径向你赔罪。” 一旁唐初听得云里雾里,闻冬嘴角却狠狠一抽—— 季凛果然不负他望是个变态,正常人谁会当着别人面为了这种事情赔罪?! 见闻冬一时沉默,季凛又将手中礼物盒朝前送了送,问得愈发彬彬有礼:“或许小闻先生愿意赏我一个机会,让我亲手为你戴上它吗?” 闻冬垂眸向礼物盒中看去,看到里面安放着一个金属圆环,环的边缘挂着一个小挂坠,看起来是个做工精美的微缩调色盘。 只不过,如果忽略这小挂坠不看的话,这圆环看起来就像从手铐上拆下来的… 但它又比手铐略微大了一圈。 闻冬迟疑一瞬,还是朝季凛伸出了手。 可季凛唇角勾了勾,却摇了摇头,目光向下望去。 顺着季凛的视线看下去,闻冬发现季凛的目光落点,竟然在他的脚踝。 今天天气忽然升温,闻冬上身穿一件丝绸质地的飘逸衬衣,下边配了条不过膝的短裤,两条白皙长腿展露无遗,显出完美的腿部线条。 被白袜包裹的纤瘦脚踝踝骨微突,有种干净的性-感。 盯着自己脚踝看了两秒钟,闻冬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季凛想要送他的这个,可能不是手环,而是脚环… 那种,像是系在鸟儿脚上,怕鸟儿飞走,逃离的脚环。 作者有话说: 小季这独占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了哈哈哈! 第54章 唐副支队长今天出奇敏锐, 在发现闻冬和季凛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下来,还同时垂头向下某个莫名落点看去的时候,唐初就立刻选择了先走一步—— 他脚步又轻又快出了季凛办公室, 还十分贴心替二人将门关好。 不过关门的轻微响动还是让闻冬回了神。 闻冬收回手,右脚却向前探,脚尖轻轻撞了下季凛的鞋头,一个极其简单的小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无端暧昧。 “季凛, ”闻冬抬眸,眼底漾起戏谑笑意,调笑般问, “你觉不觉得,自己意图太明显了?” 自昨天被这人半诱哄半逼迫叫了很多遍「季凛」之后, 闻冬竟也就习惯了,且发现在这种调侃亦或挑衅的时刻, 直呼全名好像别有一番味道。 季凛视线随闻冬而动, 从那截被白袜包裹的纤瘦脚踝微微移向自己鞋头,复又缓缓抬起, 撞入闻冬戏谑弯眸。 片刻后,他唇角勾了勾, 极尽坦诚般道:“我的小画家,我的意图昨天就同你表露过了——想独占你。” 所以,送你一副脚环, 想要以此锁住你, 让你再也逃离不得。 也是自昨天起, 季凛对闻冬的称呼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从「小闻画家」直接变成了「我的小画家」, 好似更为亲密了。 闻冬又与季凛对视了两秒钟, 片刻后,他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还将右腿抬了起来。 是默许的信号。 季凛眸光微动,一瞬之后,他便快步走到单人沙发旁,在闻冬面前单膝跪地蹲了下来,扶着闻冬右腿搭在了自己腿面上。 像是怕闻冬反悔似的,季凛毫不犹豫,动作干脆利落从礼物盒中取出脚环,又珍之重之地扣在了闻冬的脚踝上。 金属圆环隔着一层夏天的薄薄白袜贴合于踝骨,明明该是冰凉的,闻冬却好似感官失灵,莫名觉得脚踝那一片肌肤都变得滚烫而灼热。 季凛目光定在闻冬脚踝,浓密睫毛遮掩了他眼底的风暴,却无法遮掩喉结的滚动。 “很好看。”半晌,季凛站起身,嗓音沉哑评价道。 闻冬晃了晃腿,脚环上的小挂坠就随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和踝骨轻微碰撞。 “满意了?”闻冬从沙发上站起来,抬眼看向季凛。 季凛垂眸回视,片刻之后,他唇角挑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无赖般道:“我的小画家,你知道吗,变态总是贪得无厌的。” 我心底欲念好似无底深渊,无论你是反抗还是纵容,都可能让我渴求更多。 不过后半句话,季凛并没有讲出来,他甚至没有再等闻冬回应,就先一步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闻冬微怔一瞬,也抬步跟了上去。 唐初正在公共办公区域的白板上写写画画,见闻冬和季凛出来,忙招呼道:“季老师,小闻先生快过来,我继续跟你们讲一下目前进展。” 唐初自然远远就看到了闻冬脚踝上多出来的脚环,但他权当没看见,开门见山只谈正事。 季凛和闻冬一前一后走到了白板前,只见白板正中央分别贴着傅烟和云星的照片,照片下方备注了两人的姓名,两人照片上方中间共同箭头指向「赵舟」,但赵舟的名字下边已经被画了一个圆圈里带叉号,代表暂时排除嫌疑。 另外,傅烟照片左上角一个单箭头写了一个名字,括号中备注保姆;云星照片右上角一个单箭头也写了一个名字,括号中备注哥哥。 “我捋一捋,”唐初白板笔笔尖在白板上敲了两下,看向季凛道,“季老师,尸检报告你昨天还没来及看对吗…” 话落不等季凛回答,唐初又自问自答道:“对,你还没来及看,正好小闻先生也不知道,我给你们简略复述一下,尸检结果基本情况和初步判断是一致的,傅烟死因亚硝酸盐中毒,喉管内有残留因此可以确定是吞服,没有特殊情况就是喝了那碗加了亚硝酸盐的醒酒汤,云星死因窒息,没有特殊情况就是被用麻绳勒死的,我们之前发现的少量碎屑物证没检出什么特别的,目前认定就是普通麻绳,非常易获得的工具,右侧乳-房被切割确定了是死后伤,所用工具大致是单侧开刃长约4-5cm的刀具…” 说到这里唐初停顿一下,他看了看季凛又看了看闻冬,疑惑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你们见过这么短的刀吗?” 一般来说就是最普通切水果的小刀,也会在7cm以上才能比较便于完成日常切割,4-5cm着实是很罕见的。 可闻冬和季凛却不约而同淡声道:“见过,香刀一般就这么长。” 唐初:“?” 就你们有文化是吗! 香刀,是香道爱好者专门用来切割香料的刀具,正是以4-5cm为最佳。 脸臭一秒钟,唐初果断跳过「你们怎么都知道」这种气人问题,讲自己擅长的:“对,万法医也说到了香刀的可能性很大,这种刀具日常并不常用,因此我认为这能作为其中一个排查方向,已经派人根据这个条件进一步摸排傅烟和云星尤其是云星身边可能和香道有关的人了。” 这个切入点有理有据,闻冬和季凛都点了头,唐初又看了眼闻冬,语气忽然变得谨慎两分:“呃还有就是说,傅烟和云星脚踝处的那个…那个纹身确定了,是死后才纹上去的。” 纹身,面具纹身。 闻冬身形微滞,下意识侧头去看季凛。 季凛也正好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不过只对视了一瞬,季凛就将目光原投回了唐初身上,严谨道:“那么我们基本可以做出结论,是凶手或者抛尸的人将纹身刺在了两人身上。” 他们早先就已经推测过,凶手和抛尸的人很可能是分开的。 略一停顿,季凛又缓声补充一句:“我个人倾向是抛尸的人做的。” 唐初一愣,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从之前沈溪一案中,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季凛条理分明道,“韩扬和韩安虽然受了面具的诱导或者说指引,但其实他们和面具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但抛尸这项工作不同,抛尸作为一场犯罪中的收尾环节其实是非常重要的,组织中会将抛尸者称为清洁工,与韩扬韩安这样受诱导的不同,清洁工本身就是面具的一部分。” “哦我懂了,”唐初笔尖又在白板上重重一敲,大白话道,“说白了就是韩扬韩安这种的属于「外包」,抛尸的就是内部员工!” 季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以这样理解。” “按照这个思路,”唐初皱眉想了一下,又继续道,“大概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沈溪的面具只是一个挂坠,而傅烟的和云星的却是纹身了。” 因为沈溪案中面具真正的「内部员工」都在幕后,而韩扬和韩安作为「外包员工」,不被允许也不能胜任纹身的任务。 唐初理清了,刚要进行下一个话题,却忽然发现自从说起面具纹身后,闻冬好像就没再开过口… 担忧闻冬会不会又突然PTSD发作,唐初仔细觑着闻冬脸色,小声叫他:“小闻先生?” “嗯?”闻冬应了一声,注意到唐初目光,反应过来什么,他淡淡笑了一下,温声解释道,“我有在听,就是小小走了一下神。” 闻冬这次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只是走了下神,而走神的理由也不在面具本身,而是在于季凛每一次谈论起面具时候的…可以说是侃侃而谈。 季凛明明与唐初年龄相仿,可很显然,唐初作为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对于早已沉寂十三年之久的面具组织也只知皮毛不甚了解,然而反观季凛,季凛每次谈论起面具时的那种熟悉度… 就好像…好像他曾经深临其中似的。 这个念头突兀涌上脑海的瞬间,闻冬心尖倏然一跳,自己先惊了一下。 不过不等他再细想,唐初确认了他没什么问题,就已经继续讲了下去:“尸检方面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之后监控方面,我之前和季老师提到过的,范围之内的那12辆车都排查了一遍,其中有一辆车很可疑是个套-牌-车,如果抛尸的车确实在这12辆之中,那么这辆套牌的可能性肯定是最高的,但目前还没有查出驾驶人的身份,对了…” 说到这里唐初又看向季凛,他语气更沉了两分:“季老师,你之前让我托交警大队那边帮忙查的那辆尾号Z9的黑色丰田,全车牌号是雅A JCYZ9,也是个套牌。” 这正是之前在季凛上班途中跟踪季凛,却又半路忽然消失的那辆车。 闻冬对此并不知道,可现在听唐初这样说,他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向季凛,眉心微微蹙起,眸底含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忧。 可很显然,季凛并不准备同闻冬细说,他只是略微侧头朝闻冬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一点私事」,就转而看向唐初,礼貌道:“多谢唐副队费心了。” 唐初眉毛拧得更紧,他忍不住问:“季老师,这两个都是套牌,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吗…” 刑侦之中,最忌讳巧合。 季凛依然是那副淡然模样,仿佛当时遭遇跟踪的不是他一样,语气沉静道:“目前不觉得,不必太担忧。” 话落,不等唐初再问,季凛就语气自然转开话题:“还有什么发现吗?” “监控上没有了,傅烟住处和云星住处的监控暂时也没有发现,”唐初注意力被转移,他用白板笔在白板上点了点,继续讲道,“人物关系方面,我们初步摸排调查了傅烟家的保姆阿姨,她在推测的傅烟和云星死亡时间内有明确不在场证明,不过傅烟这个情况特殊,投毒时间和死亡时间完全可以不对应,从这个角度来讲保姆阿姨确实是最具备投毒机会的,因为醒酒汤就是她做的,但目前没发现犯罪动机,根据走访来看也都反应傅烟和家中保姆阿姨相处很不错...” 停下来喘了口气,唐初才继续道:“至于云星这边,她有个哥哥,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这个哥哥和云星并没有血缘关系,是云星父母在云星出生前就领养的,二就是这个哥哥身高不算高,正好也穿41的鞋。” ——最后这点正好能够对应上云星家中留下的那双男士拖鞋。 “仅凭这个来说是不是太牵强了?”闻冬忽然开口道,“这最多只能说明,那双拖鞋很可能就是云星给养兄准备的。” 如果二人确实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妹,那么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大抵也会亲厚往来,而云星家中特意准备一双合适哥哥尺码的拖鞋,完全合情合理。 最多可以证明杀死云星的凶手很可能穿了云星哥哥的拖鞋,但决不能以此就认为云星哥哥有嫌疑。 “这是自然的,”唐初认真道,“我们做刑侦的本就是靠证据说话,但同时,也不放弃丝毫可能。” “今天请傅烟的保姆阿姨和云星这位养兄来市局,”季凛温沉接话道,“我想自己同他们聊一聊。” 这是季凛一向的习惯,比起从别人口中去探听一个人,季凛更倾向于自己接触判断。 “行,”唐初干脆点头应下,终于收尾道,“傅烟和云星案目前进展大致就是这样,至于殷辉那边…” 说起殷辉,闻冬瞬间想起了小一。 “抱歉,”他忍不住打断了唐初,语气里不难听出两分关心,“小…就是昨天和殷辉在一起的那个男孩,他还好吗?” “还好,”唐初忙点头道,“我们原本想联系他的父母,但他说自己是孤儿,我就让人先把他安置在旁边那个宾馆里了,有人陪着。” 略一停顿,唐初看着闻冬,好似有两分欲言又止,但自顾自犹豫半天,唐初最终还是直白问道:“小闻先生,你和那个男孩是…以前就认识吗?其实他从来局里就很不配合,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一句就说自己是孤儿,还有一句就是…就是问你去哪儿了…” 唐初这话讲完,闻冬还没来及回答,季凛就忽然朝他偏过头,锐利目光如剑般直直射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季危险凝视jpg. 第55章 闻冬:“……” 此时此刻, 闻冬非常想为唐副支队长点歌一曲——《听我说谢谢你》… 闻冬对别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向来非常敏锐,因此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这个当下,季凛凌厉如剑的目光中所含有的, 其实并不是所谓变态的过度强占欲。 或者说并不全是。 强占欲肯定是有的,毕竟昨天季凛破门而入那个房间找到闻冬的时候,闻冬和少年的姿势很显然刺激到了他,不然昨天后来也不至于将闻冬「惩罚」得那么凶… 但闻冬在季凛此时的目光中, 清晰感觉到了除去强占欲以外的,另一种名为试探的意味。 毫无疑问,季凛同唐直男的神经大条截然相反, 他的天性以及职业属性都让他时刻保持对细节的足够敏锐度,不只是事物的细节, 更包括了人物之间最细微之处的情感联系。 昨天季凛到来之后,亲眼目睹了少年问闻冬:“哥哥, 我说了我信的, 真的信的,所以, 哥哥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其实闻冬当时就觉得, 季凛可能会觉察出什么。 但很反常的,昨天一直到一切结束的深夜,季凛重新将闻冬送回家, 都绝口没有提过和少年相关的一个字。 现在闻冬知道了, 季凛不是不提, 只是还没到提的时候! 然而, 不等闻冬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就听季凛先他一步开了口, 嗓音温沉道:“我想应该是不认识的,以小闻先生的家庭背景来看,和那个男孩大抵很难有交集。” 都说不同社会阶层的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社交圈,老牌豪门闻家的小少爷,有什么途径去认识一个甚至父母不知,要靠出卖自己身体维持生计的男孩? 这话原本该是合乎情理的,可闻冬却在听到的瞬间明显一滞,之后倏然偏头朝季凛看过去。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他那双向来超乎年龄般沉静的眼眸中掠过一瞬近乎仓惶的神色,身侧手指微蜷,连带呼吸都紧了两分。 闻冬脑海中完全不可控制如临大敌般掠过一个念头—— 季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又知道多少? 然而四目相对,闻冬依旧没有从季凛仿若无懈可击的瞳孔中看出丝毫端倪。 转瞬即逝的刹那之后,闻冬微阖眼眸,不动声色做了个深呼吸,就又恢复得如往常无异了,他视线从季凛的眼睛中移开转而投向唐初,唇角微勾,半是玩笑般答了唐初之前的问题:“也许只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友善。” 这相当于变相回答「不认识」了,唐初并未多想,甚至还点头赞同道:“有道理,小闻先生的外表看起来确实…非常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就像人们时常会因为玫瑰太美,而忽视了玫瑰带刺一样。 略一停顿,唐初又好心道:“如果小闻先生想去看他的话,我把房间号发你。” 闻冬并未拒绝,只是温和道了声谢。 季凛适时开口,将话题转了回去:“殷辉怎么样了?” “哦对,”唐初给闻冬发了房间号,把手机锁屏,继续道,“殷辉这人也怪古怪的,其实整体来看他非常配合,我之前还以为昨天把他带回来,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要请律师,没有律师不开口那样…” 唐初说的这种人在过往案例中绝不是少数,越是有一定教育程度及社会地位的罪犯在面对审讯时候,越会表露出这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态度。 而殷辉作为雅深私立的校长,既有教育程度又有社会地位,且唐初之前同他打过一次交道,就觉得殷辉这人太滴水不漏了,还以为审他需要费些功夫,却没想到情况截然相反,殷辉配合得过分,坦白承认自己就是这个组织的建立者,并堪称知无不言地将组织相关的所有细节信息都交代清楚了。 不过这组织从初具雏形至现在的完善竟已有五年之久,时间之长牵涉之广,核实查证起来确实有一定难度,也需要大量时间。 后续的核实查证都不属于闻冬和季凛的工作范畴,因此唐初略过不提,而是看向闻冬,转口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昨天小闻先生发我的录音我们仔细听过,我怀疑之前强迫高小雯,导致高小雯自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殷辉,但殷辉对组织相关的罪行全都供认不讳,在这个问题上却死都不认,再三强调自己只是组织者只是一个中介,从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学生。” 唐初的怀疑和闻冬当时的推测完全一致,但当时殷辉在闻冬面前不承认,闻冬尚且能认为他是怕被警方发现,然而现在殷辉都已经认罪了,对此却依然不承认,就着实令人费解了。 闻冬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不过不等他开口,唐初就又立刻道:“不过没关系,之前高小雯的尸体我们不是也一并拉回来了吗,他父母同意解剖,希望女儿就算死了也要死个明白,虽说尸检结果显示她确实就是自己割腕自杀的,但万法医在她的指甲缝隙中发现了人体组织残留,我昨天已经取到了殷辉的DNA,不出意外的话,比对结果应该快…” “出来了!”唐初话音未落,万法医的助理就正巧小跑到三人面前,语速飞快道,“比对结果出来了,死者高小雯指甲缝隙中的人体组织残留DNA和殷辉的DNA比对结果一致!” “Yes!”唐初一拳重重锤在掌心,语气振奋道,“这不就锤死了吗,我看他还能怎么狡辩!” 从万法医的助理手中接过报告,唐初喜上眉梢,在小助理肩膀上连拍三下,豪气道:“回去告诉老万,等这案子结了我一定单独请他吃大餐!” “唐sir,”小助理幽幽道,“上个案子时候你也这么说的…” 唐初一噎,立刻摆手道:“这次一定,这次一定!” 小助理笑着走了,唐初扬了扬手中报告,朝季凛和闻冬道:“一起再去会一会殷辉?” 三人一同朝审讯室走,边走唐初边「嘶」了一声,忍不住感叹:“你们说殷辉到底怎么想的?这牢本来他就是坐定了,死不承认强-奸也不能给他减刑,为什么就非不认呢?” 唐初原本也就是感叹一句,没想得到回答,毕竟像殷辉这种非正常人的思维一般人肯定也难以理解。 谁知他话音刚落,季凛就慢条斯理接口道:“殷辉不过是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职业,他的社会地位,这种种让他从理智上非常鄙夷对未成年产生性-欲这件事情本身,他不认为做这样一个组织的策划者有什么可耻,在他们这类人思维中为了利益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耻,但如果自己产生了欲望那就不同了,这就好比是…” “好比你愿意为了钱跟野兽做生意,”闻冬忽然开口,言简意赅接上季凛话头,“但却不能承认自己其实同样也是野兽。” 唐初:“……” 懂了,季老师和小闻先生真就不是一般人。 想到什么,季凛又忽然道:“查一查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 唐初一愣,忙顺着问道:“季老师你是怀疑这个组织背后真正的策划者并不是殷辉?” “目前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季凛淡声道,“毕竟你也说了,以他这种情况来看,认罪太配合也算是一种反常。” 或许是对真正处于背后的人的一种保护。 唐初点头应下来,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殷辉所在的审讯室门口。 闻冬无意进去再和殷辉正面对话,没那个必要更没那个兴趣,于是便选择留在单面玻璃后只是看,听。 而现在证据确凿,也无需季凛出马,因此季凛也留在单面玻璃之后,和闻冬一起。 只有唐初一人握着手中凿凿证据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门还未完全合拢,季凛就忽然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嗓音温沉道:“我同他不一样,我对自己的内心很坦诚,且完全愿意向你承认,我确实就是野兽。” 闻冬侧眸看向季凛,这人大言不惭般说着这样变态的话,面上却依旧坦然而沉静。 半晌,闻冬失语道:“野兽先生,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该夸你一句坦荡?” 不知是不是被这个新称呼愉悦到了,季凛唇角挑起来,眼底眸光微闪,低声笑道:“如果我的小画家愿意夸的话,我自然很乐意。” 不是闻冬的错觉,经昨天之后,他发现季凛在他面前,是真的越来越不披着那层人皮了。 闻冬当然没有夸他,转而伸手拿起了台面上的一副耳机戴好,看向审讯室内。 不得不说殷辉这人确实有不错的心理素质,或者说偶像包袱,他昨晚就是在审讯室过夜的,此时此刻眼底青影很重,西装上却还不见多少褶皱。 不过等唐初把白底黑字的检验报告直接拍在殷辉面前的时候,殷辉终于还是没有维持住表面的冷静与体面—— 他终于歇斯底里毫无教养般大声喊叫起来:“是她先勾引我的!高小雯她就是个小婊-子!明知道自己腰细腿长屁股翘还穿着练舞服在楼道栏杆里压腿,那曲线凹得清清楚楚,警官你说这不是勾引是什么?!败坏校园风气,就是个欠操的!” 唐副支队长被殷辉这一套令人发指的言论直接整懵了,两秒钟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还是没有忍住腾然烧上头顶的火气,张口就道:“殷校长真是灵长类动物典范,公狗发情都没你这样的。” 单侧玻璃外,闻冬忍不住笑了一声,“难得见唐警官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 季凛唇角也微勾,他薄唇微动正要说什么,阮甜就忽然小跑进来,急声道:“季老师,小闻先生,殷辉家的保姆阿姨到了,云星的养兄没来,人去外地了。” 季凛微怔,重复一遍:“去外地了?” “对,工作出差,”阮甜答道,“昨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说去三天,大后天回来。” 云星养兄并不是嫌疑人,只是受害者亲属,充其量是暂时被问询而不是审讯的对象,警方自然无权也无理由限制他的外出。 “我知道了,”季凛颔首道,“先见一见傅烟的保姆再说。” 话落,他先一步出了审讯室,闻冬也抬步跟了上去。 问询室内,一个看起来约莫近半百的中年女人坐在座椅里,脸上皱纹很多,穿着陈旧朴素,大概是从未来过警局这种地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局促不安,两只手放在腿面上不断摩擦。 在她对面的一名小警察正在做基础信息问询。 季凛和闻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听。 根据小警察的问询,闻冬和季凛对面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名叫陈秋花,今年46岁,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从事家政行业,是去年五月经由家政公司介绍开始给傅烟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问及「认为雇主傅烟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候,陈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动作,抬手捋了捋耳鬓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低声说:“是个很好的人。” 略一停顿,她眼神略微飘远,像在回忆,再次认真重复道:“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拖欠给我的工资,甚至每个月还会多给那个叫什么补贴,我…我说不来,总归就是只多不少;好像从来不把我当下人,跟我讲话很有礼貌很客气,总是阿姨长阿姨短的,逢年过节还会给我送东西…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没遇上过小傅这么好的雇主,真的好,可惜…哎,可惜了。” 说到最后,陈秋花重重叹了声气。 闻冬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现的时机极其巧合,陈秋花叹息未止,闻冬鼻尖就忽然多出了一股自审讯室飘出的气味——带着微咸的苦味。 确实就像陈秋花表露出的一样,她很惋惜傅烟的死。 闻冬侧头看向季凛,季凛也回眸看过来,对视一瞬,季凛没有说话,而是上前一步打开了问询室的门,站在一旁请闻冬先进。 见二人进来,小警察站起身同两人打了招呼,便把记录本留在桌上,自己出去并关好了门。 闻冬和季凛刚刚落座,却见陈秋花并没有看他们,反而头朝玻璃外偏着,瞪大了眼睛。 这不需要闻冬去分辨她此时的味道,她脸上的惊讶神情完全不加掩饰。 顺着她的视线,闻冬和季凛也偏头朝外看去,正巧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押出来的殷辉。 季凛眉梢微挑,不动声色问:“陈女士,你在看什么?” 不知是确实太惊讶了,还是鲜少听人这样称呼她,季凛又叫了两遍,陈秋花才蓦然回过神来,将头扭了回来。 像是才发觉对面的警察换了人,陈秋花明显又是一愣,顿时显得更局促了。 她两只手在桌下交握在一起,半晌才出声回答:“在看…看外面那个穿西装的男的。” 季凛瞳孔微缩,继续温声问:“你认识他?” 陈秋花垂下眸子,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我只是惊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坏人。” 这指的自然是殷辉,从表面来看,殷辉确实很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和普通大众想象中的「坏人」模样天差地别。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气味没有什么特殊变化,陈秋花这句解释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对于陈秋花这样的人而言,大概确实很少有机会接触到殷辉这种类型的罪犯,她一时惊讶也很正常。 闻冬抬手捏了捏眉心,听季凛淡声笑了一声,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很正常,衣冠禽兽,说的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闻冬霍然侧头看向季凛,思绪忍不住发散一瞬—— 从某个特定角度来看,季凛这样的,是不是也能称之为衣冠禽兽? 只不过,季凛的「禽兽」并不会真的危害他人,而是只针对特定的对象... 并且,季凛「禽兽」得坦荡荡。 听了季凛的话,陈秋花明显一怔,她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随即有两分神经质般小声喃喃道:“衣冠禽兽,对...就是衣冠禽兽,这词用得真好。” 闻冬被陈秋花的低语声唤回了神,她直觉般觉得陈秋花这副模样不太正常,可鼻尖气息却依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眉心微蹙,不过不等闻冬再深想,就听季凛忽然切话题,问了个好似毫不相关的问题:“陈女士,冒昧问下你有子女吗?” 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被问到这个,陈秋花愣了愣,才点头呐呐道:“有...有的,我有一个丫头。” 说来奇怪,在陈秋花这句话话音落下的瞬间,充斥于闻冬鼻尖的味道陡然起了变化,苦涩味道变得极其浓重,好似极其浓郁难以消化的悲伤。 闻冬抬眸看过去,紧紧攫住陈秋花的眼睛,忽然问:“陈阿姨,您同您女儿,关系好吗?” 作者有话说: 季.衣冠禽兽.凛逐渐脱掉人皮露出兽爪... 第56章 大概是这个问题再次出乎了陈秋花的意料, 她略显浑浊的双眼缓缓从季凛脸上移过来,盯住闻冬。 有那么一个刹那,闻冬隐约从陈秋花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近乎能够称之为侵略性的警惕意味, 同她整个人所表露出的低眉顺目极不相符。 但确实只是一个刹那,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陈秋花就垂下眸子,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轻轻摩挲着, 她轻声道:“好,当然好了,警官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闻冬余光感觉到季凛也偏过了头正看向他, 如果没有感觉错,季凛的眸光中大抵是含着两分兴味的, 像是也在等他一个回答。 闻冬没有侧头看季凛,也没有同陈秋花解释说自己并不是警察, 只是斟酌了一下措辞, 回答道:“因为…因为我觉得您提起您女儿时候,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陈秋花脸上划过一瞬怔忡,半晌, 她停下了两手摩挲的动作,一只手抬起捋了捋鬓间发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慢声说:“是不开心, 不过不是因为关系不好, 而是因为她不在雅深, 我们很久没见了, 我很想她, 太想她了…” 说到最后,陈秋花的尾音中已染上了两分哽咽。 萦绕在闻冬鼻尖的苦涩味道愈发浓郁几近巅峰,又多出了另一种淡淡的甜与苦涩交织的味道——甜蜜的痛苦,名为想念。 闻冬抿了抿唇,听季凛温声问:“不在雅深,那她在哪里?” 陈秋花抬手揩了揩眼角,报出一个地名。 这个地方闻冬没有去过,但却听过——刚刚才听过,就是陈秋花的家乡,离雅深倒也不算太远。 “我…我离婚很久了一直一个人,干保姆这一行的,休息时间又太少了,”陈秋花又多说了两句,十分怅然,“实在没什么时间管她,就让她在老家念书了,好歹家里亲戚还能有个照应。” 陈秋花说的这种情况在进城务工人员中确实非常常见,季凛点了点头,又顺着问道:“冒昧问下陈女士,你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16…”陈秋花下意识答,答完,她又忽然摇了摇头,修正道,“不对,今年…今年该17了。” 大抵是自高小雯事件之后,闻冬就对「16」这个年龄格外敏感,因此听到的瞬间,眉心就不自觉一蹙。 但他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陈秋花的回答中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想问的问题都暂时问完了,季凛礼貌做了收束,在陈秋花站起身离开前,季凛却又忽然叫住她,不经意般问:“陈女士,能给我看一下你女儿的照片吗?” 陈秋花身形一顿,她仰头看向季凛,在刹那之间,闻冬再次从她望向季凛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同先前一样的过度警惕性。 不过转瞬即逝,下一秒钟,陈秋花就点了点头,转而从口袋中摸出手机解锁打开相册,第一张就是一个女孩的照片,陈秋花将大图点开,递到季凛眼前。 大抵是敏锐察觉出了女人并不想把手机给他,季凛并没有伸手,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低头看了一眼。 屏幕中是一个女孩的半身照,背景像是一家咖啡店,女孩穿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袖衬衣,衣领上还有一朵小雏菊刺绣,衬得女孩清秀而干净,不算很漂亮,却别有一番青涩的秀美。 季凛盯着照片中的女孩身影看了两秒钟,礼貌夸赞道:“同陈女士长得很像。” 大概是没有从季凛口中听到对女孩外貌的任何评价,陈秋花神情松了两分,甚至露出了进市局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极其浅淡。 片刻后,她将手机收回去,同季凛说了句「我也觉得」,推开门走出了问询室。 阮甜赶来将她送去楼下,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电梯间,季凛才终于收回目光,转而垂眸看向闻冬。 “我的小画家,”片刻后,季凛薄唇微动,状似无意却又意味深长般道,“你对他人情绪的敏感度确实时常让我惊叹。” 闻冬抬眸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轻嗅鼻尖浓郁的草木气息,半晌,他并没有否认,而是语气沉静道:“也有例外,比如对季先生。” 我能轻易感知所有人的情绪,可我毫无兴趣;我只对你的情绪有兴趣,却又感知不到。 后面的话,闻冬自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微阖了下眸,压下舌尖突兀翻腾起的两分莫名涩意。 大抵是没想到闻冬会这样说,季凛眉梢微挑,极其罕见没有立刻接话。 而唐初也没再给他接话的机会,唐初大步走来,急声问:“季老师,小闻先生,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季凛。 可季凛却好似故意般把「话语权」抛回来,好整以暇般问:“小闻先生怎么看?” 闻冬睨了季凛一眼,只好斟酌道:“我暂时没觉出有没有嫌疑,但感觉她可能有所隐瞒,隐瞒的方向或许和她女儿有关。” “我也这样认为,”季凛终于接话,慢条斯理道,“我刚刚看了她女儿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中女孩年龄来看应该是近两年拍的,不过,女孩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身后椅背上还搭着一件外套,应该是春秋季节拍的照,拍照的地点应该是一家咖啡店,装潢还不错。” 反应过来什么,闻冬眉梢挑了起来。 按照陈秋花说的,她女儿在老家念书,她的老家很显然是偏农村的地方,不大可能有这种能被季凛评价「装潢不错」的咖啡店,那么这张照片应该是在雅深拍的,女孩放寒暑假时候过来找妈妈倒是有可能,可她又偏偏穿了春秋季的衣服... 很矛盾。 唐初不知前情,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道:“所以?这照片怎么了吗?” 可季凛却无意仔细解释,只是简短道:“重点查一查陈秋花女儿的背景资料。” 唐初应下来,见季凛转身要往电梯间走,急忙问他:“哎季老师你去哪儿?” 季凛晃了晃手指,简略答:“去摸个底。” 话落,他又忽然侧身问闻冬:“小闻先生,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去吗?” 敏锐注意到了「生物科技」四个字,闻冬瞳孔微缩,不动声色问:“为什么要去这里?是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将先前唐初转述给他的,关于赵舟在傅烟醒酒汤中加了奇怪药物的那部分又简洁给闻冬复述了一遍,末了沉声问:“小闻先生,你听说过这种药物吗?” 绝大多数普通人,听到这样一种一包加在食物中就能让人变智力障碍的药物,肯定都会像唐初最开始那样,就觉得纯属扯淡,估计还得有人开口嘲讽两句。 可闻冬没有,他没觉得惊讶,没觉得扯淡,更没想嘲讽。 准确来说,闻冬面上神情毫无变化,平静到了近乎怪异。 在短暂的静默后,闻冬手指微动,好似不由自主般缓缓抬起,像锁骨处靠近。 但是,在手指将将要触碰到锁骨处那颗掩于单薄丝绸布料下的圆钉时候,闻冬却又蓦然止了动作。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摇了摇头,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没听说过。” 丢下这四个字,闻冬没有再看季凛,他同唐初打了声招呼,就径直走向电梯间,全然视定于他背后的那道探究目光如无物。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电梯间,狭小空间内静默异常,闻冬能够清晰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 鼻尖依然充斥满了独属于季凛的草木气息,毫无变化。 明明是极度温柔干净使人沉静安宁的味道,可闻冬却克制不住般蹙起了眉,心底莫名腾然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 在这一刻,无法感知掌控季凛的情绪于闻冬而言不再是新鲜与乐趣,反而变成了折磨。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季凛依然没有开口,却还是照旧绅士伸出手挡于电梯门一侧,让闻冬先走出去。 闻冬没同他客气,抬步向外走。 走到停车场那辆熟悉的黑色Cayenne边,季凛开锁拉开副驾车门,请闻冬先坐了进去,转而走到驾驶位,自己也坐了进来。 没有急于发动车,季凛偏过头来,终于开了口,语气依然是轻松好似玩笑的,说出口的话却又全然是另一番意味:“我的小画家,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闻冬并不否认,只是反问道:“季先生难道不也同样如此吗?” 先前的烦躁情绪还未散去,闻冬的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两分罕见的冲意。 季凛却恍若未觉,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副十足无辜的模样,“我有吗?我不都说过了,在我的小画家面前,我向来坦诚。” 闻冬轻嗤一声,丝毫没被他带进去,直白道:“你在偷换概念,你坦诚的不过是欲-望,并不是秘密。” 像是对闻冬的敏锐毫不意外,季凛眸光晃动,愉悦意味愈浓,沉默一瞬,他好似认输般轻叹一声:“我的小画家,你真的很难缠。” 话落,没再继续就「秘密」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季凛终于发动了车子。 在导航中设置好了目的地,黑色Cayenne驶出市局停车场,驶上正路。 闻冬没有再回话,季凛也好似专心开车,车内重新安静下来,导航的机械女声成为了唯一的活气。 雅深的生物科技公司绝大多数都在新兴科技园区,偏离市中心靠近市郊的位置,车越往那边开,公路越为宽敞,往来车辆也越稀疏。 “请在靠右两车道行驶,前方五十米路口右转...” 闻冬一直撑着头看窗外,看行道树掠过的虚影,却在听到这句平平无奇的导航话语时候,心尖毫无来由一跳。 他倏然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季凛。 季凛依旧目视前方,下颌角轮廓凌厉分明。 “季凛...” 闻冬下意识开口叫了一声。 季凛「嗯」了一声回应,尾音扬起,同时手握方向盘一个过弯,黑色Cayenne平稳右转,驶入一条岔路。 闻冬只是下意识叫了季凛的名字,可却并没有想好究竟要说什么,但不待他再去细想,变故陡生! 迎面忽然直直驶来一辆大车,眼见就要与黑色Cayenne相撞,却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 此时此刻,闻冬清晰洞察了对面大车的意图——它就是要撞上来! 电光火石的刹那,闻冬大脑仿若空白一片,他目光牢牢定于季凛紧握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闻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然还能关注到,季凛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像极了上好的瓷器。 那双瓷器般的手正以完全非常人的速度猛打方向盘,同时车头以飞速向右侧隔离带偏移。 闻冬在瞬间便意识到了季凛的意图—— 正常人看到迎面而来的车时候本能都会刹车,但季凛这个疯子不同,他反其道而行之,竟将油门踩到了底,想要赌一把,以此逼退对方! 但同时,他却并没有忘记车上还坐了个闻冬,并没有直直迎面冲撞上去,而是尽可能将车头右转,尽可能让闻冬所在的位置避免碰撞。 “闻冬,”两辆车正以飞速向彼此靠近,眼见就要彻底碰撞在一起,千钧一发的时刻,闻冬忽然听见季凛叫了他的名字,声线竟还是无比平稳的,说出来的话更是病态到了极致,“我昨天真该从耳朵尖开始就把你吃掉的。” 闻冬薄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轰—— 黑色Cayenne以斜侧车头直直撞上了大车的一侧! 季凛的所有话音都尽数消弭在了巨响之中。 作者有话说: 来了!终于写到这了! 你俩真的好疯,命都要没了冬冬还在感叹小季手指好看,小季还在惦记吃掉冬冬... 第57章 急救床轱辘飞速向前滚动, 脚步声人语声嘈杂混乱,急救床上的人却依旧双目紧闭,像是兀自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再有感知。 “家属请在外等候,急救室不可以进,”小护士急声阻止,“家属, 家属,这位先生?不可以进了!” 闻冬倏然回神,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竟已跟到了急救室的门口, 再向前一步就要这么走进去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护士是在和他说话, 闻冬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说句「抱歉」, 可薄唇微微开合, 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并未发出声音。 不过小护士也并不在意, 闻冬看着她急急推着急救床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门在闻冬面前缓缓合上,像是将他和里面的季凛就此隔绝。 这个念头骤然冲上脑海的瞬间, 闻冬整个人打了个寒噤,小腿一软,就要这样跪倒在地。 可大抵是早已刻在骨头里的本能驱使, 他还是第一时间伸出手扶住了一旁墙壁, 就着半弯腰的姿势缓了两秒钟, 闻冬才终于缓缓直起身, 随后步伐极其缓慢, 近乎是挪动到了对面靠墙的座椅上, 坐了下来。 后脑勺轻磕在冰凉墙壁上,闻冬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在对面急救室头顶的那盏灯上——手术中。 季凛满脸满身鲜血的模样一遍遍在他眼前闪现,近乎到了诡谲的地步,闻冬抬起手,指骨用力抵住了太阳穴,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季凛血的颜色太漂亮了,比他学画这么多年见过的任何红色颜料都要漂亮。 它们肆意泼洒在季凛的脸颊与身体上,开出一朵又一朵血花,将季凛整个人衬得如最尊贵的吸血鬼公爵,那画面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闻冬眸底浮起迷蒙与茫然,他禁不住想,明明是这么一幅充满艺术感的画面,可他为什么不愿欣赏,甚至觉得仅仅是回忆一下,就好像连呼吸都很困难? “先生,先生?”依稀有道陌生女声在闻冬耳边响起,闻冬觉得这声音离他很近却又好似很远,让他听得不甚清晰,“先生你还好吗!” 女声尾音音量陡然加大,闻冬蓦然被惊回了神。 又过了两秒,闻冬涣散眼眸才重新有了焦距,对上面前一名陌生小护士担忧的脸。 后知后觉感知到脖颈处传来皮肉的疼痛,喉咙也很不舒服,闻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概是又陷入了不自控的过度走神状态,他原本抵在太阳穴的手不知何时不自觉下移,狠狠卡在了自己脖颈上。 而随着这个过度用力的动作,他左边小臂上一道原本有干涸趋势的伤口又重新挣裂,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可闻冬却好似浑然未觉,他上挑眼眸缓慢眨了眨,薄唇微微张开想要说句「还好」,可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个动作导致的气道不够顺畅,闻冬一张开嘴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被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弯腰咳得堪称撕心裂肺。 随着剧烈咳嗽的动作,血滴滴落得更快了。 “先生你放轻松,”小护士急声道,“按照我说的频率调整呼吸,呼——吸——呼——” 闻冬感觉自己头脑发懵,他其实不太能听清面前护士在说什么,但还是本能般调整了呼吸的频率,半晌,咳嗽终于慢慢平缓下来。 “我没事了,”闻冬慢慢直起身,后脑勺重新靠回冰冷墙壁上,他抬眸看向面前小护士,勉强牵起唇角朝她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多谢关心。” “先生你这个伤口需要处理,”小护士认真负责道,“站得起来吗?我扶你去处理一下。” “多谢,不过不用了,”可闻冬轻轻摇了摇头,他嗓音很轻,拒绝得却很干脆,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喙般的坚定,“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小护士看了看闻冬,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依然紧闭的急救室门,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转身进了不远处一个房间。 很快,小护士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包扎需要用到的医疗用具。 她在闻冬身边坐下,示意闻冬抬起受伤的那条手臂。 “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止血,”小护士嘱咐道,“但你这个伤口看着不浅,等下一定还是找医生看一看需不需要缝针。” 闻冬点了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小护士手法娴熟包扎得很快,血止住了,她送了口气起身,又去不远处的直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送到闻冬手边。 闻冬伸手接过,第三次道谢。 他就像是突然丧失了交流的能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应答。 小护士摇头说了声「不客气」,转身离开了。 闻冬双手捧着温水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却因为刚刚咳嗽太剧烈以至喉咙充血,喝出了满口血腥味,恍惚间让闻冬以为自己喝的是季凛流出的鲜血。 眉心蹙了蹙,闻冬没再喝,只是捧着暖手,聊以寻求些许慰藉。 目光再次落回对面紧闭的急救室门,闻冬思维又开始不受控般发飘—— 他依稀记得之前认识的人中有谁是学神学的,要不要给那人发信息问一问,究竟是向东方神还是西方神祷告更有用,或许两边一起祷告更好?总有一边该被聆听到的,是不是? 那么,拜托拜托,请一定要季凛平安醒来。 “小闻先生!”唐初喘着粗气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小闻先生你还好吗!情况怎么样了?” 闻冬闻声缓缓抬起了头,眼瞳却依然不太聚焦。 唐初本想再说什么,低头对上闻冬的目光却整个人一滞。 唐初是在焦头烂额做摸排调查的时候接到的闻冬电话,他原本以为是闻冬和季凛在那个生物科技公司有什么发现,可能一同商量了什么计划,或许季凛不方便打电话,才让闻冬打给他。 可电话中闻冬一句话就将他砸懵了。 闻冬说:“唐警官,我们碰上交通事故了,季凛现在昏迷了。” 唐初愣了两秒钟才有所反应,第一时间问:“你受伤了吗?叫120了吗?!” 闻冬淡声回答他:“我没受伤,叫过了,正在等。” 之后不等唐初再发问,闻冬就条理分明言简意赅讲述了基本情况,包括他们所在位置,撞车前因后果以及对面肇事车辆的车型车牌号。 末了闻冬又补一句:“麻烦交通大队调取监控的时候特别注意一下,今天唐警官同季凛提到的那辆车。” ——那辆季凛让唐初托交警大队查过的黑色丰田。 与他们相撞的是辆大货车,车牌号也和唐初之前说的并不相符,闻冬并不知道季凛究竟为什么要查那辆黑色丰田,却直觉认为这之间不会毫无关联。 唐初当时一一应下,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要补充的,他只觉得小闻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可能早吓懵了,能想起来打120已经很不错,谁还能像小闻先生这么冷静周全的? 因此唐初原以为,在他赶来医院见到闻冬的时候,会看到一个淡然沉静如常的闻冬。 然而面前的闻冬,好像同他所以为的截然相反—— 向来打理整齐的头发此时凌乱垂落,脸色和唇色一样苍白近乎透着病气,眼尾却又是绯红的,纤细白皙脖颈上红痕极其明显,丝绸衬衣纽扣开了三颗,露出沾着血点的锁骨与胸膛,一边衣袖的下半部分近乎要被血浸透了,小臂上还缠着包扎带。 整个人都透出股凌-虐般的破败美感,脆弱无比,好似失了根茎的浮萍。 唐初嘴巴张了半晌,憋出句废话:“小闻先生你…你不是说自己没受伤吗?” 与唐初对视两秒钟,闻冬终于勉强恢复了两分清醒神志,他唇角像是下意识想扬一下,却没能扬得起来。 片刻后,闻冬垂眸看向自己包扎过的小臂,点头轻声道:“是没受伤,和…和季凛比起来,这不能算伤。” 季凛确实比他伤得重多了。 当时两辆车彻底相撞的刹那,黑色Cayenne已经在季凛先前非常人速度猛打方向盘的作用下彻底倾斜,车头偏离了很多,因此闻冬这侧确实完全没有被撞到,甚至运气极好和旁边隔离带也保持了极其微小的距离。 因此他只是被过于强劲的冲力激得短暂失去了意识两秒钟,左边小臂被挡风玻璃碎片划伤了一道,除此之外没有再受其他伤。 可季凛却完全不同。 事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时间紧急,当时的路况也受限,饶是季凛冷静非常人,速度非常人,但能避免闻冬被撞到也已经是他所能发挥出的极限。 季凛所在的驾驶位避无可避,直直冲上了大车车头一角,车头凹陷得根本看不出原样。 即便弹出了安全气囊,季凛还是当场就昏迷了。 他满脸满身都是血,闻冬甚至分辨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 “季老师怎么样?”唐初的声音唤回了闻冬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走神,“医生怎么说?” 闻冬眉心又蹙了起来,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染上两分哑意:“不知道,我不知道,医生说得很乱,我没太记住。” 从上救护车之后一直到进医院,闻冬都觉得自己只有身体在动,思维好像已经死了。 情况很紧急也很混乱,医生们说的种种术语太专业不便理解,闻冬只依稀听到了什么「颅内血肿」「输血」一类的词眼。 大概是看出来闻冬状态确实很差,唐初不再多问,他在旁边另一张座椅上坐下来,提议道:“小闻先生,要不我叫护士问一问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地方,让你先休息一下?” 但闻冬再次毫不犹豫拒绝了,他声线依然发虚,语气却截然相反的坚定,把之前对小护士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我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季凛出来。 回到人间。 或许是被唐初的提议刺激到,想要证明自己确实没问题,闻冬抬手又用力揉按了两下太阳穴,转开话题问:“交通大队那边有情况了吗?” 一提起这个唐初瞬间就炸了,他狠狠在座椅上捶了一拳,没忍住爆了粗口:“我操-他大爷的,肇事司机跑了!你们碰车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监控只能看到季老师的车右拐进了那条岔路,里面情况就都看不到了,你给我打过电话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联系就近交警队的人过去了,那辆车还在,车上人没了!” 闻冬勉力回忆当时细节,忍不住问:“他难道没受伤吗…” 撞车这种事故本身就是双向的,即便对面那辆车确实比他们的要大,驾驶位更高,但再如何司机也是肉-体凡躯,季凛当场就昏迷了,对面的司机难道就能毫发无损吗? “交警兄弟根据现场车的损害情况判断肇事司机肯定也是受伤了的,”唐初语气沉下来,“我的想法是,他有接应,接应他的人比我们的人到得早,毕竟就近交警队已经过去得很快了,说明接应的人离得更近,另外,附近监控路段中确实拍到了之前季老师提到的那辆黑色丰田,车牌尾号对得上,目前交警队在加班加点全雅深追踪这辆车,如果不是巧合,那这辆黑色丰田很可能就是接应的人。” 只是… 究竟是谁想要置季凛于死地? 是公怨,还是私仇? 这个疑惑同时掠过唐初和闻冬的心尖,但在这一刻,二人都默契没有提起。 毕竟于此时此刻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季凛能够平安从急救室中出来更为重要的。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闻冬目光重新投在了对面的急救室灯上。 不管是东方神还是西方神,哪路神仙都好,请一定听到他的祷告—— 季凛,我确实有很多秘密,如果你能平安醒来,那么,你想知道任何秘密,我都愿意无条件向你坦白。 季凛,我的猎人,你不是要把我从耳朵尖开始吃掉吗? 你还没吃掉我,怎么能不醒来? 作者有话说: 冬冬,你动心了呐。 第58章 急救室灯灭的刹那, 闻冬倏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与精神状态都着实不济,这样一个猛然的动作立刻让他眼前发黑小腿发软就要栽倒,好在唐初反应敏捷, 大跨一步过来伸手扶住了他。 “小闻先生你还好吗?”唐初关切道。 略微借力让自己站直,闻冬微微点了点头,收回手道了声谢。 唐初还要说什么,可他嘴唇微动还未来及出声, 急救室的门就缓缓向两侧打开了。 抬眼看去的瞬间,闻冬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收得极紧, 紧到他甚至不敢呼吸。 病床被缓缓推了出来,床上季凛依旧双目紧闭, 高挺鼻梁上还扣着一个氧气面罩。 “手术很成功!脱离生命危险了!”跟出来的医生松口道,“颅内血肿都引流出来了, 24小时之内就有清醒过来的可能, 家属密切注意,有情况立即按呼叫铃, 此外伤口都为外伤,但伤口大多比较深恢复较慢, 等人醒过来之后会有医生再过去检查。” 这个结果真能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唐初重重吐出口气,想到什么又忙问:“那什么颅内血肿…会有后遗症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 ”医生严谨道, “万幸这位病人血肿部位是在非重要功能区, 且还很年轻, 一般来说肯定是能够恢复到受伤前水平的。” 闻冬从发生车祸到此刻的心神都一直紧绷, 早已近乎到了极限, 现在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原本几近崩断的心神骤然一松,整个人就不受控制般往下软倒。 “小闻先生!”唐初惊呼一声,再次眼疾手快托住了他。 “这位先生还好吗?”医生急声道,“坐下来我看一看!” 但闻冬却并没有听医生的,他再次借唐初的力站直了,轻轻摆了摆手,指了指病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季凛,嗓音轻到了需要认真分辨的程度:“我没事,我和他一同去病房休息就好。” 医生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只是转头和一旁小护士交代了两句。 闻冬先一步转身跟随推着病床的小护士往病房走,唐初稍落后半步跟在闻冬身后,以防他再站不稳。 “小闻先生,”边走唐初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做个全身检查?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了。” 可闻冬毫不犹豫摇了摇头,浑不在意道:“等季凛醒了再说。” 唐初脚步微顿了一瞬。 在极其短暂的瞬间,耿直如唐初也从闻冬的态度中品出了两分不同寻常—— 毕竟世间鲜少有什么感情,近乎能将对方看得好似比自己还重。 识趣没有再多问,唐初一直沉默到了进入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环境很好,陪护的小床看起来都很舒适。 小护士将季凛安置好,转身看向一直抿着薄唇站在一旁的闻冬,示意他躺在小床上,“先生,你躺下来我再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你今天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我先给你挂一瓶葡萄糖。” 闻冬依言在小床上坐了下来,但没躺,只是半靠在床头,轻声道:“先挂瓶葡萄糖就好,伤口...就先这样,麻烦了。” 小护士不知道这位病人为什么这么不配合,眉头皱起来想要训斥,可对上闻冬那张过于好看的脸又下意识放缓了语气:“帅哥...你这伤口不浅,时间长不处理有可能留疤的,虽然不在脸上但也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可闻冬丝毫不为所动,他坚持道:“先挂葡萄糖就好,麻烦了。” 小护士彻底失语了,只好先按照闻冬要求的给他挂上了葡萄糖,随后出了病房,但还是不忘叮嘱一句:“尽早处理!” 闻冬说了「谢谢」,目光就又不由自主回到了身侧的季凛身上。 唐初看了看闻冬小臂上的包扎带,忍不住问:“小闻先生,你这伤口...为什么不处理?” 闻冬不愿离开季凛身边唐初已经能理解了,但处理伤口就在病房里就行,唐初实在想不明白。 “暂时不想缝针,”闻冬没有看唐初,视线依然定在季凛脸上,答得好似很随意,“有猫喜欢。” 唐初:“......” 唐初:“??” 他隐约觉得这莫名其妙的话过分耳熟,在哪听过来着? “唐警官,”闻冬忽然叫了一声,唤回了唐初思绪,“季凛这个情况...需要通知他父母吗?” 闻冬自身家庭情况特殊,他如果真出了什么情况,对闻家老太太和盛夏那必然是能瞒就瞒的,毕竟一位老人一位身体状况差,不瞒着也是徒增忧心,但闻冬想,一般家庭而言,遇上季凛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还是有必要告知父母的? “呃...”然而唐初却面色僵了一瞬,随后嗓音沉了两分,“其实季老师他...没有在世的亲人了。” 闻冬一愣,倏然抬眸看向唐初。 “太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唐初摸了摸后脑勺,简洁道,“季老师很少...应该说从来不提家庭话题,小闻先生想知道的话,最好还是等他醒了亲自问他。” 闻冬垂了眉眼,低低「嗯」了一声。 他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季凛—— 这人明明现在都戴上氧气面罩了,苍白皮肤上布满干涸血迹,明明该是很脆弱的,可他下颌角的轮廓看起来却好似依旧凌厉如常。 季凛竟然也没有父母了,可闻冬也只是惊讶了短暂的一瞬,随后心底竟升腾起一瞬了然。 心理学总是讲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闻冬虽不是学心理学的,可他自身就清晰验证了这一点。 如果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大概确实很难养出季凛这种疯子? “小闻先生,”唐初岔开话题问,“你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饭。” “多谢,不过不用了,”闻冬摇头回绝道,“我暂时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唐初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季凛不醒,闻冬就真能干熬着不吃不休息。 正要再劝,唐初口袋里手机就突然振动了起来。 摸出来接通,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两秒钟后,唐初霍然站起了身,沉声道:“我现在就过去。” 见唐初放下手机,闻冬抬眼看过去,不等唐初开口就第一时间问:“是有发现了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唐初说,“先听哪一个?” 闻冬扯了扯唇,像是瞬间便猜到了结果:“肇事司机找到了,但是已经死了,是不是?” 唐初「我操」了一声,朝闻冬竖起大拇指,“小闻先生,你真神了。” 顿了一下,唐初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道:“看来我之前猜偏了,我以为是来接应的,没想到是来灭口的。” 原以为肇事者有接应,才得以短时间内脱身,却没想到来的并不是接应。 但是...为什么要灭口? 是知道已经惊动了警方怕说出背后的阴谋,还是另有更令人不敢揣测的理由? 闻冬倒是没露出什么意外神情,只是微阖了下眸,淡声问:“怎么死的?” 唐初嗤了一声,语气古怪道:“车祸。” 想要开车撞人的人转头就被别人灭了口,还正是被车撞死的。 难道真的只是所谓「一报还一报」的巧合吗? 不再多言,唐初边往外走边道:“我现在得赶去现场,季老师这边就拜托你了,他醒了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闻冬点头应下,迟疑一瞬,他还是开口道:“如果需要的话,唐警官可以把现场照片发给我看一看,我虽不如季凛专业,但或许也能提供些许拙见。” “没问题,”唐初立刻点头,爽快道,“到了就拍照发小闻先生,你那不叫拙见,叫高见。” 话落,唐初朝闻冬挥了挥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好门,唐初又无意间透过透明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闻冬转过头去,正在揭小臂上的包扎带。 电光火石间,唐初想起了闻冬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究竟在哪里听过—— 季凛之前小臂也受过伤,明明缝过针却又破了,当时他还问过季凛,季凛怎么回答的来着? 季凛说:“有只猫,好像很喜欢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又想起了闻冬先前那句「暂时不想缝针,有猫喜欢」,唐初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这两人,真的绝配。 病房内,闻冬将小臂上的包扎带完全揭开了,露出里面简单消过毒但尚未结痂的伤口。 如小护士所说,他这伤口确实不浅,不缝针很难自己愈合,稍微一动就又能流出血来。 闻冬垂眸盯着伤口看了两秒钟,忽然抬手拔掉了另一只手手背上的针管。 葡萄糖还只输了三分之一,闻冬动作堪称粗暴,毫不在意手背上倏然间滚出的血珠。 他换了个离季凛更近的姿势,垂眸,专注凝视季凛的脸庞。 季凛身上还插-着各种各样闻冬一知半解叫不上名的仪器与导管,床旁动态心电图走向平稳宁和,好像撞车那一瞬的恐惧与惊慌都离得很远。 闻冬却依然能够清晰记起事故发生瞬间的每一个细节,更记得至昏迷的前一秒钟,季凛身上依然毫无变化的草木气息,与当时极尽惊险的情境形成了极致反差。 “疯子。” 不知凝视了多久,闻冬薄唇微微开合,轻声喃喃了一句,却近乎只有气音。 话落,他忽然用力挣动了一下受伤的那条手臂。 随他动作,原本止血的伤口瞬间便又流出了鲜血。 闻冬眸色不动,另一只手修长食指轻轻蘸起一抹鲜血,转而缓缓将手指送至季凛唇边,指腹覆了上去。 轻缓涂抹。 直至将那张苍白薄唇都均匀涂上了鲜红血液,闻冬才终于停下动作,却没有急于收回手,指腹依然意犹未尽般在季凛唇瓣上来回摩挲,甚至轻轻按压。 与闻冬想象中的并不同,季凛的嘴唇看起来很薄,触感却是极其柔软的。 轻易引人流连,甚至沉沦。 闻冬兀自品鉴了很久,指尖才终于舍得离开那两瓣柔软。 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还未来及完全收回,手腕却猝不及防被季凛捉住了! 男人没有睁眼,嗓音中带着久未开口的沉哑,低低问:“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冬冬:被抓包了,淦! 第59章 大概是还戴着氧气面罩的缘故, 季凛的吐字略微含混。 然而闻冬的身形却蓦然顿住了。 虽然情感上来说,闻冬当然是希望季凛越早醒来越好,甚至能从急救室推出来就清醒那当然最好。 但从实际情况而言, 闻冬虽不懂医学,可只是听「颅内血肿」这四个字,也不难感觉出其严重性。 然而现在距季凛从被急救室推出来至今也不过堪堪半小时,闻冬根本没想过他能这么快醒来。 且在醒的瞬间竟就能恢复如往常近乎无异的压迫感, 精准无误钳制住闻冬的纤细手腕。 这确实完全不在闻冬的意料之内。 不过他也只是怔愣了极其短暂的两秒钟,随后便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甚至怕伤到病号,闻冬根本没挣扎, 而是抬起没被捉住的那只手要去按铃。 可他的手指还没来及触碰到季凛床头的按钮,季凛就好似有所觉察般, 薄唇微动, 沉哑道:“先别按。” 闻冬手指顿住了。 季凛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闻冬的时候眼底竟晃过一瞬清晰笑意。 这人明明唇角弧度永远上翘, 可那笑容就像用刀给他刻上去的,让闻冬很难感觉到真切。 可这一刻却不同, 这一刻季凛的笑意直达眼底,让闻冬不由自主被晃了下神。 季凛唇角微勾,钳制闻冬手腕的手微微施力, 哑声又问了一遍:“你刚刚, 在做什么?” 闻冬特意将还在往外流血的那只手臂藏在了身后, 不直接回答, 反而轻笑道:“你舔一舔嘴唇不就知道了?” 可很奇怪的, 闻冬讲完这句话后, 季凛的唇角倏然间就落了下去。 闻冬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莫名从季凛一掠而过的神情中品出两分好似遗憾的味道。 不过确实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下一秒,不等闻冬再仔细分辨,季凛就探出舌尖,将上唇舔了一圈。 他唇角重新勾了起来,微微阖眸好似品味般道:“很美味。” 其实季凛那模样近乎是染了两分情-欲味道的,然而不知为何闻冬并未被他蛊惑,反而在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季凛在逃避。 他说「很美味」,看似夸赞,实际却依然没有回答究竟是什么味道。 血腥气很好分辨,一般人都会第一时间品出来。 然而季凛... 季凛就好像是没有味觉一样... 这个念头涌上脑海的瞬间,闻冬自己先惊了一跳。 “伤在哪了?”季凛忽然开口,握着闻冬手腕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寻找伤口,“是不是很痛?” 闻冬微微一愣,刹那间又觉得或许刚刚是自己想多了,季凛没有看到他的伤口,如果没有尝出嘴唇上的血腥味,又怎么会这样肯定他受伤了? 大抵是没在闻冬这只手腕上找到伤口,季凛终于放开了他,目光略微偏移向闻冬背后看去,语气温和依旧,却莫名带出了两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那只手伸过来,给我看一下。” 闻冬唇角挑了起来,大大方方将另一只还在汩汩流血的手臂伸出来,递至了季凛眼前。 鲜红血液从伤口中流出,顺着闻冬的手腕缓缓向下流淌,没过突兀腕骨,不偏不倚,正巧滴落在季凛的凌厉喉结上。 分外夺目。 季凛神色蓦然就变了,沾着血珠的喉结明显滚了一滚。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他食指点上季凛喉结,然而才刚刚蘸起一抹鲜红还未来及有下一步动作,却见季凛眸底神情变了又变,复又归于沉静。 他抬手,手指轻轻描摹过闻冬伤口边缘,哑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痛?” 闻冬手指顿住。 他觉得季凛怕不是真撞坏了脑子。 “我的猎人,”闻冬将手抽回原藏在了身后,似调笑又似挑衅般道,“高明的猎手只需要关心猎物是否美味就够了,有什么必要关心猎物会不会痛?” 季凛眸光微动,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气氛倏然见凝滞下来,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好似无声的对峙。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竟恍惚觉得季凛真的会说出什么。 很奇怪的,明明并未想到季凛会说什么,可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闻冬心尖就莫名浮起了一瞬可以称之为希翼的情绪。 不过只是一瞬间,一晃而过,下一秒钟,闻冬就回了神,他抿了抿唇,神情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与平静。 不知是怕季凛真的说出什么,还是怕季凛什么也说不出,赶在季凛开口前,闻冬率先转开了话题,罕见带着两分生硬:“你...你身体素质真不错,都颅内血肿了,竟然还能恢复这么快。” 话出口,闻冬又暗自咬了下舌尖,暗骂自己这没话找话找得真烂。 他注意力都在懊恼自己上了,罕见没有注意到季凛眸底一瞬发沉的神情。 片刻之后,季凛开了口,莫名其妙又好似意有所指般道:“我以为我的小画家能够理解的,毕竟...你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先后无畏吃下过量安眠药和过量催-情-药的人,不是吗?” 闻冬瞳孔骤然一缩。 季凛这句话,让除了闻冬以外的人听去一定会觉得不明所以,好像前后完全没有逻辑。 但闻冬听到的瞬间,就感觉有股寒流自心底涌出,正完全不可控制般飞速通向四肢百骸。 只有闻冬自己知道,他敢一次又一次,吃下大量安眠药和催-情-药,确实源于疯子般的赌徒心态,确实「无畏」,但又不仅仅如此。 因为在这背后,支撑闻冬去赌的,还有他有别于普通人的体质。 早在十八年前,比那枚圆钉定入锁骨更早的时候,闻冬就已经获得了对任何药物的一定耐药性。 虽然这个耐药性是不确定的,不能保证究竟能够承受多大剂量的药物,但总归是比普通人能承受得多的。 因此闻冬敢赌,是他至少有一定保证,保证自己不会完全被药物控制。 闻冬永远不会让自己陷入完全的失控。 但是... 但是季凛现在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闻冬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做类比? 是知道了什么,又一次试探,亦或者,是在暗示?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 闻冬藏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陷入了掌心。 电光火石间,季凛种种异常在闻冬脑海中仿若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季凛身上总是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季凛在最命悬一线的时刻竟依然没有人类本能的惊慌,季凛身上明明这样多伤口,可却像无痛觉般毫无反应,季凛超乎寻常的听力,季凛好像不太正常的味觉... 这种种综合起来,都仿佛在给闻冬指示一个他原本从未想过的方向... 闻冬一只手抬起,无意识般又拨转了一下锁骨处的圆钉。 有那么一个一闪即逝的刹那,闻冬是真的有股冲动,想要直接开门见山问季凛的,也想像他之前祈祷时候甘愿的那样,将自己的秘密都同季凛合盘托出。 然而比起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冲动,显然,刻入骨头里的本能更为强大占据了上风,生生压下了闻冬所有质问亦或坦白的话语。 半晌,闻冬阖了下眸,藏在背后的手指重新松开垂在身侧,他再次生硬转开了话题:“当时...我是说撞车的那个瞬间,你在想什么?” 季凛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像是透过闻冬上挑的好看眼眸要深深看进他心里,要将他完全看透。 之后又赶在闻冬难以忍受想要移开目光的前一秒钟,季凛蓦然垂眸笑了一下,好似刚刚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温沉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不是当时就告诉我的小画家了吗?” 那一刻我没有害怕,没有恐慌,只有遗憾,非常遗憾,没能将我的美丽尤物从耳朵尖开始吃掉。 又回忆起了季凛当时的病态话语,闻冬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季凛好像也并不需要闻冬回答什么,他略顿一秒,就又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竟带出两分轻松的玩笑意味:“你刚刚不是在问我为什么能醒得这么快吗?其实是因为我在昏迷中做了个梦,梦到我死了,而我的可口猎物,被其他猎手捕获住了。” 略一停顿,季凛唇角又勾了起来,以彬彬有礼的口吻讲出病态的话:“闻冬,你知道的,我想独占你,我不能接受你被任何其他人捕获,即便在梦里也不能。” 季凛每说一个字,就好像从他嘴里蹦出一颗小火煋,又降落在闻冬心尖,让闻冬的心脏愈来愈怦然而烧灼。 在季凛话音落下之后,闻冬深深吸了口气,却依然没有按捺住心底怦然欲出的冲动,他薄唇微张,还是脱口道:“季凛,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还可能有另外一种关系?” 另外一种,跳脱出了所谓的「猎手」和「猎物」,好似更为平等,又能互相束缚,互相占有的关系。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季凛略一沉默,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反问道:“另外一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闻冬垂眸直直看进季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季凛,你知道的,你听得懂。” 这句话出口,闻冬清晰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愈发活跃起来。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笼罩在心尖的感受究竟是紧张,还是期待,亦或二者都有。 不过无论是紧张还是期待,于闻冬而言都极其罕见就是了。 片刻之后,在闻冬感觉自己心脏已经活跃到了一个巅峰,在他难以忍受想要再次转开话题的前一秒,季凛终于开了口。 他唇角落了下去,眸底蕴起两分沉色,仿若积蓄起风暴的海面,嗓音亦很沉:“闻冬,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是另一种关系的话,在那辆车撞来的瞬间,我就不会打方向盘了。” 我不会尽我所能为你创造生还的可能,我会要你与我完全绑定,同我共生,亦共死。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真的好疯。 —— 久久久等...截止下章更新前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之后说下更新问题...其实这篇文到这里已经走了大半了,目前进度就是这个案件在收束,之后这卷结束之后后面就剩一卷了,新卷里有新案件的同时会收束主线,现在也已经在慢慢收主线了小可爱们应该看得出来,主线铺垫还是蛮多的,然后就是这篇文的类型确实是我全新的尝试,我本心里非常非常想讲好这个故事,但笔力有限,写起来比以前的文慢很多还会反复修改,就导致更新不稳定... 讲了这么多当然都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现在做的决定是从今天开始暂时改为隔日更,也就是说下一章在7月4日,时间原定为晚上九点,暂时就都是隔日晚九点更,如果状态好了可能会中间加更,之后为弥补连载期带来的不佳阅读体验,本篇文等正文完结后番外都免费,等后面状态好了应该会写个连载免费的小短文回馈大家。 暂时就是以上,小可爱们记得4号晚九点来看—— 鞠躬,非常爱你们。 第60章 后面这句话, 季凛并没有说出口,闻冬却在瞬间听懂了这未尽之言。 他那双如波斯猫般上挑的好看眼眸微微瞪大,像是十足讶然。 不过下一秒钟, 心脏就仿佛通了电,不可控般骤然一缩,随后那电流顺着心底飞速流向四肢百骸,闻冬甚至觉得连自己的指尖都在泛着酥麻, 轻微发颤。 闻冬清楚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这种感受,名为兴奋, 且是那种,仿若能够令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极度兴奋——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渴望同他完全绑定, 互相束缚, 生命相连,同生共死。 而如此美妙而又幸运的是, 这个人是季凛。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是真的想说:“那不如我们就试一试另一种关系。” 但那只是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刹那, 下一秒钟,久远记忆突然席卷而来,闻冬脑海中突兀浮现出一幅并无愉快亦或温情可言的久远画面—— 那是十八年前, 年仅五岁的他站在孤儿院门口, 孤零零转身回望亲生父母毫无留恋大步离去的背影。 耳边回荡起的话语如魔鬼低吟—— “你记住, 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但同时, 你也是个怪物。” “每个人都有秘密, 都有想要掩饰隐藏的情绪, 没有人能够接受在另一个人面前如同透明,连我们作为同你血缘最亲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又遑论别人?” 没有人…没有,人。 时隔十八年之久,孩童时代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痛苦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但父母留下的,在当年听不懂的只言片语却随时间流逝经历增多,反而显得愈发深刻近乎成为了真理。 是了,横亘在他和季凛之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即便抛去他们总是互相试探的晦涩过往不谈,他们之间依然有不少问题。 比如说,虽然季凛刚刚所言真的听起来非常令人心动,但闻冬甚至无法知道季凛说的是否是真的,因为他根本闻不到季凛的真实情绪。 再比如说,就算季凛说的确实是真的,但这也只能代表这个当下罢了,连至亲父母都能抛弃他,还会有什么关系什么感情是永恒不变的吗? 另外还有,季凛还不知道他的很多秘密,其中当然也包括最最重要的那条——他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那么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是要一直隐瞒下去吗?万一有一天季凛发现了,会不会就同他的父母一样无法接受,从而做出同他父母当年一样的选择? 大概是见他一直沉默,季凛唇角微勾了一下,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温和:“吓到你了?我开玩笑...” “没有,”闻冬打断了季凛未讲完的话音,“没有被吓到。” 略顿一秒,闻冬又忽然讲了句好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季凛,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玫瑰,但我每次都会在玫瑰开得最盛的时候将它丢掉。” 如果玫瑰注定是会败的,那我就要在它败之前先一步丢掉它。 同理,如果爱情也注定是会褪色的,那我不如从开始就选择不上色。 这其实是很隐晦的类比,闻冬说出口的瞬间,大概是心底深处希望季凛听得懂,但又不强求他能听得懂。 但季凛好像总是能满足闻冬的期许。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季凛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怕,是不是?” 闻冬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垂眸望进季凛的眼睛,点了下头,认真道:“不怕。” 嗓音很轻,语气却很重,仿若承诺。 季凛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忽然伸出手圈住了闻冬一只手腕。 “闻冬,”季凛深深看进闻冬的眼睛,他浅褐色的眸子在这一刻亮得惊人,仿若含着能够蛊惑人心,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如果你真的不怕的话,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看,要你的玫瑰永开不败。” 很难用言语形容听到季凛这句话的瞬间,袭上闻冬心尖的是怎样一种感受。 非要说的话,大抵是在暗不见光的漫长隧道中走了很久,忽然窥见了一丝天光。 又好似在漫天雪地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寻到了一簇火苗。 闻冬薄唇轻微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季凛继而又道:“不必现在就给我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我希望成为的,是在你这里永开不败的玫瑰,而不是被你丢掉的玫瑰。” 我要永生永世将你完全占有,你一旦确定做出了这个选择,我就不会再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所以,我的美丽尤物,请一定要慎重考虑—— 慎重考虑,做好准备接受一个疯子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小季gkd!! 小季越疯冬冬越爱!【x】 —— 久等...前天晚上没睡觉,昨天晚上到凌晨一点左右才安顿好,今天艰难复健,剧情写得不满意,一直修还是没修好就先不放出来了,明天能更,还是晚上九点见,鞠躬。 看到评论区非常感动,感谢小可爱们的理解,支持,一定一定会好好向前,好好讲完这个故事。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61章 闻冬自学生时代起身边就从未缺少过追求者, 他听过太多人的告白,有的简单质朴,有的又花里胡哨, 闻冬偶尔会接受,就当收下了一束玫瑰,又在不久后的至高点毫不留情将玫瑰丢弃,但更多时候他会委婉拒绝, 转身就将告白人的名字抛诸脑后。 毋庸置疑,闻冬从未对他的任何一个追求者产生过如同他对季凛这般的兴趣,他也从未在开始一段恋爱前如此瞻前顾后, 还未真正开始就担忧起了结束。 但同样的,季凛也同他所拥有过的任何一个追求者都不同。 没人能疯成季凛这样, 恋爱的开始就定好了同生共死,更没人像季凛这样告白—— 或许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试一试看, 要你的玫瑰永开不败。 心底深处最为隐秘的那个点被季凛精准狙击,闻冬又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刻在闻冬骨头里的本能, 让他每一场对话都能仿若谈判,交出去一部分的同时, 也必须为自己谋求一部分。 于是,在点头之前,闻冬垂眸望进季凛浅褐色的眼眸, 近乎是一副居高临下般的姿态, 可他唇角扬起来, 笑容又是极其昳丽的, “在让我给你机会之前, 我的猎人, 你是否需要先让我看到你足够的诚意?” 闻冬依然用「我的猎人」称呼季凛,很显然是故意的,好似是为了警示季凛—— 如果你没能让我感到满意,那我们的关系就依然止步于此。 “诚意…”季凛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了勾,他忽然偏过头略微吃力向下看去,但因为还戴着氧气面罩很难有大幅度动作,费力半晌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只好开口问道,“闻冬,我之前送给你的脚环,还在吗?” 不知道季凛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闻冬微怔一瞬,还是点了点头,抬起一条腿给季凛看,“喏,不是在这里吗?” 季凛侧头去看,终于如愿在闻冬被干净白袜包裹的纤细脚踝上看到了他送的脚环。 与其将这说成是礼物,不如说是独占的标记。 不止是季凛本人,闻冬同样对此心知肚明。 “等我出院之后,”季凛缓声道,“我再去定制一个同款脚环,让你为我戴上,好吗?” 不再是我独占你,你也同样可以独占我,我们互相占有,互相束缚,互相为彼此戴上镣铐。 闻冬的视线从季凛脸上缓缓移到了自己脚踝处,片刻后,他修长小腿轻晃,随他动作脚环上的小调色盘也在轻晃。 “你定制的时候可以给我换个挂坠,”半晌,闻冬轻声说,“换成玫瑰。” 这于闻冬而言已经是他所能给出的最明确许可了,它代表着—— 这个诚意我满意了,我会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或许我真的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试一试看,要我的玫瑰永开不败的机会。 盯着闻冬那截晃动的白皙脚腕看了两秒钟,季凛两只手撑在床沿,忽然就要坐起身。 闻冬倏然回神,惊道:“你做什么?” “出院,”季凛嗓音温沉,好像全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不正常,“去定制脚环。” “你疯了?”闻冬急道,“你才刚从急救室被推出来一个小时就要出院,开什么玩笑?” 季凛半撑着身体靠在床头,垂眸深深看进闻冬的眼睛,淡笑道:“闻冬,如果拖下去你又反悔了,我可能很难保证自己做出什么。” 毕竟疯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现在我能勉强束缚住内心凶兽,尽我所能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追求你,但一旦这中间出了偏差,一旦你有了想要反悔亦或想要逃离的迹象,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想要通过更为变态更为激烈的手段将你彻底捆缚,让你只能够委身于我为你亲手打造的囚笼。 “季凛,”闻冬叫了一遍季凛的名字,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真的好疯。” 讲完这句话,闻冬忽然倾身靠近季凛,近到唇瓣近乎要与季凛的唇瓣相触。 仿若献吻。 季凛呼吸极明显一滞,眸底在瞬间便蕴起了风暴。 然而期待中的献吻并没有到来,下一秒钟,闻冬就抬起手按下了季凛床头的呼叫铃,之后撤身后退半步,歪头很无辜般朝季凛眨了眨眼,轻笑道:“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 季凛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蓦然阖了下眸,舌尖掠过犬齿,他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闻冬,我现在知道了,你确实是不怕。” 毕竟如果害怕的话,谁还敢这样肆意撩拨挑逗一头野兽? 医生来得很快,看到季凛竟已经清醒过来且还自己靠在床头上也是十足惊讶,连连称奇:“十五年,我当医生十五年了,就没见过像你这个伤势能恢复这么快的!” 停顿一秒,医生走近了看着季凛,还是掩饰不住眼底惊讶又好奇仿佛想要把季凛带去研究的目光,由衷感叹道:“医学奇迹,你这情况真堪称医学奇迹了!” 然而季凛对此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他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温和又淡然,彬彬有礼同医生讲了两句漂亮话,称自己能够恢复得这么快,都是「贵院的功劳」。 提起这个,闻冬心尖莫名跳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季凛刚醒时候说过的话。 闻冬非常清楚,自己的异常,无论是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还是对所有药物的一定耐药性,都源于他父母说过的那句话——他是一个完美的实验品。 那么季凛的异常,又是因为什么? 闻冬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是那个猜测太不可思议了,闻冬甚至不敢去细想。 医生又自谦了两句,开始认真给季凛做检查,闻冬沉默抿唇等在一旁。 检查时间不算长,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医生直起身道:“确实恢复得很不错,目前来看之前的颅内血肿没有留下后遗症,再观察一天后天就可以出院了,另外就是其余的外伤需要注意避免二次伤害,避免沾水,定时换药。” 说到这里,医生又转头看向闻冬,语气自然道:“病人右手手掌伤口深恢复可能较慢,恢复期间为了避免伤口反复破裂要尽可能少做抓握动作,家属多留意多照顾。” 再说更直白,就是季凛短期内右手基本不可以用,生活中多方面需要闻冬协助。 闻冬点了头,认真应「好」。 又交代了两句,医生看着闻冬忽然想起什么,眉毛拧了起来,“我记得你也伤着了,伤口缝针了吗?” 闻冬肩膀微绷,下意识看了季凛一眼,才摇了摇头。 医生皱眉道:“手臂伸出来我看一下。” 闻冬迟疑一瞬,还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条手臂伸出来,举到了医生面前。 那道伤口血还未完全止住,依然在顺着纤细手臂线条缓缓往外流,将丝滑的衬衣布料都染得变了色。 “不是之前就让护士来给你处理了吗?”医生眉头越皱越紧,“她没来?” “不是不是,”不能给负责的小护士带来「无妄之灾」,闻冬忙解释道,“来了,她很负责,是我个人强行要求暂时不缝针的。” 停顿一下,赶在医生要开口教训前,闻冬又立刻乖觉道:“现在想缝针了,可以吗?” 医生想要教训的话卡在嘴边没能出来,他噎了一下,还是背着手无奈摇头道:“我让护士再过来给你缝针,你们小年轻也真是的,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叛个什么逆…” 熟悉闻冬的人都知道,大抵是源于他特殊的过往经历,闻冬性格向来沉静,有种超乎实际年龄的早熟,因此这简直是他二十三年来头一遭被说「叛逆」,一时之间闻冬是既无语又隐约觉得两分新鲜,竟罕见没能立刻接上话。 他这短暂愣神的功夫,医生已经背着手大步出了病房。 等闻冬再回过神,一抬眼便撞进了季凛略微含笑的眼眸。 季凛唇角勾起,薄唇戏谑般吐出两个字:“叛逆。” 闻冬:“……” 这人真就是故意的,他明明对闻冬为什么迟迟不愿缝针一清二楚。 “你说得对,”不过滞了一秒,闻冬唇角就又挑了起来,云淡风轻回敬道,“我确实叛逆,所以恐怕不能遵医嘱,对你的右手好好留意照顾了。” 「留意照顾」四个字还特意被他加了重音,言外之意便是—— 我叛逆所以我不管你了,你右手不能用就自己用左手麻烦去叭,独臂侠! 季凛对闻冬这样的「威胁」浑不在意,他唇角扬得愈高,薄唇微动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了手机的振动声。 不是他的手机,而是闻冬的手机。 闻冬这才想起来季凛醒来之后他还没给唐初报个平安,也想起了还未告知季凛关于撞车肇事者的最新情况。 毫不意外,是唐初发来的消息—— 唐警官:小闻先生,季老师怎么样了?我到现场了,照片发给你了,先看最后一张。 闻冬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他手指飞快划过屏幕,拉到了对话框最下面最后一张照片。 点开大图的瞬间,闻冬瞳孔一缩,神情就骤然变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尸体左脚脚踝的一个特写—— 那里清晰显出了一个面具纹身。 同之前傅烟和云星脚踝上的面具纹身一模一样。 巨大的疑惑盘踞上闻冬心头—— 想要置季凛于死地的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竟同样和面具有所牵扯? 作者有话说: 久久等…昨天晚上写一半睡着了Orz… 那什么就快了,恋爱的酸臭味已经隐隐开始散发了对叭! 下章更新还是后天,7月9日晚九点,争取这次一定不迟到了Orz… 感谢支持,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62章 略微迟疑一瞬, 闻冬抿了下唇,还是直接将手机递到了季凛眼前。 季凛垂眸看了一眼,眉梢微挑, 再抬眸看过来时候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疑惑:“这是?” “肇事者。”闻冬答得言简意赅。 话音落,他紧紧攫住了季凛的眼睛,妄图从这双一贯不露丝毫情绪的浅淡眸子中探寻出些许端倪。 不过毫不意外地,这一次, 闻冬依旧没能捕捉住丝毫端倪—— 面对屏幕上熟悉的面具纹身,季凛神情毫无变化,他只是再次挑了挑眉, 淡声问:“怎么死的?” 屏幕上这张照片只有脚踝处的特写,从皮肤状态能够轻易看出这已经是尸体, 但难以判断死因。 偏偏季凛又是个绅士,不经闻冬允许, 他是绝对不会前后翻闻冬手机里的照片的。 闻冬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你猜一猜看?” 季凛侧眸看过来,与闻冬视线对上一瞬, 他唇角就勾了起来,慢条斯理道:“也是车祸, 是吗?” 闻冬不置可否,转口道:“前面还有照片,你可以自己翻看。” 季凛点了点头, 不过他修长食指才刚刚触上屏幕还未来及向前滑动, 唐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季凛手指顿住, 眸光再次落过来。 “你接, ”闻冬下巴微抬, “唐警官之前嘱咐过我, 说你醒了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季凛听懂了闻冬这句话里的暗示,唇角微勾了一下,划了接听。 “唐副队,”季凛先一步开口道,“是我。” 手机那头静了两秒钟,才传出唐初惊喜又兴奋的大嗓门,听他一叠声道:“季老师你醒了!你怎么样了难受吗?找医生来看过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季凛自然带过了他其实醒了一段时间的事实,不紧不慢一一回复:“刚醒,唐副队这电话打来得很巧,我一切都好,医生也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能出院了。” 听他说到最后一句,闻冬霍然抬眸看过去,眉梢都高高挑了起来。 医生明明说的是再观察一天,后天出院,怎么到了季凛嘴里就成了「明天」了? 接收到闻冬的注视,季凛偏头看过来,在瞬间便了然闻冬在想什么。 “抱歉,”他眼眸微弯,对闻冬做口型道,“记错时间了。” 闻冬轻嗤了一声没理他。 记错时间? 季凛的脑子可能记错这种基础信息?骗鬼。 “明天就能出院了?!”唐初不疑有他,惊喜嗓音传出来,“那可太好了,谢天谢地季老师你没事!” “让唐警官担心了,”季凛温声应了一句,转而问起正题,“听说撞我们车的肇事者死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对,被车撞死了,”唐初简短道,“我现在在现场,刚刚给小闻先生发了现场照片,季老师你看了吗?” 季凛如实答道:“还没来及看。” “那你是先看一下给我打过来还是?”唐初问。 “不用,”季凛打开了免提,侧头示意闻冬同他一起看,“我们边看边说。” “先看最后一张,”唐初忙道,“万法医初步判断,死者脚踝上这个纹身同之前傅烟和云星的情况一致,都是没有生活反应的。” 也就是说,这个纹身同样是死之后纹上去的。 季凛「嗯」了一声,暂时并未多言,而是一边向前翻照片,一边听唐初讲基本情况:“事故地点在雅深高速公路市区方向的入口,肇事者当时所驾驶车辆正是季老师你之前让我帮你查过的那辆黑色丰田,车牌号一致,车上当时只有肇事者一人,和他相撞的另一辆车也是一辆大货车,型号都和肇事者原本驾驶的撞你们的那辆车一样,大货车司机和肇事者二人一同当场死亡,万法医对大货车司机做了初步检测,暂时排除酒驾毒-驾的可能性,交警兄弟单纯从现场判断定性为意外事故,起因在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肇事者所驾驶车辆又是突然从旁边弯道拐出来的,没能给大货车司机足够的反应时间。” 一连说了这样一大段话,唐初长长喘了口气,又转折道:“但这个我是不信的,巧合太多了,没有这么巧合的「意外」。” 然而季凛却罕见没有立刻接话。 闻冬刚刚一直在一边听唐初讲话,一边分神留意着季凛的反应,因此他敏锐注意到了,唐初那一大段话中的某个字眼或者词眼,好像戳到了季凛,甚至让季凛那张一贯温和淡然没有多余情绪的脸上,在瞬间显露出两分堪称沉郁的神情。 闻冬不是很确定,毕竟唐初刚刚说的那段话太长了,他只能隐约猜测,戳到季凛的那个词,或许是「意外事故」。 片刻后,季凛倏然阖了下眸,终于开口,言简意赅语气肯定道:“不是意外事故。” 略一停顿,他才继续沉声道:“他们…我是说面具组织,将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驾车谋杀伪装成意外事故,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季凛话音落下,闻冬倏然一惊。 因为他在电光火石间便反应了过来,其实他和季凛先前遇到的那起事故,如果不是季凛在那个当下拥有非常人的心态,非常人的判断力以及非常人的速度,那么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与唐初刚刚的陈述一致,那就是—— 季凛会和肇事者共同死亡。 而再联系起当时那辆大货车开过来的情况以及他们当时所处的路段,大抵也会被交警认定为「意外」。 所以也就是说,想要置季凛于死地的人,本就是面具的人? 这个念头袭上闻冬脑海的瞬间,闻冬瞬间就又有了更多的疑问,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缠了一个毛线团,越捋越乱—— 季凛和面具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关系?为什么面具的人要杀季凛? 但如果是面具的人要杀季凛,可为什么行动者又反被杀了,还被留下了一个刺于脚踝的纹身? 唐初虽然没同闻冬和季凛一同经历那起事故,但他毕竟是多年处于一线的刑警,在这种时候拥有接近本能的直觉,在季凛那句话讲完之后,电话那头安静两秒才有声音,唐初的语气中带上了两分斟酌:“季老师我想问一下,你觉得肇事者,有没有可能是面具的人?” 略顿一下,唐初又急忙补充道:“现在两个死者的身份都确认了,但从表面信息上来说看不出什么异常,根据已知信息显示,想要撞你们的肇事者和另一个大货车司机,工作就都是货车司机,并且我们也向信息中提供的货运公司核实过了,证明这两个人确实都是该货运公司的员工。” 从表面上看起来,就好像季凛遭遇的车祸,和现在唐初所处现场的这起车祸,都不过是起源于两个货车司机的疲劳驾驶罢了。 但无论是季凛本人,还是闻冬亦或唐初,他们都心知肚明,事情的真相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多了。 “之前沈溪那案子给我经验了,”没听到季凛回答,唐初就又接着道,“面具背后的人不说手眼通天,但确实是有些能耐的,他们对个人信息的篡改程度是真的能让我这种职权的人都查不出来。” 之前破获沈溪案中最大的一个难点,就是包括季凛在前期都没有想到,韩扬竟然有个双胞胎弟弟。 他们当然也早早查过了韩安的个人信息,当时是唐初用他自己的身份登入的内部系统,但只查到了韩安和韩扬姐弟二人的信息。 很显然,面具早有准备,在这个重要信息上进行了篡改隐瞒。 “这次不一定是篡改,”季凛薄唇微动,终于出了声,依然是他一贯的淡然语气,“货车司机的身份应该是真的,着重查一下这两个人的家庭背景,以及近期的交易流水,不要只查他们自己的,连带他们家人的一起查。” 这句话其实相当于默认了唐初刚刚的问题—— 有可能,或者说确实就是如此,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就是面具的人。 “知道了,我这就让小阮去查,”唐初先是应下来,转而他又停顿了两秒钟,才斟酌问道,“季老师,你对想要杀你的人,有什么头绪吗?” 听到唐初发问,闻冬再次将目光牢牢定格在了季凛脸上,他同样非常好奇季凛的回答。 然而季凛却淡定如常,他面上不见丝毫可能会因这个问题而生出的慌乱,甚至还低低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道:“唐警官,你这问题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想沈溪,傅烟还有云星,他们到死都对这个问题没有头绪。” 言外之意便是,我现在同他们一样,都是和面具有关的无辜受害者,我又怎么会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 唐初一愣,随即便觉得季凛的话很有道理,他叹气道:“也是,你要有头绪你现在也不会躺在医院了,那关于想要杀你的人反被杀,这个你有头绪吗?” 季凛沉吟一声,淡声道:“我们之前已经得出过结论,在脚踝处留下面具纹身的意义代表「惩戒」,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想要杀我的人被杀了,那就是被惩罚了,至于惩罚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死,他的任务没有完成?” “有可能!”唐初立刻道,“暂时已知信息也就这么多了,尸体现在要拉回局里解剖,季老师你先好好休息,我这边有什么新信息再第一时间跟你联系。” 季凛应下来,又同唐初讲了两句客气话,最后说自己明天早上八点会准时去局里报到。 电话挂断,季凛顺便将手机锁屏,准备还给闻冬,可他一偏头,便撞进了闻冬堪称探究的目光中。 季凛的话乍一听去逻辑顺畅,有那么一个短暂瞬间,闻冬也要和唐初一样就这么被他带着顺过去了。 然而天性中的敏感加之多年来对周围不同人的细致观察,还是让闻冬发现了这其中的漏洞。 诚然,季凛确实是无辜的受害者,但他和沈溪,傅烟以及云星他们有着非常本质的区别。 杀害沈溪的凶手韩扬以及韩安,虽然接受了面具的诱导,但他们并不隶属于面具组织,抛开面具不谈,沈溪一案是可以定性为熟人作案的。 至于傅烟和云星,虽然目前尚未抓获真凶,但他们的排查范围也并未脱离熟人作案这个范畴,尤其是云星,云星死于自己家中,她家防盗门的门锁甚至都没有被损坏,这是非常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标志。 闻冬隐隐有个预感,这个案件的结局也会同沈溪的案件一样,凶手是会和面具有关,却不隶属于面具。 可季凛遇到的情况不一样。 想要杀害季凛的人在此之前和季凛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而季凛自己也默认了,肇事者很可能就是面具中的一员。 这是非常直观的,间接与直接之间的关系。 那么从这个角度继续想下去,肇事者被面具惩戒,就也有了新的解读可能性。 闻冬并不否认季凛刚刚给出的那一种解读——季凛没有死,肇事者没能完成任务从而遭到惩戒。 可同时,闻冬却有了另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猜测—— “季凛,”闻冬忽然靠近季凛,唇瓣蹭过季凛耳廓,就着这样一个极尽暧昧的姿态问出与「暧昧」毫无关联的话,“或许想要杀你的人被惩戒,并不是因为没能杀掉你,而是因为,他不该杀你,你怎么想?” 比起「杀掉季凛」是面具的任务,闻冬直觉更倾向于,「杀掉季凛」是面具中的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的任务,而这个任务违背了面具中更高的权利掌控者意图,因而执行这个任务的人遭到了惩戒。 闻冬讲完这句话便向后撤了一步,与季凛瞬间拉开了距离,只是依然紧紧攫住季凛的眼睛,不放过季凛可能会有的一丝一毫细微变化。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他与闻冬对视,目光不闪不避。 病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个瞬间静止了下来,无声的对峙升腾而起,仿佛在唐初这通电话之前他们所拥有过的所有旖旎与心动,都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不过下一秒,季凛就开了口,讲出句完全出乎了闻冬意料的话—— “我怎么想…”他先是细细咀嚼般将这四个字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之后唇角忽然勾了起来,愈挑愈高,随后又给闻冬取了个新称呼,一派坦然道,“我的小玫瑰,如果你能先赐我一个吻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变狗了! —— 截止下章更新前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久久等…我是傻狗我先说,我存稿箱定错时间了…应该是昨天晚上九点更新定成今天了…这两天在外地三次元忙碌见缝插针码字,也没打开阿江,十分钟前追我文的闺蜜提醒才反应过来搞错了…「叩头谢罪Orz…」那么下章更新就还是隔日,在后天7.12晚九点,这次一定不定错,一定准时来! 感谢大家体谅支持,鞠躬,非常爱你们。 第63章 闻冬鲜少有如此时此刻这般愣怔的时候。 他当然不是没有听过漂亮的调情话, 甚至正相反,他听过太多太多了,比这含蓄亦或比这过火的, 都听过很多。 然而闻冬却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一刻这般,在听到的刹那间就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后又猛然加速,好似在胸腔内藏了一只跳羚, 过分活跃,又震耳欲聋。 不过闻冬的愣怔只是片刻。 下一秒,他就倏然阖了下眸, 心跳依然如擂鼓,但表面却并未泄露出分毫—— 闻冬唇角勾了起来, 朝季凛绽放出一个堪称昳丽的笑容,随后他向前倾身, 缓缓靠近季凛, 视线未曾有一秒钟离开季凛的眼眸,直至清晰看到那双浅褐色的眸子被自己的倒影完全填满, 闻冬的动作才暂时止住。 而同时,他的唇瓣也已无限接近季凛的薄唇, 只需要再前进极其微小的距离,就能够完全与之贴合。 可偏偏闻冬停住了动作,不再向前分毫, 无形的旖旎气流刹那间在两人狭小的缝隙间流淌开来。 “我的猎人, ”闻冬忽然开了口, 似是刻意再次这样称呼季凛, 他以一副略显戏谑的口吻一字一顿问道, “你现在, 是在向我索吻吗?” “不,”可季凛勾了勾唇,否定得毫不犹豫,他话音里带出两分近乎温柔与虔诚的笑意,“我是在向我的小玫瑰,祈求恩赐。” 闻冬呼吸瞬间一滞,他下意识抿了下唇—— 心脏跳得实在太过活跃了,他怕自己一张嘴,他那颗如跳羚一样的心脏就会直接从喉咙间跳出来,飞向季凛。 不过依然只是短暂的瞬间,想要在季凛面前保持冷静占据掌控位的念头深深扎根于脑海,替闻冬堪堪绷住了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他再次闭了下眼,便强作镇定准备就此吻下去。 然而季凛却又忽然开了口,嗓音依然含笑温沉:“我的小玫瑰,你在紧张。”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闻冬倏然睁开眼,下意识想要反驳。 然而他还未来及发出声音,唇瓣上就蓦然间多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触感—— 微凉的,过分柔软的,略显湿润的,隐隐带着血腥气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晰提醒,亦或说昭示闻冬,此时此刻,他正在被季凛亲吻。 或许因为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或许因为他们还未真正确定所谓的另一种可以同生共死的关系,亦或许季凛人格中的绅士使然,总之,这个吻并不激烈亦不深入,是浅尝辄止轻缓厮磨的。 然而也正因它节奏的轻缓,将所有的细节都仿佛无限拉长放大—— 紊乱而彼此纠缠的气息,唇瓣不断辗转厮磨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如擂鼓而又难以分辨是谁的心跳,逐渐升温的空气,还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的窗外霓虹… 这每一个微小细节都被拉长放大到了极致,以至于深深刻入闻冬的灵魂。 ……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将两人从近乎忘我的亲吻中瞬间抽离。 闻冬肩膀微绷一瞬,先一步后撤坐回了陪护小床的床边。 他刻意没有看季凛,目不斜视看向房间门口的方向。 也是直到这一刻,闻冬才终于后知后觉,这扇门上竟然有面透明玻璃… 也就是说,他们刚刚的肆意亲吻很可能早已经被小护士看了去… 想到这个,闻冬极其罕见体会到了两分称之为尴尬难堪的情绪。 不过很显然,走进来的小护士看起来比他还要尴尬难堪,她视线甚至都没往季凛那边去,只盯着闻冬,急急道:“我…我是来给你缝针的!” 闻冬这次终于没有再拒绝,而是配合伸出了受伤的手臂。 小护士看了一眼就急了,忍不住质问道:“我之前不是给你包扎得好好的吗?怎么成这样了!” 包扎带缠得极其随意,还被新鲜血液浸透了不少。 “不好意思,”闻冬答得有礼却又随意,“是我自己不小心。” 小护士还想再说什么,可她无意间一抬头,却正巧瞥到这两位唇色都透着股如出一辙明显异常的殷红,在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小护士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瞬间闭嘴不再多问了。 闻冬专心看着护士将他小臂上被血浸透的包扎带取下来,随手放置在一旁的医用托盘中,随后再次给他简单清理了一次伤口。 清理完毕,护士抬头看了闻冬一眼,提醒道:“你这伤口至少要缝八针,会很痛,我先给你上巨麻。” 护士原本就是正常提醒一句,并不需要闻冬回答,说完便重新低下头去准备麻药。 可谁知闻冬却开口阻止道:“不用打麻药了,直接缝就好。” 闻冬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敏锐感觉到余光里,季凛原本定格在他伤口上的视线倏然移动到了他侧脸。 没有侧头去看,迎着护士惊愕的目光,闻冬轻笑了一下,轻描淡写般道:“我对所有麻醉药都耐药,常规剂量恐怕对我不起作用,就不浪费医院资源了。” 这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但只有闻冬自己知道,他是耗费了多么大的勇气,又如何生生压下了长久以来形成的将自己封锁的本能,才终于踏出安全区一步,将他深埋于心底,原本打算带入土里的秘密,向季凛终于开了一道小缝。 季凛忽然将还算完好幸免于难的左手伸了过来,修长手指不由分说递至闻冬唇边,沉声道:“痛了不要忍,咬我。” 小护士动作顿住,一时间竟难以分辨闻冬刚刚那句话究竟是真的,还是故意说出来为了玩情趣的幌子… 闻冬垂眸盯着自己面前棱角分明的大手,呼吸滞了一瞬,但刹那便又恢复如常,他甚至还笑了一声,玩笑般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右手现在已经不能用了,还让我咬你左手,两只手都伤了是不是就可以彻底躺平当病号,享受我的服务了?”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季凛眉梢微挑,片刻后,他沉吟一声,一贯温和淡然的语气中竟透出两分兴味:“听起来好像很不错,那你再咬狠一点。” 闻冬:“……” 恕我直言,季凛你是真的很变态! 护士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奇奇怪怪的病房内久留了,她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之后大声警示道:“这位先生,那我就尊重你的意愿不上局麻直接开始缝针了!” 闻冬点了点头,温声应:“多谢。” 护士准备工作就绪,终于开始缝针了。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真正开始的瞬间,身体因疼痛而起的本能应激反应还是让闻冬手臂微颤了一下,眉心也下意识蹙在了一起。 确实是很痛的,毕竟闻冬只是耐药,并不耐痛。 但有如刻入骨头里的本能,闻冬立刻便控制住了小臂的微颤,眉心也重新舒展开,薄唇紧紧抿了起来,不泄露丝毫声音。 他专注于忍耐,没有注意到季凛的神情蓦然间沉了下去。 递至唇边的那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此时修长手指探上闻冬薄唇,以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撬开了他的牙关,指腹深入。 “咬下去,”季凛单手撑着床面坐直,倾身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有如蛊惑般道,“咬下去就不疼了,咬得越深越好,好不好?” 与疼痛做对抗已经近乎侵占了闻冬此时全部的心神,季凛的提议听起来过分诱人,仿若藏匿于闻冬灵魂里的某种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让闻冬终于放弃了与理智拉锯,放弃了克制,终于遵从季凛的心意,同时也或许是自己的心意,张口咬住了季凛的指腹。 自心底腾然而起的兴奋感顷刻间涌上大脑,好似真的稀释亦或掩盖掉了部分疼痛。 感受着闻冬的尖齿刺破皮肤,季凛不着痕迹呼出口气,心底的疯兽短暂得以安宁。 护士预计得很准确,不多不少,正好就缝了八针。 终于处理完毕,护士又尽职尽责交代了注意事项,才飞快收好自己的用具准备离开。 可当她将放着闻冬先前那个染血的包扎带的医用托盘端起的时候,季凛却忽然抬眸,温声道:“不好意思,可否将这个,留给我?” 护士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季凛,疑惑道:“什么?” 闻冬也终于侧过头看向季凛,眼底罕见露出两分迷茫。 “我是说,”季凛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可否将你托盘里的东西留给我?” 护士:“?” 闻冬反应过来季凛说的竟然是那条已经被他的血浸透的包扎带,大脑在瞬间便轰响一声,胸腔内原本暂时休息的跳羚更是瞬间又活跃了起来。 “你疯了?”闻冬忍不住低斥道,“那东西还留下做什么?!” 就像全然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不正常一样,季凛的视线定格在护士手里托盘上染血的包扎带上,不紧不慢道:“很好看,是你的血,你的血颜色很好看,留作纪念。” 作者有话说: 今日护士疑问:这位病人真的没有撞坏脑子吗? —— 久久等…这章之前一直写得不满意最后推翻重写了…下章继续走剧情。 「高亮」7.14-16三天基本都要全天外出,我尽量见缝插针码字,但是以我这个卡到头秃的脑袋和乌龟手速估计15号很难有更新了…先定个7.17晚九点,能早尽量早,不早就是这个点了。 感谢谅解与支持,鞠躬,爱大家。 第64章 护士惊慌丢下这位不正常的病人管她索要的东西, 转身匆匆走了。 季凛捧着那条被闻冬血液浸透的包扎带递到鼻尖,阖眸轻嗅了一下,向来淡然的神情中就透出两分餮足, 像是闻到了美味猎物的大型凶兽。 随后,他缓缓睁开眼,不紧不慢将凌乱随意的包扎带展平,又一丝不苟地将它叠整齐, 最后放在了自己枕侧,动作中透出百般珍重,如同对待难得的珍宝。 闻冬坐在一旁看了全程, 看得他全身连骨头缝都是酥的,胸腔内的心脏一下又一下震荡不已, 每一下都像震在他的灵魂上—— 或许自己骨头里也是个变态,闻冬如是想, 不然为什么季凛这样令普通人感到惊慌甚至恐怖的行为, 在自己眼里却会展露出极其惊人的吸引力? 半晌,闻冬抬手按在心口, 近乎是生硬转开了话题:“季凛,你...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闻冬想起之前, 他明明是在问季凛想要杀季凛的人遭到面具的惩戒,并不是因为没能杀掉他,而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不该杀他, 他在问季凛怎么想。 之后竟就被季凛近乎是哄骗似的骗走了一个吻。 想到这个, 闻冬又无意识般抬起手, 手指轻轻在唇瓣上按了一下。 季凛眼底划过一瞬含着欲望的笑意, 没有让闻冬察觉, 他偏开头咳嗽了一声, 终于谈起正事:“我和你的想法一致,我不觉得...面具的头目会想要杀我。” 闻冬倏然抬眸看向季凛,虽然他心底早已有了这个猜测,但现在真正听到季凛本人直接讲出这句话,还是不免心神一震。 因为这句话里的内容而震荡,也因为...因为季凛竟然真的会同他坦诚而震荡。 “客观来说,”季凛凌厉指节轻轻在病床上敲了敲,条理分明道,“如果面具的头目真的想要杀我,那么这相当于是在对警方宣战,但面具已经沉寂十三年之久了,它才重出水面不久,在这个阶段就对警方宣战,太急功近利了,不符合他们这么好的耐性。” 闻冬赞同点了点头,他正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还没来及张口,就听季凛忽然笑了一声,又转折道:“不过其实我考虑更多的是主观方面,虽说现在的面具和十三年前的面具相比起来有了很多不同,尤其是在挑选目标以及策划手段上,但同时依然有很多沿用和保留,因此在我看来,面具现在的头目不太可能是一个全新的人借用了面具这个名头,更大可能是曾经面具中的一员,那么...” 说到这里,季凛停顿了一瞬,忽然侧眸看向闻冬,他微微勾了下唇,缓声道:“那么,他应当是认得我的。” “他应当是认得我的。” 这句乍一听去稀松平常的话在此时此刻的语境中,却犹如一道惊雷在闻冬耳边炸开。 面具的头目,认得季凛。 闻冬简直无法不去深思这句话背后所暗含的深意,无法不去深思季凛同曾经的面具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牵连,可同时,他又根本不敢去深思。 闻冬薄唇微微张了张,却觉得喉咙发紧得厉害,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我的小玫瑰,”季凛的语气近乎是恶劣的,“吓到了?” 这只不过是我遍布血腥过往之中的冰山一角,这样就吓到了吗? 但闻冬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一瞬的震惊过去之后,他就又立刻恢复了如常的淡然,斟酌一瞬,闻冬如实道:“没被吓到,只是觉得意外,但想一想又觉得好像不那么意外。” 季凛没有立刻接话,他依然直直注视着闻冬的眼睛,像是想要分辨闻冬这句话的真实性。 闻冬迎上季凛的目光,不闪不避,任由他试探,亦或审度。 半晌,季凛敛了眸子低低笑了一声,不知他究竟有没有信闻冬所言,他只是终于开口讲了最后一句话,语气依然是稀松平常的:“他应当是认得我的,既然如此,对于像我这样的变态,我想比起直接杀掉我,更好的方式应当是试一试策反我,毕竟他们最擅长玩的就是诱导,不是吗?” 闻冬默然,不得不承认季凛对于犯罪者心理的揣度是真的非常精准。 季凛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已过凌晨一点。 “时间不早了,”季凛将话题收束,语气自然道,“是不是该休息了?” 闻冬今天一天是真可谓劳心劳神,之前讲正事时候还能勉强提着精神,现在想知道的问题暂时都算有了答案,虽说还有很多未知,还有很多暂时不能深思亦或不能进一步去探究的,但也都不急于一时,因此现在季凛这样一问,闻冬心神骤然松懈,困意就立刻席卷上来。 “是,”闻冬掩唇打了个呵欠,慢吞吞道,“你也该休息了,病号。” 季凛躺了下来,他一只手不太方便,闻冬帮他盖好了被子,自己也在陪护床上躺下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入睡,闻冬原以为自己不会很容易睡着,毕竟另一张床上睡的是季凛。 黑夜会将一切都放大,季凛的呼吸,季凛的体温,季凛若有似无的草木气息... 但出乎闻冬意料的,大概是他确实疲倦到了极点,亦或是季凛的草木气息确实自带安眠效果,没过多久他就睡熟了。 身侧传来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季凛在黑暗中睁开眼,如果此时有人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眼底一片清明。 病房内没有开灯,很是昏暗,可季凛的视力却好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撑着病床坐起来,向闻冬的方向探身,毫不费力精准无误找到了闻冬受伤缝针的那条手臂。 季凛一只手轻轻圈住了闻冬的纤细手腕,手掌摩挲过突出腕骨,另一只手的修长手指沿着伤口的走向轻缓摩挲。 闻冬依然熟睡,对季凛的动作毫无所觉。 季凛擅长侧写任何人的心理,却分析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只是清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确实变得不一样了,如闻冬所言,猎手只该在意猎物是否可口,不该在意猎物会不会痛,但他现在不是这样了。 明明闻冬的血很美味,颜色很漂亮,连缝针的伤口都透着股异样的美感。 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兴奋。 正相反,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他体会不到疼痛,却觉得呼吸很紧。 季凛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在意亦或心疼,他只知道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道伤口不是出现在闻冬身上,而是在他身上。 在他身上... 他身上... 心底的疯兽在这一刻又开始难以克制般叫嚣,季凛倏然阖了下眸,黑暗中疯兽伺机而动,无需隐藏,于是下一秒,他放开闻冬的手臂轻缓为他放入被中,转而从挂在一旁的长裤口袋中摸出了一把袖珍匕首。 闻冬伤口的位置长度早已深深刻入季凛的脑海,他还算完好的左手握住匕首,对准右侧小臂与闻冬伤口对应的位置,毫不犹豫,狠狠划了一道!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季凛唇角却高高扬起,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蕴满愉悦。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季凛想,赐予一个人最深的痛苦,大抵是先让他在意的人痛苦。 明明自己全身伤痕甚至躺进了急救室,季凛却一丝感觉都没有,可闻冬身上有且仅有这样一道皮肉伤,却轻易就能激得他发狂。 季凛垂眸盯着自己手臂上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看了很久,在快意愉悦的边缘竟隐约冒出一种近乎职业本能的直觉—— 所谓打蛇打七寸,那么杀害傅烟和云星的凶手,真的是在惩戒他们本人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想要惩戒的,是在意傅烟和云星的人? 云星的家庭情况季凛了解不多,但傅烟他是熟的,至少知道傅烟的哥哥傅恒是个「弟控」,如果说傅烟死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人是谁,大概除了傅烟的女友云星之外,就是傅恒了。 所以,傅恒的社会关系也是非常有必要排查的。 思路顺到这里,季凛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立刻侧身从一旁抄过手机解锁,准备给唐初发条信息。 然而打开微信,唐初的信息却先一步弹了出来—— 唐警官:季老师,你睡了吗?你之前不是让我查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吗?我查出来了,是傅氏集团,就是傅恒的公司。 唐警官:季老师你说这...是不是有点点巧? 作者有话说: 小季:我不知道什么是心疼但我希望能替老婆受伤! 雅深私立这个学校大家还记得的叭! 第65章 季凛靠坐在病床床头, 没开灯的病房内手机屏幕成了唯一光源,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透出种近乎神秘莫测的味道, 他浅褐色的眸子隐在黑暗中,眸底神色难辨。 雅深私立… 季凛薄唇微张,轻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记忆回到最初—— 这所学校最初进入警方的视线, 是因为一个失踪的女生——高小雯。 随后高小雯自己回到了家中,可众人还未来及松一口气,却先等来了她自杀的噩耗, 但这并不是这起事件的终点,反而是一个起点。 再之后, 在整个支队的步步深入,季凛的卓越分析以及闻冬的完美「卧底」三方配合之下, 终于在雅深私立中发现了一个大型威逼利诱校内学生卖-淫的组织, 而组织的头目殷辉,也就是雅深私立的校长也已成功落网。 原本季凛让唐初继续查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 只是直觉认为殷辉认罪太过干脆,认为他的这种做法是在保护整个组织背后真正的人, 而如果真的有这个人存在,那么雅深私立的股东就有很大的嫌疑—— 毕竟这个卖-淫组织明面上是一个非常正常的贫困生资助组织,而资助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股东来做而不是校长做的。 但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竟然是傅氏集团——傅烟的哥哥傅恒的总公司, 饶是季凛也确实没料到这个消息。 它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线, 在这个瞬间悄然将原本看起来毫无瓜葛牵连的两起案件连接在了一起。 雅深私立背后的股东是傅氏, 这和傅烟的死, 究竟有关系吗? 如果没有, 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如果有, 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季凛下意识抬起手,全然不顾手臂还在流血,他微阖着眸,手指用力按住眉心,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又变得愈发清晰。 片刻之后,季凛倏然睁开眼,眼底划过一瞬精光,他抄过手机给唐初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唐副队,把傅烟保姆老家的地址发给我。 发了语音,季凛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床头柜上,转而视线在病房内转了一圈,想要寻找能包扎的东西。 他个人倒是无所谓伤口止不止血,但总归不能真的放任鲜血直流,何况他现在要出去做事,因此还是需要包扎一下的。 但很显然,不可以叫护士来。 一方面,护士来了必然会吵醒闻冬,另一方面,季凛无法同护士解释自己这道伤口的来源,实话实说的话,本就受了惊吓的护士大概真的会觉得他有病。 季凛对自己的变态向来极有自知之明,他没在病房内找到能包扎的东西,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自己枕边——那条被闻冬血液浸透的包扎带。 眸光微动一瞬,季凛还是伸手将那条包扎带拿了起来,之后覆在了自己还在汩汩往外流血的新鲜伤口上。 布满干涸血迹的包扎带贴合上伤口的瞬间,季凛喉咙间溢出一声低吼,如同野兽的嘶吼,满是愉悦与餮足。 他手法娴熟用这条包扎带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转而拉下了病号服的衣袖。 如果可以季凛当然是不想穿病号服的,但他原本那件衬衣经历了一场车祸已经彻底报废,很多破损且血迹斑斑。 在医院又没有其他换的衣服,因此只能暂时将就一下。 处理好自己,季凛又拿起床头柜上手机看了一眼,唐初发来了两条消息,一条地址一条询问—— 季老师,你是想到什么了吗?和傅烟的保姆有关系? 季凛严谨回复道:对,不过现在还不太确定,等我求证之后再仔细同你讲。 发完这条信息,季凛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之后侧身从病床上下来了。 他缓步走到了一旁的陪护床旁,垂眸注视依然熟睡的闻冬。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季凛微微俯下身,再次将闻冬藏在被中的那条受伤的手臂轻轻拿了出来,之后垂下头,唇瓣靠近缝合的伤口,阖眸印下一吻。 闻冬的呼吸依然平稳而均匀,季凛喉结微滚一下,他放开了闻冬的手臂替他重新盖好被子,之后倏然后退一步,转身不再留恋般大步走向了窗边。 病房在四楼,季凛打开窗户探出头向下看,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了借力点,便不再犹豫,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攀上窗框,之后一条腿抬起跨了出去,整个人瞬间便横跨在了窗户中间,一边还在病房内,另一边却已悬空。 季凛的右手暂时活动受限不太能吃上力,但他的动作看起来依然敏捷如常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再次低头确认了一遍第一个借力点,季凛的另一条腿正要抬起一同向外跨,可病房内却忽然响起了闻冬的声音。 闻冬的声线原本同他整个人一样,是偏清冷的,但大概是此时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从而带了两分往日里没有的慵懒于迷蒙,他语气中透出疑惑:“季凛?你做什么?” 话落的同时,闻冬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第一时间打开了床头小灯,床头小灯不算明亮,但还是够让闻冬将此时跨坐在窗户上的季凛看清楚了。 闻冬立刻从陪护床上坐了起来,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季凛你说话,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在这个时间节点突然醒过来,季凛罕见愣了两秒。 随后,他忽然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右手,竖起食指比到唇边低低「嘘」了一声。 黑暗摧毁理智的高楼,让所有疯念无处遁形。 季凛整个人都向后仰悬空在外面,全凭一条腿一只手臂支撑,可他唇角却依然是微微上扬的,语气也依旧淡定自若,甚至暗含蛊惑,他说:“我的小玫瑰,要不要和我一起私奔?”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私奔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耶。 —— 久久久等...非常抱歉,这篇写得真的太头秃了,就是大纲我有,剧情我也知道,但一打开文档脑袋就空白,归根结底还是我个人笔力问题,越写到后面收束主线和伏笔就越艰难...不过大家可以放心,再艰难也一定会好好讲完这个故事好好完结的,就是以后不敢力更新flag了,还是尽所能保证隔日更,隔日没更就是真的没写出来,写出来一定会第一时间更的,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66章 季凛话音落下, 闻冬只是愣了极其短暂的一秒钟,就毫不犹豫用实际行动给出了肯定答复—— 他没有惊恐说「季凛,你是不是疯了」, 也没有质问季凛要去哪里,而是干脆利落跳下陪护床,大步走到了窗边,朝季凛伸出手, 唇角扬起一字一顿道:“私奔,就现在。” 没人能不为这样的闻冬心动。 季凛整张脸都隐在夜色中,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却亮得有如星子。 他的右手手掌不太能吃力, 手臂却还是能用的,于是右侧手臂将闻冬稳稳揽住, 抱起来带出窗外,闻冬配合环住了季凛的脖颈, 两人在悬空的黑夜中对视, 季凛轻声问:“闻冬,做好准备了吗?” 即便是这样在绝大部分正常人看来万分危险的时刻, 季凛的语气依然彬彬有礼得仿若邀请。 直到看着闻冬点了头,接受了「邀请」, 季凛才终于一勾唇角,下一秒,他松开了原本攀着窗沿的手, 带着闻冬一同坠落! 夜晚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 吃不上力的右手好像并没有给季凛带来丝毫阻碍, 他的左手同样灵活而有力, 一次次稳稳握住借力点, 暂时悬在一处缓冲, 又继续下落。 最终安稳落地,怀里闻冬和季凛自己都同样毫发无伤。 那明明是再短不过的三秒钟,却轻易让闻冬呼吸急促心跳过速手指发颤,灵魂都仿佛被推至了一个烧灼点。 但是好像这样还不够。 还差一点什么,差点什么才能够让灵魂彻底点燃,沸腾。 闻冬抬眸,目光落在季凛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此时这张脸不像往日温和而一丝不苟,额前发丝是凌乱的,眸底映出难以遮掩的,如野兽一般的渴望。 看起来比往日要生动,且真实得多。 闻冬的目光从季凛的眼眸缓缓下移,掠过鼻尖,最终定格于季凛的薄唇。 在顷刻之间,闻冬意识到了还差什么—— 差一个吻。 这个念头腾然而起的瞬间,闻冬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季凛的大手用力扣住。 季凛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知道这章短短所以明天还有! 这两天捋了一下大纲,计划是想在八月恢复日更并争取八月完结,但是不太敢做承诺,就是说尽量试一试!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67章 网约车后座, 闻冬偏头看窗外,夜色中他的神情清冷如常,唯有耳根处一抹极其不引人注意的淡淡红晕, 泄露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一排排行道树在眼前掠过恍若残影,理智知道这个时候最该思考的是越来越复杂化的案情,然而闻冬的脑海中却仿若放电影般,一遍遍回放过刚刚同季凛的那个吻。 与前一次在病房内的浅尝辄止不同, 季凛刚刚那个吻是疯狂的,是凶狠的,是近乎流露出发泄意味的, 是能让人血液沸腾灵魂燃烧的。 就是那样一个吻—— 让闻冬觉得他近乎称得上奋不顾身地同季凛「私奔」,所等待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吻。 想到这里, 闻冬不自觉从窗外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季凛。 他一偏过头去, 就撞进了季凛眸底。 季凛早已不知道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 此时此刻,那双原本总是情绪难辨的浅褐色眼眸中满是不加遮掩的餮足, 仿若刚刚饱餐后的大型猛兽。 显然,被刚刚那个吻满足到的不只有闻冬。 闻冬唇角不自觉挑了起来, 他薄唇微动正要说什么,可季凛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 季凛低头去看,之后对闻冬低声说了句「抱歉」, 就划了接听。 “喂, ”季凛低声同那边打招呼, “应宗。” 那边席应宗略显焦急的嗓音立刻通过听筒传了出来, 一连串向机关炮似的:“季凛, 你住院了?唐警官说你出车祸了, 究竟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车内太安静了,闻冬又和季凛坐得近,因此虽然季凛没有开免提,但闻冬还是把席应宗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闻冬无声笑了一下,他和席应宗也算打过两次照面了,一次一起喝酒一次一起玩射击,除了闻冬当时用射击枪指着季凛的时候,这还是闻冬第一次见到席医生这么急躁像被唐副支队长附体的模样。 季凛嗓音温和如常,一一回答:“对,在住院,是个意外,不要紧,明天就能出院了。” 听到「意外」两个字的时候,闻冬忍不住又偏头看了季凛一眼,神情中划过一瞬古怪。 季凛略一停顿,又反问道:“是唐副队,给你打电话说的吗?” 很显然,季凛车祸住院的事情除了唐初,他没有告知任何人。 “不是,”电话那头席应宗解释道,“是我今天下了手术心血来潮跑你们支队去了,结果没见着你,反倒知道这么个大事,本来当时就要给你打电话的,结果又临时被叫回去加班了,话说回来哎季凛,你也真够意思的哈,这么大事不跟我说?是不把我当朋友还是不把我当医生?” “没那意思,”被席应宗半真不假指责了一通,季凛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三言两语便挡了回去,“不是什么大事,小伤而已,真有大事肯定会找你的。” “真不愧是你,”席应宗嗤了一声,“都躺进ICU了还叫小伤。” 季凛笑了一声,淡然道:“没残没傻,确实是小伤。” 席医生拒绝同季凛再争论究竟什么才叫做「小伤」,他转口道:“你住在哪个医院来着?我看有没有我认识人,让他把你检查报告传我这边来看看。” 这次季凛倒是没拒绝,他报了个医院名字,微顿一下又道:“今天很晚了,你明天再问也不迟。” “那肯定的,”席应宗应下,停顿一瞬,他忽然问,“你有在好好住院没有偷跑的是吗?” 乍然听到这句问话,闻冬没忍住笑了一下,他立刻偏过头去压住了。 然而季凛却没有笑,他面不改色道:“当然,正准备睡了。” “那就成,”席应宗收尾道,“那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联系。” 季凛「嗯」了一声,之后他赶在电话挂断前,又忽然问了一句:“应宗,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 席应宗迷惑道:“啊?” “没什么,”季凛淡笑一声道,“只是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你「心血来潮」。” 很显然,季凛是在说席应宗今天竟然没有提前和他约好,就直接跑去市局这件事。 在季凛看来,一般热恋中的人喜欢这样,总是「心血来潮」,热衷于制造惊喜。 那边席应宗不知为何静了两秒,片刻后,他才笑了两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又随意聊了两句,通话结束,季凛放下了手机。 闻冬偏头看向他,状似无意般道:“看来你和席医生真的很熟。” 闻冬隐约感觉得出来,季凛同席应宗讲话的态度,相较于他对唐初或是警队其他的什么人,要稍微随意那么两分。 季凛不置可否,只是道:“认识得久。” “怎么认识的?”闻冬随口问,“同学?” 这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闲聊问题,却不知季凛为何沉默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不是,偶然认识的。” 闻冬「喔」了一声,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他现在能立刻接受或者说消化的,便话锋一转,语气自然转开话题:“那么季先生,你之前从医院跳窗出来,也是心血来潮吗?” 季凛微滞,侧眸看向闻冬。 他很清楚闻冬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你也是心血来潮吗?也是...仿佛恋爱中吗? 闻冬抬眸与他对视,目光不闪不避。 半晌,季凛眸底缓缓漾起两分浅淡笑意,他坦诚而直白道:“从医院跳窗不是心血来潮,但邀请你一同私奔是。” 闻冬又听见了自己仿若能够震荡鼓膜一般的心跳声。 短暂的沸腾过后,闻冬移开视线轻嗤了一声:“现在说得好听,如果我当时没有醒来,你不就自己偷偷跑了。” “没有如果,”季凛并不否认,反而近乎无赖般道,“我的小玫瑰总是同我心有灵犀。” 闻冬发现这场车祸给季凛带来的最大变化,大概就是他忽然在自己面前像是丢掉了一层温和外壳,变得坦荡很多,也锐利很多。 因此虽然季凛的态度堪称无赖,但这种变化依然让闻冬很受用。 但他还是强调道:“如果还有下次,希望你能直接叫醒我。” 任何时候,都请叫醒我,与你私奔,与你同进退。 季凛毫不犹豫应了下来,车子正好到达目的地,两人开门下车,并肩进了楼里。 季凛先带闻冬回了家,接下来他们要去的地方实在不适合穿病号服。 径直打开衣柜,季凛从中先找出了一件冲锋衣给闻冬。 —— 次日清晨刚过六点,雅深周边一处偏远山村的一户人家刚刚升起炊烟,木门就被叩响了。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冲锋衣手持登山棍的年轻男人。 闻冬压低了嗓音问季凛:“确定是这家吗?” 他的特殊能力这次来得很是时候,就在大约十分钟前。 因此此时此刻,除去独属于季凛的草木气息之外,闻冬清晰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苦涩味道,就从面前这扇门中传出。 作者有话说: 来了!久等! 明天尽量继续日,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68章 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婆婆站在门口,她费力仰起头看向门外的闻冬和季凛,眯着眼辨认:“你们...找谁?” “老奶奶您好, ”闻冬开了口,语气温和中透出两分自然的尊敬,“我们是来这边登山的,到得太早, 怕上山不够安全,就想问一问能否在您这里暂时歇一歇,等稍晚些再上山。” 其实这个借口是经不得推敲的, 但闻冬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语气又极其真挚, 因此老婆婆听后根本没细想,立刻热情招呼道:“行, 这有什么不行?快快请进。” 边说她边脚步蹒跚走到了门侧, 给闻冬和季凛让出了通路。 闻冬和季凛目不斜视,跟在老婆婆身后进到了里面客厅。 不过其实说是客厅, 也只是面积很小的一间房,甚至没有沙发, 只有两张木板凳。 “坐,坐,”老婆婆指了指木板凳道, “我去给你们倒水。” 闻冬和季凛没有拒绝, 只是认真道了谢。 老婆婆暂时转身离开后, 闻冬一偏头, 就撞进了季凛的眸底。 季凛垂眸看了闻冬两秒钟, 唇角忽然就缓缓挑了起来。 闻冬莫名:“你笑什么?” “没什么, ”季凛摇了摇头,语气好似染上两分揶揄意味,“只是觉得我的小玫瑰,确实很尊老爱幼。” 闻冬一顿。 他立刻从季凛这句话里,听出了两分更深的含义—— 还记得在沈溪那个案子中,他们第一次合作,季凛曾经说过,说闻冬提起陆梦婷的时候,和看到沈溪尸体时候的眼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悲悯。 季凛当时说很好奇闻冬究竟是曾经有过何等不同寻常的经历,才会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就总会生出一种好似众生皆苦一般的感同身受。 不过那时候的两人还互不信任,且针锋相对,闻冬自然不会给他答案。 而现在季凛口中的「尊老爱幼」,闻冬听得出来,季凛其实同样是在说他看向老婆婆亦或看向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房子时候,所自然流露出的悲悯神色。 不过这一次,闻冬没再同季凛较劲,他坦然一点头,随后语气轻松道:“抱歉,看得多了的自然反应,其实说不定人老奶奶一个人住在这里比我要开心很多,并不需要我觉得悲悯。” 像是没想到闻冬这次会这样直接讲出「悲悯」两个字,季凛稍微挑了挑眉,他没有追问「看得多什么了」,而是近乎有两分较真道:“你过得不开心吗?” 没想到季凛的关注重点竟然是这个,闻冬微怔了一瞬,忽然飞快转了下头,确认了老婆婆还没来,闻冬立刻靠近季凛,抬手拉开了季凛冲锋衣的拉链,随后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开心,”这之后,闻冬才弯起眉眼笑了一下,“遇到你之后确实开心了不少。” 季凛并不是照进他黑暗过往里的太阳,相反,季凛是与太阳相反的另一面,可于闻冬而言,这恰恰是最致命的吸引。 闻冬的相貌本就生得冷艳,他又很少像现在这样笑得可以说是毫无阴霾,因此这一笑近乎称得上冰雪消融。 在这一刻,季凛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暗暗涌动,挣扎甚至叫嚣,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而与此同时,闻冬忽然微微蹙了下眉,略微讶异看向季凛—— 闻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鼻尖总是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在这一刻好似些微起了变化,好似变得忽浓忽淡。 不过还不等他再去细思,鼻尖就又多出了另一股越来越近的苦涩味道—— 是老婆婆倒完水回来了。 显然,闻冬先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他知道老婆婆并不开心,至少这个当下很不开心,毕竟没有什么开心的人,身上会散发出这样浓郁的苦涩味道。 而至于不开心,或者说难过的缘由,季凛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并且在来的路上告诉闻冬了。 而这也正是他们此次来的目的。 如果真的能够证实季凛的猜测,或许能为傅烟一案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来了!季凛和闻冬回忆那部分指路23章—— 第69章 老婆婆端着两个纸杯脚步蹒跚走了回来, 闻冬和季凛都立刻双手去接,并认真道了谢。 “不谢不谢,”老婆婆又从厨房里拖出了一个木板凳, 在闻冬和季凛对面缓缓坐了下来,之后摆手道,“我这…这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只有白水。” 她讲话语速很慢, 语气也很沧桑,或许是因为年龄本身,又或许是因为经历。 “白水就足够了, ”闻冬立刻真诚道,“麻烦您了。”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游客, 而是带着目的来的,虽然这个目的是和查案相关, 但如果再让老人家太过费心, 闻冬心底依然有两分愧疚。 “不麻烦不麻烦,”老婆婆又摆了摆手, 之后随口闲聊起来,“你们…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玩的?” “雅深, ”闻冬捧着水杯答,“我们是从雅深过来的。”“ “雅深?”老婆婆浑浊的双眼中微微闪过一瞬惊讶,她轻叹道, “好巧呦, 我家丫头也在雅深做工的。” 这自然是闻冬和季凛早就知道的, 因为老婆婆不是别人, 正是傅烟家保姆陈秋花的母亲。 但听老婆婆这样说完, 闻冬和季凛都还是立刻不约而同做出了一副惊讶神情, 季凛不动声色,仿若闲聊般问:“这么巧,您女儿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还是季凛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老婆婆将目光转向他,打量了两秒就笑了笑,缓缓道:“她和你们这样的有钱人家小孩不一样,她自小就在这山沟沟里长大,勉强念完了中学就没再念书了,去到雅深那种大城市还能做什么?也就是做一做保姆家政这样伺候人的活儿罢了。” 虽然季凛和闻冬穿的就是登山游客最常穿的冲锋衣,但两人样貌太好,一举一动间透露出来的优雅贵气更是难以遮掩住的,也就无怪老婆婆讲出这样的话了。 不过很显然,老婆婆只是这样感叹一句,她并没有什么仇富心理,转口便又说道:“不过还好,我那丫头现在碰上的雇主是个好相与的,从来不刁难她,还可有礼貌…” 这样说着,老婆婆浑浊双眼又盯着季凛看了两秒,之后忽然道:“哎这么一看,那雇主瞧着也就同你一般大,模样也很俊,是个不错的人呐。” 闻冬和季凛都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老婆婆口中的「雇主」,应该说的就是傅烟了。 和季凛年龄相仿,相貌英俊,为人温和守礼,都能对得上。 季凛配合牵了一下唇角,又不动声色问:“您见过他?” “见过一次,”老婆婆眼神飘远了一瞬,像在回忆,她缓声道,“是去年了,去年…我丫头接我去了一次雅深,她那雇主知道我去了,竟说什么都要请我吃饭,赶我回来之前还给我送了很多东西,实在太客气啦。” 闻冬和季凛都并不意外,毕竟这一听就是傅烟会做的事情。 闻冬稍稍偏头,和季凛对视了极其短暂的一眼,转而收回看向老婆婆,朝老婆婆笑了一下,之后语气轻松问:“您什么季节去的?喜欢雅深吗?” “去年年初,天还没热起来那阵,”老婆婆答了一句,神态好似更飘忽了,而与此同时,闻冬清晰闻到老婆婆身上散发出的苦涩味道比起先前变得更为浓郁了,只听她又长长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我一辈子在这山沟沟里过惯了,不习惯那种大城市,我们这小地方,邻里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像那大城市,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呦。” 先前唐初给的资料显示,陈秋花去到傅烟家当保姆也正是去年年初,和陈秋花的母亲去雅深可以说是同一时间段。 再结合老婆婆这段感慨,以及她此时此刻情绪中浓郁的苦涩味道,这一步步都在越发肯定季凛的猜测—— 那就是,在去年那个时间段前,陈秋花一定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让她突然转到了傅烟家做保姆,也让她的年迈母亲突然去了雅深。 而这件事情,很可能同她女儿有关,也很可能同傅烟的死有关。 闻冬笑了一下,并没有和老婆婆辩驳,只是顺着又问了一句:“您那时候是去雅深玩吗?” 然而一听到这个问题,老婆婆神情却蓦然一变,她立刻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语气苦涩道:“不是去玩的…怎么会,怎么会是去玩的呢…” 闻冬知道这个问题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明确答案了,过度追问反而可能引起老婆婆的警惕,因此他转口仿佛闲聊般道:“其实雅深也有还不错的地方,有机会的话,您还可以再去逛一逛。” 谁知老婆婆听后却又摆了摆手道:“不去喽,我一把老骨头不想折腾,我丫头也快回来陪我了。” 闻冬和季凛又立刻飞快对视了一眼,老婆婆这句话里透露出了一个事先他们都不知道的信息,那就是——陈秋花要辞职回老家了! 但表面上,季凛只是略显惊讶般挑了挑眉,好似好奇般问:“哦?那您女儿以后不在雅深工作了?” “不喽,”老婆婆叹道,“我在这边是一个人,她在那边也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她想回来,我们娘俩也能有个伴儿。” 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了,近乎就要触及到季凛先前猜测的核心了,季凛正要进一步问下去,可他冲锋衣口袋中的手机却忽然震动了起来。 季凛摸出来看,发现是唐初打来的。 “抱歉,”季凛只好先站起身,语气歉然道,“你们先聊,我去外边接个电话。” 话落,他就握着手机转身出去了。 闻冬不着痕迹蜷了一下手指,将季凛刚刚没有来及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您女儿在雅深一直没成家,没要孩子吗?” 这句话问出口,闻冬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 因为他知道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了,季凛的猜测,要应验了。 果然,下一秒,鼻尖充斥的苦涩味道就在瞬间达到了一个顶峰,老婆婆抬手按了按眼角,叹息道:“家散了,孩子…孩子也没了,你说我这丫头,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这句话重重敲在了闻冬心脏上。 因为他还清楚记得,当初陈秋花告诉他们的是,她有个十七岁的女儿,在老家上学! 而现在老婆婆的话无疑推翻了这一点,应证了季凛的猜测——陈秋花的女儿已经死了。 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自杀。 像高小雯一样,自杀于16岁。 而自杀的缘由,或许也同高小雯一样… 闻冬喉头哽住,一时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不过不等他开口,季凛就回来了,他面上依然是与往常无异的温和淡然,可走到闻冬身边坐下时候,却朝闻冬晃了晃手机。 闻冬清晰看到季凛的手机界面上,打了一行字——唐副队说,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闻冬倏然抬眸看向季凛。 作者有话说: 来了!问询陈秋花指路55-56章。 明天继续!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0章 赶回雅深的路上, 极少见是闻冬开的车。 原因无他,虽然季凛的身体素质确实变态到了一般人不能比拟的程度,可他毕竟是个才从ICU一日游出来就又连续开了近四小时车的病号。 当然了, 病号本人并不觉得再开四小时回去有什么问题。 是闻冬不愿意了。 在季凛两次试图说服闻冬之后,闻冬向来沉稳冷静的性格竟莫名被季凛激出了两分火气。 “季先生,”闻冬甚至又用上了这个客气的称呼,他面色不虞淡声问, “你现在是在表露对我开车技术的质疑吗?”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这样问,季凛眉梢微挑,垂眸注视了闻冬两秒钟, 忽然勾唇笑了一下,他语气温和反问道:“怎么会?我对我的小玫瑰的任何技术, 都不会有任何质疑。” 闻冬理智上知道这不过是句说来哄他的好听话,可大抵是被季凛顺从的态度取悦到了, 闻冬本来好似冰霜的神情还是软化了两分。 但也只是软化两分罢了, 闻冬依然没给季凛什么好口气,只是不置可否道:“既然没有质疑, 那就请你暂时收一收你那时刻维持的绅士风度,坐上副驾驶, 可以吗?” 在闻冬看来,季凛坚持开车的理由无非是他那仿若刻在人格里的绅士风度。 季凛眉梢又挑了一下,随后他从善如流上了副驾驶。 直到车子驶上正路, 季凛才忽然开口, 不紧不慢道:“有个问题我想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下, 我坚持开车不是因为所谓的绅士风度, 而是因为...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小玫瑰辛苦。” 或许是因为季凛极少会用「我不想」这种象征个人意愿的词语表达, 因此他这句话中罕见停顿了一下, 像是不知道是否将自己的意思传递到位了。 没想到季凛会这样说,闻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片刻后,他目视前方,面色依然沉静一如往常,细看却又能发现眉眼比起平时要软和些许。 “不辛苦,”闻冬边动作熟练干脆过了一个弯,边云淡风轻般道,“我不是需要时刻被你保护被你照顾的角色,我也可以照顾你。” 并不适应讲这种话,闻冬说完立刻就切了话题提起正事:“你之前猜测得没错,陈秋花的女儿确实已经死了,时间的话,应该就是去年年初。” 因为是那个时候,陈秋花的母亲去了雅深。 而也是那个时候,陈秋花转到了傅烟家当保姆。 可闻冬这句话讲完,却罕见没有立刻得到季凛的回答。 正好红灯,闻冬偏头看了季凛一眼。 却见季凛眸光飘远,好像在愣神。 闻冬眉头微蹙,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季凛?” 季凛倏然回过神来,他侧头看了闻冬一眼,在侧过头的瞬间唇角就自然勾起了温和弧度,语气歉然中微微含着两分笑意:“抱歉,我很久没被照顾过了,乍然听到觉得有两分新鲜,你刚刚说什么?” 闻冬敏锐注意到了季凛的用词——很久。 不是很少被照顾,而是很久没被照顾。 虽说季凛很少被照顾当然也是事实,因为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都太无懈可击且太强大了,好像这样的人生来就该被依赖而不是被照顾。 但季凛说的是「很久没被照顾过了」,也就是说,他或许很久以前,也曾扮演过一个被照顾,也要依赖别人的角色。 那会是多久以前? 闻冬立刻想起了之前唐初告诉他的,季凛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 那么...季凛说的「照顾」是指父母尚在人世的时候,还是说季凛也还有过其他亲人? 闻冬在这个瞬间恍然发现,他对季凛的好奇同开始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在这一刻,闻冬开始渴望了解季凛的过去,开始渴望真正走近这个人,而不再永远蒙着一层雾看他。 然而闻冬薄唇微微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心里疑问问出口。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傅烟一案总算有了些许眉目,竟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没有丝毫时间留给他们再去讨论私事。 见闻冬沉默没出声,季凛迟了两秒还是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 季凛点了下头算作赞同闻冬的想法,随后缓声道:“我已经和唐支队讲过让他派人去看守所见殷辉了,殷辉虽然不愿透露组织背后的人,但他应该还是能够配合告诉我们,他的组织中是否曾经出现过一个叫陈晴的女生的。” 陈晴是陈秋花的女儿,在陈秋花离婚之后女儿就改和她姓了。 之前陈秋花骗季凛他们说自己的女儿在老家念书,当时唐初在系统内查到的信息也确实如此。 然而在闻冬和季凛对陈秋花母亲套话之后得知,事实情况却并不是这样的,事实是陈晴一直都在雅深念书。 这原本算不得什么关键信息,可陈秋花为什么要将这个信息隐瞒下来? 这个信息又为什么连系统内都查不到? 自先前高小雯失踪以来所发生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在闻冬和季凛脑海中串起了一条明晰的线。 现在,只等一个答案了。 闻冬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问道:“唐警官他...还不知道你从医院偷跑出来了吗?” “不知道,”季凛果断摇头道,“我接起电话他就后悔了,说太早打扰到我休息了,本来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我问之后他才说有了新的受害者,但他不让我去现场,说等到了之后会发照片给我。” 此时刚刚过清晨六点半,确实还很早,尤其是在唐初眼里,季凛还是个不折不扣需要好好休息的病号。 因此唐初不让季凛去现场。 不过这也正巧合适,毕竟他们现在开车回去还得要近四小时,确实没法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正说话间,季凛手机震动一声。 季凛立刻解锁去看,两秒钟后,他眸光微动,沉声道:“确定了,陈晴真正就读的学校,就是雅深私立。” 虽然对这个答案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真正听到的瞬间,闻冬还是心惊了一下。 不等他再说话,季凛已经一个电话干脆利落打给了唐初,接通后直入正题道:“唐副队,请陈秋花到市局,我要亲自审她。” 作者有话说: 暂时不太懂没关系,下章就通了哈! —— 另外再说一下更新的问题... 首先还是想说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带给大家不好的追更体验。 另外解释两句,我是真的非常非常不愿意鸽大家,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尽快但也一定尽好地讲完这个故事,所以每次立更新flag的时候都是真的希望能这样做,也在当时觉得能够做到,但是在真正写更新的时候状态就又完全不受我自己控制了...所以最后总是造成这样的后果,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接下来的想法还是不立短期flag了,立个长期的,十月前正文完结,这中间更新不定,都看当时状态为准,小可爱们可以等十月来看,也可以想起来了来看一眼这样。 之后这篇完结会有抽奖,番外免费这样的补偿措施,还计划后面开一篇大概十万字连载期免费的短篇作为补偿,具体题材会等后面再同大家商量,这都是后续的问题,暂时就是,一定一定好好讲完这个故事。 最后,承蒙大家喜爱理解,不甚感激,鞠躬。 第71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闻冬和季凛一到, 唐初立刻就迎了上来。 他语气关切:“季老师,你还好…” 然而在看清季凛此时形象的瞬间,唐初关切话音就倏然止住了。 片刻后, 他敏锐道:“季老师,你骗我!你是不是早就从医院跑了?绝对是!” 要不然唐初和季凛共事多年,唐初可还从没见季凛穿过这种休闲T恤配工装裤! 不要说来局里上班时候没有,就是休息时候偶尔聚会, 季凛也都是万年不变的白衬衣黑长裤。 因此现在,季凛这一看就绝对是早就从医院跑了去做了什么事情,才故意这样穿的! 唐初顿时更急了, 他眉心紧皱,忍不住突突道:“季老师你现在这身体状况, 如果可以我都恨不得让你视频审讯了,你怎么还自己乱跑?!” “没那么夸张, 只是去核实了一个猜测, ”季凛唇角依然勾起温和弧度,他轻轻摆了摆手, 轻描淡写就将话题转开了,“陈秋花来了吗?” “来了来了, ”见季凛看起来确实状态还好,现在也确实时间紧迫,唐初只好也讲正事道, “已经在审讯室等着了, 季老师, 小闻先生, 你们是怀疑她有嫌疑吗?” 季凛淡淡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转而又问:“你之前说新的受害者不是情侣, 是只有一个女性是吗?” “没错,”提起这个唐初就直挠眉毛,他语气显出两分焦躁,“现场和尸体初步分析情况都和之前云星的情况非常相似,但最大的区别是这次受害者只有一个人,所以现在还是很难确定到底能不能和傅烟云星的案子并案处理。” “我知道了,”季凛温声应下,“先审陈秋花,新的受害者等万法医出了尸检报告再进行下一步分析。” 唐初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一同往审讯室走,闻冬从进市局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更准确来说,是从到达市局门口,看见季凛脱掉冲锋衣之后就没再说过话,他的眼前一遍遍回放那一瞬间看到的,季凛小臂上新添的一道伤口。 闻冬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对画面的记忆能力堪称过目不忘,更何况这是季凛身上的伤口,闻冬当然看过一次就已经将他每一处伤口的位置都深刻脑海。 因此闻冬完全能够确定,季凛右臂上的那道伤口是新添的。 更何况,何况那道伤口和自己的伤口…位置长度都极其相似。 闻冬之前一直没看到,是因为先前季凛穿的病号服是长袖的,等后来到季凛家之后,季凛换衣服,闻冬出于礼貌是在客厅等的,而等季凛换好出来,就已经穿上了冲锋衣,那道伤口从始至终就没暴露在闻冬眼前过。 直至刚刚季凛把冲锋衣脱掉了,才终于让那道伤口显现在闻冬眼前。 看到的那一瞬间,闻冬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也同时重重一跳。 他大致能想出来季凛为什么要给自己添上这道伤口,可也正因为能想出来,才愈发觉得心尖涌起的感受极其陌生——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想要与他共同承受他的伤疤与疼痛。 闻冬想,季凛之于他,就像罂粟之于瘾-君-子,诱惑力极强,他必须强迫自己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的冷静,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轻易跌入名为季凛的深渊,为他成瘾。 进入审讯室内,陈秋花抬起头看过来。 她依然是上次见的模样,连衣服都还是之前那套,神情看起来也依旧唯唯诺诺。 唐初在单侧玻璃外戴耳机听,闻冬和季凛并排坐在了陈秋花对面。 季凛垂眸盯着陈秋花看了两秒钟,之后他薄唇微张,忽然抛出个让陈秋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他淡声问:“陈女士,冒昧问你个很没意义的问题,如果你和你女儿同时掉水里了,只能被救起一个,你希望被救起的人是你自己,还是你女儿?” 陈秋花霍然抬头看向季凛,她略显浑浊的眼底在此刻却蓦然闪过一道精光。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2章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陈秋花就又低下了头,好似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唯唯诺诺模样。 她嘴唇动了动,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嗫嚅问:“警官…您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季凛唇角依然勾起温和弧度,他嗓音温和语气轻松, 那模样根本不像在审讯,倒更像是闲聊:“不为什么,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只是个很没意义的问题罢了,我随便一问, 陈女士也就随便一答,可以吗?” 陈秋花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季凛一眼, 季凛垂眸看她, 目光不闪不避,神情中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安抚意味。 在这样的注视下, 陈秋花不自觉就懈了两分心神,她轻叹一声, 终于喃喃开口:“那当然…当然是希望我的囡囡能被救起来了,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比自己活得久, 过得好?” 其实陈秋花这句话说得很质朴, 也很真诚, 可闻冬却在听到的瞬间挑了挑唇角, 莫名勾出个好似自嘲的笑。 那其实只是一刹那, 闻冬也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可季凛却像是同他有心电感应般,忽然就偏头看了过来。 仿若刻在闻冬骨头里的本能,让他的失态永远只是一瞬间,在察觉到有目光投向他的同一时间,闻冬就立刻又恢复了与往日无异的淡然沉静。 季凛垂眸注视闻冬,那双总是让人难以辨明情绪的浅褐色眼眸缓缓眨了眨,在这一刻,竟莫名让闻冬从中读出了两分近乎关切的意味。 对这样的关切极不适应,闻冬下意识偏开了视线转而看向陈秋花,略顿一瞬,他薄唇微张开了口,语气真诚道:“抱歉,刚刚走了一下神,我只是在想,陈女士,您真是位好母亲。” 闻冬这句话明明是对陈秋花说的,却又同时像是给了季凛一个解释—— 不需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在听了陈秋花的话之后,心生感慨而已。 余光中注意到季凛终于收回了目光,也看向了陈秋花,闻冬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闻冬说这样一句话,陈秋花略显浑浊的双眼微微瞪大了,眼底划过一瞬茫然,她忍不住低喃出声:“好母亲…我也算好母亲吗…不,我不是…我不是好母亲,我都没有保护好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啊!” 说到最后,陈秋花的音量蓦然提高了,嗓音中都染上了哭腔。 虽然此时闻冬闻不到情绪,但陈秋花的情绪已经根本不需要去闻,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这一刻,她浓厚的悲伤。 闻冬略微偏头,和季凛对视了一眼。 季凛微微点了下头。 耳机中传出唐初的声音,听他疑惑道:“季老师,小闻先生,你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陈秋花她女儿究竟出什么事了?” 季凛神情毫无变化,就像根本没听到唐初的问话一样,他沉静目光落在对面陈秋花的悲恸身影上,温和嗓音中就又不动声色含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不,陈女士,你不必自责,错的本就不是你,错的是那群只为一己私欲而罔顾他人意愿,早已磨灭了人性的动物。” 听到季凛的话,闻冬微微怔了一瞬,立刻就又反应过来了,季凛是故意这样说的。 季凛本人向来情绪淡薄,即便是面对罪大恶极的罪犯,他也鲜少能有什么评价,甚至不会表露出丝毫厌恶的情绪。 那么很显然,此时这句明显含有情绪诱导意味的话,就是季凛故意说出来给陈秋花听的。 而事实证明,这很有效—— 季凛话音刚落,陈秋花就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她眼神中透出股仿佛与这个年龄相悖的执拗,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然发现了唯一的稻草那样紧紧盯住季凛,陈秋花急切寻求认同:“警官,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你也觉得那就是群根本不配称之为人的畜生对不对!畜生就该受到惩罚!所以我没做错,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想给我的囡囡报仇,我只是想让畜生也体会体会,失去至亲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什么都没做错…没做错!” 陈秋花一遍遍重复着「我没做错」,与其说是在说给季凛听,倒不如说她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不要后悔早已不可挽回的,已成定局的结果。 看着状似癫狂的陈秋花,闻冬倏然阖了下眸,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悯。 再睁开眼,他的神情就又恢复了如常的冷然与坚毅。 季凛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唇角弧度有如雕刻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再去回答陈秋花的问题,没有再表露赞同,也没有去分辨对错,季凛只是轻描淡写又问了一句:“陈女士,你给傅烟下药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过一瞬后悔?” 耳机中传出唐初夸张的一声倒抽气,前一秒还癫狂神智不清的陈秋花,这一刻却像倏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止了哭喊,直愣愣盯着季凛看,眼底一片空茫。 审讯室室内与室外,都顷刻间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个呼吸间,陈秋花终于,很轻很轻,很迟缓很迟缓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3章 那明明只是极轻的一个点头罢了, 无声无息,可于陈秋花而言,却好似在这一刻, 听到了如千斤重的高墙轰然倒塌的声响。 再小的秘密保守久了都会疲累,更何况是杀人这样的秘密? 一面单向玻璃之隔的审讯室外,所有聆讯的刑警都不自觉张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招供。 半晌, 其中一名刑警艰难开口,语调晦涩问出众人心声:“为什么...?” 上次问询陈秋花时候,他们也是在的。 他们亲眼看见过, 亲耳听见过陈秋花讲述傅烟的好,表达对傅烟之死的惋惜。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唐初重重叹了声气, 沉声道:“因为傅恒。” 傅烟的亲哥哥,傅恒。 在这个瞬间, 唐初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还记得我们之前查出来的吗?”唐初转身看向众人, 他眉峰敛起,收紧的下颌角轮廓显得刚毅而严肃, 语气很沉,“雅深私立背后最大的股东, 是傅氏。” 雅深私立以本校学生为成员建立的卖-淫组织,明面上的组织头目是雅深私立校长殷辉,但他们先前就早已有所猜测, 认为殷辉背后还有人。 现在看来很显然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傅恒。 这两个案件原本就是相交织的, 并不是巧合亦或偶然。 “陈秋花的女儿也是这个组织的受害者之一, ”唐初一字一顿道, “陈秋花为了替女儿报仇,为了让傅恒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选择了杀害傅烟。” 前一次问询陈秋花,陈秋花所讲述的傅烟的好是真的,对傅烟之死的惋惜也是真的。 她只在一件事情上说谎了,还是件表面看起来毫无说谎必要的事情—— 就是她女儿高中所在的学校。 但事实是,这确实有必要说谎,有必要作假。 因为这正是她的犯罪动机所在。 只不过... 只不过,审讯室内,闻冬抬眸看向陈秋花,忽然问:“陈女士,上次问询时候,你一直说傅烟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了,看来你真正可惜的,不是傅烟的死本身,而是可惜傅烟是傅恒的弟弟,是吗?” 这是个乍一听去有两分绕的问题,但陈秋花微愣一下,就还是听懂了,她法令纹极深的唇角像是想要微提一下,却没能成功,最后只是叹了声气,轻声道:“没错,可惜了,如果他不是那个畜生的弟弟,他就不用死的。” 从始至终,陈秋花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杀死傅恒的弟弟,让傅恒痛苦。 但在开始时候,陈秋花一定没想过,傅烟是那样一个和他哥哥完全不同的人,她切实和傅烟朝夕相处过,切实体会过傅烟的好。 因此觉得可惜,因此会后悔。 但她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可能也曾有过短暂的动摇,但想要报仇,想要惩戒的情绪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让她最终做出了这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过至此,这整起案件中依然还有很多疑点,比如... 审讯室外聆讯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唐初扬声应了句「进」,万法医的助理风风火火冲进来,语速飞快道:“唐sir,尸检报告出来了!” 唐初重重一扣耳机,朝审讯室内的季凛和闻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来。 闻冬和季凛起身向外走,在两人即将推开门出去的刹那间,身后陈秋花忽然喃喃出声,不知是在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你说...小傅会原谅我吗?” 闻冬和季凛脚步滞了一瞬,但没有人回答陈秋花,转而便推门走了出去。 唐初迎上来,简明扼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这边剩下的交给我,重点还是放在面具在这起案件中的参与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很显然,面具在这起案件中依然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依然类似于先前的沈溪一案—— 主诱导及收尾。 这也正是这起案件中的疑点所在—— 陈秋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政服务人员,是如何知道那样一个管理缜密的大型卖-淫组织背后真正的主导者的? 换句话说,是谁告诉她的? 是谁诱导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复仇? 又是谁替她在她女儿个人留档信息上做了手脚,让连唐初这样级别的警官都查不出问题? 再有,是谁做了收尸抛尸工作? 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秒,都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两人都并不觉得能够从陈秋花嘴里得到过多和面具相关的有用信息。 就像上次审韩扬和韩安一样。 从某个角度而言,无论是韩扬韩安还是陈秋花,他们也都不过是面具的一枚棋子罢了。 面具真正的头目,借这一枚枚棋子之手,来一次次实现自己所谓惩戒「作恶者」的自我高潮。 大概知道闻冬和季凛所想,唐初苦笑了一下,但还是认真道:“我会尽力。” 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唐初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季凛神色,语气斟酌道:“季老师,你也倾向于傅烟是完全无辜的,是吗?” 傅烟是季凛认识的人,唐初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残酷,但又不得不问。 不过并不意外的,听到唐初的问题,季凛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点了下头,淡声道:“主观来说,以我对傅烟为人处世的不全面了解,我不觉得他会做出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事情;客观来看,一来他和傅恒年龄差大,那个组织初步建立起的时间,傅烟应该还没有踏入社会,二来傅烟虽也在傅氏,但他工作领域一直和傅恒交集很少,至于第三点...” 略一停顿,季凛唇角缓缓勾了一下,笑容温和依旧,但在此时此刻看来却莫名显出两分嘲讽,他慢声道:“三来,傅恒弟控应该是名副其实,他大抵不会让自己最爱的弟弟踏入这趟浑水。” 但不等唐初再说什么,季凛就又转折道:“不过以上都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事实情况还是要请傅恒来,听他亲口说了。” 唐初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说这个,只是略显暴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现在看来这案子又复杂化了。” 至于为什么复杂化,唐初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将傅烟和云星的死当作一个案件在调查,虽然季凛提醒过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每个人心里都希望只有一个凶手,或者至少是像沈溪案那样,两个凶手是协同合作有联系的,可以被一网打尽。 然而现在... 杀害傅烟的凶手陈秋花已经坐在这里,动机明确手法清晰。 可她和云星之间却毫无关系。 不仅如此,现在外面还有新的受害者等待他们分析。 另一个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 闻冬和季凛都没再多言,转身跟随万法医的助理要往法医室走。 然而在拉开聆讯间门的一瞬间,闻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又突然出现了。 鼻尖顷刻间充斥满了种种味道,不过此时此刻,这味道大多都是类似的,基本就是忧心焦虑这样的情绪,只是味道的轻重略有不同罢了。 闻冬知道这样忧心焦虑的情绪自然出自在场的唐初以及一众刑警。 然而充斥鼻尖的种种味道里,还是有两个味道极其特别。 其中之一,自然是身旁季凛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 而另一种,则类似巧克力被炙烤过后的味道,甜而苦,又略带烧灼。 像是一种非常规的热爱。 闻冬偏头看向唐初,忽然问:“局里来人了吗?” 唐初微微一愣,随后他一拍额头,立刻道:“我这脑子...彻底忙忘了,问询室有人,是云星的那个义兄。” 闻冬微微蹙眉,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鼻尖的味道。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那种独特的,奇怪味道好像正是从问询室传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4章 闻冬下意识抬步朝问询室走去。 不过还不等他走到, 鼻尖那股奇怪的味道就忽然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味道。 当然,不是指闻冬又完全闻不到味道了, 而是说他没再闻到有别于先前已有的味道。 也就是说,那位此时在问询室里接受问话的,云星的义兄,此时此刻的情绪非常平静。 因此才会不再散发出任何味道。 闻冬又不自觉微蹙了下眉。 毕竟没有多少普通人能够坐在警察局这种地方还情绪平静, 尤其是这人还是受害者的家属。 “小闻老师,”季凛一贯的温沉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好似很不经意般问, “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闻冬脚步蓦然一顿。 季凛其实有段时间不这样称呼他了,因为近来好像都没有用到他替市局做所谓的微表情分析。 然而现在, 季凛却又一次这样称呼了他。 像是将自己放在一个更低的姿态,向他请教。 但闻冬很清楚, 这不过只是表面罢了。 与其说是请教, 不如说又是一种试探。 闻冬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够注意。 在他刚刚闻到那股奇怪味道的时候,他下意识就问了唐初, 局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不然难以解释这股奇怪味道的来源。 但其实,这个问题放在当下那个场合, 是很突兀的。 毕竟他当时甚至还没出聆讯间的门,根本看不到外面情况,当时外面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响动。 唐初向来心大, 他除了在面对案发现场和嫌疑人时候会表露出与职业相称的敏锐之外, 其他时候总是很粗神经, 因此大概不会觉得闻冬这个问题有哪里古怪。 可季凛不一样。 闻冬十分清楚, 季凛的敏锐简直是刻在他骨头里的本能。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 必须无时无刻不保持警惕, 不然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他察觉出什么。 虽然闻冬确实对季凛怀有可以称之为爱情的情感。 但这与他依然想要在季凛面前有所隐瞒并不冲突,季凛同样在他面前有所隐瞒。 闻冬忍不住想,大概他和季凛确实都是怪物,不然世间相爱的人哪里会像他们这样,一面互相保留而不敢坦诚,一面却又能甘心情愿陪对方赴死?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季凛又低声叫了一声:“小闻老师?” 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闻冬偏头看向季凛,毫不意外,那双眼眸温和依旧,甚至隐隐泄露出两分极其逼真的,请教神态。 闻冬唇角微微挑起,不动声色把问题原抛了回去:“季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与闻冬对视了两秒钟。 片刻后,他眼尾微弯,眼底却不见笑意,若无其事又好似若有所指般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小闻老师在有些时候,好像总是有很灵验的第六感罢了。” 不过季凛讲了这句话,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他甚至没有再等闻冬的回答,转而便抬步向问询室走去。 闻冬盯着他平静侧颜看了一瞬,转而便也敛了目光,跟了上去。 话题暂时就此揭过。 问询室内,负责问话的刑警对面,坐着一个约摸三十来岁,衣装称得上考究的年轻男人。 他应该是被问到了关于云星遇害时间,他在哪里这样的问题,面上露出一瞬回忆神情,随后便一挑眉毛开口道:“想起来了,我那时候和朋友在外面一起吃火锅...” 刑警眉毛皱了起来,正要问「凌晨你吃什么火锅」,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男人语气却又蓦然消沉了下去:“谁能想得到...想得到我那时候在高高兴兴吃着火锅,我妹妹...我妹妹竟然就...竟然就...” 说到这里,像是难以再说下去了,男人忽然抬手掩住了脸,埋头重重叹了声气。 问询室外,季凛轻轻摘掉耳机,偏头朝闻冬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声问:“看出什么了吗?” 闻冬仔细辨别了一下此时此刻,从问询室中传出的苦涩味道,摇了摇头,如实道:“暂时没有。” 情绪不会骗人,男人现在确实是在痛苦。 可有时情绪又能够骗人,因为饶是闻冬,也只能辨别当下来源于每个人的情绪,并不能清晰明确情绪的来源。 不过在眼下,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无端去怀疑揣测受害者家属就是了。 顿了顿,闻冬又轻声反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暂时也没看出太多,”季凛唇角微勾,不紧不慢道,“只是觉得云星这位义兄,好像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 略一停顿,季凛抬起一只手,修长食指隔空指了指问询室内男人的胸膛处,缓声道:“看见了吗?他在这样悲痛的时刻,竟都不忘记整理自己微微乱掉的衬衣,也就是说,在他的潜意识里,维持体面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冬顺着季凛手指的看过去,发现确实如此。 男人一手掩面,另一只手抬起到胸膛,正在整理衬衣衣襟处的些微褶皱。 作者有话说: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5章 鼻尖苦涩味道做不得假, 证明此时此刻,无论面前问询室内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在因为云星的死而痛苦,但痛苦本身确实是真的。 然而在真实的痛苦状态里, 男人竟然还在整理衣襟,这只能说明整理衣襟这个动作,近乎早已刻进了他的潜意识。 成为他的本能。 闻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忽然微微扬起, 露出个自嘲般的笑,随后他云淡风轻般道:“大概给有钱人家做义子,确实不容易。” 云星家境虽然没有傅家那么底蕴深厚, 但也绝对比普通家庭要富有很多很多了,在这样的家庭里做义子, 总要时刻注意维持自己的体面与礼仪,生怕给养育他的人丢脸, 那自然是不容易的。 只是... 季凛忽然偏头看过来。 闻冬那笑一闪即逝, 季凛其实并没有看到,可他却莫名觉得闻冬这句话听起来很... 很违和。 就像绫罗绸缎堆里泡出来的少爷, 忽然感叹麻布穿起来糙一样。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糙不糙?明明他们根本就没穿过麻布。 可偏偏闻冬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真情实感。 因此才显得违和。 甚至违和得让曾有过的某种猜测,又再度席卷上季凛的脑海。 垂眸注视闻冬两秒钟, 季凛勾唇笑了一下,好似极其真诚般道:“小闻少爷,你这随时随地与任何身份地位的人共情的能力, 我确实很钦佩。” 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小闻少爷。 季凛又给他起了个新昵称。 只不过... 别人的昵称那确实是用来表达亲昵的, 可季凛给他的昵称, 除去极偶尔的, 比如「我的小玫瑰」, 其余时候, 总是含着一种揶揄亦或试探的意味。 比如此刻,闻冬不知道季凛究竟是在试探他的家庭背景,还是试探他所谓的共情能力,总归都不是什么能让闻冬轻易合盘托出的内容。 他确实曾想过对季凛坦白一切—— 在先前那场「意外」车祸后,季凛躺在ICU里的时候,闻冬在ICU外祈祷,如果季凛可以醒过来,他愿意对季凛坦白一切。 但等季凛真的醒过来了,闻冬却又偷偷食言了。 经年累月,闻冬早已形成了一套独有的保护机制,让他在任何一个想要不管不顾坦白的时刻,都会生理本能变得极其难以启齿,仿若被封住了喉咙堵住了唇齿。 况且,如果真的将一切坦白,闻冬并不确定季凛是否能够消受得下。 季凛曾说过,要试一试看,让他的玫瑰永开不败。 闻冬还没真正给出这个机会,他并不想在拥有前就先失去。 至少,至少也要开过一次才好。 心念电转间,闻冬想了很多,可他面上依然与寻常毫无分别,还是一贯的清冷淡然,无懈可击。 微垂眼眸,闻冬语气不变道:“我一向如此,季先生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他话音刚落,问询室内的刑警无意间转头正看到了他们,便快步起身走了出来,礼貌打招呼道:“季老师,闻先生。” 季凛颔首,语气自然问起正事:“怎么样?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 “目前来看是有的,”刑警点头道,“推测的云星死亡时间内,云风,就是云星这位义兄称自己在钱蕴路金锅火锅店吃火锅,虽然没有提供小票,但查看了监控,基本可以确定该时间段内云风确实没有离开过火锅店。” 季凛又偏头看了闻冬一眼,似在征询闻冬的想法。 鼻尖的苦涩味道在渐渐变淡,不过还没有完全消失,也暂时没有再出现什么其余特别的味道,闻冬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也没什么发现。 “劳烦监控传我一份,”季凛淡声开口,对刑警彬彬有礼道,“我这边暂时也没什么问题了,辛苦。” 刑警连连摆手说「不辛苦」,转身又进了问询室收尾。 暂时没有发现问题,又有堪称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那么云风的身份就依然是受害者家属,当然没理由让他再久留。 闻冬和季凛没再盯着这边,转而一同去了法医室。 两人好像都各怀心事,因此一路沉默。 直到万法医将尸检报告丢过来,语速飞快好似机关枪般突突突道:“你俩总算来了,尸检报告留着可以慢慢看,我先说重点,新受害者为23岁女性,死因窒息,工具就是普通麻绳,右侧乳-房被切割,可以确定是死后伤,工具是单侧开刃长约7-8cm的刀具,较大可能性就是普通水果刀,右侧脚踝有面具纹身。” 略一停顿,万法医目光缓缓将闻冬和季凛转了一圈,沉声问:“听出问题了吗?” 闻冬立刻道:“和云星的情况非常相似,年龄,死因,凶器,标志物都可以说完全一致,除了...” 季凛淡声接上话头:“除了切割乳-房时候的工具。” 他们都对当时云星乳-房被切割时候所使用的工具印象深刻,因为很罕见,是香刀—— 香道爱好者专门用来切割香料的刀具。 唐初一度还将这个作为了一个排查方向,可除了发现云星本人生前就爱好香料之外,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其他有用信息亦或可疑目标。 “没错,”万法医点头道,“确实只有这一点不同,所以你们现在比较倾向于模仿作案,还是连环作案?” “从理论上来说,”季凛严谨道,“这种情况该更倾向于模仿作案,因为本身死因和致死工具都是非常寻常的,尸体上除去面具纹身,最不同寻常的点就是切割乳-房这一明确含有情感表达的犯罪行为,因此使用的工具自然也非常重要,在这个犯罪行为中使用了不同的工具,尤其是前者是难以获得的香刀,而后者只是非常容易获得的普通水果刀,更能反映出模仿作案的可能性较大,只是想模仿这一犯罪行为,却没有用对工具,就像没有找准重点一样,但是...” 略一停顿,季凛又转折道:“但是目前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凶手特意不使用同一种工具,从而以此来混淆警方视线的一种手段。” 极其不合时宜的,听见其中某个词眼,闻冬思维有一瞬游移。 季凛说的不是「我们」,而是「警方」。 就像他每次不会说「回市局」,而是说「去市局」一样。 就好像在季凛的潜意识中,「警队」亦或「市局」,都并没有给他带来所谓的归属感,好像他的潜意识并不默认自己是这其中一员。 可季凛明明是市局赫赫有名的侧写师,在任多年,能力堪称传奇,那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一直将自己游离在外? “小闻先生,你怎么想?”万法医转而看向闻冬,“小闻先生?” 闻冬倏然回神。 “抱歉,”闻冬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歉意道,“走了下神。” 微微一顿,闻冬又偏头掠了季凛一眼,才斟酌道:“我的看法和季先生不完全一样,我不懂犯罪,只能用学美术的角度来分析,很多画画的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其实在画一幅画时候如果选择了不同的工具,除去必要原因之外,主观原因很可能是看我对这幅画的重视程度,如果我重视它,我自然会选最好的画笔来画,反之 ,我可能随便借支别人的笔也能画。” 闻冬这番话说的并不算直白,可以季凛的领悟能力而言,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所以小闻画家是更倾向于同一个人作案,”季凛又语气自然换了个称呼,慢条斯理道,“并且认为选择不同工具的原因,是凶手对受害者的重视程度不一样。” “对,”闻冬点头肯定道,“在我这个美术生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季凛唇角缓缓挑起来,向来好像刻在他英俊面庞上的微笑在这一刻莫名显得真诚而生动了两分,他眸光微动,直白道:“很有意思的新角度,我的小玫瑰,你果然总能带给我惊喜。” 闻冬:“?” 这个疯子,说这种话能不能分一分场合! 万法医瞪大了眼睛,神情从震惊转为无语,他忍不住暴走道:“你们...不是,你们就算不尊重我,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好端端的讨论凶手,在这调什么情! “非常抱歉,”季凛立刻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绅士模样,语气歉然道,“刚刚一时惊喜,没控制好情绪。” 不仅如此,季凛甚至面朝解剖台上被白布遮盖起来的尸体,也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抱歉。 有礼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闻冬却轻「嗤」了一声—— 这人说的跟真的似的,可无论是「惊喜」还是「没控制好情绪」,放在季凛身上都显得完全不符。 毕竟季凛一向自控得像台精密仪器,闻冬从不觉得他会有失控的时候。 包括季凛每一次发疯,闻冬也一直都认为,那也都是季凛清醒地,在自我控制范围内的发疯。 不过闻冬并没准备拆穿。 万法医将话题拉回了正事:“之前和唐队聊过,他本身也比较倾向于模仿作案,但我现在觉得,小闻先生这个角度确实也有一定道理。” “没错,”季凛接过话头,他语气依旧淡然如常,“并且小闻先生这个角度,其实是符合我们最初推论的——杀害云星的凶手是云星的熟人,而至于这个新的受害者,先前我看过了唐副队传给我的现场照片,虽然死者也是在家中遇害,但与云星的现场不同,门锁有破坏痕迹,玄关处也有明显挣扎痕迹,从现场来看更像是陌生人入室杀人。” “你的意思是,”万法医喃喃道,“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他很可能是在以云星为原型,寻找新的作案目标?” 季凛点了点头。 “我也这样认为,”闻冬接话道,“因为云星是原型,就像最重要的那幅作品,所以要用最特别最好的工具,但后来再选择的作案目标,都不过是最初那幅作品的替代,也就不必再用那么好的工具了。” 万法医抬头看了看闻冬,又看了看季凛。 忽然由衷庆幸起这两人是和警方站在同一战线,而不是对立面的。 不然可真是,非常棘手的优秀犯罪选手... 握拳抵唇掩饰性咳了两声,万法医又发起愁道:“听说云星的义兄也排除嫌疑了?那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往下走?” 他们虽然知道的越来越多,但却好像依然没有明确的方向。 况且,如果真的是像他们现在推测的这样,是同一个凶手在连续作案,那么一天不抓到凶手,整个雅深的年轻女性,都很可能陷入在一种毫不自知的危险之中。 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变态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或许,”闻冬忽然道,“我们可以试一试反向诱导。” 季凛侧眸看过来,万法医下意识重复道:“反向诱导?” 闻冬笑了一下,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讲出一句:“正巧,我今年也二十三岁。” 电光火石间,季凛便明白了闻冬的意思,他瞳孔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说: 所以冬冬又要搞事了hhhh,猜猜他要做什么! 第76章 翌日, 周六。 日光直射在雅深市清安区一幢造型古典的建筑前。 清安区是整个雅深公认的富人区,闻家老宅也在这个区。 至于面前这幢造型古典的建筑,则是全区最为知名的俱乐部之一。 只不过, 不同于什么赛车俱乐部潜水俱乐部那种刺激运动,这家俱乐部里的内容都非常古典甚至堪称高雅,譬如茶道,插花... 亦或香道。 毫无疑问, 这个俱乐部最初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一众富家子弟培养一下不那么俗套的爱好,陶冶一下情操的。 但过度的金钱总容易滋生腐朽。 时间一长, 这家俱乐部的真正用途早已发生了变化—— 除去原本的富家子弟们自己来玩之外,越来越多雅深市的普通年轻人, 不论男女,也总会在周末来这里报一个所谓的兴趣班, 明面上是培养爱好陶冶情操, 实际上,却总是怀揣些许结交上有钱人的奢求, 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情人。 反正这种兴趣班学费虽比市场价要高, 但也没高得太夸张。 就比如此时,还不到上午十点,正门前竟已跌跌撞撞走出一男一女, 男人一身贵到离谱的名牌, 眼下黑眼圈极重, 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女人衣着性-感, 整个人都娇笑着往男人怀里扑。 两人旁若无人身形纠缠, 像连体婴般一同走到了路边,应该是在等司机来接,不过还没等到司机,先等来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最先映入人眼帘的,是一双纯黑色拉带小皮鞋,暴露在外的脚背白皙细嫩,在日光照耀下仿佛会发光。 随后,是一双修长笔直,轮廓线条完美的小腿。 膝盖处有水蓝色裙摆垂落,上好的纱质布料被光一晃近乎透亮,被裙摆遮掩住的白皙肌肤若隐若现,更引人无限遐想。 终于,腿的主人彻底从出租车后座走了下来—— 一袭闷青色长发自然垂散近乎及腰,五官美得足矣称得上昳丽,偏偏眼角眉梢又尽显清冷,修长脖颈上系了条与长裙同色的丝带,像极了被束缚的白天鹅,高贵而又脆弱。 精致锁骨无遮无掩暴露在外,一侧锁骨上,竟还有枚锁骨钉,被光一照亮得炫目。 长裙完美勾勒出了他的优美身形,尤其是那把不盈一握的腰肢,曼妙绝伦。 明明该是风情万种的,可举手投足间又尽显冷然的矜贵。 毫无疑问,面前这美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一行字——难得一见的极品。 黑眼圈男人不自觉停下了和怀里人的亲热,一双眼睛定在不远处的美人身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先前炯炯有神得多。 两秒钟后,他忍不住抬起手,食指拇指抵在唇边,吹了声响亮而又下流的口哨。 男人倒也很拎得清,这种层次的美人进了这俱乐部,那简直就像是最美味的肥羊进了恶狼群里,想要的人太多,轮不上他,占个这种小便宜,饱一饱眼福也就够了。 听到口哨声,闻冬脚步微停,侧头顺声音来源看去。 像是丝毫没有被这样一声毫无尊重可言的口哨冒犯到,他大方挑唇,朝黑眼圈男人露出个笑。 当然,这只是黑眼圈男人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知道,闻冬会回头,会朝他笑,不过是在借机目测他的身高,鞋码。 到目前为止,警方对杀害云星和新受害者的凶手已掌握的条件还是太少了,唯一比较能够确定的就是鞋码。 云星那里是留了一双男士拖鞋,而在新受害者的受害现场,发现了半个藏在沙发下的脚印。 这是犯罪嫌疑人唯一在现场留下的痕迹了,很大可能还是因为它藏在沙发下太过隐蔽,才没有被嫌疑人清除掉。 而经过还原对比发现,基本能够确定新受害者的受害现场留下的这枚脚印,和云星家那双男士拖鞋鞋码一致。 当然,仅凭一个相同的鞋码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充其量也只能做一个最基本的排除罢了。 比如现在,闻冬就暂时排除掉了面前这个黑眼圈男人。 既然暂时排除了,闻冬当然就不再久留,他淡然自若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向建筑内走了—— 这是他们前一天制定好的「反向诱导」计划。 云星和后一位受害者之间,除去尸体本身有众多相似之外,在对后一位受害者的具体情况进一步排查之后,唐初他们又发现了两个很明显的相同点。 其一,就是两人生前都曾是这个俱乐部中香道培训班的成员之一。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可以说大大缩减了潜在受害者的范围。 如果闻冬先前的推测思路没有问题,那么有极大可能,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正是在这个香道培训班中寻找新目标的。 因此仅凭这一点,闻冬就势必要来这里看一看情况。 但第二点,则是闻冬选择女装的更重要缘由。 经和云星父母的明确确认,及和新受害者父母的确认之后得知,云星遇害的前一天,穿着的正是一条水蓝色长裙—— 和闻冬现在身上这条是同款。 而新受害者遇害那天,穿的也是一条蓝色连衣裙。 由此季凛特意强调了,凶手可能对蓝色连衣裙「情有独钟」,会把这点列入寻找目标的其中一项考量。 所谓反向诱导,就是要先让自己尽所能贴合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形象。 又想起了他昨天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季凛的反应,闻冬垂眸,眼底不自觉漫开一瞬笑意。 季凛太敏锐了,闻冬根本不需要把计划对他合盘托出,只需要说一句自己也正二十三岁,季凛就能在瞬间领悟他的用意。 闻冬本以为季凛会很兴奋,会立刻同意的。 毕竟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方法,至少对目前近乎陷入僵局的情况而言,这很可能成为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但事实是,在闻冬讲完那句话之后,季凛那张向来温和,笑意仿佛雕刻在唇角的脸上,就极其罕见没了笑容,他甚至还微微蹙起了眉心。 之后,季凛不假思索脱口一句:“不行。” 那种担心其实是很明显的。 虽然在那个当下,闻冬依然没有从季凛身上闻出丝毫称之为「担心」的味道,依然是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 不过当然,最后他们还是实施了这个计划。 闻冬很享受季凛这份极其罕见的,不同往常的担心,但并不会因此改变计划。 回想间,闻冬已经根据建筑内的图标指引走到了电梯间口。 电梯正好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闻冬抬步进入,转过身,正准备按下关门键,门口却忽然匆匆赶来一道人影,低沉有礼的男声传进来:“劳烦稍等。” 闻冬修长手指一顿,眼见电梯门已经阖了快一半,他立刻转而又按下了开门键。 两秒钟后,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略显气促对闻冬道谢:“谢谢你等我。” 闻冬抬头看他,可等看清来人的瞬间,闻冬又不着痕迹微微挑了挑眉。 竟然是张才昨日才见过的熟面孔。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是谁嘿嘿!应该还蛮好猜的我觉得? 我们冬冬女装了嘿嘿嘿是不是超美! 第77章 是云星的那位义兄——云风。 说实话, 在这里遇上云风,闻冬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毕竟他们本就知道云星生前是个香道爱好者,时常会来这里玩, 那云星的义兄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就确实没什么可意外的了。 或许他本身就是这里的常客,亦或许是在自己关系深厚的妹妹去世之后,来这里寻求些许怀念, 都完全可以理解。 而闻冬也并不怕自己会被云风认出来。 一来,昨天云风应该是没有看到他的,就算看到了, 那也最多只是仓促一瞥。 二来,闻冬对自己今天的女装, 从头发丝到鞋都非常自信,他不觉得对于一个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而言, 仅凭短促一瞥的记忆, 就能将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联系在一起。 因此闻冬丝毫不虚,他就装作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微勾唇角朝云风露出一个礼貌而又疏离的笑,之后轻声开口:“不谢。” ——清凌凌的御姐音。 其实闻冬没有专门学过伪音, 只是他的本音本就清透,并不属于非常具有雄性特征的那种,就像他的容貌一样, 容易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神秘感, 因此现在, 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发音的技巧, 就能将音色磨得更贴近女生了。 只是这声音依然清冷并不甜软, 还带着淡淡的磁性, 却又莫名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无比相称。 轻飘飘应了这两个字,闻冬就收回了视线微垂下头。 从表面上看,“她”好像只是不太适应,同一个年轻的陌生男性单独共同处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内,但实际上,闻冬是在看云风的鞋。 很巧的,闻冬目测云风的身高和鞋码,是符合对嫌疑人身高和鞋码的推测的。 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云风的身高鞋码就是普通大众男性的身高鞋码,并不突出,太多人都能和他一样了。 何况云风还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你也是要去香道培训班吗?” 正思忖间,耳边就又响起了云风的询问。 闻冬刻意做出一副微怔的模样,他抬起头看向云风,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表现出两分恰到好处的,对待陌生男性的戒备,与符合自身性格的清高。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戒备,云风温和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唯一亮着的那个楼层按钮,温声解释道:“我也到十楼,十楼一整层楼都是香道专用。” 言外之意便是,他并不是有什么额外了解,只不过是对这里正好熟悉罢了。 听他这样说了,闻冬便撤去了表面上的戒备,但依然高冷,只是点了点头,淡声应了一个字:“对。” 像是觉得「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很有意思,云风又笑了一下,继续发问:“是第一次来这里?” 闻冬继续维持高冷人设,好似不耐般轻睨了云风一眼,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点头又回了一个字:“对。” 他话音落下,电梯正好到达十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闻冬抬步正要出电梯,余光却见云风快他一步伸出一只手臂,挡在了一侧的电梯门边。 闻冬脚步微不可察滞了一瞬。 他又想起季凛了。 每次和季凛一起坐电梯时候,无论进出,季凛都总会如此。 敛了思绪,闻冬侧头同云风说了句「谢谢」,便不再停留,姿态优雅抬步出了电梯。 云风跟了上来,他没有提出要给闻冬引路,只是以一个明显比平时走路要偏慢的步速跟在闻冬身旁,看闻冬明显不熟悉地跟随指示牌找培训班的教室。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要到教室门口时,云风才又忽然开了口,好似随口一提却又真诚赞美般道:“你这条裙子很好看,很适合你。” ——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唐副支队长办公室内。 “季老师你看到了吗?”唐初指了指自己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小黑点,语气略有两分激动道,“小闻先生已经到目标地点了。” 话音落,却没有等到季凛回答。 两秒钟后,唐初转头看向身旁季凛,试探又叫了一声:“季老师?” 季凛倏然回神。 他抬眸瞥了眼电脑屏幕,抬手抵上眉心轻按了按,语气歉然道:“抱歉,刚刚走了下神。” “没关系没关系,”唐初看了看季凛乍一看去与往常无异,仔细辨别又好像能辨出两分极其幽微不同的神态,语气斟酌道,“是又想到什么了吗?” 毫无疑问,唐初这问的肯定是和案情相关的,他以为季凛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思路亦或细节。 然而听到唐初的问题,季凛面部表情竟罕见僵了一瞬,之后,他蓦然勾唇笑了笑,向来温和有礼的语气中,竟就不自觉般流露出两分近乎病态的痴迷:“我只是在想,闻冬穿那条长裙,一定很好看。” 唐初:“?” 迟了两秒,唐副支队长才艰难配合道:“是...小闻先生他,确实好看...” 毕竟在过分绝色的容貌面前,性别,亦或装束都不再会成为束缚。 但是... 季凛竟然也会发呆走神,还是发呆走神想这个?! 唐初觉得这个世界真魔幻。 倒是季凛本人,好似只是随口感叹般说了一句,转而就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淡然神色,他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看前一天刑警传给他的监控—— 也就是云风的不在场证明。 唐初转头看到他在看这个,不由愣了愣,呐呐问:“季老师,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个了?难道是觉得...觉得云风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 支队内工作内容条理分明,看监控这种事情向来是不需要季凛做的。 “暂时没觉得,”季凛语气自然应道,“只是...找个事情,打发一下时间。” 案情走到现在,暂时已经没有需要季凛做分析的部分了,只等闻冬这场「反向诱导」计划的进展,看一看是否能成为新的突破口,又能突破到什么程度。 季凛边这样说,修长手指边无意般抬了一下,在虚空中一顿,却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落回桌上,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 唐初很快反应过来了,季凛刚刚抬手这个动作,大概是想下意识去抚摸他自己办公室的那个仿真头骨的。 不过现在是在唐初办公室,自然没那东西。 唐初又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代表闻冬的那个小黑点还在原地没有动。 一节香道课是两小时,想来闻冬暂时也不会离开那里。 唐初从桌上摸起烟盒,准备站去窗边抽支烟。 可他刚刚站起身,又无意间看了季凛一眼,却发现季凛虽然目光是落在电脑屏幕上的,但眼睛好像并没有聚焦,就像是... 像是又在愣神了。 说实话,和季凛认识搭档多年,唐初本就鲜少见季凛愣神,像现在这样短短十分钟里愣两次神的情况,更是从未见过。 今天的季凛,太反常了。 唐初皱了皱眉毛,半晌,他才得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很匪夷所思的结论—— “季老师,”唐初语气怀疑道,“你...是在担心小闻先生吗?” 这话问完,唐初都觉得自己问了句很没道理的话。 毕竟和季凛认识多年,唐初根本不觉得季凛的人生字典里会有「担心」两个字。 虽然,虽然季凛对闻冬的态度好像是一直和对别人不太一样,但季凛也绝对不是会因为担心,就变得这么明显心不在焉的人。 然而唐初这个念头才刚刚落下,就见季凛微微蹙了蹙眉,之后轻描淡写应道:“担心?应该是的。” 唐初:“??” 一时之间,唐初竟然不知道该先惊叹「原来季凛也有担心这种情绪」,还是该惊叹“什么叫做应该,为什么会有人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担心的”! 不过很莫名的一种感觉,让唐初直觉这两个问题问出来都并不合适,甚至可能触碰到什么禁忌,因此他最后哪个都没问,只是尝试直男式安抚道:“不用太担心,这次计划是我们一起制定好的,我们这边不是也能实时追踪小闻先生的具体位置吗?何况...何况只是第一次课,也不见得就能真碰上嫌疑人。” 实话实说,唐初都已经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了。 顿了顿,唐初又提议道:“你如果实在静不下心,要不要来支烟?” 季凛真的是刑侦口罕见不抽烟的了。 没办法,刑侦口每天面对的都是和人命息息相关的案件,压力太大,又总需要熬夜,基本就没有刑警能扛得住不碰烟。 可季凛可以。 季凛就像是台永远满格电量满格状态的精密仪器,不需要靠抽烟缓解压力,也不需要靠抽烟提神。 因为他每时每刻都淡定,每时每刻都精神充沛。 果然,听唐初这样问,季凛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上,就摇头笑了一下,他原本想说「不用了,烟草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话出口前,某种仿若刻在本能里的敏锐,让他蓦然一滞,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蓦然变得专注起来。 下一秒,季凛鼠标一动,飞快点了回放。 注意到他的神情与动作,唐初立刻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季凛眸光不动,沉声吐出两个字:“光线。”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明天应该能继续,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8章 香道教室内。 一节为时两小时的品香课已经进入最后一个环节——邀请身边人品香。 闻冬接触过香道, 但并不算精通。 接触过,自然是因为闻家同属上层圈子,闻冬自少时起便像学习礼仪一样接触了香道, 茶道之类的所谓高雅情趣。 而不精通,则是因为闻冬不喜欢。 他的特殊能力在为他带来一部分便利的同时,自然也不可避免为他带来了折磨与痛苦。 每日无数种不同气味萦绕于鼻尖,很显然, 这早已超出了正常人能够承受的负荷,闻冬每晚都因此而失眠。 因此他对气味实在没什么好感,喷香水是出于刻在本能里的礼仪习惯, 除此之外,闻冬并不想再接触到额外的气味了, 无论这气味是否好闻。 因此他这一整节课坐在这里,倒也并不需要过多表演伪装, 他就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对香道感兴趣, 提前略做过功课但很显然没什么实操的形象。 可云风却和他明显不一样。 只这一节课两小时,就足够闻冬感觉出云风对香道的精通了。 而此时此刻更是如此—— 云风一套品香前的准备工作行云流水, 熟练而又不失优雅,之后, 他将调制准备好的香料,以标准香道的礼仪姿势双手递至闻冬面前,微笑邀请道:“试一试?” 云风这套品香方式是相对高级的玩法, 叫做隔火熏香, 需要放在鼻尖闻香。 闻冬并没有推脱, 而是以略显生涩, 却同样标准的姿势将云风手里的闻香杯接了过来, 之后左手托住闻香杯底部, 右手轻轻拢在闻香杯的边沿,执杯于鼻前,轻呼,闻香。 他的肩膀自然放松,脖颈微垂,近乎完美的脖颈与肩膀曲线就都展露无遗,仿若最为优美而高贵的天鹅。 而他此时眉眼低垂,闻香时的姿态百般珍重而又自带一股骨头里的矜贵,更让他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云风落在他脸上的,欣赏,或者说比欣赏更为浓稠些许的眼神。 当然,不止是云风,整间香道教室的男人在这一刻,基本都在看闻冬。 不过闻冬神色不动,并没有丝毫被这样注视的欣喜亦或不自在。 一来,他确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二来则是,闻冬目前没有从这一道道注视中发现很不同寻常,明显能够引起他怀疑的目光。 更准确来说,这两小时他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闻冬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这其中并没有他们想找的嫌疑人,还是说那个人很会隐藏。 闻冬看似想了不少,实则不过是心念电转间。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云风,语气极致真诚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闻冬抬眸看过来的瞬间,云风呼吸下意识滞了一瞬。 他掩饰般抬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才温声道:“你喜欢就好,这个沉香的味道,很适合你。” 闻冬垂眸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很快,下课了。 毫不意外的,云风提出了邀请,问闻冬是否愿意赏光一同吃午餐。 其实闻冬是想接受的。 当然,他并不是想和云风吃午餐。 他只是为了从云风这里尽所能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 但云风提出这个邀请的时候,就在香道教室门口,人来人往,有不少年轻男人都在朝这边看,像是想要等到闻冬一个回答。 在并不确定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嫌疑人的情况下,闻冬并不想贸然给自己打上和谁走得近的标签,这样很可能错失掉被嫌疑人「挑选」的机会。 何况明天周日,还有香道课,明天还能够和云风接触。 因此闻冬还是高冷却也礼貌地回绝了,甚至没有同云风一起下楼,而是在路过洗手间的时候,谎称自己要进去补口红。 这里的洗手间非常人性化,是和卫生间分开的,洗手间只用来洗手,因此没有性别区分,闻冬也就没什么负担。 不然女装很麻烦,不能进女卫,在云风面前当然也不能进男卫。 好在现在没有这种烦恼。 进到洗手间后,闻冬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洗手台前,他打开了今天背的单肩女士小包,当然并不是拿口红,而是摸出了手机。 两小时的品香课,他除了中间休息抽空看了一次手机之外,并没有其他机会打开手机。 当然那次看,闻冬并没有收到季凛什么信息。 可这一次却很巧的,闻冬刚刚打开微信,季凛的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只有四个字—— 回家吃饭。 闻冬瞳孔蓦然一缩。 这是他昨天和季凛约定好的暗号语。 以防万一,如果季凛那边有什么问题需要通知他的话,万一他这边不方便,很可能引起暴露这样的风险与麻烦,因此他和季凛就定下了这个暗号语—— 回家吃饭,就等于:发现问题。 反应过来的瞬间,闻冬手指已经飞快在屏幕上发出去一句——不是说好在外面吃的吗? 当然,这句也是暗语,它等于:出什么事了? 那边季凛确认了闻冬此时安全且方便沟通,便言简意赅秒回过来一条—— 监控有问题,云风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这也就意味着—— 云风并不能被排除嫌疑了! 闻冬完全没时间再去细问哪里出了问题,电光火石间他大脑飞转,不得不赌一把—— 边以最快速度删掉了季凛的这条信息,边刻意向后靠去,让皮鞋鞋跟重重磕在墙壁上,边还同时发出了一声仿佛没有控制住的闷哼。 之后,闻冬阖眸静待结果。 好在闻冬没有赌输—— 半分钟后,洗手间门口多出一道熟悉人影。 云风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说: 写到头秃。 明天继续,一定继续。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79章 “季怡小姐?”云风快步向闻冬走来, 边语气关切道,“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 季怡, 当然就是闻冬给自己编造的新假名了。 此时此刻,闻冬倚在洗手台边,一条腿屈膝,只用脚尖微点地面, 就像不着力一样,他眉心微蹙,像是在忍耐什么。 见云风走近, 闻冬才抬起头看向他,故作讶然问了一句:“你...还没走?” “没走远, ”云风坦诚道,“听见你这边动静, 就又折回来了。” “我没事的, ”闻冬薄唇微微抿了抿,故意表露出一副云淡风轻般的隐忍模样, “就是...一不小心扭到脚踝了。” 云风蹲下身就要去看,闻冬却立刻将那只轻点地面的脚往后撤了一下, 同时不大自在般道:“没关系的,扭得不厉害,我这边脚踝习惯性会这样, 缓缓就好。” 云风只当「她」面皮薄不好意思, 倒没多想, 也没有再执意要看, 转而便站起身且礼貌后退了小半步, 这才温声问:“那能自己走吗?我扶你, 不,你扶我也可以。” 边这样说,云风边朝闻冬递出了一条包裹在名贵衬衣下的小臂。 闻冬面上好像露出一瞬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扶上了云风的小臂,小声道:“谢谢你。” 他的手同样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和女生的手一样纤细,骨骼却又比一般女生的要略微分明,为了和身上这条连衣裙搭配,当然也是为了尽可能避免被怀疑,闻冬这只手上还戴了枚装饰戒指。 戒指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的手白皙而纤长。 云风视线在那只手上停了一瞬,转而抬起看向闻冬,扬唇笑道:“不谢,我的荣幸。” 闻冬没有接这句话,他装作一只脚不能用力的模样,扶着云风的手臂艰难向前走了一步。 边还非常逼真微微蹙眉又抿唇,就像在忍耐疼痛一样。 大概是看「她」走得确实艰难,云风暂时没再说话,而是放缓脚步专心做个「人形手杖」。 直到两人艰难挪进了电梯间,半倚靠在身后扶手上,闻冬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倒不是装的了,毕竟装了一路确实也是很累的! “还能坚持吗?”云风忍不住侧眸问,“不能的话等下我抱你出去,我的车停得离电梯间不近。” 闻冬抬眸看他,注意到云风边问,边又习惯性整理起了本就平整毫无褶皱的衬衣衣领。 这就像他的习惯性动作,甚至肌肉记忆一样。 闻冬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毫不犹豫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见「她」这副抗拒模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风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这倔脾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闻冬心尖蓦然跳了一下,他神色不动,只作讶异「哦?」了一声,尾音微微扬起来,就好像只是惊讶,却并没有多少好奇。 闻冬深谙绝大多数人的心理,这种时候,不表露好奇比追问「是谁」,更能激发起对方的倾诉欲。 显然,云风也是这绝大多数人的其中一员。 下一秒,他就揭晓了答案道:“和我妹妹很像,她自小就是这样一副倔脾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云风语气压得很沉,像是苦苦在压抑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感一样。 不过闻冬此时不能够闻到情绪,云风所表露出的也不过是一瞬,不够闻冬去仔细品味。 他话音落下,电梯「叮」一声,正好到达负一层停车场,电梯门缓缓打开。 顷刻间云风便敛了所有情绪,转而又朝闻冬伸出了小臂,边温声道:“那就请季怡小姐再坚持一下。” 闻冬点头应「好」,抬手再次搭上云风小臂,边在心里继「过度注重外在形象」之后,又给云风加了一个新的标签—— 对外在情绪的管控能力强。 其实这是个并不容易做到的能力,但同时,它也并不算一个非常好的能力。 因为这个能力在某一个角度而言,可以和「很会伪装」划等号。 闻冬自认自己算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当然,另一位佼佼者绝对非季凛莫属。 而现在,又遇到了个云风。 闻冬一直都觉得,这项能力是完美犯罪人所必需的一项。 因为真正的怪物往往都戴着面具,藏在人群中。 当然,闻冬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表面上,他并没有表露出分毫。 闻冬一路借力,终于被云风引到了他的车旁。 云风伸手替闻冬拉开后座车门,扶闻冬坐了进去,才开口道:“本来该邀请你坐副驾驶位的,但以你现在的情况,后座应该会更舒服,不用在意,痛的话可以把腿搭在座椅上。” 闻冬再次道了谢,但却并没有把腿搭上座椅。 云风倒也没再坚持,转而坐进了驾驶位,发动了车。 车一路驶出停车场驶上马路,却又很快在路边停了下来。 闻冬微微一愣,下意识向外看去,发现路边是一家便利店。 还未反应过来云风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里,就听云风说了句「等我一下」,之后不等闻冬回答,他就开门下了车,快步向便利店走去。 闻冬正犹豫要不要跟出去,但还没犹豫出个结果,云风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袋冰。 重新坐进驾驶位,云风把手里那袋冰递过来,语气自然道:“冰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闻冬沉默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还是伸手将那袋冰接了过来,又一次道谢,转而将冰袋贴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脚踝上。 贴的瞬间,与脚踝上季凛送他的脚环轻轻相撞,发出轻微一声响动。 “真不必这么客气,”云风笑起来,又像是闲聊般转移话题道,“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你脚踝上的脚环很好看,很适合你。” 闻冬也微微笑了一下以作回应。 再次发动了车,云风温声问:“刚刚都忘记问你要去哪里了,是回家吗?” 闻冬当然不回家了。 一来他不能让云风知道他住哪里,二来他现在要尽可能延长和云风的相处时间,力求从他这里挖掘到更多有用信息,确认亦或排除他是否是嫌疑人。 但以上当然都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闻冬便找好了理由。 他微微垂眸,薄唇微抿,做出一副为难模样,轻声道:“我...我其实不太想回家,其实我和男朋友才分手,一个人在家...总是容易想起他。” 其实这在成年人之间,算得上一种隐晦暗示了。 可闻冬讲这句话时候眉眼低垂,难过语气又过分逼真,和他原本立的高冷御姐形象形成了不小的反差,反倒让人听了只觉怜惜。 云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故作轻描淡写般笑道:“那我之前邀请你共进午餐,你还拒绝我。” 说到这个,闻冬脸上立刻配合做出了一副「赧然」神情,他不大自然道:“我...我原本想一个人去逛一逛的,可现在脚扭了,也逛不成了。” “逛不成了,所以又想和我一起吃饭了?”云风自然接上闻冬话头,还轻「啧」一声,打趣般道,“这么一看,我好像个工具人。” 闻冬便急忙摇头,轻声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开玩笑的,”云风又笑了一声,打断闻冬的解释,他语气轻快道,“能给季怡小姐这样的美人当工具人,也是我的荣幸。” 闻冬便闭嘴不再说话了。 初步目的达成——能和云风一起吃午餐了。 大概是闻冬自己先提到了「男朋友」,云风的相关话题一下就多了起来—— 他忽然问:“那你身上这条裙子,是男朋友,不对,是前男友送的吗?” 裙子。 闻冬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云风今天第二次提到这条裙子了。 闻冬可不会忘记之前他和季凛一同做出的判断——嫌疑人可能对蓝色连衣裙,有一定执着追求,可能会将其作为其中一项筛选条件。 如果说云风第一次提起这条裙子,夸赞闻冬穿这个好看,那可能还可以理解为单纯的恭维。 可现在... 现在,云风再次提起,并问这条裙子是不是「前男友」送的,这就不是很符合一般人的聊天规律了。 心念电转间,有什么模糊念头飞快袭上闻冬的脑海,他没能完全捕捉到,却还是有了些许大致猜测。 没有再犹豫,闻冬在这一刻忽然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试探—— 他摇了摇头,语气自然道:“当然不是了,都分手了,我怎么还会穿他买的裙子?这条裙子,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闻冬清晰看到,听见他这句话里的某个词眼,云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般收紧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云风再开口,语气依然如常,好似只是闲聊:“哦?那看来脚踝上那个脚环,也不是前男友送的了?” “嗯,”闻冬应得干脆,又补上一句,“脚环也是我哥哥送的。” 说来也巧,在闻冬讲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忽然出现。 于是,此时此刻,闻冬清晰闻到了来自云风的情绪,和他之前在市局时候闻过一次的味道如出一辙—— 类似巧克力被炙烤过后的味道,甜而苦,又略带烧灼。 像是一种非常规的热爱。 而这种情绪的源头,好像是因为,闻冬提到了「哥哥」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季喜当哥!【bushi】 第80章 闻冬藏在座椅下的, 握着冰袋的修长手指,下意识收紧了。 车内气氛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两秒钟后,云风才又开了口, 只像是随口般问了两个字:“亲哥?” 闻冬原本想脱口一句「义兄」的,因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刺激到同为云星义兄的云风,可这个词到了嘴边,闻冬却又及时刹车, 没有将它说出来。 太冒险了。 闻冬不怕冒险,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比如眼下这种情况,适当求稳就是有必要的。 于是「义兄」两个字被原封不动吞回, 闻冬转而道:“不是,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青梅竹马这种, 从小一起长大的。” 闻冬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如果说是「亲哥」, 那大概很难唤起云风的共鸣,从而让这个话题难以继续下去。 而青梅竹马就不一样了, 既在一定程度上能让云风有所共鸣,比如同样没有血缘关系, 却也同样从小一起长大,却又不会像「义兄」那样过于直白从而引起怀疑。 果然,云风听后再次沉默了。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正巧到了一个红灯, 车停下来, 云风忽然抬起头, 从后视镜中看过来, 他开口, 问出个好似很突兀的问题:“那你喜欢你哥哥吗?” 闻冬做出一副怔忡神情, 就像是没想到云风会忽然问这个一样。 片刻后,他才坦诚般给出肯定答案:“喜欢,当然喜欢了。”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闻冬注意到云风原本将方向盘攥得很紧的五指,有一瞬放松。 而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那种奇怪味道之中,苦涩与烧灼味道都淡了不少,甜味倒是变得更为清晰。 然而,闻冬却又转折道:“不过...不过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种喜欢,如果是谈恋爱的那种喜欢,那当然不是的。” 闻冬话音落下,毫不意外,又看到了云风再次收紧的手指。 甚至比前一次收得还要紧,就像在苦苦忍耐什么一般,闻冬甚至能够看到他的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半晌,车子再次启动,云风才像是竭力克制语气,从喉咙中逼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闻冬做出一副隐约对云风的异常略有察觉的模样,微微歪头递去一个略显狐疑的眼神,但却并没有多问,只是以一副极其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因为我一直都只把他当哥哥,就没想过其他的。” 这句话就像在沸腾的油锅中丢下了一粒火煋,顷刻之间,闻冬便闻到从云风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有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甜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只有近乎浓到了极致的苦涩与烧灼味道。 那大概是长年累月的求不得,与不甘心。 在这个瞬间,先前划过闻冬脑海的那个模糊念头,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云风是喜欢云星的。 想和云星谈恋爱,想要独占云星的那种喜欢。 趁云风开车,闻冬不动声色摸出手机,飞快给季凛发去了一条信息—— 我要知道云星的口味,速回。 作者有话说: 太困熬不住了,今天还欠半更明天补,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1章 “云星的口味?”唐初重复了一遍, 就立刻道,“等一下,我这就去问。” 边这样说, 唐初已经从手机通讯录中找到了云星母亲的联系方式,直接将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唐初直接开了免提。 —— 两分钟后,依照云星母亲给出的答案, 季凛一字不漏给闻冬回复了过去。 看季凛放下手机了,唐初才开口道:“看来小闻先生那边是有发现了?” 季凛棱角分明的手指骨节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他「嗯」了一声, 淡声道:“应该是的。” 唐初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正不断移动的黑点,不由皱眉道:“我现在觉得这个反向诱导计划, 其实还是太冒险了。” 原本倒是没觉得,因为就像唐初起初以为的那样, 他们很可能会打一个持久战, 闻冬只是去初步试探潜在嫌疑人的范围,并不会单独硬刚。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半小时, 局势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季凛竟然发现了云风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 不得不说,季凛这人是真的敏锐到了一定程度, 他当时甚至并不是在专心看监控,只是为了以此打发一下时间,却还是很快就发现了监控中的细微不同—— 有云风在的那整段监控中, 他所坐位置的光线, 都比前后时间监控中同位置的光线要明亮些许。 而现在, 唐初已经派人去火锅店落实了, 之所以这监控的光线会看起来不一样, 是因为这监控根本就是后期拼接的! 云风确实去了这家火锅店, 但并不是在云星死的那天,而是前一天。 而好巧不巧的,云风前一天坐过的那桌,第二天坏了盏灯还没来及修,因此云风将他前一天的那段监控,替换进第二天同时段的监控中,就会看起来比第二天前后的光线都要稍微明亮了。 这其实真的是很细微的差别,因为火锅店这种地方,不可能一桌只有一盏灯。 但偏偏季凛就是发现了。 可发现了,却意味着问题更严峻了。 这一方面,意味着云风没有了不在场证明,且他竟然会在不在场证明上作假,就很难不令人怀疑他的动机,因此云风的嫌疑度直线上升。 而另一方面,则很可能意味着面具在这个案件中,多了一层渗透与参与—— 因为非常不幸的,唐初已经得知并确认了,火锅店监控室近期离职了一名员工,并已明确是出车祸死了,交警给出的判断是「意外」。 又是意外车祸。 巧合得没法让人不多想。 用季凛的话说,这真的是面具非常惯用的手段了。 从最初沈溪一案中,韩扬和韩安招供中提到了意外车祸,当时季凛说要看当年这场车祸的旧卷宗,但后来被接二连三起来的案件推着向前走,无论是季凛还是唐初都暂时无暇再去关注这场多年前的事故,甚至季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有惊有险,但好在没有酿成大问题的「意外」车祸。 再到...现在。 唐初隐约觉得,这一起起所谓的「意外」事故,其实都是可以串联起来的。 它们之间应该会有非常明确的关联。 只是现在最当务之急的,还是闻冬那边的情况。 因此唐初也只是短暂分心想了一下,他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更准确来说,是放在电脑屏幕上的那个黑点上。 而此时此刻,那个黑点已经停在一家高级餐厅的位置很久了。 很显然,闻冬和云风正在一同吃饭。 唐初又不自觉皱起了眉毛,再次感叹了一遍:“小闻先生真的太冒险了...” 他越想越不放心,甚至忍不住犹豫道:“要不要给他发条信息,让他尽快抽身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后续计划再继续进行。” 可季凛修长手指抵着眉心,却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没用的,”他嗓音很淡,语气却很坚定,“闻冬不会听的,他一直都那样。” 季凛早已经看明白了,闻冬骨头里确实和他是一样的人。 他们是绝对的目的导向者,为达目的甚至可以不择手段不计风险。 季凛自认绝不会因为所谓的「太冒险」这种理由而终止计划,很显然,闻冬也同样如此。 所以没用,这种劝解无效。 他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尽所能在闻冬如果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闻冬,尽所能确保他的安全。 季凛又抵着眉心轻按了按,之后他随手端起桌上蓝山咖啡喝了一口。 然而,喝过放回去的时候,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上,一个不留神,咖啡杯没放好,就乍然从桌边掉了下来。 “砰”一声重响,陶瓷质地的咖啡杯顷刻间四分五裂,颜色本就偏深的蓝山咖啡流了一地,裹着白瓷,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对比—— 像是某种染指与玷污。 季凛心尖蓦然一跳。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今天还有。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2章 Ecstasy意式餐厅。 闻冬和云风坐在靠窗最角落的雅间, 午餐已进入尾声。 这是雅深市最知名的一家意式餐厅,在雅深第二高的建筑顶层,坐在这里足矣俯视整个雅深的景色。 当然, 这里的消费也同样极高,不过与之对应的,自然也是高端的装潢良好的就餐环境,正宗的味道, 以及礼仪过关的服务。 每一项都值得超五星好评。 如果抛开坐在对面的云风,可能就是要案的嫌疑人这一点,闻冬其实对这一顿饭很满意。 不过表面上, 他看起来也丝毫不像在面对一个可能的要案嫌疑人,反而和云风相谈甚欢。 比如此时此刻—— 闻冬偏头看窗外一幢幢高楼的房顶, 过于逼真的闷青色长发自然垂落在脸侧,愈发衬得他侧脸清冷如画。 “是不是很有意思?”云风也偏头看了窗外一眼, 笑道, “有钱人总喜欢把餐厅建在这样高的地方,就像时刻提醒自己高处不胜寒, 连吃饭都不得放松警惕一样。” 听到云风的话,闻冬眸光微动, 他忽然偏过头来,略微惊讶般挑了挑眉,轻笑道:“云先生竟然会讲出这样的话。” 当然, 这是闻冬故意这样说的。 他当然知道云风只是云家义子, 且其实在这方面, 闻冬一直同云风有种隐秘的共情感。 他能够理解那种, 身为有钱人家的义子, 虽然在表面上光鲜亮丽, 实则内心长久无法在这个所谓的上层社会中,找到归属感的茫然与空落。 这大概是云风一直非常注重外在形象的根源。 当然,也是他会讲出这句话的根源。 不过,闻冬知道云风是义子,可他现在的身份是季怡,只是个来上层社会开设的香道培训班学习的普通女孩,季怡当然会默认云风同样也是富家子弟。 更何况,今天是云风先提议要来这里吃饭的。 “怎么?”云风看向闻冬,又笑了笑道,“我这样说听起来很奇怪吗?” “不奇怪,”闻冬立刻摇了摇头,之后,他做出一副思考模样,像是斟酌用词般解释道,“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像云先生这样的富家少爷,也会有这么接地气的感慨。” 闻冬很清楚,大概是他话语中「富家少爷」四个字戳中了云风,云风眸色微微暗了一瞬,与此同时,闻冬鼻间划过一缕略微发苦,更多是非常滞涩的味道,像是还没成熟就被摘下的青苹果。 闻冬清楚知道这种味道所代表的情绪,是自嘲。 当然,他什么都没表露出来。 说来今天闻冬的特殊能力也很神奇,从出现开始到现在,早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近乎要到两小时了,却还没有消失。 “接地气?”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评价,云风重复了一遍,又语气随意道,“其实我吃东西更接地气。” 吃东西更接地气。 闻冬想起了云风之前在那家普普通通火锅店里吃饭的监控视频。 说实话,在所谓的上层社会中,就以闻冬认识的人来看,确实鲜少会有去这种火锅店吃饭的人。 倒也不是口味太刁,只是吃一顿火锅不可避免会在身上留下很明显的味道,这对于自幼以喷香水为社交礼仪的富家少爷亦或富家公主们而言,确实是很难忍受的。 云风这个行为确实很接地气,可云风并不是真正的富家少爷。 不过表面上,闻冬却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扫了眼一桌的精致意餐,又微微挑了挑眉梢,像是在对云风的话发出无声质疑—— 你管这叫接地气? “不是说这个,”看出闻冬眼神所表达的意思,云风失笑道,“其实我很喜欢吃火锅,不过想来火锅店那种嘈杂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像季怡小姐这样的美人。” “是吗?”闻冬不置可否道,“其实我也喜欢吃火锅的。” 这下成了云风惊讶,他扬眉道:“真的吗?看你口味不像会喜欢吃火锅的...” 口味。 云风终于提到这个了。 闻冬之前特意问季凛要了云星的口味,自然是按照云星的口味点餐的,不过他很巧妙地遵循了其中百分之九十五,而剩余百分之五,则特意从中挑选了云星从不吃的鹅肝,从而会给云风营造一种确实很像,但又明显有差异的感觉。 这样既能够最大程度刺激到云风拿「她」来和云星相联系,又不至于引起云风的怀疑。 果然,像是看出了闻冬的「疑惑」,云风又低声补上一句:“其实...其实你的口味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不过她不吃鹅肝,当然,她也不喜欢火锅,嫌火锅店味道太大。” 像是想起了先前在电梯里,云风说过类似的话—— “你这倔脾气,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和我妹妹很像,她自小就是这样一副倔脾气。” 闻冬刻意表露出一副回忆神态,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般问:“你妹妹?” 闻冬清晰注意到,在他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云风握着红酒杯的手指,又一次蓦然收紧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闻冬而言是已知的,云风当然就是在说他的妹妹云星。 可这一次,云风却轻轻摇了摇头,半晌,他忽然看过来,紧紧攫住闻冬的眼睛,语气郑重一字一顿道:“不,我是在说,我喜欢的人。” 这明明该是句很甜蜜的话语,然而,在云风这句话话音落下的同时,闻冬鼻间所能闻到的味道中,甜味彻底消失,苦味与烧灼的气息浓郁到了一个巅峰。 另外,还新冒出来一种,浓烈的金属味道。 还是正被烈日灼烤的那种金属。 闻冬清楚知道这个味道,代表坚定。 而他也清楚记得,上一次明显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是韩扬下定了决心,想要杀他的时候。 然而,这个味道只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戛然而止。 当然,不止是这个味道,是闻冬鼻间所有的味道,都在这个瞬间戛然而止了。 很显然,是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在此刻停止了,并不是云风改变了主意。 闻冬神色不动,薄唇微扬,轻描淡写接上一句:“是吗?好巧。” 云风又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随后,他唇角勾起笑了一下,沉声应道:“确实很巧,所以季怡小姐,可否赏脸再陪我去个地方?” —— “动了动了!”唐初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静止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又开始移动的黑点,语气激动道,“他们吃完饭了!” 季凛眸光落过去,「嗯」了一声,他眉心微微蹙着,可除此之外,在他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额外的情绪,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不是往市局方向来的路,”盯着看了两秒钟,唐初就又皱起了眉毛,问季凛,“季老师你看一看,这是要去小闻先生家的路吗?” “不是,”季凛先是毫不犹豫答了一句,才又瞥了一眼淡声道,“闻冬不会让云风知道他住哪里的。” 闻冬和他一样,他们不怕冒险,但却并不是愚莽。 在可以做到谨慎的方面,他们会比任何人都要做得好。 只是今天... 今天,季凛又抬眸看了眼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想起先前被自己打碎的那个咖啡杯。 季凛眉心不自觉又蹙得更深了两分。 “季老师,”唐初又不放心开口道,“要不你给小闻先生发条信息,看能不能知道他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 云风车里。 这次云风没再让闻冬坐后座,而是从餐厅出来,就替「她」直接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闻冬迟疑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还是坐进了副驾位。 女士包里手机震动,闻冬犹豫一秒,还是将包打开,摸出了手机。 他早已设置过手机免打扰,只有两个人例外—— 盛夏和季凛。 给盛夏设置例外,是怕他万一有什么需要找自己的事情。 而给季凛设置例外,当然是要与他随时互通信息。 比如现在。 季凛就发来了一条信息:回家吃饭吗? 很显然,这依然是季凛和闻冬之前定好的暗语。 回家吃饭吗? 这句就等于:现在发信息方便吗? 闻冬修长手指搭上屏幕,正要回句「吃」,耳边却蓦然响起云风的声音,好似不经意般打趣:“看来季怡小姐人缘真的很好,让我猜猜,是不是又有人约你吃饭了?” 闻冬手指微微一顿。 他偏头看向正开车的云风。 正巧红灯,车停下来,云风也偏头看了过来。 他微微弯了弯眼,唇角上挑着,眼底好似还隐隐露出两分打趣揶揄意味。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不过。 可虽然暂时已经闻不到云风的情绪了,但就像是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本能一般,闻冬能感觉得到,云风此时说这句话,绝不只是简单的打趣揶揄。 心念电转间,闻冬也微微弯唇笑了一下,之后语气自然回答道:“没有的事,是我哥哥给我发信息,问我今天还回家吃饭吗。” 边这样说,闻冬边抬手朝云风晃了晃手里手机,就像是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样。 之后,不等云风再说话,闻冬就低下头,手指飞动,给季凛回过去了一句—— 不了,今天在外面吃过了。 那边季凛配合秒回—— 什么时候回家? 这就是在问什么时候需要那边出动支援的意思了。 闻冬犹豫一瞬,转而又看向云风,就像是对危险毫无察觉般问:“我哥哥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还很远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云风温声道,“不过不远了,大概再过一刻钟就到了。” 话音落,红灯转绿,云风收回视线开车。 闻冬飞快给季凛发过去一条—— 四十五分钟后到。 十五分钟到目的地,闻冬给自己预留出了半小时,来和云风周旋。 闻冬想,至少他们这次有提前部署,季凛那边能够实时追踪他的位置,倒是不需要他像上次和韩扬在一起时候那样,费力往外传递位置信息了。 那么,半小时,希望能从云风身上得到足够有用的信息。 这个想法本是没错的。 然而,十分钟后,云风的车驶入一片别墅区。 与此同时的市局刑侦支队内,唐初腾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眉心紧皱,语气紧张道:“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定位不到小闻先生了?!” 季凛倏然攥紧了拳,骨节用力到泛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不确定还能不能有,我歇一歇尽量继续写,三点前能写完就更,写不完我就先睡明天继续,小可爱们不要熬夜,明天再看,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3章 闻冬被云风带到了一幢小别墅前。 这片别墅区闻冬以前是知道的, 但却从没来过,因为这里是雅深最偏远的一片别墅区,闻家这种底蕴丰厚的多年豪门, 自然不会把老宅设在这样偏远的新区。 先前云风的车一进这片别墅区,闻冬就隐隐有感觉了,这里绿化绝佳,但人烟稀少, 每幢别墅间间隔距离也很远,就像是隐居起来了一样。 不得不说云风确实很会选地方。 如果云风真的想在这里对一个普通女孩行凶,那女孩完全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闻冬忍不住想, 先前云星和第二个受害者都是死在家中的,如果云风确实是这两起案件的凶手, 那这一次,他为什么会忽然选择换了作案地点, 要把自己带来这里, 而不是想方设法去自己家? 或许,云风还有别的目的。 这个念头刚起,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别墅门口,云风打开门请闻冬进入, 边还语气略显赧然般道:“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不过平时我工作忙,有段时间没来过了, 可能会有灰尘, 你别介意。” 闻冬抬步走进了别墅内, 他先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又状似无意般随口道:“不会请阿姨来打扫的吗?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富家少爷, 每天都会有阿姨打扫房间的。” 云风用声控打开了整个别墅的灯, 才语气自然解释道:“这里对我来说是很私人的空间,不想让别人来打扰。” 闻冬做出一瞬愣怔的模样,他缓缓偏头看向云风,眼底刻意流露出两分疑惑神色,又轻轻眨了眨眼,迟疑问:“那...那你还带我来这里?” 云风蓦然笑了。 “这不一样,”他也偏头看了过来,语气里无端染上两分暧昧般的暗示意味,又好似有两分轻佻,“季怡小姐怎么能算外人,你说是吗,嗯?” 云风这副神情与语气乍一感觉,好像就是很典型的纨绔,故意带看上的漂亮女孩来自己的「秘密基地」,期待在这里发生一场香艳又酣畅淋漓的翻云覆雨。 因此故意讲两句这样含有暗示意味的,似是而非的话语。 然而闻冬清楚知道,绝不仅是如此。 不过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是做出了一副一般女孩听到这种话,都会有的娇羞姿态,只是还依然记得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因此娇羞也娇羞得很高冷,只是偏开视线睫毛轻颤了两下,耳根微微漫开了些许红晕。 不细看甚至很难察觉。 这副模样确实是勾人得要命。 云风眸色不自觉暗了一瞬,他喉结微滚,之后伸手轻轻揽了一下闻冬那把不盈一握的细腰,笑道:“进去了,带你参观一下。” 闻冬刻意做出一副本能般的躲闪模样,但只是一瞬,最终他并没有躲开,而是任由云风揽着了。 不过说是参观,其实这幢别墅里实在没什么好参观的。 这一楼客厅和饭厅连通,面积宽阔,整体装修风格极其冷淡,家具也非常少,因此整个一楼大厅看起来就像那种精装修的样板间,华贵,却又冰冷没有人气。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闻冬发现这整幢别墅都看不到窗户,百分百遮光的窗帘简直称得上严丝合缝,如果不是室内灯光的话,那整个房间看起来就会像深夜一样漆黑一片。 闻冬其实对这种个人特殊癖好没什么想法,他自认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何况还要维持高冷人设,因此闻冬装作什么也没察觉到,任由云风揽着他在一楼大厅转了一圈,转而带他上了二楼。 不过就像闻冬深谙的那样,人总是这样,有时候对方越表现出不好奇不在意,而人就越有倾诉欲。 比如此时此刻—— 上楼时候,云风忽然问:“季怡小姐,你没有发现这里的房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闻冬脚步刻意微微一顿,之后他偏头看向云风,轻轻眨了眨眼问:“什么?” 就像是真的毫无所觉一样。 云风笑了一下,之后他紧紧攫住闻冬的眼睛,忽然压低了嗓音道:“你没有发现,这里所有窗帘都是放下来的吗?” 听过云风的话,闻冬刻意做出了一副略显惊讶的神情,之后他语气轻松道:“你就说这个?那我早都发现了,我以为你不喜欢见阳光。” 像是没想到会听「她」这样说,云风沉默了一瞬,才盯着闻冬的眼睛问:“你不觉得害怕吗?” 闻冬眼底就立刻浮现起了明显的疑惑,他毫不犹豫反问道:“为什么要害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闻冬的真实想法,当然,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尽所能让云风放松心理戒备。 以此才更容易从云风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果然,云风听过后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就像是在辨别闻冬刚刚这句话的真伪一样,片刻后,他才收回视线笑了笑,低声道:“季怡小姐,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以前...以前都不敢带她来,怕吓到她。” 闻冬清楚知道云风嘴里的「她」,指的就是云星,当然也是云风喜欢的人。 闻冬就又刻意露出了些许惊讶神情,之后好似随口般道:“那你以后也可以带她来了,很可能她也并不会害怕。” 当然,闻冬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很清楚云星再也没可能来这里了。 现在说出这句话,就是想要试探云风放下戒备到了什么程度。 而结果很令闻冬满意—— 云风并没有敷衍应「好」,而是好像很苦涩般扯了扯唇,低叹道:“不,没这个机会了。” 话音落下,他没给闻冬再追问的时间,而是轻轻推开了二楼最角落的房间,又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彬彬有礼道:“请进,我美丽又可爱的季怡小姐。” 闻冬抬步走进去的刹那,却不知为何心尖倏然一跳。 锁骨处的那枚圆钉隐约传来一阵实则并不存在的隐痛,像是某种诡异的预兆。 作者有话说: 久等来了,今天还有!今天我一定要争取写到正式告白!!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4章 当然, 闻冬的情绪管理能力一向绝佳,他面上淡然依旧,没有表露出丝毫可以称之为惊慌无措一类的情绪, 甚至还偏头朝云风笑了一下,淡声点评道:“你这房间很有意思。” 一整间房,除了地板上铺了长绒毛的地毯之外空无一物,可不是有意思吗? “你喜欢就好, ”云风站在门边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温声道,“可以随便坐, 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不过这里没有饮料,只有纯净水, 可以吗?” 闻冬点了点头, 随和应道:“都可以。” 云风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闻冬没有跟上去, 他只是在房间里大致转了一圈,确认了这个房间真的就是很普通一间房, 真的除了地板上一张地毯外什么都没有外,就随意靠墙坐了下来。 他开始猜测云风是否会在水里下药,如果要下, 那又会下什么药。 其实之前在餐厅, 在闻到从云风身上散发出的, 明显代表坚定的味道时候, 闻冬第一反应是云风做好了要杀他的准备。 但在来到这个别墅之后, 闻冬反倒不确定了。 因为如果云风确实就是杀害云星和第二个受害者的凶手, 那么一般来说,像这种有连环作案倾向的杀人犯,他们在每次作案中会有固定的模式,并不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首先在地点上,就像闻冬之前已经想到的,如果云风想要杀他,应该会想方设法要去他家,而不是把他带来这里。 其次,云风杀害云星和第二个受害者的方法都是用麻绳将她们勒死的,这是一种极具情感表达的杀人方式,和毒杀存在本质的不同。 因此闻冬想,现在就算云风会给他下药,那么这种药物大概是催-情药这一类的概率更高,不应该是毒药。 所以云风之前做下的决定,并不是立刻杀了他? 可只是想同他发生关系的话,又显得太大费周章了,同样不合理。 况且... 况且闻冬无意识般抬手,修长手指覆上锁骨处那枚圆钉,轻轻拨转了一下。 他直觉有什么不受控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只是确实暂时想不到究竟是什么,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且寄希望于季凛能及时赶来了。 刚刚理顺了思路,房门就被轻轻扣了扣。 闻冬抬头看去,就见云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冰水。 说来很有意思,这里明明是云风的家,可现在云风过来,竟然先敲了敲门。 不得不说确实礼仪极佳。 可表面上,闻冬还是故作好笑般道:“这是你家,你敲什么门?” “不一样,”云风走进来,将其中一杯水递给闻冬,笑道,“敲门是对于女孩的基本尊重。” 闻冬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接过那杯水,状似无意般低头看了一眼,可杯中水清澈见底,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在脑海中飞速将能想到的药物都过了一遍,闻冬也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 索性不想了,闻冬端起水杯递至唇边,喝了一口。 反正他对市面上的所有普通药物都有一定耐药性,反正,季凛应该也快到了。 何况不喝这水,很容易引起云风的怀疑,从而前功尽弃。 —— “是不是快到了?”黑色Cayenne的副驾位,唐初一只手紧紧拉住头顶的把手保持身体平衡,语气焦急道,“前面那里应该就是那片别墅区了。” 季凛在开车,他目视前方,侧脸的下颌角轮廓微微收紧,清晰而流畅。 如果忽视他全程一路飙车超速,把一辆越野开出了赛车的速度之外,只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很难看出此时此刻,季凛有什么情绪变化。 此时他听到唐初这样问,也只是语气淡然「嗯」了一声,好像完全不急,完全不担心一样。 可唐初却隐约能感觉得出来—— 不是这样的,季凛大概比他,比所有人都更急,都更担心闻冬的安危。 想到这个,唐初又忍不住想起了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明白过来的一件事情。 就是之前,在发现闻冬的定位忽然消失之后,唐初清楚看到季凛五指攥拳了一瞬,但真的只是一瞬,下一秒,季凛就又神色如常打开了手机。 唐初当时立刻追问,是不是闻冬发信息来了。 可季凛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他只是沉默了两秒钟,转而给了唐初一个明确的位置信息,之后淡声道:“闻冬在这里。” 可唐初当时无意间瞥了眼季凛的手机屏幕,总觉得那个定位界面并不像微信里的位置界面。 而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界面。 唐初实在想不明白,季凛究竟是靠什么确定闻冬的位置的。 想到这个,唐初明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余,季凛一向都很靠谱,但他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那个,季老师,你确定位置准确是吗?” 季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点了下头,言简意赅道:“是,确定。” —— 闻冬从没有过如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 云风给他的那杯水,他只断续喝了三分之一,可现在却已有了极其明显的反应。 但更重要的是,这反应完完全全出乎了闻冬先前的预料。 闻冬是真的想不出来,这市面上怎么可能会有一种药物,让他吃下后竟然激发出了他的特殊能力?! 没错,闻冬又能闻到情绪了。 还不是像正常时候那种闻到,而是仿佛鼻间的味道被加重了无数倍,早已经浓到不只是刺鼻了,更是刺得闻冬整个人都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连眼眶都在发疼。 此时此刻,由云风所散发出的味道,竟是诡异的甜,甜到发腻,更甜到发苦,像是一种令常人恐惧的极端痴迷。 可令闻冬震惊且痛苦的,还不止于此。 比起被味道刺激的本身,更让闻冬痛苦难以接受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在逐渐限于混沌,难以保持最基础的思考,心跳也完全丧失了规律,骤然很快又骤然减慢。 仿若濒死。 在这种极度的难熬与意识迷离间,闻冬对云风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他隐约觉得云风虽然在看他,却更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闻冬隐约听到云风在以一种,温柔到了堪称毛骨悚然的语调对「她」说:“小星,说你爱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闻冬薄唇微微张开,竟像是被施了咒术般,本能想要顺从云风的话。 但他还没来及发出声音,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深海。 原本下意识覆在锁骨钉上的修长手指,蓦然间垂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季快来救老婆! 久等...太难写了抱头Orz... 本章猜猜:1.云风给冬冬吃了什么药?2.小季怎么定位到冬冬的? 明天一定能写到正式告白确认关系,我确定!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5章 “就是前面那幢别墅了是不是?”唐初忍不住再次向季凛确认道。 季凛刚刚按照他自己的定位一路将车飙到了这里, 但关键时刻依然无需唐初提醒,季凛就自然而然在进入别墅区后减速降噪,之后将车停在了距离目标别墅一楼远的隐蔽处, 两人下车改为步行。 很显然,这是为了尽所能不引起云风注意,以免打草惊蛇。 刚下车,季凛就发现手机在这里无法进行实时定位, 很显然,这是被人为安装过屏蔽装置了。 也正因此,先前闻冬的定位信息会在这附近忽然消失。 不过... 不过人类科技发展至今, 能创造出屏蔽装置,自然也能创造出反屏蔽装置, 不受屏蔽的定位系统就是了。 季凛垂眸,再次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淡淡「嗯」了一声应道:“对, 就是前面那幢。” 略顿一秒,季凛又补上一句:“等下我先进去, 你等我讯号。” 唐初没犹豫,便点头应了「好」。 他们搭档多年, 自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配合了。 在有的情况下比如现在,外界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打草惊蛇,需要的是绝对安静。 绝大多数人包括唐初自己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尤其是在别墅里, 即便很注意, 但在上楼梯时候也难免会发出些微响动。 可季凛可以, 只要他想, 他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摸到目标身边。 不过唐初至今也没搞明白, 季凛究竟是从哪里练来的这套「神功」。 思绪稍微抛锚之际,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门口。 唐初本还想下意识寻找隐蔽死角,谁知一抬头却发现整幢别墅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里外互相看不见。 他下意识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靠云风这人好奇怪,大白天的为什么一个窗帘都不拉开,这是要在房子里练蛊吗...” 谁知他话音刚落,季凛就也低声接了一句:“心理变态都这样。” 唐初微微一愣,他直觉季凛这话不太对,因为他同季凛认识多年,就鲜少,或者说根本没有听季凛这样评价过什么人,即便是面对更为明确穷凶恶极的罪犯,季凛也能保持温和与客观。 当然,唐初的直觉没错,因为下一秒,就听季凛又补上一句:“我在家时候也喜欢这样。” 唐初:“??” 季凛这人什么毛病,有这么积极把自己和嫌疑人还是心理变态相提并论的吗! 不过唐初没空再吐槽,因为季凛已经抬手去按大门口的门锁密码了。 唐初都来不及问「你怎么知道密码的」,就见季凛已经动作利落毫无停顿输入了六个数字,之后轻微一声响动,大门缓缓打开了。 唐初下意识噤声侧身贴墙,季凛也屏息停顿两秒,确认了里面暂时没有声音,抬步进入。 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 别墅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房门紧闭。 房间内,云风垂眸看着软倒在地毯上,不省人事的“女孩。” 不得不说,面前人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堪称绝色。 尤其是此时此刻,这样无知无觉毫不设防昏睡在自己面前时候,那被薄纱丝带缠绕的脖颈修长而又脆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如同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有种近乎破碎的,却又令人心颤的美。 云风不自觉般抬起手,手指轻抚上那张昳丽面孔。 明明这张脸和扎根于他心底的那张面容没有丝毫相像,可这一刻,云风却状似癫狂般低声呢喃:“小星,你睡着的模样真美。” “你早该这样听话的,你小时候不是自己说过吗,说最听哥哥的话了,那哥哥让你不要和那个傅烟谈恋爱,你为什么不听,嗯?” 说到「傅烟」两个字的时候,云风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了明显咬牙切齿的意味,就像是恨极了,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手指近乎粗暴捏住闻冬的下巴,一字一顿再次质问道:“为什么不听!我本想亲手杀了他的,但转念一想,杀了他就是在放他和你一起做对死鸳鸯,凭什么!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生的时候不是我的,死了,还不是我的!可谁知道他还是死了,他活该!” “但那没关系,”云风的嗓音又陡然沉下来,他指腹轻轻描摹闻冬的眉眼,语气中仿佛饱含令人胆寒的深情,“既然他不是我杀的,我就不会再让你们有关系了...小星,我本来不想你死的,可你不听话,你为什么要不哥哥的话?哥哥这么爱你...可死了也好,死了,你就能永远属于哥哥了。” “对,”自言自语讲到这里,云风手指一顿,像是忽然恢复了两分清醒神智,他忽然收回了手,之后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摇晃去拿先前在面前人昏迷之后准备好的麻绳,边继续兀自说道,“虽然你不是小星,虽然本来这次没想杀你,但...但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让你死,你我都不能和天作对...何况,何况你这样的绝色,是该被好好珍藏起来的...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最后四个字话音落下,云风手里的麻绳,已经套在了闻冬那不堪一折的纤细脖颈上! 双手开始发力,云风微蹙着眉心,像是难以从中获取到愉悦,他又开始低喃自语:“你为什么要昏迷?这样,我很难感觉到你的生命在我手里缓缓流逝的美妙感...” 边这样说,云风的手指边下意识又加重了力道,闻冬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上,已经隐隐泛起一种不详的青紫...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云风身后的门骤然被推开! 云风悚然一惊,下意识转了头,下一秒,眉心便直直抵上来冰冷枪口。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们小季还是这样准时! 今天还有,下章告白!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6章 人有的时候, 在极度惊恐之下反而会被激发出近乎癫狂不要命的应激反应。 比如此时此刻的云风。 在行凶过程中被乍然打断,这本身就够惊悚的了,又遑论打断的方式, 是被一把枪抵着脑门?! 饶是云风本身就是个杀人犯,他也还是被吓到了极致。 可也正因为他是个杀人犯,不像普通人这样被枪指着会吓到全身僵硬手自然放松—— 而云风确实是全身僵硬了,手当然也放松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瞬,他就又蓦然收紧了手中的麻绳! 企图趁这最后的时间,当场把本就脆弱且不省人事的「白天鹅」彻底勒死! 但季凛的反应堪称神速, 他近乎是预判到了云风可能做出的反应,在云风刚刚收紧麻绳的瞬间, 季凛手中原本抵着云风脑门的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移,没有分毫犹豫干脆利落扣下扳机—— “砰”一声短促枪响, 带着火-药气味的子弹仿若残影, 在人的视网膜接收之前,已经穿透云风的手背, 牢牢嵌入他的掌心! 极度的疼痛终于让云风本能松开了手。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云风手中的麻绳, 又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流,难以避免有血珠落在了离他还很近的闻冬身上。 鲜红血珠坠落于水蓝色的长裙上,仿若盛开在深海中的血花。 目光垂落过去的瞬间, 季凛蓦然握紧了手中的枪。 冰冷枪口再次直抵云风的眉心。 对上面前男人的目光, 云风竟本能打了个颤。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云风是真的怀疑面前这个过分冷静, 又令人畏惧的男人, 会真的开枪杀了他。 为此, 云风甚至下意识闭起了眼睛。 但那不过只是一瞬间。 等云风再睁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已经被用那条染了血污的麻绳,以一种不同寻常又分外牢靠的系绳方法捆绑了起来! 完全无法挣脱。 而再看季凛,季凛已经收回了枪,侧对云风单膝蹲在了闻冬面前。 闻冬躺在地毯上,依然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枪声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让他有分毫醒转。 季凛不得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在那个瞬间如果细看的话,其实能看得出,季凛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这说出去大概没人会信。 无论是开枪,还是悬于高空只靠一条手臂支撑,亦或是在突发撞车事故命悬一线的刹那,季凛的手都稳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可现在,明明只是探一探鼻息,这样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的手却在难以克制颤抖。 就像生怕面临一个完全难以承受的后果一样。 其实如果此时此刻,闻冬是醒着的,也正好能闻到情绪的话,那么,他大概会平生第一次闻到季凛此时的情绪—— 那一定是极致的担忧与恐惧。 只不过很可惜,闻冬现在不会闻到。 直到喷洒在指腹上的气息微弱但还算稳定,季凛才倏然阖了下眸,压下了心底不断翻滚的暴戾情绪。 “你是她前男友?”身后云风忽然开口。 大概是察觉到面前男人并不会真的杀了他,云风没有先前那么惊恐了,而同时,他也当然不会把季凛往警察身份上想,因为季凛从头发丝到脚尖,确实看起来没有一处能和「警察」两个字沾上边的。 除了他那把枪,确实是警用无疑,只不过云风认不出来。 总之,云风虽然被绑起来动弹不得了,但不得不说变态的心理素质确实异于常人,在眼下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又有了聊天的「闲情雅致」。 季凛莫名觉得「前男友」三个字耳熟,回想起闻冬确实在上一次和雅深私立校长打交道时候,就给他扣过这个名号,可此时此刻,这三个字听在季凛耳朵里,却莫名有两分刺耳。 那一瞬的迟疑落在云风眼里,就成了否定。 云风想了想,又转口道:“不对,你是不是姓季?” 这个问题倒是一时间出乎了季凛的意料,本能里的警觉让他没有出声,却偏头看向云风,以一种仿若含着天然审视意味的目光。 “看来我猜对了,”云风迎上季凛的目光,竟还笑了一下,又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季凛依旧没有回答,可云风却好像并不在意,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这里安装过屏蔽装置,普通手机定位在这边是无效的,除非...除非在她身上,有其他的免屏蔽定位装置,让我来猜猜看,会是什么?” 边这样说,云风的视线边落回到了季凛怀里的闻冬身上,只是一瞬,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闻冬纤细脚踝处,那个脚环上。 云风了然一笑:“原来是这个。” 顿了顿,他唇角笑容缓缓扩大,眼底迸射出癫狂的光,他一字一顿道:“真没想到季怡小姐的哥哥,和我一样,也是个变态。” 电光火石间,季凛便听懂了云风的意思,也明白过来云风为什么会知道他姓季了。 那其实不是「知道」,而是源于闻冬给他捏造的新身份。 闻冬一定是在云风面前自称季怡,而这个脚环,很可能早已被云风关注过询问过,但是为了试探接近云风,闻冬谎称自己也有一个哥哥,而至于脚踝上这个脚环,闻冬自然会说是哥哥送的。 但现在,云风却发现了这个脚环最大的秘密—— 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装饰脚环,它里面,有非常发达甚至能够避开屏蔽的定位装置。 这可不是变态吗? 试问这天下又怎么会有正常的哥哥,给自己的「妹妹」身上安装定位装置? 当然了,即便不是兄妹关系,季凛同样承认自己确实是个变态。 因此季凛并没有否认。 他只是微微勾起了唇角,边稳稳抱着闻冬起身,边对云风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温和如常,措辞堪称有礼:“我确实是,不过就不劳云先生在这里剖析我的心理了,还请等到了审讯室里,云先生再同我好好剖析一下你自己的心理。” 话音落,没再等云风回答,季凛抱着闻冬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唐初已经赶来,两人在房间门□□换了一个眼神,季凛便脚步不停,抱着闻冬离开了云风的别墅。 —— 闻冬在做一场极其单调,而又极其冗长的梦。 梦里,他坠落于深海。 空无一物的深海。 溺水乃至窒息的感觉,当然是不好受的,可闻冬并没有感到丝毫恐惧,他甚至没有想要挣扎。 甚至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沉睡下去,不要再醒来了,这样很好。 闻冬其实是想遵从那个声音的。 他想,再也不醒来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好。 可冥冥之中,却又好像有什么牵挂着的,让他放不下,并不是很甘心,真的就这样彻底沉睡下去。 闻冬说不清让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狭窄的亮光。 明明很狭窄,却又亮得惊人,亮得闻冬不自觉想要去追随。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重新挣扎起来,在深海中向那道亮光奋力游去。 靠得越近,那道亮光就越宽,也越亮。 直至亮光覆盖视线所及,闻冬终于在视野尽头,看到了他所牵挂着的——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高大而挺拔。 可闻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脸上,戴着一面麋鹿面具。 闻冬倏然醒了过来。 入眼是雪白的房顶,闻冬有一瞬迷茫,好像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过下一瞬,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温沉嗓音,只是这道嗓音在此时此刻听来略微发哑:“你醒了。” 闻冬蓦然侧头,向声音来源看去。 大概是身体还没恢复,这个偏头的动作又做得太急,闻冬眼前一瞬发黑,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缓过这阵短暂的不适。 闻冬自认没有表露出分毫,可下一秒,就听季凛又沉声问:“是头晕吗?” 闻冬微微一顿,他睁开眼看向季凛,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就是转头转猛了,现在好了。” 太久没说话,他的嗓音也略带哑意,且底气虚弱。 “坐得起来吗?”季凛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下一杯温水,垂眸看向闻冬,“喝口水。” 闻冬点了点头,没要季凛帮助,自己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枕上,伸手接过了季凛手里的水杯递到唇边,喝了两口才道:“谢谢。” 季凛摇了摇头,又嗓音温沉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叫医生吗?” 听到「医生」两个字,闻冬握着水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紧,他摇头,又薄唇微抿道:“没有不舒服,只是没什么力气,医生...怎么说?” 如果细听的话,大概能听出他语气中没有克制住,泄露出来的迟疑意味。 闻冬当然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他也记得在昏迷前发生的种种异常情况。 其中最异常的,大概就是他喝下了云风给他的那杯水,竟激发出了他的特殊能力。 虽然现在暂时闻不到情绪了,但很显然,闻冬清楚知道,市面上的普通药物绝不会造成这种反应。 对于云风给他下的药,闻冬隐隐有个猜测,但还不能够确定... 不过接下来季凛说出的话,就帮他确定了—— “医生说你的身体本身没有问题,”季凛缓声道,“会出现昏迷,应该是因为你服下了一种不明物质。” 不明物质。 与闻冬猜测的相符。 之前在傅烟体内,也检测出了一种不明物质,并不是傅烟的死因,但这种物质确实存在,且不明。 当时追查这个不明物质的来源,追查到了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名叫晴海生物。 闻冬和季凛本要去这家公司摸底,但在去的路上就碰上了「意外」车祸,导致季凛ICU一日游,再醒来,他们就被接连而起的案情推着走到了现在,暂时无暇再去摸底。 只是闻冬没想到,短时间内竟然又出现了这所谓的不明物质,且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 闻冬迟疑道:“这种药物的作用是什么?云风原本应该还没有想置我于死地?” “原本应该是没有的,”季凛应了一句,暂时没有提起当时自己赶到时候,云风的麻绳已经勒上了闻冬的脖颈,而是言简意赅道,“根据云风口供,他说他给你下的药,是一种新型催眠药,是晴海生物出品。” 闻冬心尖重重一跳。 却不止是因为再次听到了「晴海生物」四个字。 更是因为,云风说,那是一种催眠药。 在这一点上,闻冬是相信云风的,因为他当时确实感觉到了被「催眠」—— 思维混沌,好似不受控制般想要跟随云风,云风让他说什么,他好像就会不受控制说出口。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就不该被激发出那样过激的特殊能力,更不该昏迷了。 闻冬又无意识般抬起手,指尖轻轻拨转起锁骨上那枚圆钉。 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很可能是因为... “据云风口供,”见闻冬没有说话,季凛又不紧不慢沉声说了下去,“晴海生物那边给出的解释是,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很可能是因为服药人体内本就存在同类型药物,两种物质对撞矛盾,便会如此。” 闻冬指腹倏然用力,按住了指下那枚锁骨钉。 这正是他的猜测... 因为他的身体内,确实有一种可以称之为不明物质的东西。 这是他特殊能力的来源。 是他迄今为止不可言说的秘密。 从某种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痛苦的开端。 “所以,”季凛忽然俯身,攫住闻冬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闻冬,你知道在你身体里的不明物质,是什么吗?” 早已习惯了季凛百般试探,这次却猝不及防是记这样直白的问法,闻冬愣了一瞬,忽然勾唇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半是玩笑般自嘲道:“季先生忽然这样直白不同我周旋,算是对我一个病号的关照吗?” 不知被这句话中的哪一个词眼戳到,季凛微微蹙了下眉,他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注视着闻冬的眼睛。 季凛的眼眸颜色很浅,可被他这样专注注视的时候,又觉得仿佛在被深渊凝视,望不见底。 闻冬忽然感觉不大自在,他偏开视线不再同季凛对视,说出来的话愈发添了不着调的揶揄意味:“还是说,你被我今天吓到了,怕我死了?” 明明是故意说出来讥讽季凛的话,可在出口的瞬间,闻冬却莫名觉得心脏一涩。 好像在心底的最深处,莫名就开始紧张,而又期待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下一秒,闻冬就听见季凛言简意赅答了一个字:“不。” 闻冬嘴里瞬间泛起一股苦味。 不过还不等这股苦味弥漫开来,季凛就又慢条斯理说了下去:“不怕你死,你死的话,我会陪你。” 明明是句堪称千斤重的诺言,可季凛说出来的语气,却又好似平淡自然得像是在说「你要吃饭的话,我会陪你」一样。 闻冬蓦然侧过头来看向季凛。 在这一刻,闻冬甚至极其罕见,没有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眼底浮现起难以置信的茫然。 大概是他这副表情确实罕见,季凛唇角微微扬了扬,语气也染上两分笑意:“很惊讶?类似的话,我不是之前就说过吗?” 闻冬默然。 季凛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在那场车祸之后,闻冬曾有短暂冲动,问过季凛有没有想过,他们之间还可能有另一种关系。 一种跳脱出所谓的「猎手」与「猎物」,更为平等,又能互相束缚,互相占有的关系。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伴侣。 当时季凛回答:“如果我们是另一种关系的话,在那辆车撞来的瞬间,我就不会打方向盘了。” 很显然,在季凛的定义里,真正的伴侣,理应共生,亦共死。 所以季凛刚刚说出那句「你死的话,我会陪你」,闻冬才会感到震惊。 这句话在闻冬听来,简直和「我邀请你做我的伴侣」无异。 “你之前不也默许了吗,”季凛又缓声道,“默许你会考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看,要你的玫瑰永开不败。” 说到这个,闻冬就又想起了脚踝上那个脚环。 他当时说,等季凛出院后,可以给他换一个挂坠,把现在这个调色盘挂坠换成玫瑰。 这于闻冬而言确实是一种默许。 默许他会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季凛出院之后案件跌宕起伏,确实还无暇去定制新的挂坠。 况且,季凛也有私心—— 希望定制这个挂坠的时候,他已能真正拥有他的玫瑰。 闻冬薄唇动了动,终于想要说句什么,然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季凛目光也同样落在了闻冬纤细脚踝处,那个他亲手为闻冬戴上的脚环。 季凛没有让闻冬开口,而是抬手食指竖起在唇边,轻「嘘」了一声,之后忽然道:“在你给我答复之前,我还要再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其实说是坦白,可季凛这时候又好像变得含蓄委婉起来。 他没有直接说「我在你的脚环里安装过定位」,而是说「云风别墅区那边,有定位屏蔽装置」。 可闻冬何其敏锐,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只是略怔了一瞬,闻冬就反应过来了,他莫名觉得好笑,清冷眉眼都微微弯了起来,忍不住问:“你现在就坦白这个,难道不怕我被你吓到,从而拒绝你吗?” 毕竟绝大多数正常人,如果在得知了自己的追求者,竟然在自己身上装了定位,大概都会被吓到,从而立刻选择拒绝了。 所以季凛这算什么? 是笃定了他和他一样疯,绝不会被吓到吗? “不怕,”季凛忽然靠近闻冬,薄唇无限趋近于他的耳廓,却又差之毫厘没有真正触碰到,低声问,“闻冬,你听过一句诗吗?” 闻冬忍着想要抬手揉耳朵的本能反应,下意识问:“什么?”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季凛缓声念出了那句诗,“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季凛的嗓音本就低醇如同大提琴,这把嗓音实在太适合用来念这样的情诗。 那简直就是在种下罂粟花海,诱人靠近,沉沦,深陷不可自拔。 念完,季凛微微一顿,又忽然靠得更近,薄唇很轻很轻,如同羽毛般轻轻吻了吻闻冬的耳尖。 之后,他就就着这个姿势,一字一顿问:“所以,我的小玫瑰,你被打动了吗?” 作者有话说: 来了...虽然很晚,但是我写到告白了!!并且很粗!! 这章我个人很喜欢,写得很快乐,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共生共死」和「玫瑰永开不败」指路60-61章,是和前面对应起来的。 小季那句诗出处博尔赫斯,真的觉得放在这里很合适。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87章 大概没有人能不被这样的季凛打动。 当他的薄唇轻掠过敏感的耳廓, 温沉悦耳的嗓音流淌进鼓膜,沾染黑暗意味的浪漫情诗直击心脏... 闻冬二十三年来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心动」。 他想, 如果此时他能够闻到自己所散发出的味道,那一定是芬芳馥郁的玫瑰香气。 然而,闻冬长久以来早已习惯将自己套在一个冷然无情般的外壳里,因此即便此时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胸腔内心脏的活跃, 可表面上,闻冬也不过是略微沉默两秒,之后微挑眉梢, 淡笑问:“季凛,你现在, 算是在对我告白吗?” 季凛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稍微后撤了些微距离, 能够让他清晰看到闻冬的眼睛, 看到那轻颤的睫毛,看到那双上挑的清冷眼眸中, 晕开毫不自知的明亮期待。 片刻后,季凛才又忽然靠近, 薄唇轻轻吻上闻冬的单薄眼皮。 他直白道:“对,是在告白,不知我的小玫瑰, 可否赏我一个答案?” 季凛太会讲话, 连要个答案都要用「赏」字, 好像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可闻冬想, 明明没什么不在他掌控之中。 不过闻冬并不讨厌这种掌控, 相反, 这样的掌控会带给他一种隐秘的愉悦,他愿意被季凛掌控,同时,也同样想掌控季凛。 于是短暂的静默之后,闻冬薄唇微张,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道:“你什么时候才去定制脚环?把我的这个挂坠换成玫瑰,另外,你不是说过会给自己也定制一个,之后让我给你戴上吗,里面我也要安装定位。” 我们都是一样的疯子。 我不怕被你时刻定位,时刻追踪,我也同样要时刻定位你,时刻追踪你。 谁也别想逃离。 闻冬没有讲出口的话,季凛当然都听得懂。 对视两秒钟,季凛那双浅淡眼眸缓缓亮了起来,眼底的光近乎亮得灼人。 他不再克制,单手捏着闻冬的下巴,发狠般吻了下来。 “我的小玫瑰,”季凛低声喃喃,温和语气中此时带出股别样疯劲儿,“你逃不掉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接受一个疯子的爱情。 就别想再回头。 此时此刻,闻冬靠在病床床头,他明明才刚从昏迷中醒转不久,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眉眼间都隐隐透着虚弱,又被季凛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限制住—— 好像是彻头彻尾的弱势地位。 然而他下巴微抬,眉梢挑起,眼底却又分明晕开不甘示弱的凌厉锋芒。 明明被季凛吻得气息都不足了,声线也在微微发颤,可闻冬却还是一字一顿道:“你也一样,my Devil。” 你也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那就恭喜二位喜结连理叭!【x】 第88章 云风当场被捕后, 唐初没费太多力气,就从云风口中得到了案情的全部真相。 云风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云星,以及第二个受害者的凶手。 作案动机听起来像是个笑话, 就是之前闻冬猜测的那样—— 只因云风和云星没有血缘关系,云风喜欢上了云星,是想要独占她的那种喜欢,可云星却只把云风当哥哥, 不但和傅烟谈起了恋爱,还在不久前到了要谈婚论嫁的程度,云风无法接受自己的心上人不爱自己, 还最终要嫁给别人,再也不会属于自己, 由此便起了杀机。 当然,这只是最表层的。 追溯心理根源的话, 可以追溯到云风只是云家义子, 虽然自幼他的养父母,也就是云星的亲爸妈都待他不错, 但桩桩件件于云风而言,都像是施舍。 在外就更是如此了, 他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所谓「上等人」的身份,生怕给自己的养父母丢脸,所以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最好的礼仪气度与外在形象,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免有在背后把他当谈资的真少爷们, 只要一想起真少爷们每每看他的眼神, 云风就清楚知道, 那些真少爷们打心眼儿里是看不起他的。 长久在这样心理不平衡的环境下长大成人, 云风的内心其实非常扭曲而又自卑, 觉得自己像是个不伦不类,被华服包裹起来的小丑。 投射在爱情上就更是如此了。 云风觉得云星不爱他的根本原因,同样也是发自内心看不起他。 当时在审讯室,云风自我剖白到这部分的时候情绪濒临失控,对着唐初大喊“你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就不配存在!” 唐初当即掷地有声怼了回去:“对!我确实看不起你这种得不到就要摧毁,只会通过凌-虐女性来寻求优越感的废物!” 云风确实如此了。 长久的心理扭曲与过度自卑,早已让他变得不正常了,他无法在普通生活中获得丝毫属于他的满足感,获得感,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并不真正属于他。 唯有,唯有在他亲手用麻绳勒死自己最爱的女人时候,能够清楚感受到他最爱的女人,在他手里缓慢停止呼吸,最终失去生命,唯有在这样的时刻,云风才感觉到了独属于他的满足感与获得感—— 他在审讯室里状似癫狂般如是说:“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能够掌控我最爱的人的性命,她对我毫无反手的能力,只能苦苦哀求,她不知道,她越哀求我越兴奋,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她的神,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至于为什么要切割下一侧乳-房,原因就和最初季凛分析的一样,这于云风而言是一种值得好好珍藏起来的战利品。 云风的发言简直变态得唐初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很关键的一点,那就是—— 云风其实最初并不是这样变态的。 他心理的扭曲是真,自卑也是真,但原本还不至于发展到杀人这个地步。 答案很显然了,依然是面具的诱导在其中「功不可没」。 当然,包括杀害第二个受害者,这其中也是面具的进一步诱导。 在杀害云星之后,云风其实一度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自我矛盾中,满足只是杀死云星的那一瞬间,但在云星真的死了之后,他不可避免还是感到非常悲痛的。 这种悲痛一度让他想要自我了断。 但也是这个时候,那长久以来的匿名邮件再次找上了他,告诉他自杀并不能真正缓解悲痛,想要一直获得满足,就该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通过每一次新获得的满足感,来稀释内心悲痛。 于是,云风又开始寻找新的目标了。 因为新的目标于云风而言,不过是云星的替代品,因此自然有很多和云风相似的特征,这就包括季凛和闻冬先前分析出来的,也正是闻冬照做的—— 二十三岁,穿水蓝色长裙(云风承认了云星死时身上那条长裙,正是她买的),香道爱好者。 至于为什么切割云星乳-房时候要用难寻的香刀,而切割第二个受害者乳-房时候则用了普通的水果刀,这也同闻冬的猜测对上了,就是因为在云风眼里,第二个受害者不配被用香刀。 不同的工具,代表了他对目标的不同重视程度。 当时在审讯室中讲到这里的时候,云风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味般眯了眯眼,又一舔唇道:“可惜了,你们警队派出的那位季怡小姐确实是个极品,如果当时你们能再晚来两分钟,她就会是我的完美战利品,我一定不会用水果刀来对待她的,虽然我觉得她完全配得上香刀,但这是对云星的一种背叛,所以还是算了,但我一定会寻到一种最适合她的刀具的。” 唐初出现时候,云风就反应过来「季怡小姐」是警方的人了,只不过云风一直都不知道,他口中的「季怡小姐」,性别为男,如假包换。 当然,云风这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恶寒发言,又被唐初狠狠输出了一通。 不过输出完毕,唐初心有余悸,又不由庆幸起来—— 幸好季凛不在,没听到云风这番话,不然的话,唐初都怕季凛会在审讯室直接对云风开枪,落得个不合规击毙嫌疑人的罪名。 可唐初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来得莫名,明明季凛一向都沉稳冷静仿佛没有情绪,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沉稳冷静仿佛没有情绪」的季凛,此时正在同闻冬「秋后算账」—— 闻冬身体没什么大碍之后,又和医生确认过了可以出院,就被季凛直接带去了季凛家中。 刚刚从追求者晋升为正牌男朋友的季凛,犯起病来简直理直气壮。 一进门,闻冬第一时间就被季凛推入了浴室。 他假发早就拆掉了,但身上还穿着那条水蓝色长裙没来及换。 不过这副模样在他身上也并不显得违和亦或奇怪,正相反,在他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孔之下,短发配长裙反而有种别样的,飒爽的美感。 可季凛却敛眉道:“以后不要穿这个了。” 闻冬本身对女装并没什么偏爱,除非像这种特殊需要的时候,他本就不穿女装,可季凛现在特意这样讲,闻冬那一身反骨就又开始作祟了,他故意反问:“为什么,不好看吗?” 季凛眉心肉眼可见蹙得更深,他眸光定格在闻冬纤细脖颈上,那被单薄丝带遮起来的精致喉结处。 片刻之后,季凛忽然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探上闻冬脖颈上的丝带,轻巧一抽,就将丝带抽了下来。 闻冬的喉结展露无遗,浴室不算明亮的灯光,在他喉结处投下一道暗影。 “好看,”季凛的目光依然定在闻冬的喉结上,他神情近乎是痴迷的,嗓音也不自觉哑下来,占有欲直白而坦荡,“很好看,所以不想给别人看。” 略一停顿,就像是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讲得过于蛮横一般,季凛终于舍得暂时从闻冬的喉结上移开目光,转而落回闻冬那张昳丽面孔上,又勾唇彬彬有礼般补上一句:“可以答应我的无理请求吗,我的小玫瑰?” 闻冬是真喜欢极了这样的季凛。 季凛在他面前,疯得不加遮掩,可绅士同样刻之入骨,这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天差地别的个性却完美融合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违和,反倒有一种拉扯到极致的,反差魅力。 那就像是橡皮筋的两头,闻冬为之着迷,更热衷于想探手将那根橡皮筋绷到极致。 比如现在,他明知道季凛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却偏要挑衅般问:“如果我说不答应呢?” 季凛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才又勾唇笑了一下,之后好似轻描淡写般道:“不答应的话,那么如果你下次再穿这样出去,我就会带上枪,谁看你,我就射谁的眼睛。” 闻冬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语气很笃定道:“你不会的。” 闻冬能感觉得出来,虽然季凛真的很疯,虽然他刚刚说的这句话,很可能确实就是他的心里话,他很可能是真的想这么做,但闻冬就好似在冥冥之中有种笃定,相信季凛永远不会真的这么做。 这种笃定并不是来源于季凛的职业隶属于警队,也不来源于所谓法律的约束,而是来源于... 闻冬不自觉微微蹙了下眉。 在这个瞬间,闻冬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季凛的这种可以称之为信任的情感,来得很没有源头,好似直觉。 “这么笃定?”季凛微微挑了下眉,低声问,“为什么?” 听到季凛这样问,闻冬竟下意识就想脱口一句「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可话到嘴边又堪堪刹了车,闻冬觉得这句话在此刻讲来实在莫名,于是顿了一秒,他还是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吞了回去,转而斟酌般道:“不知道,只是觉得...觉得一直以来,你都在遵循着某种无形的守则。” 正常人总以为疯子是不会有原则的,其实他们不知道,疯子恰恰比任何人都更有原则,只不过,他们的原则不同寻常不念尘俗,只为自身是从。 很显然,季凛就是这其中的典型。 大概是没想到闻冬会讲这样一句话,季凛眸光微微动了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季凛也只是唇角挑起,低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会那么做,你如果执意要这样穿的话,我大概很可能,根本就不会让你出去的。” “哦?”闻冬挑了挑眉,刻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般的模样,轻笑问,“你要怎么做?锁链,囚-禁?” 他这样问的时候,就直直望进季凛的眼睛,不闪不避,等季凛一个回答。 季凛也垂眸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在密闭的浴室空间内,仿佛有无形的火煋四溅,像一种无声的对峙。 说来有趣,明明此时此刻,闻冬和季凛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可以共生共死的伴侣关系,但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难以变得平和。 任何一个微小的话题都好似能轻易在他们之间点起火煋,将他们拉扯回橡皮筋的两头。 片刻之后,是季凛率先打破了这种对峙的氛围—— 他过于凌厉深邃的眉眼微微弯了弯,嗓音蓦然间变得温缓,语气也好像染上了两分似是而非的暧昧意味,慢条斯理道:“怎么会?我只会想方设法取悦你,之后请求你,不要再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你。” 闻冬倏然间想起了之前,他们在射击馆遇到的那次。 那时候,季凛其实就说过类似的话。 季凛问他:“小闻画家,以后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模特?” 当时闻冬抛给他四个字:“看我心情。” 于是季凛就说要给他当靶,以此来问他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心情好一点。 稍微回味了一下当时的记忆,闻冬抬手,修长手指轻轻掠过季凛的薄唇,满含期待般问:“那么,my Devil,说说看,这次你要怎么取悦我?” 季凛微探出舌尖,轻轻裹挟过闻冬的指尖,之后,他忽然抬手攥住了闻冬的手,随后倾身靠近,微微俯身,薄唇吻上了闻冬的喉结—— 在那最为脆弱而又致命的部位,微张开唇,犬齿竭力克制力道,留下并不疼痛,却又足够打下烙印般的齿痕。 舌尖舔-舐而过,季凛就着这个姿势,轻笑道:“我的小玫瑰,我可以服侍你沐浴。” 不等闻冬说出什么回绝的话,季凛的犬齿就又微微施力,肆无忌惮在那朝思暮想的喉结上辗转碾磨,如愿听着闻冬由平稳渐渐变得紊乱的呼吸,季凛才不紧不慢补上一句:“我会用你的丝带,把眼睛蒙起来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你确定你是在取悦冬冬不是取悦你自己吗?!【指指点点】 第89章 不过最终, 这一次季凛还是没能成功「取悦」到闻冬。 倒不是闻冬不愿意,而是他根本没来及表明自己的意愿,季凛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唐初打来的, 说傅烟的哥哥傅恒已经到市局了,并要求见季凛,不见季凛不开口。 当然,唐初完全有办法逼他开口, 只不过如果季凛能到场的话,倒也没必要采取特殊手段。 无法,季凛只好退出了浴室, 闻冬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又换上了季凛的衣服, 两人便一同赶去市局。 从闻冬穿好衣服开始,季凛的目光就完全定在他身上了。 季凛衣柜里基本就是清一色的白衬衣黑长裤, 上衣倒还好, 可两人毕竟身高体型有差,闻冬完全没法穿季凛的长裤, 太长了,还需要系皮带, 因此最终季凛费力找出了一条工装风五分裤,这还是哪一年席应宗非要买给他的,只不过季凛一次都没穿过。 白衬衣配卡其色工装短裤, 这个搭配其实是有两分不伦不类的, 奈何闻冬相貌太好, 身材也太好, 竟硬生生把这套搭配穿出了一种艺术感—— 季凛的白衬衣在季凛身上剪裁得体而修身, 完美契合他的「绅士」形象, 然而穿在闻冬身上,就因为略微偏大而显出两分空荡的单薄感,闻冬还不像季凛那样要把纽扣系到最顶,他顶上两颗都没系,袖口的纽扣也没系,松散垂下来,遮住他半截手掌,这种穿法再配上他这副冷感的眉眼,就隐隐显出两分随性不羁来。 至于下面的工装短裤,短裤就是普通休闲款式,但裤筒下边,两条笔直白皙的修长小腿展露无遗,线条流畅而优美,无端欲气。 直到出了电梯间,季凛愈发直白甚至堪称露骨的目光还定格在闻冬身上,闻冬偏头看他,唇角挑起笑问:“你在想什么?” 季凛的目光上移,与闻冬对上视线,之后他也微微勾唇笑了一下,答得极尽坦诚,语气也依旧慢条斯理:“在想我的小玫瑰,你的腿真好看,真适合用来做些坏事。” 闻冬微怔了一瞬,随后,在走出单元门的前一秒,他忽然抬头靠近季凛,染着微温的唇瓣贴上季凛的薄唇。 仅仅一瞬,一个一触即发的吻。 推门走了出去,闻冬才挑眉回敬道:“my Devil,你的嘴唇真好看,真适合用来接吻。” 作者有话说: 快!做坏事! 第90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审讯室里, 傅恒已经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季凛坐在他对面,身形放松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交叠在审讯桌上, 神情温和如常。 那模样完全不像是在听犯罪嫌疑人招供,倒像是倾听好友心声。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样说好像也不完全错。 毕竟季凛本就同傅恒认识, 虽然没有深交接触不多,但总归可以称一句「熟人」。 只是得知自己的熟人乍然间变成了一个大型未成年卖-淫组织的头目,季凛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普通人可能会有的, 诸如过度震惊,难以接受这一类的情绪。 他总是如此。 而傅恒好像也就真把季凛当成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什么都讲—— 讲他比傅烟大了十五岁,傅烟才出生不久, 他们的父母就先后去世了, 因此可以说傅烟就是他一手带大的,都说长兄如父, 确实如此,他既是傅烟的哥哥, 同时也像傅烟半个爸爸。 讲傅家原本也只是普通家庭,是他白手起家一路打拼上来,才把傅氏做到了如今这个地位。 讲这多年打拼间的荣耀与艰辛, 自然也不乏为了利益出卖道德甚至触碰法律—— 就比如这个一手打造出的一个大型的, 未成年卖-淫组织。 傅恒承认自己最初和一部分所谓的上等人打上交道, 靠的就是这个。 而在他真正发家致富之后, 这个组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发发展完善, 它成了一个和其他公司间合作交易中维系关系的枢纽。 到了这一步, 从中已经获取过太多利益,这个组织和傅恒早已经成为一种绑定关系,再想要彻底金盆洗手,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只不过... “不过小烟他从始至终都是不知道的,”傅恒嗓音很沉,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不会让他碰任何这些不堪的,不合规的东西,他合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过一生。” 长长叹了声气,傅恒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掩面遮住猩红眼角,依旧没能遮掩住死死压在喉咙里的一声哽咽。 “为什么会这样?”他眼底变得空茫一片,像是溺在水中再也握不住稻草的人,语气里蕴满了深深的无助与悲哀,像在问季凛,又更像是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这就是报应,为什么报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小烟他又做错了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傅恒这个罪人的弟弟吗?!” 话到尾音,傅恒音量陡然提高。 可季凛只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语气如常问:“傅先生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很显然,傅恒的问题并不需要季凛,或者说任何人给他答案,他自己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傅烟之所以会死,确实就因为他是傅恒的弟弟。 至于和卖-淫组织本身相关的种种信息核查,这部分并不归季凛负责,那就等傅恒后续再同相关负责的警察去交代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傅恒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季凛,就像看见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一字一顿问,“看在你和小烟朋友一场的份上,你能为我争取到死刑吗?” 显然,傅恒已经彻底失去了活着的欲望。 然而... “很抱歉,”季凛语气歉然道,“依量刑标准来看你的罪行不够被判处死刑。” 可略一停顿,季凛又忽然转折道:“不过,如果你能自己争取到注射死刑的话,我可以在你执行的时候,给你点播一首你喜欢的配乐。” 傅恒:“......” 审讯室外众人:“??” 半晌,唐初艰难说出大家心声:“就...虽然确实可以这样,但现在一本正经跟傅恒讲这个,季老师是不是...” 「不太对劲」四个字还没出口,唐初神情却猛然一凛,闭嘴转头看向身旁闻冬。 他差一点就要忘了,身边还站着个和季凛一样不对劲的人。 既然傅恒点名了只想见季凛一个人,闻冬就没跟进去,而是一直在外面聆讯室戴耳机听。 此时听到季凛讲出这样的话,闻冬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他知道季凛说这句话是认真的,不是故意刺激傅恒,而是他确实认为这也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毕竟疯子在意的点总是不正常—— 正常人在意会不会被判死刑,疯子却只在意死刑时候能点什么歌。 察觉到唐初的目光,闻冬偏头看向他,笑问:“唐警官刚想说什么?” 唐初下意识摆手否认:“没什么没什么...” 可闻冬却自顾自接上了他的话头,淡声问:“觉得季凛不太正常是吗?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唐初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闻冬竟然也会这样觉得,正要点头寻求共鸣,就见闻冬又弯着眉眼,不紧不慢补上了后半句:“季凛确实很怪,怪有意思的。” 唐初:“......”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吗? 啊不,你俩果然都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之前偶然看到说注射死刑可以选bgm就一下想到小季了哈哈哈,他绝对是会在意这个的人。 第91章 “在讲我什么坏话?” 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温沉嗓音, 闻冬侧头去看,才发现季凛已经从审讯室中出来了。 一听季凛这样问,唐初立刻摆手, 尬笑道:“没有没有,是...是小闻先生在夸你,对,夸你很有意思!” 季凛「哦?」了一声, 尾音饶有兴味般微扬,随后他垂眸看向闻冬,勾唇笑问:“是吗?” 闻冬抬眸同他对视, 不置可否一笑,反问道:“你有什么坏话会被人讲吗?” 这句乍一听去好像只是玩笑, 可季凛却敏锐从中捕捉到了两分好似试探的意味。 故作思考般沉默了一瞬,季凛微微挑眉, 低笑道:“好像确实没有, 小闻老师,你知道的, 我在你面前一向坦诚。” 季凛总是给闻冬很多不同的称呼,且随场合自然切换。 就比如现在, 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叫「我的小玫瑰」太过直白,但叫「小闻老师」就很合适,有种隐晦的亲昵, 又好像正好对应上他所谓的「一向坦诚」, 好像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 闻冬挑唇哼笑一声, 他靠近季凛, 贴在季凛耳边轻声道:“你就是太会投我所好。” 在闻冬看来, 季凛就是早已认准了他确实就吃这一口, 就喜欢季凛的「不正常」,喜欢那种「疯」,所以才在他面前愈发放肆不加遮掩。 闻冬毫不怀疑,如果有天季凛忽然得知他其实喜欢的是真绅士,那季凛就能立刻把所有的「疯」都原封不动反压回去,之后牢牢披着那层绅士皮,再也不泄露分毫。 面具型人格,说的大抵就是季凛这样的人。 季凛果然不置可否,只是也配合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彬彬有礼道:“能讨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那什么...”唐初看闻冬和季凛两人讲了半天悄悄话,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插话道,“我插个嘴问一句,季老师,你...你相信傅恒刚刚说的吗?” 他没有明说,但闻冬还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唐初想问的,是季凛相不相信傅烟真的对哥哥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完全无辜。 “相信,”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唐初就问过,问季凛相不相信傅烟是无辜的,季凛这次给出了更为明确肯定的答案,“一来有我之前讲过的理由;二来,从心理角度分析,绝大部分人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都想扮演一个「好人」,很显然,傅恒一直都想在傅烟面前扮演一个好大哥的形象,他当然不会让傅烟知道自己这样不堪的一面,这于他而言是一种形象的崩塌。” 这个回答正好又对应上了闻冬刚刚的问题,也对应了季凛之前的告白。 闻冬想,季凛不在他面前维持一个所谓的「正常好人」形象,反而肆无忌惮,甚至说出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他这样的话,这一切不过是洞悉了他的喜好。 不过其实即便如此,闻冬也从来没觉得季凛就不是个好人了。 就像他之前对季凛说的那样,闻冬确实觉得,季凛一直是个非常遵守原则的疯子。 至于这原则是什么,闻冬暂时还不得而知。 只是... “好人”,不知是不是今天频繁提到了这个词,闻冬心底蓦然划过一瞬极其熟悉的感觉,可那感觉确实只是一瞬,流逝得太快,闻冬没能捕捉到。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想起了季凛家里那间所谓的珍藏室,那一排眼窝凹陷的仿真人头骨。 当然,更想起了自己当初给季凛画画,画到他怀里的仿真头骨时候,竟不知不觉就在那凹陷的眼窝中,画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件事情闻冬后来一直没有深想过,接连起伏的案件没给他深想的时间,他自己本身,也好像不是很敢去深想,就像怕太早触碰到什么一般。 但在这一瞬,「好人」这个词在他脑海中再次打转的时候,闻冬却极其莫名又想起了这件先前令他百般震惊难以理解的事情,竟冥冥之中就好像觉得,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一样... “小闻老师,”季凛的嗓音又蓦然在耳边响起,语气隐含关切,“在想什么?” 闻冬倏然回了神,他抬眸看向季凛,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抬眼正看到傅恒已经被相关负责的刑警带走了,盯着那道极尽落寞的,悲痛的背影看了三秒钟,闻冬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随口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在想现在终于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 季凛还没说话,唐初就立刻接话道:“对对对,总算暂时结束了,靠谁他妈能想到这次的案子竟然这么复杂!” 闻冬和季凛都赞同点了头。 确实,最初包括他们两人,也没人想到这一次,竟从最初的雅深高中女生高小雯失踪开始,到波折发现高小雯回了家却又自杀,再到发现傅烟和云星的尸体,中间还穿插了至今并不明朗的有关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问题,到最后又发现了另一个女性受害者的尸体... 没人想到这一桩桩表面看去或毫无关联,或系同一个嫌疑人所为的案件之间,竟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既是一起大案,可同时也能看作三起作案动机各不相同,作案手段迥异的分开案件。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傅恒的组织卖-淫案本身和面具没有关系,是傅恒的自发行为,生物科技公司的问题还暂时持保守需再调查状态,另外两起牵上人命的案件,很显然,都依然和面具关系紧密。 只是... 唐初挠了挠眉毛,又忽然道:“单看云星这个案子的话,我总觉得面具在这个案子中的...” 说到这里,唐初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片刻后,他才一打响指继续说道:“对!立场,立场很奇怪...” 他这话说得依然不算直白,可闻冬和季凛本就都是极其敏锐,反应极快的人,因此两人都立刻明白过来唐初在说什么。 “确实,”闻冬点了下头,淡声接话道,“其实我也感觉到了,从之前的沈溪到现在的傅烟,虽然他们本人都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他们被杀害,都是被赋予了一种被惩戒的意味。” 沈溪的死,是韩扬和韩安在面具诱导下,把沈溪当作了他们当年作恶的同性-恋父亲去惩戒。 傅烟的死,则是他的保姆陈秋花在面具诱导下,认为想要惩戒傅恒,那么杀死傅烟才是最行之有效的。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本人无辜,却都被面具赋予了一种「有罪」的意象。 可云星和第二个受害者不同。 她们的死,完全出自于被面具诱导下,云风无限放大的欲望。 出自于所谓的「得不到就要摧毁」这个可笑的理论。 她们本身就无辜,而云风好像也并没有给她们强加什么罪名,不过是求而不得,又太想得罢了。 顿了顿,闻冬指节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条理分明继续道:“我原以为,面具给自己的定位是类似...类似清道夫这种形象,以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惩恶扬善,但他们在云星案中所表现出的立场,确实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是看着原本自以为自己站在道德高地的「正义」审判者,忽然跌落审判坛,开始纯粹为了欲望行事一样。 很违和,非常违和。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季凛忽然开了口,只慢条斯理讲了一句话,“或许云星这个形象,对于面具,或者说面具的头目本人而言,也是有罪的?” 唐初一愣,脱口便道:“什么罪?不喜欢自己的义兄这就叫罪?” 唐初说者无心,这句话却倏然点亮了闻冬脑海中一根线,他蓦然抬眸去看季凛。 季凛与他对视,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唐初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般道:“我好像,找到面具的弱点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说一下哈,这章是第二卷 的最后一章,这一卷确实剧情相对复杂...就像这章里写到的,这一卷可以看成三个互相关联的案件合并而成的大案,其中还牵涉到了主线剧情,所以写得很困难,也很慢...不过好在终于把这一卷完整写下来了!【振奋】 接下来的最后一卷和前面这两卷相比起来会短很多很多,大概一共是八章左右,完结的卡点是很早就想好的,后续番外应该不少,番外问题会等正文完结时候再和小可爱们具体聊。 最后就是今晚还有一章,然后明天一定能写到分手,最迟13号应该能正文完结。 以上,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2章 唐初立即追问道:“什么弱点?” 不等季凛做出回答, 闻冬就先一步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紧不慢道:“和同性-恋父亲强迫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及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公认罪名相比起来, 对自己的义兄没有产生所谓爱情,很显然,正常人都会觉得这确实无罪,可面具, 或者说面具的头目本人却认为这也是一种罪名,也应当被惩戒,说明他的...” 略顿一下, 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片刻后, 闻冬才接上话头道:“说明他的审判标准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偏差,不再客观。”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 又好像还是不太懂, 他迟疑道:“对,确实是不客观了, 可这不还是我们之前说的立场变了的问题吗?弱点在哪里?” “弱点就在他不客观了,”季凛接上话音, 慢条斯理解释道,“不客观,人之所以会对一件事情的判断标准出现偏差不再客观, 绝大多数情况下, 都是因为这时候他们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情绪, 而有情绪, 就说明有了弱点。” 微微一顿, 季凛忽然侧眸看了闻冬一眼,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又收了目光,敛眸淡声道:“有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情绪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当你不再为了生感到喜悦与快乐,也不再对死感到恐惧与痛苦,那你就会成为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 很奇怪的,明明季凛讲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毫无不同,依然温和而沉静,可闻冬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两分近乎悲哀的意味。 还有,闻冬完全克制不住去想,说这种话的人,会是谁? 闻冬下意识抬眸去看季凛,有什么念头飞快在他脑海中划过,只是还不待他捕捉住,就听唐初咋舌道:“天,我懂了,有情绪就是有弱点,但照你说的这种,那还是人吗,不为生喜不为死悲的,那不就和机器一样了!” 闻冬直觉季凛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他无暇去剖析这种直觉的源头,下意识就想要补救句什么,然而他薄唇微动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见季凛抬眸看向唐初,他神情淡然如常,唇角笑容精准有如雕刻,温声应下:“确实,和机器没什么分别。” 闻冬微怔。 他难以说清缘由,可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一刻一样,让他觉得季凛脸上的笑容这样刺眼。 不过季凛讲了这句话,就又语气自然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他微微阖眸,低声道:“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那么,面具应该快要有新动作了。” 一听季凛这样说,唐初就忍不住皱眉长长叹了声气,不过他自我调动情绪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需要别人安慰什么,他就又拍了拍手振作起来,震声道:“尽管放马过来,是时候该让我们看一看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了!” 话音落,唐初就又抬手拍了拍季凛的肩膀,看向季凛和闻冬,转口道:“总之现在也算是一个阶段性胜利了,今晚一起去聚餐行吗?喊你们一次两次了的,都不来,今儿个可别再拒绝了!尤其小闻先生,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一顿好的!” 闻冬以协助顾问的身份加入市局刑侦支队以来,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除去和季凛一同完善对犯罪嫌疑人的分析之外,最重要的,是闻冬至今已经完成了三次换装卧底任务,极大便利了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 不过说到一起聚餐,闻冬还是迟疑了一瞬。 倒不是不想,他现在已经和季凛确定了关系,又和唐初还有支队内的警察们都渐渐熟识,一起吃顿饭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案件确实持续太久,闻冬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陪盛夏了,他原本计划是今晚这边结束,就回去陪盛夏一起吃晚餐的。 这么想着,闻冬干脆直接道:“唐警官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聚餐就算了,我今晚得回家陪弟弟。” 季凛和唐初都是知道他有弟弟的,还不等季凛说什么,唐初是个自来熟的,他当即便道:“叫上你弟弟一起不就得了,反正只是一起吃饭,不聊案子。” 季凛也温声接话道:“对,可以带弟弟一起来,或者我开车和你一起去接他也行。” 闻冬想到盛夏那个身体状况,还是犹豫,但他并未一口否决,而是摸出手机晃了晃道:“等我问他一下。” 盛夏的身体确实在外很引人注意,但闻冬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也不会自以为是,替盛夏做任何所谓「为他好」的决定。 闻冬简明扼要给盛夏解释了一下情况,最后问他—— 身体还舒服的话那就一起来?我去接你。 发出这条信息,等了两秒钟,闻冬等来盛夏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闻冬弯唇笑了一下,抬头朝季凛和唐初一晃手机,笑道:“搞定,我去接他。” 季凛立刻道:“好,我和你一起。” 话落,他又偏头对唐初道:“我们就不回来了,聚餐地址你定好发我,我们直接过去。” 唐初忙点头应「好」,又问闻冬和他弟弟有没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闻冬想了想,还是道:“卫生环境好一些的就行。” 盛夏那个身体其实吃什么都吃不多,不过如果吃不干净的,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没办法,他的肠胃比起普通人要弱很多。 唐初不明所以,只当闻小少爷自幼讲究惯了,也没多问便连声应了下来:“好的好的没问题!” 敲定,闻冬和季凛便一同往电梯间走。 一进电梯间,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季凛的手机就震动两声。 季凛解锁去看,闻冬下意识往另一侧又靠了靠。 闻冬向来注重尊重对方隐私,即便在恋爱中也如此。 只不过电梯间空间本就很小,他确实想拉开距离也拉不大。 察觉到了他回避的动作,季凛唇角挑了一下,随手便把手里手机转向了闻冬,边低声解释道:“就是席应宗,估计职业病犯了,问我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讲完这句,他又侧身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笑道:“我的小玫瑰,我早就说过,我对你完全坦诚。” 闻冬其实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种心里隐蔽在意的,期待的,没有讲出来也会被充分满足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他的心脏变得很轻,很软,飘起来,却难以落到实处。 于是与季凛对视一瞬,闻冬就移开了目光,也转开话题道:“要不要...也叫席医生一起来吃饭?” 知道闻冬是在逃避话题,季凛也并没有再继续不放,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他估计没空,一般他每次约我都会提前一天。” 不过虽是这样说,季凛还是给席应宗象征性发了条信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聚餐。 但结果和季凛所料一样。 季凛再次把手机屏幕转向闻冬,闻冬垂眸去看,就见席应宗连续回过来两条—— 没空,我有个手术,大手术。 祝你们玩得开心。 闻冬随口感叹道:“当医生也蛮辛苦的。” “确实,”季凛温声应道,“不过席应宗讲过,他很喜欢当医生,认为外科医生这个职业很有灵魂。” “什么?”闻冬下意识问,“救死扶伤?” 他这话刚出口,电梯就「叮」的一声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季凛边习惯性抬手去挡电梯门,边勾唇淡声道:“不,是因为外科医生看谁有问题,就能给谁来两刀。” 闻冬忍不住笑了一声,真诚道:“难怪你们能做朋友。” 他之前还以为席应宗和唐初一样,是个非常正常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正常,有的想法也怪神奇的。 两人边聊边向停车场走,想到什么,闻冬又忽然问:“对了,你吃东西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吗?” 说来也很有意思,明明两人已经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且约定了以后会共生共死的关系,可闻冬却还不知道季凛的口味。 当然,这也确实不怪闻冬。 季凛从最初给他送的海鲜粥和鳗鱼饭开始,闻冬就觉得季凛每次选的饭都很合他口味,但等真正和季凛一起吃过饭后,闻冬又觉得摸不准季凛的口味了,因为他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永远都是四个字:“我都可以。” 而最后也确实如此,每次无论吃什么,季凛好像都吃在那个度上,不会因为觉得什么好吃就多吃两口,什么不好吃就少吃两口。 闻冬问这话纯属闲聊,这本就是个很寻常不过的问题,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后,季凛却极其罕见沉默了一瞬。 直到两人一起坐进车里,季凛探身过来给闻冬系安全带,他才语气如常回答道:“没什么偏好,也没有忌口,吃东西对我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所以吃什么都可以。” 闻冬再次怔住。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响起了先前季凛对唐初说过的话,关于所谓情绪即弱点的那番理论。 在那个理论下,没有情绪就可以无往不胜。 明明这和他们刚刚聊的话题好像毫无关联,可在这个瞬间,一个曾一度席卷过闻冬脑海,又被他搁置的猜测却再次涌了上来—— 除去季凛的「疯」以外,他的身体上确实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永远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比如绝佳的对疼痛耐受能力及惊人的恢复能力,比如极其出色的听力及夜视力,再比如...好像味觉缺失...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 黑色Cayenne已驶上正路,闻冬忽然偏头看向正开车的季凛,夕阳余晖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俊美若神袛。 迟疑一瞬,说不上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闻冬轻声开口:“季凛,所以你和对你说过那句话的人一样,你也觉得情绪对你来说,是阻碍吗?” 作者有话说: 久等来了,今天还有!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3章 话音出口, 闻冬余光中清晰看到,季凛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了。 片刻后, 正好红灯,季凛刹车,偏过头来看向闻冬,他勾唇笑了一下, 不答反问般道:“我的小玫瑰,你说一个失明的人,会觉得色彩于他而言是阻碍吗?” 闻冬怔住。 在这之前, 他完全没想到季凛会说这样一句话。 闻冬问季凛是否同样觉得情绪是阻碍,可季凛却莫名般类比成了「失明的人」和「色彩」。 闻冬隐约觉得这种类比没有问题, 还很贴切,但却一时间没能想明白贴切在哪。 而很显然, 季凛也没有给他仔细去想明白的时间。 讲完这句话, 他就语气自然将话题转回了之前,嗓音温沉道:“你还没有告诉我的你的口味, 你喜欢海鲜,日料, 粤菜,不喜欢重油重盐的,整体口味偏清淡, 不是很能吃辣, 还有什么吗?” 闻冬注意力成功被带偏。 当然, 这也有他刻意放纵的原因。 在眼下这个, 用唐初的话说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 准备聚餐庆祝一下的情况, 还要去接盛夏的路上,闻冬确实不愿让自己深想季凛的那句话。 他直觉如果真的想明白了,那个后果未必是他现在能够坦然接受的。 而且... 而且说真的,听到季凛细数他的口味偏好,明知道这对季凛而言不算什么难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周到,很可能对席应宗,对唐初的口味都一样了如指掌,可大概恋爱中的人都难免如此,知道归知道,闻冬还是不可克制般,觉得心尖甜了一下。 他将先前的话题暂时抛之脑后,顺着季凛的话聊了下去:“好像没有了?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自己其实不挑食的。” —— 市局到闻冬家并不远,一路闲聊间,不久就到了闻冬家楼下。 季凛将车熄火停在路边,偏头看向闻冬,温声问:“给弟弟发过信息了吗?可以让他下楼了。” 闻冬点了点头,犹豫一瞬,虽然知道季凛一向是非常知礼守礼的人,但闻冬还是忍不住提前打了个预防针:“我弟弟...他身体不太好,你等下不要太惊讶。” 季凛罕见没有立刻明白过来闻冬的意思,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点了头。 没等他再问更多,面前不远处的单元门就开了。 里面出来两个人。 坐在高背轮椅中的盛夏,和在他身后给他推轮椅的护工张叔。 闻冬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朝盛夏挥了挥手,语气不自觉扬起来:“夏宝!” 盛夏也笑了,软和的眉眼都弯起来,还抬起唯一能动的那条手臂也朝闻冬挥了挥。 闻冬抬手要去开车门下车,帮助盛夏上车,可他手指碰到车门把手,才又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了眼季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凛竟正直愣愣盯着盛夏看! 好像刻在他人格本能里的礼貌,在这一刻都出走了一样。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的瞳孔是微微缩紧的。 闻冬不明所以,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以作提醒。 盛夏已到了车边,闻冬来不及再同季凛说更多,只好先开门下了车。 他走到后座将后座车门拉开,之后动作熟练配合护工张叔一起,把盛夏半抬半抱进了车的后座位。 动作间,闻冬就感觉到盛夏原本绵软无力的腰腹间,此时多了一种坚硬触感。 他眉心蹙起,忍不住嗔怪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戴腰托的吗?你会不舒服。” “没...没关系的,”盛夏瘫在后座座椅里,仅是这样的被动转移,就已经让他又开始呼吸不太顺畅,微微喘息起来了,他讨好般用脸颊蹭了蹭闻冬的手背,小声道,“不戴...不戴,丑,给你,丢人...” 盛夏瘫痪位置太高,他的腰腹是完全没有力气的,全靠轮椅支撑,看起来也像陷在里面一样,戴上腰托就会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相对正常一些。 “傻不傻?”闻冬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反问道,“我会在意这个?” 盛夏就不说话了,只朝闻冬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讨好朝他笑。 知道闻冬不在意,可还是想尽可能在外人,尤其是在闻冬的新男朋友面前,维持基本的体面。 不想让别人觉得闻冬有个这样不能自理的弟弟。 盛夏不说出口的话,闻冬当然都明白。 他轻轻叹了口气,给盛夏系上了安全带,转身走到另一边,拉开了另一侧的后座车门。 “我没,没关系的,”盛夏又忍不住开口,嗓音绵软无力,讲出来的话却极尽体贴,“我能,能坐住,冬冬哥哥,可以,坐前面的。” 平时他们两人一起坐车,如果盛夏不戴腰托,他在后座一个人就是坐不住的,因此需要闻冬坐在一起,揽住他的腰,给他当支撑。 但今天不用,他戴了腰托还有安全带,就可以坐住了。 可闻冬不听他的,已经利落坐了进来关上车门,才哼笑一声道:“我乐意。” 终于搞定,闻冬才抬眼去看季凛。 可是很奇怪的,一向礼仪周到的季凛到了现在,竟还没有主动开口同盛夏打过招呼,沉默得不正常。 闻冬忍不住出声叫他,迟疑道:“季凛,你...在想什么?” 季凛蓦然回了神。 他抬眸透过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可闻冬敏锐发现了,他的目光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而是落在盛夏身上... 盛夏这个身体状况,在外自然没少接收过别人的注目礼,因此他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实是很敏感的。 现在季凛一看过来,盛夏就察觉到了。 他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抱歉...我这个,身体,是不是,吓到你了?” 还不等季凛说话,闻冬就抬手轻轻拍了下盛夏瘫痪无力的大腿,嗔他:“又在说什么胡话?” 可话是这样说,闻冬心底也确实觉得奇怪。 实在是见到盛夏之后,季凛的反应太反常了。 闻冬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抱歉,”季凛阖了下眸,终于开了口,嗓音倒是温沉依旧,语气歉然道,“是我失礼,让你误会了,我一直看你,只是因为...” 略一停顿,就像是在犹豫是否要讲接下来的话一般,季凛的目光又透过后视镜缓缓移到了闻冬脸上,定格一瞬复又转回去看向盛夏,他终于还是坦诚道:“是因为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闻冬和盛夏的意料。 闻冬微愣一瞬,下意识侧头去看盛夏。 可盛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毫无印象。 可不等闻冬出声问,季凛就发动了车,在引擎声中,他好像又恢复了与往常无异的淡然沉静,语气自然又补上一句:“很多年了,应当是我记错了。” 略顿一下,他又诚恳再次道了遍歉:“让你误会了,我真的很抱歉。” 话落,黑色Cayenne启动,向小区外驶去。 闻冬很快就发现了,此时,季凛的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稳很多。 显然是在照顾盛夏。 从这看来,他先前的失态好像确实只是短暂的瞬间,是个小插曲,毕竟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依然周到而有礼。 可闻冬眉心还是不自觉微微蹙着,他直觉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毕竟闻冬并不觉得,季凛是会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见过的人,那么失态的人。 思考了一瞬,毫无思路,闻冬干脆暂时不深想了,他随口问季凛:“唐警官给你发地址了吗,我们去哪里吃饭?”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等到季凛回答。 闻冬抬眼去看,就见季凛平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稳,乍一看去就好像毫无异常一样。 闻冬又略微提高音量叫了一声:“季凛?” 又过了两秒钟,季凛才终于像是回过神般应了一声:“抱歉,我刚刚走了下神,你刚说什么?” 闻冬立刻反应过来了,季凛只是表面故作「正常」了。 但事实上,很显然,盛夏确实给了季凛很大的冲击。 只是闻冬一时间确实猜不透,这冲击从何而来。 闻冬薄唇微微抿起,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唐警官给你发过地址了吗?” 这次季凛倒是应得很快:“发过了,是我去过的餐厅,所以没开导航,是家综合菜系,环境不错,卫生有保障。” 闻冬应了声「好」,又忽然不知道要再同季凛说什么了,季凛的异常他看在眼里,可季凛却已经明确说了「是他看错了」,加之此时盛夏还在车上,闻冬确实不好开口再问。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令闻冬莫名觉得心脏发堵,很不舒服。 他干脆不同季凛讲话了,略偏过身,同盛夏闲聊。 餐厅离得不算远,一路上闻冬都没再同季凛讲过一句话,而季凛也从始至终都很沉默,没有开过口。 直到到达餐厅门口的停车场,车停下来,闻冬正要去开车门,却猝然听季凛开了口,听他低声道:“闻冬,那个脚环...” 讲到这里,季凛又抬眸看了后视镜一眼,像在用眼神询问,现在盛夏在场,他可不可以说这个。 闻冬点了下头,顺着问道:“脚环怎么了?” 这就是并不避讳让盛夏听的意思了。 季凛便温声继续道:“我是说,如果你觉得脚环里的那个装置,让你很不舒服的话,你可以先把脚环还给我,我去拆掉,或者重新定制一个普通脚环再送给你。” 他没有提到「定位」两个字,大概是怕吓到盛夏。 但闻冬当然听懂了。 可听懂了,闻冬却顿时更疑惑了。 他完全想不明白季凛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个。 何况... 闻冬语气莫名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我觉得不舒服了?” 季凛之前会对他坦诚这个,不就是看透了他根本不会觉得不舒服,反倒会感到兴奋吗... 现在又忽然说这种话,感觉很奇怪,像在装好人... 好人。 这两个字再次撞上闻冬的脑海,那种熟悉感也再度漫上心头,又联系起季凛见到盛夏之后的异常... 有什么记忆片段飞速掠过闻冬脑海。 他上挑眼眸微微瞪大了,然而还不待他彻底将那片段回忆清楚,手里手机就忽然震动两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闻冬下意识解锁去看,却发现是唐初发来的信息。 大概是知道季凛在开车不能及时回复,所以发给他了,一连串—— 唐警官:艹,今天聚餐又他妈要泡汤了。 唐警官:不过季老师料得真准,面具竟然真的有新动作了,还是大动作! 唐警官:两分钟前接到报案,有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失踪了,六岁男孩,两分钟后就收到了这个。 唐警官:【视频】; 情况紧急,闻冬没避开盛夏,只是将音量关闭,想先点开视频看一眼。 可点开的瞬间,闻冬就后悔坐在后座了。 因为,手机屏幕上蓦然出现了一张令闻冬终身难忘的脸—— 是面具。 是同每个受害者纹身一样的那个面具。 是闻冬噩梦里的面具。 视频中的人身上,还穿着同闻冬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猩红色斗篷。 下一秒,身旁盛夏忽然突发了严重的痉挛。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抱歉今天写了7000+竟然还是没有写到提分手呜呜呜,但是下章就能写到了,真的能,应该能看出来叭这章在做铺垫了,大家可以猜一猜季凛看到盛夏想到了什么! 之后明天写到提分手,还有文案大家期待已久的那个情节都会有,一定能!真的!【震声】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4章 房间内。 “舒服些了吗?”闻冬坐在盛夏的护理床旁, 边给盛夏整理好氧气管,边语气担忧道,“还觉得呼吸困难吗?” 盛夏脑袋陷在床头软枕里, 纤细脖颈轻轻摇了摇,嗓音轻得近乎耳语,却还是答得认真:“舒服...多了,不...不困难, 了,呼...” 闻冬拉过盛夏不能自主活动的那只手,动作熟练给他按摩萎缩的手, 将那一根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捋直,缓缓揉捏, 轻声嗔他:“你这声音小得都能被风吹散了,还叫不困难。”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 只弯起眉眼朝闻冬笑。 闻冬轻叹了声气。 确实觉得还是太突然了。 虽然先前季凛确实已经说过, 他预感面具要有新动作了。 但就连闻冬,或者说包括季凛自己, 也没有完全预料到这个新动作会来得这么快。 并且,这里面其实有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接连起伏互相关联的三起案件才刚刚落下帷幕, 甚至还没有出官方报道,可面具的头目却就像已经明确知道了这场落幕一样,马不停蹄策划出了新的「表演」。 再回忆起先前, 也是在沈溪案告破当晚, 就出现了高小雯的失踪... 这桩桩件件联系之紧密, 当时以为只是巧合的, 现在联系起来再看, 就觉得好像不止是巧合这样简单了。 闻冬知道面具组织分工明确, 人手分布甚广,但没想到竟然能广到这个程度,对警方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好像他们其实就在身边,离得很近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细想是很令人惊恐的,就像明确知道了身边有个恶魔,可这恶魔却披着最完美的人皮,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没人知道这恶魔究竟会是谁。 接到唐初的消息之后,这聚餐自然是要泡汤了。 盛夏痉挛得厉害,整个人状态都极差,闻冬放心不下他,季凛便以交通规则内的最快速度,又先调头把闻冬和盛夏一同送回了家,之后他才自己去了市局。 至于那个视频... 那个视频也只有不到十秒钟,视频中,那个戴着怪异小丑面具,身披猩红色斗篷的古怪男人,用诡异沙哑如破锣一样的嗓音低声说了三个字:“见面礼。” 随后,伴随一声短促的小孩惊叫,画面中一闪而逝一张儿童的稚嫩脸颊。 视频到这里截然而止。 联系起唐初先前说的「某有钱人家六岁男童失踪」,很显然,视频中的男孩,有极大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 而这也是很容易得到确认的。 因此很显然,面具这次完全不介意让警方知道,男孩失踪就是他做的。 不但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坦荡而光明正大的。 就是在明确对警方宣战—— 没错,就是我做的,可你抓得到我吗? 如果说先前季凛出「意外」车祸那次,在那个时候,季凛还认为面具处于一个养精蓄锐,不会轻易对警方宣战的阶段。 那么现在很显然,面具已经进展到了新阶段。 或许是这接二连三有他们策划的案件都被警方一一侦破,激起了面具更强的挑战性与更浓的兴趣,让他们开始想要抛出新的「玩法」了。 盛夏忽然又开了口,轻软嗓音将闻冬唤回了神,只有极其简单的三个字:“是他吗...?” 可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不难听出盛夏尾音中的明显颤抖意味。 闻冬非常清楚,这颤抖,并不仅仅源于盛夏虚弱的身体,更源于...源于扎根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惧。 而这于闻冬而言,同样是此生都难以消逝的恐惧。 他握着盛夏的手下意识攥紧了,那是他极其罕见的大力道。 盛夏这条手臂完全没有知觉,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被闻冬握痛的。 很显然,虽然盛夏没有明说,只说了一个「他」字,但闻冬就是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是十三年前的面具头目,初代面具掌权者。 片刻后,闻冬才仿佛惊觉般松了力道,又轻轻给盛夏揉捏被他刚刚攥出红印的手指,边低声回答:“不会的,不是他,你知道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落网了,况且...” 略顿一下,想到这一起起案件以来,他和季凛做过的多次分析,闻冬言简意赅道:“况且目前看来,现在的面具整体在行事理念和策划手段上,都和当年有很大不同。” 以前的面具是为钱至上,而现在的面具在自诩正义。 以前的面具会训练培养自己的固定杀手,而现在的面具则倾向于只在幕后诱导。 确实很不一样。 顿了顿,闻冬垂眸叹道:“谁都可以成为新的面具,可以是你,是我,是当初亲身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人。” “也对...”听了闻冬的话,盛夏脸色没有先前那么惨白了,他总算恢复了两分神智,但声线还是微微发颤的,“我之前,看心理书,书上说,严重的,PtSD,可能...呼,最终会,转化为,施害者...” 盛夏一口气讲这样一个长句下来,呼吸已经明显又紧促起来。 闻冬动作熟练替他又略微调大了氧流量,边忍不住低声嗔他:“和你讲过好多次了,少看这种心理书,怎么就不听的?” 真正拥有过心理问题的人,在自我剖析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获得的痛苦比治愈要多很多,因此闻冬甚少剖析自己,也希望盛夏少给自己制造痛苦。 “知道了...”盛夏应得顺从,“以后,不看了...” 闻冬「哼」了一声,惩罚般略添力道捏了捏盛夏的手指,语气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下次还一样会看。”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只是依然讨好朝闻冬笑。 闻冬目光无意间下移,就又落在了盛夏那枚半遮半掩在毛绒睡衣领口中的锁骨钉上。 神情微微一滞,闻冬又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拨转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那枚圆钉。 盛夏敏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出声问:“冬冬...哥哥,是还有,什么事吗?” 闻冬手指微不可察顿了一下,复又放下来不再拨转那枚圆钉。 当然是有事的。 闻冬想起在傅烟尸体中发现的所谓不明物质,想起云风让他喝下的所谓「催眠药」,他想,他曾经隐隐有过的预感,大概是成真了—— 或许重出水面的并不只是面具。 还有,疯狂的人体实验。 目光在盛夏早已瘫痪多年,萎缩变形的肢体上一掠而过,闻冬倏然阖了阖眸,掩住眼底的心疼,还有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的坚定,随后若无其事道:“还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发个呆。” 之后不等盛夏再问,闻冬就转开了话题,提起除去面具这件大事之外的,他本人今晚最关注的话题:“夏宝,你...对季凛有印象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闻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害怕什么答案,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想清楚,所谓的「有」亦或「没有」这样截然相反的答案间,会指向什么样的结果。 但好像他的本能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令人心惊的预感。 不过,盛夏给出了一个在这两个完全肯定亦或完全否定之间的答案,他眉心微微皱了皱,说得很缓慢,也很认真:“他的脸,我,没印象,但是,他的整体,身形轮廓,气质,我隐约,觉得,呼...是有些,有些熟悉。” 其实这个答案是有两分模棱两可的,毕竟身形轮廓亦或气质,都不是那么具象的特征。 但闻冬还是也微微蹙了眉,认真去想。 从客观来讲,他和盛夏从五岁那年认识至今,因为盛夏的身体缘故,只要盛夏外出,那基本都是和他一起的,除非他大学之后到现在,偶尔课业或者案件忙碌,盛夏会被送回老宅。 但这都是至少近四年间的情况了,与季凛先前口中的「很多前」并不相符。 因此,如果是在很多年前,盛夏确实曾见过季凛,那自己应当也是见过的。 可为什么自己会不记得,盛夏也会说对季凛的脸没有印象,反而隐约是对身形轮廓和气质感到熟悉? 或许,是脸被遮住了吗? 闻冬又想起了季凛家里那一排十三个头骨。 那和自己的眼睛毫无违和感的凹陷眼窝... 还有,好人... 这每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元素,此时此刻被联想到了一起... 极度的熟悉感就再度席卷上闻冬心头。 他耳边蓦然间回荡起了一道自己的声音,音色比自己现在的稚嫩很多,语气中也仿佛还带着一股天真纯粹的信任感:“我相信,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闻冬心尖倏然一跳。 然而不待他将当时画面回忆得更为清楚,手机却又忽然震动了起来。 震碎了那一瞬的记忆。 闻冬下意识低头解锁去看,发现正巧是季凛发来的信息—— my Devil:休息了吗?我刚出市局。 my Devil:弟弟身体好些了吗? 温和有礼一如往常。 闻冬飞快打字回复—— 还没睡,在和夏夏聊天,他好多了。 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季凛秒回—— my Devil:好多了就好,今天吓到他了。 my Devil:这边目前没有什么有用发现,视频追查不到定位,视频里的画面也完全判断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意料之中。 面具有备而来,总不会如此轻易露出破绽。 闻冬干脆换了话题,直白问起自己一直还疑惑的—— 对了,你之前在车上,为什么要忽然提到脚环? 这次那边迟了两秒,才回过来一条—— my Devil: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怕里面的定位装置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闻冬眉心不自觉蹙得更紧,他回复的语气中也自然带上了两分火气与强调意味——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觉得。 季凛明明就非常清楚他的偏好,甚至今天前不久还说过,对他完全坦诚,并承认是在投他所好。 可为什么从见了盛夏之后,季凛就又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就像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疯劲,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懂得进退的真绅士一样。 这前后反差之大且迅速,实在令闻冬难以看透。 闻冬发去这句话,就是在等季凛一个表态,亦或者说一个解释。 然而季凛的回复却依旧四平八稳,让闻冬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my Devil: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问向你确认一下,我希望在我们之间的相处中,不会有任何让我的小玫瑰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的地方。 乍一看去好像很有道理。 很尊重闻冬,完全挑不出错处。 可闻冬盯着这句话来回看了两遍,只想回他一句他平时从不会讲的粗口—— 狗P! 闻冬现在已经完全能确认了,季凛的变化就是在见了盛夏之后。 见了之后,闻冬不知道季凛究竟是想起了什么,又兀自思考琢磨了什么,总之最后,季凛莫名其妙就得出了—— 他可能更喜欢这种彬彬有礼模范男友的结论。 于是,季凛这绅士面具就又牢牢戴回去了。 闻冬很想直接问个明白,可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还没彻底回忆清楚的片段,想起了锁骨上这枚圆钉,想起了季凛身上的种种异常,想起了季凛和面具之间难以言明的纠葛... 闻冬忽然就觉得,他和季凛之间其实还横亘了太多,并不是现在简单一句话,就能够问明白的。 而很显然,季凛也根本没给他再问明白的机会,季凛甚至没给他发出这句「狗P」的机会。 因为大概是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回复,季凛就又极尽「体贴」发来一条—— my Devil:是不是困了?确实不早了,我今晚就不去打扰你了,我们明天见,你好好休息,祝我的小玫瑰好梦。 闻冬:“......” 好你个大头鬼! 闻冬这下彻底被气到,他干脆一个字都没回,直接退出和季凛的聊天框,之后重重将手机锁屏了。 又过了两秒钟,闻冬才忽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这瞬间的反应情绪化得过分,也幼稚得过分。 完全不像他平时会表现出来的。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房间内还有个盛夏,闻冬难得赧然,抬头去看。 然而这一看才发现,盛夏竟然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闻冬愣了愣,他站起身仔细确认了盛夏的制氧机运转正常,此时心率呼吸都平稳,整个人也都处于还算舒适的状态,才替他认真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了盛夏的房间。 当然,闻冬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盛夏就悄悄睁开眼睛,弯起唇角笑了笑—— 他的冬冬哥哥体面惯了,难得有这种类似出糗的时候,他偷偷欣赏就好,没必要让冬冬哥哥难为情。 闻冬回到房间后,实在没什么好好泡浴缸的心情,便只简单冲了个淋浴,就把自己整个人摔进了大床里。 他确实想好好睡一觉的,本也以为自己能睡着。 因为自从和季凛认识以来,鼻尖就总是若有似无充斥着独属于季凛的,干净温柔的草木气息,这种味道莫名令闻冬安眠。 可不知今天是不是确实心绪纷扰,闻冬躺了很久,不但没有丝毫困意,反倒大脑神经愈发活跃,思绪万千,却又难以真正思考出有用的信息。 失眠的感受对于闻冬而言并不陌生,在认识季凛之前,他早已感受过很多年。 但人大概就是这样,俗话说由奢入俭难,闻冬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习惯了每天晚上不靠安眠药也能睡着且好眠的生活,再像现在这样失眠起来,就觉得不是那么容易忍受了。 叹了口气,闻冬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两秒钟,最终还是无奈认命又坐起来下了床,从床头柜中翻出安眠药,一连吞了四粒。 他的身体注定了需要吃比正常剂量大很多的药,才能勉强起效。 重新躺回床上,闻冬再次闭起眼睛,继续酝酿睡意。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闻冬终于睡着了。 但很不幸的,季凛的那句「好梦」祝福并没有生效,闻冬刚刚一睡着,就又梦到了很多年前,如同「痛苦本源」般的久远画面—— 梦里,刚过五岁的他被放平在一张奇怪的床上,头颈四肢,都完全被固定了起来不能活动。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一只极粗的针管,将一种他根本叫不上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缓缓推入了他的静脉中。 那种彻骨疼痛与冰冷席卷四肢百骸的感觉,在梦里依旧清晰无比。 梦里,小小的闻冬被吓到大哭,可哭了没多久,他就直接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就听见耳边又回荡起了如同魔鬼低吟般的话语—— “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但同时,你也是个怪物。”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想要隐藏的情绪,没有人能够接受在另一个人面前如同透明,连我们作为同你血缘最亲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又遑论别人?” 闻冬不知自己是不是没睡熟,总之,在梦里他感觉自己隐约有自我意识,在听到这样的耳语时候,他下意识想要去反驳,他想说:“有的,有人,季凛可以。” 可他薄唇微动,唇瓣在这一刻却仿佛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之后不等他讲出这句话,梦中画面就又蓦然一变—— 他被熟悉的草木气息包裹,而面前缓缓走来一道熟悉人影,戴着麋鹿面具。 可这一次,梦中从未见过真容的人走到他面前,竟第一次摘下了那麋鹿面具,赫然露出了季凛的脸。 梦里的闻冬也感到万般惊异,可他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见梦中季凛朝他笑了,依旧是那副弧度都不会有变化般的温和笑容,之后还伸出手臂,将他揽进了怀里。 季凛侧头贴在他耳边,语气也温和如常,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截然相反,闻冬听他一字一顿低声道:“闻冬,我恨你,如果没有你的父母,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一个和机器毫无分别的躯壳!” 最后一个字字音落下,闻冬蓦然感觉到后背一痛,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才发现季凛将一把刀,直直扎进了他的后心! 鲜血染红了季凛一整只手,可季凛却还是那样笑着的。 就是在这个瞬间,闻冬倏然醒了过来。 他睁眼瞪着天花板,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梦中那一瞬的惊惧与疼痛太过真实,以至于闻冬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足足过了两分钟,闻冬才终于勉强彻底清醒过来。 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打开了床头灯,又摸过手机,连时间都没看,就下意识拨出了季凛的电话。 连指尖都还在轻微发颤。 “嘟”声响了两声,闻冬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垂眸去看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才发现竟已经凌晨三点过了。 下意识要挂断电话,可指尖刚刚移到「挂断」的位置,电话却通了,季凛的温沉嗓音传出来,语气略微有两分迟疑:“闻冬?” 季凛的声音清醒如常,丝毫不像是睡梦中被打断的模样,闻冬微微一愣,他下意识问:“你还没睡?” “还没睡着,”季凛应了一声,就将话题又转回到了他身上,嗓音愈发低缓,“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听到「噩梦」两个字,闻冬身形下意识又绷紧了一瞬。 又想起了刚刚梦里的情境,昏黄房间内,闻冬坐在床上抱住膝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好似没头没尾般问出一个问题,他轻声问:“季凛,你...相信我吗?”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电话那头略微沉默了一瞬,但确实只是一瞬,下一秒,就又响起了季凛无比肯定的回答:“信,我当然信。”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忽然问这个,而是直接给出了最为肯定的答案,闻冬肩膀缓缓放松了下来,低低吐出口气。 电话里,季凛又忽然道:“闻冬,你先别睡,等我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就够了。” 闻冬微愣,他不知道季凛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应了声「好」。 那边季凛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盯着息了屏的手机看了两秒钟,闻冬才隐隐有了个猜测—— 难道,季凛是现在要来找他?! 这个念头涌起的刹那,闻冬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尖都克制不住一颤。 血液飞快从心脏,从四肢向大脑输送,让他的灵魂都仿佛震荡了起来。 闻冬想,如果季凛真的来找他了,那他一定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地,好好同季凛做些疯狂的坏事。 就像季凛先前对他说过的那样,说他的腿真好看,真适合用来做些坏事。 有了期待,这十五分钟就好像变得极其漫长,但好在再漫长,也终会过去。 十五分钟后,闻冬果然准时收到了季凛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我在楼下。 闻冬想,这人又开始真绅士了。 他不给闻冬打电话,而是只发信息,就是怕闻冬没有等他又睡着了,亦或者是不想下楼,总之,只要不是接到电话,那么闻冬就完全拥有不下楼的权利。 但闻冬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甚至是从床上弹起来的,之后飞快脱掉了身上的睡袍,转而换上了白天穿的,季凛的那件白衬衣。 可下面,闻冬却并没有再穿季凛的那条工装短裤。 当然,他也没有穿自己的任何外裤。 而是只从衣柜中取出一件长款风衣披在身上,闻冬就握着手机和钥匙,放轻声音下了楼。 季凛的车就停在楼下。 闻冬一出单元门,就看见了倚在车边的季凛。 他依然是惯常穿的那套白衬衣配黑长裤,夜色中身形挺拔而修长,他指尖夹着支点燃的烟,火光明灭,隐约勾勒出修长手指的剪影。 闻冬近乎是跑向他的。 又堪堪在距离季凛分毫间停下,与他近乎身体相贴,鼻尖相抵。 迎上季凛好似讶异般微微挑起的眉梢,闻冬探手抽走了他指尖的烟,转而送至自己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之后,不等季凛张口说出什么,闻冬就忽然仰起头,吻上了季凛的薄唇。 通过这样的方式,渡烟。 季凛只是微微愣了一瞬,他的手比他的大脑先动,已经抬起环住了闻冬的细腰,手掌轻抚过闻冬的后腰。 之后,他微微侧头,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烟草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像是这世间最好的催化剂。 至少于闻冬而言是如此。 他们吻得极尽暧昧而缠绵,然而没过多久,闻冬就隐约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 想了一瞬,闻冬就不自觉微微蹙起了眉,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季凛。 季凛今天的吻,太温柔了。 和他往日那种,充满侵略意味的,像是想要将闻冬吞吃入腹刻入骨髓中的吻完全不同。 而连此时此刻,季凛的目光都是如此—— 浅淡的,好像能称得上温柔的,并不像往日在这样的时刻,晕开那样亮得近乎灼人的光。 闻冬眉心蹙得愈深,可还不待他发问,季凛就先一步开了口,温声问:“是冷了吗?先上车再说。” 边这样说,他就已经放开一只手,半侧过身去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 闻冬本也是准备上车的,因此只好暂时先坐了进去。 不过他一坐下,就脱掉了身上的大风衣丢去了后座。 于是,等季凛也坐进车里之后,一抬眼,看见的就是闻冬上身穿着他的衬衣,而下边,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展露无遗,直撞眼帘。 避无可避,闻冬清晰看到季凛喉结微微滚了一滚。 还看到季凛下意识做了个左手覆右手手腕的动作,像是想要去摩挲锁链。 但他的手腕上今天没有锁链。 季凛滚动的喉结,与想要摩挲手链的动作,终于让闻冬暂时寻回了两分实感,他忽然直起身,之后长腿一跨,就给自己换了个姿势—— 坐在了季凛腿上,与季凛完全相对。 背后有方向盘抵着,因此闻冬只能无限向季凛靠近,近乎与他胸膛相抵。 腿侧自然也相抵。 温热而光滑的触感正源源不断向季凛传递。 闻冬唇角缓缓挑了起来,朝季凛绽放出一个极尽昳丽的笑容,之后,他薄唇轻轻吻了吻季凛的凌厉喉结。 舌尖探出打了个转,闻冬语气蛊惑如同海妖,他轻笑道:“my Devil,不必克制,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些坏事?” 然而下一秒,季凛的反应,却完完全全出乎了闻冬的意料—— 季凛阖了阖眸,之后便侧过身,以一个极其不方便的姿势够到了后座上闻冬的风衣。 将风衣外套披在闻冬身上,遮住了他两条长腿,季凛才垂眸,薄唇微张,温声吐出四个字:“当心着凉。” 用言语大概都难以形容闻冬这一刻的感受。 大概是极度的惊惧,与仿若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的刺骨寒凉。 闻冬甚至不自觉打了个颤。 先前的每一分期待,雀跃,兴奋,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把把冰刀,直直刺入闻冬的骨髓。 闻冬觉得此时此刻的季凛,陌生得令他害怕。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季凛好似迟疑了一瞬,温热手掌还是落在了他的后背,不带任何情-涩意味地轻拍两下,他嗓音温沉依旧,说出来的话好似也极尽关切:“是冷了吗?你要不要先下来坐好,我带了温水。” 迟了两秒,闻冬才听明白季凛在说什么,他近乎麻木般坐回了副驾驶位,又麻木般看着季凛打开手边储物箱,从中取出了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 闻冬觉得不是季凛疯了,那就是他疯了。 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季凛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动作自然打开了保温杯,倒出一盖温水递到闻冬手边,还温声道:“喝一杯吗,会舒服很多。” 闻冬没接。 他抬眸看向季凛,终于难以置信道:“季凛,你凌晨三点半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杯温水?” 季凛的手微微一顿,但并没有收回。 片刻后,他低声回答:“不全是,主要还是听你打电话声音不对,怕你做了噩梦睡不着,担心你,就想来看一看。” 闻冬语气中难以克制带出了烦闷,他失语道:“那你现在看完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季凛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没有应下却也没有说不走,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先把水喝了?” 一股无名火气在这个瞬间腾然烧上闻冬的大脑。 将他二十三年引以为傲的,甚至刻入本能的体面,与对情绪的绝佳管理能力,都烧得一干二净,寸草不生。 闻冬忽然抬起手,重重挥向季凛手中的保温杯盖。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做这个动作,季凛并未设防,但本能反应却不会骗人。 因此闻冬这个动作也不过是让杯盖里的水晃了晃,溅出了些许,可季凛的手依然很稳。 杯盖也并没有被打落。 火气没能发泄出去,闻冬感觉自己甚至要被憋到窒息了,他终于没忍住,冲口直白问了出来:“季凛,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在这犯什么病!” 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季凛眸光好似变得很沉。 可不待闻冬再仔细分辨,季凛就又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温和模样。 他唇角甚至都还是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一如往常,也一如梦中。 他依旧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温和反问道:“我的小玫瑰,你不喜欢这样吗?” 在这个刹那,闻冬再次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闻冬甚至没能完全想明白,自己这般惊恐的缘由。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刚刚的噩梦太逼真了。 而此时此刻的季凛,又和梦里太像了。 闻冬甚至感觉自己的后心处,都又泛起了那种,明明并不存在的,却又好似清晰可感般的锐痛。 所有横亘在他和季凛之间的,所有想要短暂抛却的,连同那场噩梦一起,在这个瞬间都一同再度袭上闻冬心头。 闻冬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可不知是不是出于心底某丝残存的希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还是忍不住又将先前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季凛,你相信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闻冬就抬眼,紧紧攫住了季凛的眼眸,不肯错过分毫可能的情绪。 然而,意料之中,季凛依然只是微怔般挑了挑眉,随后便不假思索再次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信,我当然信。” 很巧的,在季凛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冬今日份的特殊能力又出现了。 只是很可惜的,季凛明明说着这样肯定的「相信」,但在此刻充斥于闻冬鼻尖的,依然是从不曾变过的,草木气息。 闻冬心尖莫名涌起一股浓重的无力与悲哀。 独属于季凛的,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曾在最初引起了闻冬的百般兴趣,也曾给过闻冬很多安抚。 但在这一刻,闻冬却只觉得无力与悲哀。 大概是自五岁那年起至今,闻冬早已习惯了依靠自己的特殊能力,去了解一个人,去判断一个人。 这种能力早已与他密不可分,成为他的一部分。 以至于此时此刻,明明听着季凛毫不犹豫说着「相信」,可闻冬却根本无从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性。 从最初认识季凛时候,闻冬就觉得这个人与其他人都不同,像是自带一层迷雾。 现在闻冬依旧这样觉得。 只是最初,这层迷雾带给闻冬想要探索的兴趣。 可现在,闻冬却极尽悲观般想,或许他永远都走不出这层迷雾了。 他永远无法真正走近季凛。 那么,如果真的如此的话,是不是应该及时止损? 这个念头一旦涌起,就会忽然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 大概是刻在闻冬本能里的保护机制在这一刻骤然启动,总之,他的嘴唇其实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赶在彻底思考清楚前,闻冬已经薄唇张开,对季凛说出了一句,他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的话—— 他说:“季凛,我想分手了。” 闻冬话音落下,一直稳稳端着保温杯盖,甚至连闻冬刚刚「突击」那一下都没能将杯盖碰掉的季凛,此时却手指蓦然一松。 杯盖坠落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杯盖中的水飞溅出来,溅湿了闻冬和季凛的衣裤。 闻冬恍惚间想,这水痕真像他的泪水。 可他明明没有哭。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够不够粗长!!快,夸我!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章很长信息量也比较大,小可爱们慢慢看—— 另外说一下哈,这章里写到的主要是冬冬提分手的心路历程,还没有完全写出来那个根本诱因,在下一章会完全写出来,同时下章一定能写到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文案名场面了! 明天继续,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5章 如同死寂般的沉默, 在车内本就狭小而密闭的空间内蔓延开来。 闻冬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并用力挤压,压得他五脏六腑都忽然泛起钝痛。 肺部的空气更像是被一丝一缕抽走了,变得愈发稀薄, 以至于连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起来。 恍惚之间,闻冬甚至以为自己真的会这样窒息而死。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闻冬想,明明在季凛之前,他早已谈过很多场恋爱, 每场恋爱的结束自然也都是由他来提。 “我想分手了。” 一模一样的这五个字,闻冬说过很多遍。 说来很巧的,上次说这五个字的那晚, 就在那个酒吧,是闻冬第一次见到季凛。 可明明说过很多遍了, 却没有哪一次让闻冬说完之后,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感受。 以往, 他甚至不会觉得难过, 最多,充其量会有很浅淡的些许怅然。 而那怅然甚至不是针对他的恋爱对象们的。 那怅然大概就像他隔天清晨就会去丢掉一捧明明看起来还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一样, 在丢掉的那一刻,闻冬确实会感到一瞬怅然, 但也不过是一瞬罢了,因为闻冬很清楚,每一捧玫瑰的归宿都是枯萎。 但是没关系, 因为他永远可以拥有新的玫瑰。 恋爱亦如此。 如果爱情注定消逝, 那只要在至高点转身, 他就永远可以拥有新的恋人, 新的爱情。 直到遇见季凛。 闻冬想, 季凛一定是他最独一无二, 最无可替代的玫瑰。 不会再有人和季凛一样。 在清晰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近乎窒息的憋闷感陡然到达了巅峰,求生本能一般,闻冬伸手去摸车门上的按键,想要把窗户摇下来透气。 但大概是他的大脑确实太混沌了,连手指都根本克制不住在颤抖,摸了半天竟还没能将窗户打开。 下一秒,一股大力忽然冲撞上来。 那只胡乱在车门上摸索的纤长玉手,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攥住了,力道之大甚至让闻冬感觉到骨节生疼。 可也只疼了一瞬罢了。 由于疼痛而本能溢至唇边的闷哼甚至都没来及发出,那力道就又骤然松了。 “抱歉,”季凛终于开了口,打破了车内凝滞到冰点的气氛,他嗓音温沉依旧,语气歉然,问出口的话竟都还依然彬彬有礼,“为什么忽然...忽然这样说,我的小玫瑰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闻冬收回刚刚被季凛攥了一瞬的手,改为交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典型的自我防御动作。 他迟疑一瞬,还是偏头看向了季凛。 只是如预料中一样,此时此刻,刚刚被他提了分手的季凛,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泛亮,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人根本无从分辨其中情绪。 而更无需说的,充斥在闻冬鼻尖的草木气息依旧毫无变化。 如果忽略掉季凛刚刚摔落的保温杯盖,还有他刚那一瞬握住闻冬手时没能控制好的力道之外,他此时看起来,依然堪称无懈可击。 直至这一刻,闻冬才忽然惊觉,他其实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过季凛。 他曾以为看透过的,原来那都不过是季凛想让他看的。 现在季凛不想了,就能轻易在瞬间悉数收回。 这种过分强大的掌控感曾令闻冬着迷,但那时候闻冬曾自大以为,自己也同样能够掌控季凛。 只是现在看来,很显然,这不过只是「他以为」而已。 想到这里,闻冬竟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笑容自嘲而凉薄。 他意兴阑珊收回了视线,终于轻描淡写般回答了季凛的问题:“没有理由,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什么样,大概是我确实不擅长同别人建立稳定的长期的亲密关系,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一样的,但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最后四个字,闻冬特意咬了重音,边还又侧眸睨了季凛一眼,留给季凛一个高傲上挑的眼尾,仿若确实对他不屑一顾。 可闻冬忘了。 季凛并不是个正常人。 一个普通男人很容易因为闻冬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眼神,而感到恼羞成怒亦或难堪,可季凛不会。 他好像只是眨眼的频率微微缓了一瞬,之后就又温声开了口,那语气就像在和闻冬讨论什么学术课题一样严谨,又不乏自谦:“实在抱歉,季某愚钝,不知小闻老师可否提点一二,告诉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会让你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语气与措辞顿时让闻冬刚刚好不容易发泄出去的两分憋闷感,又成倍般卷土重来。 他再次探手摸向了车门,这次终于精准无误按下了开窗的按键。 夜里凉风透过大开的车窗直灌进来,闻冬深深吸了口气。 可却并不如期待中舒适。 新鲜空气吸入鼻腔,却好像自动在肺前停止,像是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住了,胸腔内的闷重感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闻冬又兀自品了品季凛的话。 哪里不好... 闻冬忽然又想笑了,他觉得自己确实很可笑。 因为季凛目前为止,作为男朋友这个身份,他确实没有做得半分不好的地方。 不但没有不好,反倒是毫无错漏,根本让人无从挑剔。 可也正因此,闻冬却想同他分手了。 因为季凛好得像个假人。 “你...” 沉默很久,闻冬才终于张口想要回答,他本想说「你哪里都好」,可才堪堪讲出一个「你」字,下颌处就骤然一痛,季凛的手指覆了上来。 力道极其罕见再次失了分寸。 根本没有给闻冬反应的时间,季凛就忽然倾身靠了过来,下一秒,近乎粗暴的,充满原始野性般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上闻冬的薄唇。 季凛以这样的方式,封住了闻冬没来及出口的话语。 身体本身总是无比诚实,在季凛的吻落下来的瞬间,闻冬的身体就如同久旱逢雨的野草,已经本能做出了最为直白而热烈的回应,像是拼命要从中汲取养分。 但这不过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下一瞬,闻冬的理智便占据了主导。 他忽然抬手去推季凛的胸膛,奋力挣扎起来。 只是其实说是「奋力」,闻冬也并没有挣扎多久。 因为在感受到他推拒的力道时候,季凛就立刻停了下来,同时身体向后撤去,重新靠回了驾驶位的椅背上。 闻冬垂着眼眸平复紊乱的呼吸,因此没能看到季凛眸底一闪而逝的,快要克制不住的暴戾。 而等闻冬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季凛早已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模样。 他微微阖了阖眸,再次敛眉道歉:“抱歉,看来我又判断失误了,我本以为你生气,是因为不喜欢我之前那样。” 之前那样,自然是指的「好好先生」那一套。 而季凛刚刚又忽然一改那副「好好先生」的态度,像是重新回归了原本的疯态,连亲吻也重新变成了闻冬喜欢的那样。 季凛一句话,再次将闻冬堵了回去。 闻冬眉心蹙了起来,他想说他确实不喜欢「好好先生」那一套,确实更喜欢这样粗暴狠厉的方式,因为这样的吻,这样的情感,更能激荡起闻冬灵魂深处隐秘的兴奋点。 但根本上,却又并不是这样的。 根本上,他不喜欢的是季凛的不真实感。 有心解释,可最后闻冬讲出口的,却又是带刺的一句:“季凛,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太善变了吗?” 好像季凛所给出的每一分情感,每一个恋爱中的反应,都像是通过一台精密仪器分析出来的一样。 随时都可以做出调整。 可自己的情感,却早已不受控制了。 闻冬极其厌烦这种毫不对等,且完全失控的感觉。 听到闻冬的问话,这一次,季凛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半晌,在闻冬等得不耐想要跳过话题的时候,却听季凛忽然开了口,听他低喃出一句闻冬原先完全没想过的话,他一字一顿缓声道:“或许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的小玫瑰。” 季凛这句话完完全全出乎了闻冬的意料。 以至于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闻冬心尖倏然一跳,他本能抬手揉了揉耳朵,又下意识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季凛侧眸看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他向来难以辨明情绪的浅淡眼眸中,竟隐约泛起些微热烈而又温柔的光。 他就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闻冬,随后沉声道:“我说,大概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也太怕失去你,从而变得无所适从,生怕一步踏错,就会不再成为你的不二选择。” 这是闻冬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季凛,这种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于闻冬而言,季凛早已是无人能够替代的不二选择了。 但是... 长久以来的自保机制在这一刻却依然替他死守防线——好像只要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向对方剖白,就会立刻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样。 毕竟爱这个字眼,对闻冬而言其实太过陌生了。 先前的那场噩梦在这个瞬间再次翻腾入脑海,耳边又第无数次回荡起了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语—— “你是个怪物。” “没有人能够接受你,连你的亲生父母都不能,又遑论别人?” 闻冬想,他连亲生父母的爱都不曾拥有过,又遑论别人的? 何况,何况虽然季凛此刻说着这样深情,又这样令人无比心动的话语,可毫不意外的,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依然只是那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让闻冬迫切渴望能够闻到季凛的味道。 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让闻冬无比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所谓的特殊能力。 闻冬想,如果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那么现在听到恋人这样直白的示爱,他一定会非常愉快而感动的。 真是可惜。 噩梦中季凛说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耳边,闻冬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将那一瞬大开的心门再次原封不动上了锁,他近乎是恶劣一般,忽然极其想要同季凛坦白一切—— 与他爱意无关的一切。 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鸿沟般难以逾越的一切。 闻冬抬眸看向季凛,唇角缓缓挑了起来,朝季凛绽放出一个近乎昳丽的笑容,可他说出口的话又分明像是淬了毒汁,他说:“季凛,其实或许,你是该恨我的。” 季凛眉梢微挑,像是不明白闻冬为什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不过不需要他问,闻冬已经一句句讲了下去—— “你见过盛夏,可盛夏却说对你的脸毫无印象,却隐约觉得你的身形轮廓和气质熟悉,又是在很多年前,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的脸被遮住了,但一般来说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十三年前的某场「化妆舞会」,在圣心孤儿院,季凛,我猜得对吗?” 闻冬讲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季凛的眼睛。 终于,在听到「化妆舞会」,还有「圣心孤儿院」这两个词眼的时候,闻冬终于看到了季凛骤然紧缩的瞳孔。 闻冬已经不会用言语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了,就像用最尖锐的牙齿故意去咬最破烂的溃疡,无比疼痛,却又隐隐快意。 他没有给季凛任何发问的机会,便又带着这样的情绪,继续讲了下去—— “你是当时面具中的一员,你也曾亲口说过,面具现在的头目,应当是认得你的,但我并不认为你的立场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我没资格这样认为,因为按照你的年龄推算,十三年前你也还未成年,那时候面具中的未成年成员,基本都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 闻冬清晰看到,在听到「人体实验」四个字的时候,季凛蓦然攥紧了拳。 竭力压下心脏仿若被重锤击打的钝痛,闻冬舌尖抵上后槽牙,狠狠咬了一下,随后,含着满嘴的血腥味道,闻冬终于抛出最后一记终极炸-弹,他说—— “我不是闻家亲生的,我也曾是圣心孤儿院中的一员,只是与那里的绝大多数小孩不同,我的父母,正是当年人体实验的核心人员。”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猜到当年的人体实验,给你留下了什么能力亦或者说后遗症,但你是受害者,而我的父母是施害者,这层关系应当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将最最不堪的过往与事实真相赤-裸摊开在季凛面前,闻冬抬起手,指尖轻掠过锁骨处的圆钉。 他忍着想要弯腰按住忽然绞痛起的胃部的冲动,好似撑着最后一口气般,又朝季凛笑了笑,问出最后一句话:“季凛,你现在,还爱我吗?” 一个显而易见否定的答案。 闻冬自嘲笑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还是没能忍住探手抵住了莫名其妙造反的胃。 然而,下一秒,季凛温沉依旧,坚定不移般的嗓音,就流淌入了闻冬的耳朵。 只有一个字——“爱。” 闻冬蓦然偏过头去看他。 在这一刻,早已刻入本能里的表情管理能力彻底沦陷,闻冬上挑的眼眸瞪大,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与茫然。 季凛又阖眸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闻冬整个人如同过了电般,倏然一颤。 不过下一刻,他就又冷静下来了。 因为,很悲哀的,在这个足矣载入闻冬灵魂史册的时刻,他依然只能闻到独属于季凛的,草木气息。 他完全无从分辨季凛这句话的真伪。 而他又迫切奢望,这会是真的。 闻冬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然与恐惧。 像是就站在了悬崖边,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一小步,就会彻底跌落下去,粉身碎骨,再也不得翻身。 惶恐的情绪占领了他全部的大脑,以至于身体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侧身去拉车门,想要逃跑,想要远离。 但大概是这个动作,终于精准刺入了季凛的某一根神经,总之,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闻冬已经被他抵在了车门上。 季凛终于摘下了他的温柔假面,用一个极其漂亮的制服动作,锁住了闻冬的手腕。 低哑嗓音贴在闻冬耳畔,季凛手指轻轻描摹过闻冬的唇瓣,明明说着危险意味十足的话,他唇角却还是上挑着的,语气也轻得像情人呢喃,他说:“闻冬,不要想逃跑,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藏起来的。” 闻冬彻底忘记了挣扎,甚至忘记了呼吸。 因为在这一刻,闻冬第一次闻到了季凛身上的味道—— 是他最沉迷的,极其浓烈的龙舌兰,宛如无孔不入,将他牢牢裹挟其中。 闻冬清楚知道,这是欲-望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啊啊!土拨鼠们在哪里!! —— 在这里贴一下下本要写的文案,下本写纯感情流放松一下,无限流或者快穿有了一丢丢想法还要继续完善,等完善好了再同大家说,之后下本有两个选择,应该会先写竹马这个,这篇里的攻和小季有共同点,就是都很疯,但是也有不同点,小季的疯是罩在温和绅士壳下面的,下面想写的这个攻,他的疯是罩在高冷冰山壳下面的,就是比小季更能忍,更藏得深,但是一样会很带感,信我!所以快去给我预收好吗!文案放下面了—— 《养老婆要从小做起!》 ☆笨蛋娇病美人 X 高冷克制疯狗; 祝辞眠眉眼精致天生体弱,生下来就像个精美却易碎的瓷娃娃。 戚家小少爷戚时模样出众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性情冷淡处事沉稳,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是上层圈子最看好的小辈。 直到五岁那年祝辞眠被送来他家,众人一路看着这位前途无量的小辈在祝辞眠面前伏低做小—— 祝辞眠吃药怕苦,戚时给他倒水喂糖。 祝辞眠体寒怕冷,戚时拉着他冰凉小手贴在自己温热小腹。 祝辞眠吃饭挑嘴,戚时对他所有剩饭照单全收。 有大人打趣:“戚小少爷长大要娶辞眠当老婆?” 戚时抿唇不语,祝辞眠却靠在戚时肩膀上傻乎乎接话:“好耶,等我长大就给阿时当老婆!” 祝辞眠和戚时一起生活一同长大,又升入了同一所大学。 戚时模样身材个人能力都愈发出众,可同时,性格却也愈发高冷淡漠不苟言笑,无论和男生还是女生讲话都多不出三句话,更别提谈恋爱。 全校人都知道,戚少爷只对祝辞眠例外。 祝辞眠好友:“我觉得戚时绝对是一直喜欢你!” 祝辞眠红了耳朵尖,却又忍不住开心:“对叭!其实我也觉得!” 祝辞眠好友:“要不你去试探试探?我教你...” 祝辞眠信心满满照做了,然而—— 他故意洗过澡不吹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水珠落入精致锁骨,诱人无比。 戚时却只蹙眉:“过来给你吹头发,当心头疼。” 他故意只穿一件戚时的大衬衣在宿舍晃,两条笔直长腿白得发光,仿若上好的艺术品。 戚时却只绷紧下颌:“过来穿上长裤,当心着凉。” 他故意看恐怖片往戚时怀里钻,温热呼吸都喷洒在戚时耳廓,万分撩人。 戚时却只拍他后背:“下来别看了,当心情绪过激心脏不舒服。” —— 一次又一次试探失败后,祝辞眠给好友转述,失落得耷拉着脑袋:“假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好友安慰祝辞眠:“我合理怀疑戚时他根本就是个x冷淡!” 祝辞眠信以为真,直到某日他在朋友聚会上醉酒,不慎往同院院草怀里倒。 下一秒,一只骨骼分明分外熟悉的大手不由分说将他从后揽了过去。 向来冷淡自持鲜少表露情绪的戚家少爷此时没了一贯的克制,眸光冷厉呼吸粗沉,拇指指腹贴在祝辞眠柔软唇瓣上来回摩挲,嗓音沉哑: “眠眠,你当初自己许过的诺言别想反悔,不然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祝辞眠:“?”不是说x冷淡的吗呜呜呜! —— 爱上一朵花,想为他遮风挡雨。 想许他无虞免他惊扰。 想对他倾泻汹涌爱意却又怕将他淹没。 想将他私藏却又怕他枯败。 想看他只为自己一个人盛开。 戚时有个秘密—— 他有个房间里,贴满了祝辞眠的照片,从小到大。 另外一篇《校草假男友他诡计多端!》 ☆娇纵笨蛋舞蹈美人X高冷真香诡计多端校草; 米久大学军训第一天就中暑晕倒,醒后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是一本校园耽美文里的主角受——舞蹈美人,追求者众多,最终和自己的室友体院院草在一起了。 自幼被娇养到大的米久立刻生出了逆反心理:我才不要谈恋爱! 为了杜绝原故事线的发生,米久飞快换了宿舍,并决定找个假男友。 好友提名了米久的新室友,盛林野。 盛林野,S大校草,美院风云人物,眉目疏朗身形修长,握画笔的手更是骨骼分明仿若艺术品。 性格极其高冷,看画笔的眼神都比看人有温度。 主要他还是个直男! 米久很满意——就要一心画画不解风情的直男! —— 最初,盛林野神情淡漠同米久约法三章—— 禁止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及亲密动作。 禁止干涉对方私生活及要求对方履行男友义务。 作为回报,要求米久在协议期间充当盛林野的免费模特。 米久开开心心答应了,然而没过多久,米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盛林野会陪他吃饭陪他上课陪他练舞,会晴天送果汁雨天送奶茶,会把他每一句「随口一提」放在心上尽力满足,会醉酒后抱着他不放手... 不仅如此,盛林野还会在他每次要去和别人聚会时候,垂眸温柔道:“久久,我就不去打扰你了,我在宿舍等你回来再睡。” 那仿佛每时每刻都离不开米久的模样简直比真男友还模范! 米久终于忍不住绷着小脸质疑:“你...你真的是直男吗?” 盛林野面不改色回答:“当然,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总是很有灵感,你就像我的缪斯。” 可话是这么说,米久却看到盛林野画本上的他,从书桌到阳台,总之,一幅比一幅的情景更奇怪了... 米久红透了耳朵尖,明明当初协议时不是这么说的!救命!直男都...都是这样诡计多端吗! —— 后来协议到期,本着「做戏就要做全套」的原则,米久搬出了宿舍,并对外宣称两人分手了。 次日盛林野找到米久的时候,米久正在看体院院草打篮球。 盛林野大步上前将米久整个人锢进怀里,分明姿态与眸底都满是偏执占有,语气却委屈得如同被雨淋湿的大狗:“久久,都是我不够好,我会改的,你能不看别人了吗...” 围观群众:“??”懂了,原来校草既不高冷也不直男,只是对象不是我。 米久:“??”说好的假男友呢?现在这又是演得哪一出QAQ! #我真没想谈恋爱的呜呜呜!# 第96章 大概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闻冬此时此刻的感觉了。 非要说的话, 就像是从高空坠落,早已做好了会粉身碎骨的准备,却又堪堪在彻底落地碎裂的前一秒, 凭空出现了一根坚实的藤蔓,将他缠绕,捞起。 闻冬觉得自己得救了。 可这乍然间的获救太不真实了,以至于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 闻冬甚至以为是自己太过期待,从而出现了幻觉。 可他垂眸仔细分辨了一下鼻尖的气息,又确定这是真的, 并不是幻觉。 那仿若独属于季凛的,亘古不变的草木气息在这一刻骤然消散, 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 则是极其浓烈的, 仿佛能够醉人的龙舌兰味道。 在这一刻,闻冬忽然觉得其实上天待他不薄。 能赐他一个季凛。 闻冬闻到过很多次欲-望的味道, 其实每个人所散发出的,欲-望的味道都是不完全一样的, 笼统来说是酒味,但酒也有很多种。 有的闻起来就令闻冬作呕,有的闻起来闻冬没有什么感觉, 像在闻平淡的白水, 可从没有谁欲-望的味道, 是如此浓烈而纯正的龙舌兰。 引得闻冬想要沉醉其中, 不再醒来。 大概是他长久的沉默令季凛误会了, 季凛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不自觉又添了力道, 他垂眸望着闻冬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孔,嗓音依旧磨得轻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听来有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味道,如同阴冷的毒蛇:“我的小玫瑰,为什么不说话了,是怕我了吗?” 闻冬倏然回了神,他正要摇头否认,可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季凛原本覆在他唇瓣上的修长手指,就近乎粗暴分开了他的嘴唇,随后探手进来,恶劣意味十足地,放肆搅弄起来。 “嘘,”他眼底掠过一瞬癫狂般的光,又压低嗓音说了下去,“不要回答,我不想听到你亲口说出怕我的话,我原本真的不想吓到你的,但是,我的小玫瑰,你为什么要逃跑?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合你心意了吗?” 闻冬有心想要解释,可此时季凛的手指还在他口中,他只能摇了摇头,又用舌尖去抵季凛的手指,然而后果就是—— 舌头也被季凛的修长手指夹住了,季凛技巧纯熟,愈发肆无忌惮挑逗起来。 闻冬从没被人这样恶劣对待过,没人敢这么做,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这么做的机会。 除了季凛。 闻冬想,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给季凛开设了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限。 结果这人竟然还会觉得他害怕了! 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永远是最诚实的。 闻冬并不反感季凛这样近乎恶劣的行为,正相反,他唇缝间已经快要克制不住溢出出轻吟,整个人都在发软,全靠背抵在车门上支撑。 而与此同时,鼻尖愈发浓郁的龙舌兰味道,就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闻冬的目光都渐趋迷离,不自觉半阖起了眼,那模样像极了被伺候舒服的某种名贵品种的猫咪。 “看来我的小玫瑰确实就喜欢这样?”季凛低低笑了一声,他倾身压得愈近,薄唇近乎要贴上了闻冬的单薄眼皮,闻冬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讲话时候喷洒出的温热气流。 他手上动作不停,说出口的话却异常直白而热恋,他缓声道:“你喜欢这样,那我就会一直投你所好,让你满意,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我的小玫瑰,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伤害你,你不想看我发疯了,我就可以把自己锁起来,我能为你生为你死,我也完全不在意你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我这样爱你,你为什么还要逃跑?” 话音落,季凛微侧过头,薄唇若有似无轻蹭过闻冬的耳廓,之后贴在他耳边,嗓音低柔依旧,可讲出口的话却又全然是另一番意味,他徐徐道:“还是说,你只是不想要我了?我的小玫瑰,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招惹了疯子,就是永远逃不掉的吗?” 最后半句话,季凛不自觉加了重音,手上动作也不自觉失了分寸,就像是压抑许久的心声终于袒露,再难克制分毫。 但凡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大概真的都要怕死了。 可闻冬不怕。 他非但不怕,甚至在这一刻,心尖都克制不住轻颤起来,简直称得上欣喜若狂。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能完完全全,闻到季凛每一丝每一毫的情绪变化了。 就比如此刻,鼻尖除了浓烈的龙舌兰味道之外,又多出了另外两种,甜酒与黑咖啡交融的味道。 前者代表与欲共生的爱意,后者则是悲伤痛苦这一类的情绪。 很显然,闻冬想,季凛是真的爱他,渴望他,同时,也会为了他要逃跑而感到悲伤与痛苦。 就像一直笼罩在季凛面前的那层薄雾,忽然散尽了。 在这一刻,于闻冬而言,季凛忽然变得无比真实起来。 真实得触手可及。 闻冬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想,他大概能够长期拥有他的玫瑰,也被他的玫瑰拥有。 他心甘情愿被季凛掌控,也毫不怀疑自己同样能够掌控季凛。 终于,闻冬忍不住张口,略施力道,似惩罚又似挑逗般咬了下季凛的指尖。 指尖蓦然传来的陌生痛感让季凛下意识一顿,他眉梢微微挑起,总是难以辨明情绪的浅褐色眼眸中划过一瞬惊喜,只是转瞬即逝,闻冬没有及时捕捉。 趁季凛怔愣,闻冬终于得了空隙,将他的手指抵了出去,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随后,不等季凛反应过来,闻冬就忽然抬腿,再一次跨坐在了季凛身上,与他完全相对。 此时此刻,闻冬眼尾是绯红的,睫毛因先前涌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微微湿漉,唇瓣更是嫣红一片,唇角隐约沾染了晶透涎水。 一看就像是才被欺负过的模样,还欺负得怪狠。 然而当他跨坐在季凛身上时候,下巴微抬,目光又分明是高傲甚至睥睨的。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难言的性-感与张力。 诱人为他不断发狂,渴望看他沦陷。 只是季凛依然拥有特权。 因为闻冬已经俯下了身,张口咬住了季凛的凌厉喉结。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都仿若恩赐。 闻冬很清楚,季凛是何其谨慎而防备心重的一个人。 毕竟任何野兽都绝不会轻易将自己最为脆弱的致命部位,交到别人嘴边。 可在闻冬张口咬住的那个瞬间,他没有感到丝毫阻力,亦或季凛本能的防卫感。 这足矣说明,季凛对他是真的毫不设防。 再也没有分毫犹豫,闻冬灵巧舌尖在凌厉喉结上轻打了个转,之后,他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坦白自己的真实心意:“my Devil,我不怕你,我很爱你。” 在那一瞬间,闻冬仿佛听到了枷锁落地的清脆声响。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短短,实在头疼受不住了Orz... 明天会多更,不止一章。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7章 季凛再次将闻冬带回了家。 一般来讲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 季凛硬是卡在交通规则内的极限,十二分钟就开到了。 而这一次,除去飙车的速度之外, 闻冬清晰看到了他绷紧的下颌角,还有握着方向盘时候收紧的手指。 与此同时,闻冬清晰闻到了季凛所散发出的,名为焦急的味道。 这种感觉对闻冬而言极其新鲜。 他爱极了真实的季凛。 一进到季凛家中, 闻冬原以为就会收获一场充满欲望与野性的热吻的,随后... 随后当然是做些坏事。 不然闻冬想不明白季凛为什么要焦急。 可出乎意料的,一进家门, 季凛就将闻冬又引入了他的那间珍藏室。 但让闻冬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季凛却并没有吻下来。 他甚至根本就没碰闻冬, 反而转身走到了角落橱柜前,蹲下来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闻冬好奇探头看他, 笑问:“你做...” 他本想问「你做什么」, 可后面两个字还未来及出口,就在看到季凛从抽屉中拿出来的东西的刹那, 彻底被封在了喉咙口。 再难发出声音。 季凛拿出来的,是个面具。 是麋鹿面具。 是同闻冬梦里一模一样的麋鹿面具! 闻冬的目光定格在那面具上, 半晌,他才蓦然抬起头看向季凛的眼睛,语气难掩惊诧:“是你, 真的是你!” 他梦里的部分情景, 是真实的! 他梦了很多年的麋鹿面具, 那下面真的是季凛的脸! 电光火石间, 先前被频频打断的回忆画面, 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涌现在脑海—— 时隔十三年, 画面竟依旧清晰如昨。 那确实是在圣心孤儿院的一场「化妆舞会」上。 那时候,闻冬已经十岁了,在孤儿院五年了。 他是五岁那年被送去孤儿院的。 如他先前对季凛说的那样,他的父母是当年人体实验的核心研究者。 当年,他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人,一同研究多年,创造出了多种不同特殊能力的试剂,比如闻冬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这就是其中一种试剂,而当时这种研究表明,注射在未成年身上会收效更加。 但这世上的任何研究,都是需要依赖实验来检测的。 当年这场研究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们需要大量的未成年来做研究。 但这显然不是一件易事,毕竟普通人家的小孩,但凡有一个小孩因为实验死了,那他们这种违背法律违背伦理的人体实验就很容易被警方注意到,从而功亏一篑。 于是最开始,他们的亲生子女就成了最早的实验者。 闻冬便是其中之一。 而盛夏则是另一个。 因为当时的五个核心研究成员中,是两对夫妻和一个单身男人。 这两对夫妻自然分别就是闻冬和盛夏的父母。 而那个单身男人没有自己的子女,便将主意打到了邻居家小孩身上。 闻冬至今只隐约查到了这一步,至于那个小孩究竟是谁,被注射了什么试剂,最后又结果如何,闻冬便都不得而知了。 闻冬很不幸,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用来做人体实验。 可相比起来闻冬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实验成功了。 他确实获得了能够闻到别人情绪的特殊能力,除去长期失眠这一点还算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之外,闻冬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 可盛夏就不这样幸运了。 盛夏被注射的试剂原本是催眠术,但大概是他天生体质就要比同龄人弱,因此不但实验没能成功,反而还留下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 他现在的高位瘫痪。 不过只以他们做实验样本,显然还是太少了。 于是这个时候,闻冬不知他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是如何同当时的面具组织搭上线的。 总之,双方大致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 面具给他们提供可以用来实验的未成年,而他们给面具提供试剂。 因此,面具最初从孤儿院挑选儿童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条件,就是把他们选去做实验品。 不过这个协议时间不长,双方就闹掰了。 闻冬后来隐约查到的闹掰原因,应当是面具不满足于只要试剂,而是想要核心技术。 但闻冬父母他们很显然是不愿意给的。 于是五岁那年,闻冬父母还有另外三个核心研究者们,就都被面具追杀了。 闻冬也因此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同季凛讲到这里的时候,季凛微微蹙了下眉,迟疑道:“他们这算是忽然良心发现,还想要给你一条活路吗?” 可闻冬却摇了摇头,他讥讽一笑,直白道:“不,他们只是想保留下核心技术。” 季凛瞳孔微缩,他下意识重复一遍:“核心技术?” 闻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牵起了季凛的一只手,引着季凛的手指探上自己锁骨处的那枚圆钉。 之后,闻冬贴在季凛耳边,以一副如同情人呢喃般的语气,讲出最不可思议的惊天秘密,他轻声道:“就在这里,核心技术。” 这就是闻冬还能活下来的唯一缘由了。 当然,盛夏也同样。 他们的父母们将核心技术做成了圆钉,嵌入他们的锁骨。 妄想他们长大成人,还能将这项反人伦的研究继续下去。 但答案很显然,闻冬和盛夏都选择了远离。 季凛听后,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这秘密确实惊人,不要说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了,它同样出乎了季凛的意料。 可季凛的沉默却无疑会滋生出闻冬的不安。 他下意识放下了季凛的手,又微微后撤,能够让自己看到季凛的表情。 不过闻冬并没有不安很久,因为季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随后轻轻啄吻了一下闻冬的薄唇,低笑叹道:“我的小玫瑰,我现在能确定,你确实很爱我了。” 也很信任我,连这样的秘密都敢告诉我。 闻冬心神骤然放松下来,可他心底还残存了些微不安。 于是,迟疑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闻冬还是没忍住,抿了抿唇,将心里的不安问了出来:“你...你不怕我吗?我是个怪物。” 他是实验品。 他会让在他面前的人变得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的身上,还嵌着这样古怪的「锁骨钉」。 季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问:“闻冬,你现在闻到我的情绪,是什么味道的?” 闻冬微怔,随后便如实回答:“是甜酒,还有糖霜的混合。” 顿了一下,闻冬又解释道:“代表爱意,和喜悦。” 季凛勾了勾唇,又继续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今晚之前,你是闻不到我的情绪的?” 闻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坦诚道:“一直只能闻到一种味道,就是一种草木气息,像是在山林间...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所以无从对应情绪。” “那就没错了,”季凛修长手指轻轻点了点闻冬的鼻尖,之后缓声道,“因为我被注射的试剂,就是情绪屏蔽。” 闻冬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98章 季凛拥有仿佛刻进他人格里的绅士, 与绝佳的礼仪,他极其清楚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要说什么话,尤其是审讯罪犯时候, 他最擅长通过话术诱导对方一步步放下警惕,袒露内心。 可其实,他却鲜少,或者说从未对别人袒露过自己的内心, 亦或提及起自己的过往。 因此这罕见一次,由他讲出来,也变得好似乏善可陈而又轻描淡写。 可实际却又绝非如此。 实际的每一句话, 都像是一颗地-雷,同闻冬的过往完全有得一拼。 他抛出的第一颗雷, 就是—— “你先前说到的,核心成员中有一个是单身男性, 而他没有子女, 便将主意打到了邻居家小孩身上,我应该就是那个小孩。” 因为当年给他注射药剂的, 确实是隔壁邻居家一个很熟悉的叔叔。 那年季凛十一岁。 在那之前,他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 充其量是比普通小孩过得略微辛苦,同时又比普通小孩稍微聪明些许。 他的父母在他六岁那年就去世了,他母亲出了车祸, 他父亲难以忍受悲痛, 选择了追随。 自那之后, 他就和比他大十岁的姐姐一同相依为命。 他姐姐待他很好, 又像姐姐也像半个母亲。 可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他十一岁那年。 他先是毫无防备, 被隔壁邻居注射了一种奇怪的试剂。 自那之后, 季凛就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得很淡,好像以前能够轻易让他开心起来的事情,比如考了年级第一,游戏通关了,这一类的事情,都在那之后忽然失去了吸引力。 同时,味觉,痛觉也都在逐渐丧失,吃东西尝不出什么味道,和人偶然打架受伤了,也不觉得痛。 但与此同时的,他又发现自己的视力尤其是夜视力,还有听力都忽然变得极好,能够在夜晚行如白昼,也能够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 那时候季凛毕竟还小,只知道这一切都应该是源于那奇怪的试剂,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又该怎么办,他不敢去找隔壁邻居问个明白,甚至不敢告诉姐姐。 可不久之后,那邻居就忽然没了音讯,后来季凛听人提过,说那人死了。 而又过了不久,季凛的姐姐也忽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听到这里的时候,闻冬心尖一跳,他下意识问:“真的是意外吗?” 毕竟他们都知道,“意外”车祸,是面具的惯用手段。 而果然,季凛扯唇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不是意外,就是面具做的。” 不过那时候的他,自然不会立刻知道。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面具」这个组织,这样一类人的存在。 姐姐死后,季凛发现自己彻底出了问题,彻底不正常了。 因为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当然该很悲痛的,但他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任何悲痛的情绪,甚至他姐姐的葬礼上,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之后,他也曾被送去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时间。 不过很短暂,大约不到一个月,他就被人领养了。 那时候的季凛当然也不会因为被领养而感到喜悦亦或忐忑,他只是像具躯壳一样,无动于衷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但被领养之后,季凛却渐渐发现了他养父母的不对劲。 “情绪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当你不再为了生感到喜悦与快乐,也不再对死感到恐惧与痛苦,那你就会成为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 这句话就是季凛当时的养父告诉他的。 除了这句之外,这样类似的言论,季凛那时候听过很多。 很显然,他的「养父母」就是面具组织中的成员,也是早就知道他被注射了试剂的,因此故意杀害了他的姐姐,以此机会「领养」他,从而将他收归己用。 “不过其实他们还是不够了解什么叫做情绪屏蔽,”讲到这里的时候,季凛嘲讽般笑了一下,随后淡声道,“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对我洗脑,因为我不会对这样的言论有任何感触,相反,他们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其实直接告诉我,我也都会去做,因为我不会觉得恐惧,亦或内疚之类的。” 闻冬听明白了季凛这句话的意思,他轻声问:“包括杀人,是吗?” 那时候的季凛彻底失去情绪,而客观上又无父无母还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姐,整个人本身就处于一种极度低谷的状态。 如果那时候他的「养父母」让他去杀人,他大概是真的会去的,因为他不恐惧杀人本身,也不害怕什么所谓法律的制裁,更不会对生命本身怀有敬畏亦或怜悯。 “是,”季凛承认得很坦荡,但他又转折道,“不过我那时候确实还小,在十五岁前,我每天做的都是在基地里日复一日地训练,没有接过任务,也没接触过什么面具的核心。” 这句话被季凛讲得轻描淡写,可闻冬是曾接触过面具的。 他当年靠自己的特殊能力有幸躲避掉了一次次被面具的挑选,但即便如此,他也曾尝过些许面具给他们的「选拔项目」,以及惩罚。 比如长期的饥饿,大概已经是最轻的一个项目了。 可仅仅是这样,面具这个词眼,就已经够闻冬也包括盛夏,亦或当年圣心孤儿院的每个小孩,终身恐惧了。 又遑论当时真正处在里面,接受残酷训练的季凛? 闻冬简直不敢去想。 他下意识攥紧了季凛的手指。 季凛察觉到了,安抚捏了捏他的手指,又继续往下讲—— 后来,他十五岁那年,他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时机很巧合,接下任务的当天晚上,他就偶然间偷听到了,他的姐姐其实就是被面具故意杀害的。 那时候季凛依然没能有正常的情绪反射,但在理智上,他知道他该为姐姐报仇。 只是那时候,他想要报仇的方式也很粗暴而极端。 “我当时想直接杀了他们两个人。”季凛直白道。 闻冬知道,季凛口中的「他们两个人」,就是他的「养父母」。 虽然知道季凛最终并没有那么做,但闻冬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还是下意识提了口气,他轻声问:“那最后,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季凛垂眸看过来,他眸底掠过一瞬温柔的光,之后低声而又郑重道:“因为我当时遇到你了。” 闻冬微怔,下意识重复:“遇到我?” 话出口,他脑海中就又浮现出了先前回忆起来的那个片段—— 那天,又是面具去圣心孤儿院选人的时间。 那时候面具早已将闻冬的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杀害。 当年,闻冬父母还有另外三个研究者,为了将自己毕生心血传承下来,把研究核心定在闻冬和盛夏锁骨上之后,就把他们改头换面送进了孤儿院,同时以防被怀疑,又从孤儿院随意带走了两个同龄小孩。 他们当时是想赌一把,直接潜逃的。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又是一场车祸,车上加两个无辜小孩一共七人,都当场死亡。 也正因此,面具那时候从没怀疑过,其实真正的「实验品」——闻冬和盛夏没死。 不但没死,还就在他们时常去选人的那家孤儿院里藏着。 那时候面具选人,已经不是为了做实验品了。 因为他们没能掌控技术核心,也没有了药剂,就只能回归「非科学技术」的手段,通过给本就无父无母被抛弃的未成年们洗脑,心理诱导,以及残酷变态的种种训练,将他们培养成优秀的杀手。 而闻冬因为能够闻到他们身上令人作呕的情绪,从而每次都尽所能带着盛夏远离。 十三年前,他遇到季凛的那天,也是因为这样一次远离。 他和盛夏戴着孤儿院发给他们的面具,躲在没有人注意的天台一角,偶然遇到了独自一人上来的季凛。 当然了,那时候季凛也戴着面具,是麋鹿。 那时候季凛同闻冬搭话,问他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是因为害怕吗。 闻冬当时摇了摇头,回答:“不,不怕,只是觉得他们很臭。” 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当时的季凛迟了两秒,又忽然问:“那你觉得我臭吗?” 闻冬又摇了摇头,坦诚道:“你不臭。” 因为他确实没有在季凛身上闻到任何情绪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时候应该是季凛试剂药效还很强的时候,因此甚至连草木气息都闻不出来,是真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对话了。 因为季凛听过这句话,很久都没说话,也没离开。 而闻冬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在季凛身边睡着了。 据盛夏后来说,那天他都要吓死了,因为闻冬本来很难入睡,可那天却靠在季凛身上,睡得很熟。 “还记得你当时半梦半醒间,”季凛低笑问,“同我说过什么话吗?” 闻冬点了点头,坦诚道:“想起来了。” 当时季凛在他半梦半醒间,问过他一句:“你就这样睡在我身上,就不怕再也醒不来,死在我手里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季凛的指腹甚至已经探上了闻冬的喉结。 他那时想,原来人类真的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可当时闻冬听过这句话,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还极其大胆轻轻蹭了蹭季凛的肩头,随后含混道:“不怕,我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当时的季凛在听过这句话之后,怔愣了很久。 这种毫无缘由的信任,不知为何就轻易刺穿了他多年的情绪屏障,让他在那一刻,终于隐约感受到了一分,极淡极淡的温情。 他原本覆在闻冬喉结处的手指缓缓上移,停留于面具上方一寸。 停了很久。 终于轻轻掀开了面具一角。 惊鸿一瞥,便又放下。 可闻冬当时是闭着眼睛的,因此季凛并不知道那双眼睛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只那一眼,随漫长时间长河流逝,十三年过去,也确实很难再一眼将闻冬认出。 何况后来闻冬被闻家领养,连带户口信息都做了修改,让唐初都查不出他真正的出身。 季凛当然也曾有过怀疑,只是一直没敢确认。 直到看见盛夏。 因为盛夏是高位瘫痪,而当年和闻冬在一起的小孩,也恰好坐这样一台相似的轮椅。 如此多的巧合聚集在一处,终于让季凛相信,大概闻冬就是当年那个小孩。 “所以...”闻冬终于隐约明白过来季凛先前的异常,他斟酌道,“是因为你忽然知道了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孩,因为我说过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就不敢在我面前疯了,要装作好好先生?” 季凛垂眸看了闻冬一眼,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闻冬失语:“你这个逻辑...” 话到一半,闻冬又顿住,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逻辑其实本身就很疯。 毕竟正常人谁会这么钻牛角尖? 为了十三年前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切态度。 可季凛这时候却又翻起「旧账」了,他低声问:“之前在车上时候,你说你并不觉得我的立场有什么问题,是因为你觉得我也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之一,所以那年,你对我说那句话,是因为知道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吗?” 闻冬没想到季凛会忽然提这个,他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起来。 果然,又是一个只有疯子才会执着在意的点。 “不是,”闻冬摇了摇头,坦诚道,“那时候不知道,在车上时候也是因为想激你,才故意那样说的,其实之前,就是你说如果我穿裙子出门,你会带枪,谁看我就射谁的眼睛时候,我原本想说的话就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但当时闻冬还没有将这往事回忆起来,只觉得这句话乍然讲出来太突兀。 现在看来,他对季凛的信任确实十数年如一日,好似冥冥之中的注定,本就无需缘由。 想到这里,闻冬莫名又吃味起来,他问:“所以,那一排头骨的原型就都是我,对不对?” 季凛点了点头,坦然道:“对,都是你。” 不过准确来说,是当年那个小孩,毕竟在今天之前,季凛也不知道那个小孩就是闻冬。 那天后来他离开了孤儿院,没有选择杀掉自己的「养父母」,也没有接下任何任务,而是努力蛰伏,努力给自己当时被派发同一个任务的同伴洗脑,努力靠近核心收集证据,最终匿名提交了警方,让警方一举将当年的面具组织头目,以及核心成员一网打尽了。 这正是十三年前轰动一时的那场大案。 没人会知道这一切的转机,源于闻冬无意间对季凛说的那句话:“我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后来,季凛便找人开始定制仿真头骨。 因为他当时也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且没能看到眼睛,因此只能根据记忆中的印象去尽所能完善定制,眼窝却一直是凹陷的。 季凛俯身轻轻抱住闻冬,贴在他耳边呢喃:“我的小玫瑰,你就是我的生机。” 可闻冬听到这句话,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一排仿真头骨的时候,还曾夸过「浪漫」,语气顿时更吃味了:“可你之前...都一直不知道那就是我。” 明知道这个想法很没道理,可闻冬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的小孩并不是他,是别的人,那季凛这又算什么,是一直在为了别的人遵守原则吗?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说这样一句话,季凛微怔两秒,才闷笑了一声,他迟疑问:“我的小玫瑰,你现在...是在吃醋吗?吃你自己的醋?” 本来不说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被季凛这样直白点出来了,闻冬瞬间就又觉得不爽起来。 他在这方面一向冷淡自持惯了,嘴硬近乎成为本能,下意识便冷了脸想要否认:“我没...” 可否认的话才堪堪开了个头,就被季凛打断了。 季凛又笑了一声,随后他些微后仰,垂眸望进闻冬的眼睛,语气认真道:“没有如果,那个救我的人就是你,命中注定就是你,何况...” 说到这里,季凛语气中又染上了两分笑意,他不紧不慢反问道:“何况,你之前不是也一直不知道,那就是我吗?” 闻冬立刻明白过来了季凛这句话的意思。 季凛是想说,当年闻冬不知道那个戴着麋鹿面具的少年就是季凛,却还是毫无缘由毫不设防献出了信任。 所以真说起来,他也能吃一吃自己的醋。 这么一想,闻冬瞬间心理平衡了。 他重重点了点头,赞同季凛的说法:“没错!没有如果,就是你,能让我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付出信任的人,只有你。” “所以,”季凛侧头吻上闻冬耳垂,又刻意挑逗般探出舌尖轻-舔他的耳窝,将问题回到了最初,他一字一顿道,“之前那种问题以后不必再问,我的小怪物,好巧,我也是个怪物,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 所以冬冬和小季是真的,就是有种宿命感,他们注定相遇,注定相爱,注定成为对方的救赎。 第99章 两人心意彻底相通, 闻冬不再吃醋了,反倒饶有兴味问:“那你以后,还定制那个头骨吗?” 季凛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低声反问道:“你想我继续定制吗?” 闻冬不假思索点了头,坦诚道:“想,我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那就继续定制,”季凛低笑道, “十三年,终于可以连带眼睛一起定制了。” 这绝对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浪漫。 季凛边这样说,他的薄唇就又覆上了闻冬的眼皮, 轻轻啄吻,边满足喟叹道:“这十三年间,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这副眼睛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终于得以确认了。” “怎么样?”闻冬闭着眼睛任由季凛亲吻, 这副近乎堪称顺从的模样在他身上极其罕见,就愈发有种摄人的魅力, 他轻笑问,“这副眼睛, 还让你满意吗?” “何止是满意?”季凛微探出舌尖,挑逗般去轻-舔闻冬长长的睫毛,如愿看着那长而密的睫毛簌簌轻颤, 他直白道, “我爱极了, 我的小玫瑰的眼睛, 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 最好看的眼睛。” 毫不意外, 闻冬被勾起了情-欲,他薄唇微抿,却还是没能抿住唇缝间溢出的一声轻吟,两条长腿也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 不过大概是长年累月刻进本能里的严谨与理智,并不会轻易崩塌,因此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闻冬还是忽然想起了季凛先前讲的话里,有个让他在意的点—— 季凛当时提到了,他有个同伴,那个同伴原本是和他一起被发布同一个任务的,但后来被他策反,他们不但没有去完成任务,反而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蒙蔽了当时的面具,还不断靠近面具核心收集证据,最终递交警方,让警方一举将当时的面具一网打尽了。 所以... 闻冬倏然睁开眼睛看向季凛,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当时那个同伴...是谁?” 闻冬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答案,只是不能确定。 不过下一秒,季凛的回答就证实了闻冬心中的猜测没有错——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这个,他挑眉微怔一下,才无奈回答:“就是席应宗。” 心中猜测被证实,可闻冬还是有两分不可置信,他轻声道:“竟然真的是他...我以为...” 说到这里,闻冬又忽然停顿一下,抬眸看了季凛一眼,像在斟酌这话要怎么说。 倒是季凛语气自然接过话头:“以为什么?以为他比我正常很多,是吗?” 心中所想被直白戳穿,闻冬倒也没觉得尴尬,他勾唇笑了一下,又主动靠过去吻了吻季凛的喉结,语气暧昧道:“幸好你不正常。” 我们都是怪物,我们才会相爱。 季凛当然听得懂闻冬话里意思,他任由闻冬亲吻他的喉结,还低声应道:“嗯,幸好。” 那模样像极了收起利爪,懒洋洋晒太阳的野兽。 不过他又转折道:“席应宗确实比我正常很多。” 十三年前,轰动一时的面具大案终于落幕。 那时候十五岁的季凛和席应宗一同被作为未成年受害者,统一受到了警方提供的全套后续安排——从心理治疗到食宿教育,都由警方关照。 因此季凛和席应宗重新回归了正常的,普通的高中校园。 而在被关照三年之后,他们顺利成年升入大学,两人志向不同,季凛主修了犯罪心理学,他本身淡漠的情绪,先天卓越的智商,加之在面具组织中度过的,极度不同于常人的四年时间,让他能够极其精准把握住犯罪者们的心理,从而成为了雅深市局传奇般存在的犯罪侧写师。 而席应宗则去学了医,就像他曾对季凛说过的那样,他很喜欢外科医生的理念—— 谁有问题就能给谁来两刀。 现在得知了席应宗竟也是当年面具的受害者之一,闻冬就对他这个理念不觉得惊讶了。 他甚至觉得在经历过那样晦暗的过往之后,仅仅是有这样稍微激进的想法,说真的已经很正常了。 比他和季凛都要正常得多。 季凛又言简意赅讲了席应宗的家庭背景:“他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生父母至今不详,之后六岁那年被领养,领他的家庭还是个有钱人家,重男轻女思想很重,那家庭原本只有个女儿,比他大了五岁,他的养父母一直都想要个儿子,听人说领养个男孩更容易生出男孩,就把他领养回去了,开始时候待他倒还不错,不过他十三岁那年,他的养父母终于生了个儿子,大概是怕他长大会和亲生儿子争财产,于是原把他送回孤儿院去了。” 说到这里,季凛倏然顿了顿。 脑海中莫名掠过一个什么念头,可一闪而逝,季凛没能捕捉到。 他敛了眸,接上话头道:“后来情况你应该就猜得到了,那时候他乍然被送回孤儿院,当然有很重的负面情绪,所以轻易就被面具选中了。” 闻冬点了点头,不由感叹道:“那你那时候竟然能够策反他,一想就不容易。” 想要策反一个本身就负面情绪很重的人,让这样的人重新回到正轨,很显然是不容易的。 “其实还好,”季凛回忆道,“可能因为我的策反方式比较独特?” 闻冬想了想季凛一贯的行事风格,哑然笑了。 大概确实如此。 因为当年闻冬的那句话,也只是在季凛的情绪屏障中穿透了一条缝隙,并不是让他彻底恢复正常了。 就像闻冬先前说的那样,自那之后季凛一直遵守他自己的一套准则,在这个准则内,他依然极端而疯狂。 大概正因为季凛本人一直都不正常,所以他更能和同样不正常的人交流。 于是当年策反席应宗,大概就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 不过季凛又轻笑补上一句:“当然,更重要的应该是,席应宗他本身就是个好人,即便一时被极端情绪蒙蔽,总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路上的。”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又提到了「情绪」两个字,闻冬心思忽然一动。 他想季凛的情绪屏障,应该在同他认识之后,就逐渐有所动摇,而终于在今晚,察觉到他想要逃跑的那个瞬间,终于难以维持,从而彻底碎裂了。 也正因此,闻冬才开始能够闻到他的情绪了。 那么,情绪在恢复,是不是丧失的味觉,痛觉也都会慢慢恢复? 后者闻冬舍不得尝试,前者倒是可以。 于是他忍不住问:“季凛,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这样一问,季凛瞬间就明白过来。 可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闻冬白皙颈侧,准确来说,是落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眸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 喉结微微一滚,季凛嗓音变哑,语气却依然彬彬有礼:“那么,我的小玫瑰,不知你可否让我尝一尝?” 不等闻冬给出回答,季凛就又垂眸低笑道:“如果我的味觉真的恢复了,那么我想尝到的第一种味道,一定是你的血,我幻想过很多次了,那一定是世间至味。” 季凛这样说,闻冬就想起季凛确实不止一次尝过他的血,每次尝过之后还都表现出一脸餮足。 闻冬现在才知道,那时候其实季凛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闻冬轻「啧」一声,他没有出声,却没有分毫犹豫,用实际动作给出了最直白的回答—— 抬手又拽了拽衣领,之后侧过头,毫不防备将自己的颈侧完完全全,袒露在季凛面前。 还极其从容优雅讲了一个字:“请。” 这样配合的态度很显然取悦到了季凛。 他眸光愈亮,有如实质般露骨的目光,在闻冬那漂亮的血管上逡巡了一圈。 不过最后,他却并没有真的咬下去。 目光收回,季凛略微不舍般轻抵了抵犬齿,随后极尽克制牵起了闻冬一只手,动作优雅得如同邀舞。 可却又在下一秒,他就将闻冬的修长食指递至唇边—— 犬齿刺破指腹的细嫩肌肤,伴随闻冬一声轻哼,鲜血蔓入口腔,没过唇齿。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味蕾,更刺激季凛的每一根神经。 不知过去多久,季凛才终于意犹未尽般,又用舌尖轻轻舔了舔闻冬的指尖,随后轻缓放下了他的手。 无需再多问,只从季凛的神情,还有此时此刻,充斥在鼻尖的味道,闻冬就能够清晰判断出,季凛的味觉是真的恢复了。 季凛真的能够尝到他了。 闻冬心尖也不可克制漫开欣喜与兴奋。 不过还不等他张口说什么,季凛就又忽然在他面前单膝蹲了下来。 仰头看闻冬,季凛的目光虔诚如同在看自己的神明,他哑声道:“我又想起了一句诗——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眼睛里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闻冬微怔一瞬,唇角就又缓缓挑了起来。 莹白脚尖轻蹭过季凛小腿,很显然,这是一个暗示意味十足的动作。 闻冬展颜笑,语气蛊惑如同海妖:“那么,my Devil,你想渎神吗?”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季凛拦腰抱起,大步向浴室走去。 季凛微微阖眸,沉声回应:“是我毕生所求。” 只是... 虽然地利人和,却不是什么好的天时。 才刚刚将闻冬放在浴室里,还未来及褪去他的衬衣,季凛的手机就忽然震动起来。 现在已经很晚,季凛本也没有什么朋友,会在这时候联系他的,很有可能是唐初,且很有可能和案件相关。 无法,季凛轻吸口气,不得不道:“等我一下。” 随后他便转身大步走向了玄关,拿起装饰柜上的手机。 然而,出乎季凛意料的是,他收到的是一条短信,且发件人不详。 点开短信,看到信息内容的刹那,季凛瞳孔却蓦然一缩。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好似问候—— 老朋友,面具戴久了,还记得要怎么摘下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季念的那句诗出处还是博尔赫斯,这句是和第九十三章 开头对应的。 就是那时候冬冬问过小季,是不是同样觉得情绪对他而言是阻碍,小季当时反问冬冬,说失明的人会觉得色彩是阻碍吗,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根本感知不到情绪,所以无从谈阻碍。 但是他又因为冬冬变得重新有情绪了,冬冬就像小季的情绪开关,他俩就是天生一对,就是这样嗯! 第100章 翌日清晨, 闻冬家楼下的地下车库。 闻冬没让季凛下车来替他开车门,而是自己开门下了车,又转而绕到了驾驶位。 之后俯下身, 同车内的季凛接了个短暂的告别吻。 吻毕,季凛忍不住再次同闻冬确认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不用,”闻冬笑起来,他抬手轻轻转了一下锁骨上那枚圆钉, 之后轻声道,“这件事情我确实想独自做个了断,十八年, 是时候有场了断了,况且...” 微顿一下, 闻冬又笑道:“况且市局那边现在很需要你,那个被面具绑架的小孩现在还生死未卜, 现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下一个受害者, 有钱人家的小朋友们需要你们来解救,那另一边...如果情况还同当年一样的话, 孤儿院的小孩们,也该有人给他们一条生路。” 讲到这里的时候, 闻冬眸底不自觉就又泛起一瞬悲悯。 季凛忽然道:“就是这个眼神。” “嗯?”闻冬轻轻眨了眨眼,“什么眼神?” “悲悯,”季凛低笑道, “你每次露出这个神情的时候, 在我眼里都很像神明。” 那种知世间疾苦, 愿苍生安康的神明。 闻冬长长睫毛又轻颤了一下, 随后, 他忽然又靠近季凛, 抬起手,修长手指轻点了一下季凛的薄唇,似真似假抱怨道:“那昨晚邀请你渎神,你还不愿。” 昨晚,闻冬在浴室里等了两分钟,确实等来了季凛返回浴室门口的脚步声。 可季凛却没有再推门进来。 而是简洁说收到的只是一条垃圾短信,不过顺便看了眼时间,发现确实很晚了,如果真的做些坏事那他们大概会直接通宵,季凛本人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怕闻冬身体吃不消。 闻冬本能不安了一瞬。 但那个瞬间,充斥在他鼻尖的,属于季凛的情绪,确实是龙舌兰和海洋的味道交融。 闻冬很清楚,前者代表欲-望,后者则代表克制。 这与季凛讲出口的话完全能够对应。 闻冬便将那条垃圾短信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并且他理智上知道,这个时间节点确实不是什么做坏事的好时候。 因此后来,他还是一个人随意用淋浴洗了澡,他洗过澡出来时候,季凛也已经在另一间客卧的浴室洗过了澡。 他们两人只是又躺在一张床上,接了一个漫长的吻,随后就相拥而眠。 闻冬本还担心现在闻不到季凛的草木气息了,自己是否会睡不着,但靠在季凛怀里的瞬间,闻冬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好像季凛本人就是最好的安眠药,只要在他身边,闻冬就会拥有好眠。 “没有不愿,”季凛略微张口,轻轻含住了闻冬的指尖,舌尖轻舔昨晚被他咬破的那一小道伤痕,他嗓音温沉,语气认真道,“只是希望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能够真正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再做,毕竟,我的小神明,你知道的,亵渎你这件事情本身,对我而言确实极其庄重。” 闻冬现在已经彻底习惯季凛给他取种种古怪外号了,他弯唇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我知道,我很期待,希望能够尽快尘埃落定。” 季凛温声道:“会的。” 闻冬收回了手,再次同季凛挥手告别:“那我走了,下午去市局找你吃饭,一定要让你尝一尝好吃的鳗鱼饭是什么样的味道!” 季凛点头说「好」,却并没有立刻摇起车窗离开,而是目送闻冬走向了他自己的一辆商务轿车,坐进驾驶位,随后那辆车又徐徐经过他车前,看闻冬探手出来同他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季凛才终于摇起了车窗,紧随其后。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又在正路上分道扬镳,开往两个相反的方向。 闻冬的车载导航中,电子女声机械播报:“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目的地设置,已完成。” 闻冬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 二十分钟后,雅深市局刑侦支队,唐副支队长的办公室内。 唐副支队长本人,正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视频暴跳如雷:“季老师,你说他这是不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不是?发条视频来我们堂堂市局,竟然说让他「老朋友」看一看,谁特么能跟他一个变态是老朋友!” 唐初一大清早来市局就被气了个结实,此时甚至直接爆出了粗口。 然而对比他的极度暴躁,季凛的神情却依然沉静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现在他确实感知情绪在恢复,但这长达十七年情绪屏蔽的生活早已刻进他的骨髓,成为他的一部分,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并且,季凛自己其实有感觉,他的恢复还是不够全面,具体就体现在—— 他只是对和闻冬有关的问题上,能够明确感知到情绪。 除此之外,好像和以前区别并不大。 当然,季凛本人对此毫不在意。 不过现在的实际情况也确实是,暂时没空让他分心去剖析自我的情绪。 听到唐初的话,季凛神色不变,只淡声应了一句:“说不定这里确实有他的老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识脱口一句:“谁?” 季凛递给他一个好似无奈的眼神,唐初瞬间又反应过来自己犯蠢了—— 季老师如果知道的话,他还能坐在这里这么淡定吗... 在唐初思维里,很显然,这就是季凛的随口一句猜测。 反正季凛向来严谨,每次都不会放过能想到的任何可能性。 唐初拍了拍自己后脑勺,无语道:“靠...大清早给我气糊涂了...” 季凛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低声道:“可以再播放一遍吗?” “那当然可以了!”唐初急忙应下,边动了动手指操作鼠标,点下了播放键。 只见电脑屏幕上,率先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诡异面具。 随后,音响中传出了一道极其难听的,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的粗粝嗓音—— “让我的老朋友看一看,这个游戏眼熟吗?” 再之后,屏幕上画面一切,出现了两个小男孩打架的情景。 很显然,闻冬先前的话应验了—— 又多出了一个新的受害者,另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七岁。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绝非正常人所理解的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小孩打架。 那种幼稚的,没什么实质攻击性的打架。 屏幕上此时播放的,那简直像是两头嗜血小兽,在拼了命想要真的干掉对方。 画面之原始残暴,唐初都不忍心盯着看。 而在两个小孩不远处的一个镂空带锁的笼子内,放着一瓶矿泉水。 一遍视频再次播放结束,唐初表示不理解道:“他们是为了争那瓶水打架吗?他们是不是渴很久了,面具不给他们喝水?” “对,”季凛目光还落在电脑屏幕上,他点了点头,淡声解释道,“就是为了那瓶水,这是当年面具训练中最惯用的基础手段,长时间不给受训者喝水亦或吃饭,之后乍然让他们看到水,或者闻到饭的味道,但却不会让他们立刻拥有,而是将人类的求生本能激发到极致,鼓励他们相互斗争,最后谁打赢对方,谁才能拥有吃喝的权利。” 唐初下意识追问:“那输的那一方怎么办?这不是会被活活渴死饿死吗?” “不会,”季凛摇了摇头,又进一步回答道,“不会到那一步,赶在渴死饿死前,面具会给他们输营养液,把他们救活过来,以便进行后续新的训练。” 一时之间,唐初简直被震住了,他嘴巴张成个滑稽O型,半晌,才一句接一句感叹往外冒—— “靠...这也太他妈变态了,以前知道面具变态,但从来没想到能变态到这种地步。” “这还叫基础手段?!那不基础的得变态成什么样?!” “不是...季老师,你为什么能知道这么清楚?” 唐初最后一个问题出口,他莫名自己先皱了皱眉,就像是冥冥中觉得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一样。 但转念一想,唐初又觉得这没什么不该问的,毕竟季凛比他还小两岁,实在没道理对面具当年种种内部细节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问题唐初确实好奇很久了。 只是,听到这个问题,季凛只是抬眸看了唐初一眼,眸光如常,他没有做出回答,而是忽然转口道:“对于面具头目本人,我的初步侧写基本做出来了。” 唐初微愣一瞬,他隐约察觉到季凛并不想回答刚刚的问题,虽然不知缘由,但唐初还是没有再追问,而是急声道:“快说出来听听!” 季凛指尖在桌面上轻扣,条理分明开了口:“初步侧写,目标很可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间的年轻男性,曾有过爱而不得,尤其是对类似自己的义姐亦或义妹,这样身份的女□□而不得的感情经历,童年时期可能曾有过被抛弃的遭遇,可能遭受过富有家庭儿童的欺凌,亦或是对这类儿童怀有嫉妒之心。” 略一停顿,季凛抬手按了按眉心,又继续道:“他本人性格矛盾极端,好像怀有所谓的正义感,实则却罔顾法律,只以自己的准则行事;好像冷静客观,实则有非常主观且过度执著的一面;好像沉着沉稳,实则对带有刺激感的事物怀有天然兴趣,但同时,不可否认,他拥有可以称之为优秀的统筹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卓越的心理诱导能力。” 唐初听得很认真,边听边思考,总隐约觉得季凛侧写出的犯罪嫌疑人特点,有部分令他熟悉的特质,却又一时想不出来源。 然而,下一秒,季凛就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随后,他就好似能够洞悉唐初心中所想一样,直白问:“唐副队,你是不是觉得,对这个侧写中很大一部分特质,都好像感到熟悉?” 唐初微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还不等他说出什么话来,就见季凛忽然抬起手,修长食指指了指自己,语气自然好似闲聊般问:“那唐副队觉得,我符合侧写吗?” 唐初骤然掉了鼠标。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明天继续,我觉得明天应该能肝到了叭Orz...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1章 办公室内空气安静了两秒钟, 唐初才蓦然回过神来。 他一边弯腰去捡鼠标,一边粗声粗气道:“季老师,你讲冷笑话真的不好笑好吗?” 季凛淡淡笑了一声, 没再往下说,只是好似歉然般说了句「抱歉」。 唐初捡起鼠标放好,摆了摆手,像是在挥散刚刚听到季凛那句话的一瞬间, 心头莫名涌起的心悸感。 真特么被面具搞魔怔了... 唐初自己在心里槽了自己一句,转而继续说起正事:“那我们就按照你的初步侧写先进行初步排查,现在确实没什么其他路可走, 我们太被动了,我总感觉面具头目确实离我们很近, 但却藏在暗处,可我们在明面上, 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很不好...另外...” 顿了顿, 唐初又抬手暴躁抓了抓头发,叹气道:“另外已知客观信息还是太少, 发来的这两个视频都交技术部门做分析了,但是很显然他说话用了变声器, 声线比对没意义,场地更是没什么标志物,任何一个普通废弃仓库看起来都这样, 就剩下受害者关系网的排查, 目前来看也没什么有用信息, 报案人打电话来都说得玄之又玄, 好像他们家小孩都是被凭空抓走的一样...” 唐初兀自说了一长串, 话落, 却没听到季凛的回答,他下意识看去,才发现季凛正握着手机,指腹轻轻在摩挲手机的背面,不知在想什么。 “季老师,”唐初迟疑道,“我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还有,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季凛倏然停了摩挲动作,他抬眸看过来,语气如常道:“我听到了,暂时就先按这个排查,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唐初又盯着季凛看了两秒钟,一线刑警的直觉让他不自觉又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季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季凛唇角微勾笑了一下,他正要摇头说「没有」,可唐初的电脑却忽然「叮」了一声,提示收到了新信息。 唐初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在看清屏幕上内容的瞬间,第二次掉了鼠标。 而在他身旁,盯着电脑屏幕的季凛,眸色骤然沉了下来,如同积蓄起风暴的海面。 —— 晴海生物科技公司总部,顶层的一间办公室内。 闻冬坐在大落地窗旁的真皮单人沙发内,他今天极其罕见穿了一身高定西装,往常只有每年闻家聚会时候他才会这样穿,与此同时,他向来随性的刘海今天也被发胶仔细梳了上去,一整张毫无瑕疵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精致面孔展露无遗。 只是这样的装扮,让他比起往日来少了两分慵懒气质,倒是添了两分凌厉感。 而在他对面的真皮单人沙发内,此时也坐了一个约莫三十岁,西装革履的男人。 此时他看向闻冬,徐徐开口:“口说无凭,闻先生以什么来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你确实掌握了当年这项研究的核心技术?” ——没错,闻冬是为了人体实验而来。 在先前接连两次接触到了出自这家公司的所谓「不明物质」之后,闻冬私下托闻家的人尽所能查了这家公司,基本能够证明这家公司表面是研发疫苗,但实际一直在做类似当年,闻冬父母他们所做的那类研究,研发不同能力的试剂亦或药剂。 不过和当年有所不同的是,当年的研究成果主要供给面具组织,是为了培养特定杀手用的,因此当年研究的特殊能力,基本就是类似闻冬的能够闻到别人的情绪,亦或类似季凛这种情绪屏蔽痛觉屏蔽的同时提升视力听力,再或者是给盛夏注射的那种未成功的催眠能力,这一系列能力都无疑会为一个优秀的杀手添砖加瓦。 但现在这个公司,他们的研究成果主要直接供给商界,无形中参与部分商业战争,亦或者供给纸醉金迷的上层社会,给一部分纨绔富家子弟提供新的玩法,因此他们研究的能力,更倾向于比如之前傅烟曾被下过的一种药,是会让人变痴傻,亦或之前云风给闻冬吃下的催眠药。 当然,虽然同有催眠这一项,但和当年相比,它们有本质不同。 当年给盛夏注射的催眠能力试剂,如果成功,盛夏则可以在一定时效内催眠任何人,从而从被催眠的人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信息。 而之前闻冬被云风下的催眠药,就算当时没有和闻冬体内试剂相互冲突,那么结果也只是闻冬会在时效内变成云风的「傀儡」,没有自主意识,云风让他说什么,他就会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什么,却不能回答问题。 表面来看这是受众群体不同所以研究出的「产品」不同,但实际上也不能排除,是这家公司目前还没能研究出当年那种类型的试剂。 虽然横跨十八年之久,理论上科技当然是进步飞速的,但在科技进步的同时,种种制约也在变多,因此当年那种类型,研究起来也许难度更大了。 而闻冬有张最大的底牌——就是他有当年研究的核心技术。 他自信这家公司会想要的。 “钱经理说得没错,”闻冬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他慢条斯理道,“确实口说无凭,不过我刚刚也已经说过了,我本人就是当年实验最成功的实验品之一,我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诚意算是我的证明,但是希望贵公司,也能拿出部分诚意给我看。” “这是自然的,”对面男人这次倒是应得干脆,“如果闻先生确实所言不虚的话,我们自然会以不菲价格买下你的核心技术专利。” 可闻冬听了这句话,却又哼笑了一声,他下巴微抬,眉梢微挑,像是很不屑般道:“钱经理大概是误会了,我不缺钱,所以这价格只要是合理的,我就都可以卖给你们,我需要的诚意是,毕竟是我的技术,即便我不能参与完整的研究过程,但至少也要亲眼看到一部分用来实验的人,以此评估他们是否与我的技术相适合,钱经理,你应该懂我意思的?” 这下对面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神色变幻不定,闻冬却只侧头看窗外,姿态放松神情闲适,仿佛胜券在握。 片刻后,男人终于开了口,他没有立刻应下,却也没有决绝否定,只是沉声道:“那就请闻先生,先展示出你的诚意让我看一看。” 闻冬偏回头来,他的视线从窗外移到了对面男人脸上,盯了两秒钟,闻冬薄唇微动,忽然开口,好似很突兀一般:“你现在在心虚,因为你正在想办法,想要在看过我的诚意之后,再想方设法找出一个合理说辞,来不让我看到你们的实验者,但你不确定这种说辞是否能真的让我信服,所以心虚。” 心中所想被乍然拆穿,男人脸上划过一瞬不自然,他本能想要否认,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冷哼一声道:“这个诚意还不够,毕竟你对我已经有了一定基础了解,你给出的答案即便没有动用你的特殊能力,仅靠心理猜测,也是可以猜出来的。” 闻冬随意一摊手,只不置可否道:“钱经理可以换人来,随便是谁,随便多少。” 男人沉默两秒,之后率先从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边向办公室外走,边同闻冬道:“跟我来。” 男人背后,闻冬勾唇笑了一下,也随之站了起来。 然而,闻冬站起的一瞬,却极其莫名,感觉到心尖倏然一悸,像是某种说不出缘由的暗示。 他脚步不自觉微微一顿,又下意识微蹙了蹙眉。 男人忽然转身过来,警惕问:“闻先生,你怎么了?” “我没事,”闻冬立刻回了神,他抬头看向男人的瞬间,就已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淡然神色,随口解释一句,“只是有些低血糖,一下站起来太急就有些头晕。” 男人又看了他两秒钟,才收回视线极其敷衍应了一句:“哦,那看来闻先生身体不是很好。” “确实不太好,”闻冬语气自然应道,“毕竟我是当年的实验品,参与这种实验的风险有多高,后遗症概率有多大,我想钱经理比我更清楚。” 男人脚步微顿一瞬,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闻冬一路跟随他走到另一间相对公开的办公区域,是那种一个大办公室,分了六个格档,六人一同办公的地方。 两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男人抬手一指,低声道:“现在里面有五个人,只有一人不在,如果闻先生能够精准分析出他们此时的情绪状态,我这边也就同样能给出你想要的诚意。” 闻冬微微阖了下眸,仔细分辨起此时此刻,充斥在他鼻尖的不同味道。 仅仅五个人,对于闻冬而言确实很小菜一碟。 因此很快,他就看向房间内不同格档上的编号,语气沉静开了口—— “一号位现在的情绪是开心,特指和恋爱有关的那种开心,再结合他此时每隔五秒钟就要看一次手机的频率来看,应该是正在和恋爱对象聊天,且刚刚收到了恋爱对象给他的某种爱意信号。” “二号位现在的情绪是焦躁,结合他盯着电脑屏幕没离开过眼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正在做一项相对复杂,且还没有得到明确结果的任务。” “三号位现在的情绪是难过,她乍一看去状态正常在工作,但仔细看一下的话,会发现速度相对迟缓,像是频繁走神,而她走神的时候就会又下意识去翻手边一份文件,因此推测她刚刚不久应该被自己还算敬重的上司训过,因此难过,而被训的原因,大概就是她那份文件做得不够好。” “四号位...” “可以了,”身旁男人忽然打断了闻冬的分析,他语气中不自觉多出两分郑重,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相信闻先生的特殊能力确实不是作假了,同时也看出了闻先生确实拥有极其出色的观察能力,你想要的诚意,跟我来。” 话音落,男人先一步转身走向电梯间。 闻冬微顿一下,勾唇跟了上去。 进入电梯间,闻冬清楚看到男人先刷了指纹,才按下了-3层的按键。 很显然,到达-3楼是需要权限的,不是谁都可以去。 想到即将可能看到的情景,闻冬微微阖了下眸。 很快,「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男人率先抬步走了出去,闻冬紧随其后,一路被男人引向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全封闭式房间。 房间门口,自然也有非常完善的验证系统。 除此之外,还另有一道类似安检门一样的装置。 男人停步,抬手指了指那道装置,对闻冬道:“在进去之前,还请闻先生先将手机关机,之后走过这道装置,放心,对身体无害,只是检测你身上是否有携带摄像头之类设备的装置,毕竟这里对外绝对保密,我相信闻先生可以理解的。” 闻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神色淡然走过了装置。 装置停顿两秒,亮起了绿灯,显示安全通过。 男人这才再次录入了指纹,厚重金属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向两侧打开。 下一秒,全封闭房间内的情景,就完完全全展现在了闻冬面前,与他记忆中的,想象中的差异并不大,可亲眼看到却依旧觉得无比残酷—— 房间内被分隔出了许多透明封闭式隔间,每个隔间只够放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小孩,小孩身上连接满了多种不同的电子仪器。 这幅画面乍一看去,会让人觉得像在看一部荒诞的科幻电影。 因为躺在床上的小孩们,在这样的状态下看起来甚至不像真人,更像是没有生命体征的机器人。 很显然,时隔十八年,那场疯狂的人体实验,确实依旧在继续。 而面前的一众小孩们,应当依然是从孤儿院中选出的实验品。 闻冬垂在身侧的手指,极轻蜷了一下。 —— 二十分钟后,闻冬离开晴海科技公司总部大楼,回到停车场自己的车内。 关上车门,他才终于长长吐出口气。 猜测得到证实,整个过程也比预先设想得要顺利很多。 他不自觉抬起手,轻轻拨转了一下衬衣最顶上的纽扣。 这枚纽扣其实并不只是一枚普通的纽扣。 它实则是针孔摄像头和微型录音机的结合体,出处自然是季凛。 季凛能送给他一个脚环,脚环中的定位装置可以完全不受定位屏蔽系统的干扰。 那季凛自然也能送给他一枚纽扣,纽扣中的摄像装置也可以完全不受检测装置的干扰。 因此闻冬顺利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或者说,顺利录下了自己想要的。 今天同这个公司钱经理的全部对话,以及刚刚在那全封闭式房间内录下的全景,足矣证实这家公司正在进行非法人体实验。 证据确凿,只等去市局递交给唐初,就能让市局刑侦支队全面对此进行清查逮捕了。 那群可怜的孩子们,也终于能获得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闻冬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打开手机,给季凛发了条信息—— 我这边结束了,一切顺利,你在市局是吗,等我去找你吃鳗鱼饭。 这条信息发出去,闻冬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回复,他只好暂时把手机锁屏丢在一旁,发动了车。 然而,车才刚刚发动,闻冬还没来及将车开出停车场,车窗玻璃就忽然被敲了敲。 闻冬一愣,下意识偏头看去,竟看到了熟悉人影—— 是唐初。 他身上竟还少见穿了全套警服。 和电视剧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实际情况中,刑侦口的警察们其实一般除去特殊开会之类的需要,是不会每天都穿全套制服的—— 太笔挺,并不适合他们这种随时随地要出种种抓捕任务,爬高上低像玩跑酷的警察。 因此闻冬微愣了一下,才摇下车窗,语气惊讶道:“唐警官?你怎么找这来了?” 唐初本身就是个自来熟,他每次一见到闻冬都会笑着同他打招呼,叫他「小闻先生」,自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了。 但今天,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笑。 也没有叫「小闻先生」。 闻冬心尖莫名一跳。 先前那种心悸感再次袭来,他下意识攥紧了方向盘。 下一秒,唐初一手压在车窗上,压迫感十足俯身,语气冷厉道:“闻先生,恐怕你需要和我走一趟了,据目前已知信息来看,你本人立场有待考量,且你同袭警逃逸的通缉犯,季某交往过密。” 闻冬薄唇发颤,倏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今晚还有!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2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 审讯室。 顶灯大亮。 闻冬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对面唐初,只觉得此时此刻这个情景, 熟悉又荒诞。 熟悉,自然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坐在审讯室里了。 自从他和支队签订了协议,这接二连三的案件中,他基本都在审讯室中坐过, 甚至参与过审讯。 可荒诞,则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忽然变成了那个被审讯的人。 闻冬受特殊能力与过往经历影响, 向来就比同龄人要沉静稳重很多,可此时此刻, 他漂亮眼底却还是没能克制住晕开两分茫然。 闻冬是真的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明明只是过了将将两小时而已, 明明两小时前, 季凛还在和他接吻,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吃鳗鱼饭, 季凛的味觉才刚刚恢复,闻冬是真的很想亲眼看到, 季凛尝到鳗鱼饭味道时候的表情。 不知道季凛喜不喜欢这种味道,是会惊喜挑眉还是微微皱眉? “闻先生,”唐初忽然屈指敲了敲审讯室桌面, 他略微提高了音量道, “我在问你话, 你听见了吗?” 闻冬倏然回了神。 他这才意识到, 自己竟就这样盯着唐初走了神。 又走神去想季凛了。 还走神走到完全没听见唐初在问什么。 这种情况在闻冬二十三年人生中简直堪称罕见,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摇头道:“抱歉,你刚问什么?” 唐初深吸口气,正要重复一遍:“我问你...” 可他才刚刚开了个头,就又被闻冬打断了。 “不,”闻冬摇头道,“唐警官,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季凛袭警,他袭了谁?” 唐初叹了口气。 他没有立刻出声回答,而是忽然脱下了上身的警服外套,把左臂展露在闻冬面前。 “看明白了吗?”唐初反问闻冬。 闻冬目光落在唐初手臂上,瞳孔就微微一缩。 因为他清晰看到,唐初的左侧小臂上,此时裹了医用绷带。 而绷带中,还隐隐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闻冬薄唇颤了颤,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不信?”唐初又忽然出声,边抬手去解手臂上的绷带,边垂眼道,“我也不想信,可这伤口是真的,监控也有,我都可以给你看。” 他说话间,已经解下了手臂上的绷带,清晰露出原本绷带遮掩下的,一道新鲜伤痕—— 目测长约8cm,看起来并不算浅。 闻冬目光死死定在唐初那道伤口上,他喉咙发紧,半晌,才从喉咙间硬生生逼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闻冬原本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骨节甚至用力到发白。 “不可能,”他忽然摇头道,“季凛不可能这么做,他不可能的...你们是提前计划好的对不对?是故意这么做的对不对?” 边这样问,闻冬边抬眸死死攫住季凛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眼神中,亦或微表情中找到些许破绽——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已经失效,此时是闻不到唐初的情绪的。 但闻冬原本对自己的微表情分析能力,同样非常自信。 然而此时此刻,任凭他将唐初的一张脸盯出个洞来,他也只从唐初脸上读到了一种名为遗憾的情绪。 “很可惜,”唐初边将绷带缠回去,边语气怅然道,“我也希望这是我们的计划,希望是故意这样做的,但很可惜,并不是,他确实袭击了我。” 闻冬睫毛簌簌颤了颤,他攥紧的手指倏然松开又再度收拢,尖齿近乎刺破了口腔内部的软肉,神经质般再次呢喃道:“不可能...季凛不会这样做...他不会...” 季凛有他自己的行事准则。 季凛是个好人,季凛一直一直在为了他做个好人。 在还没有遇到他的漫长时间里,季凛都能依靠他当年无心间的一句话,坚持那么多年,现在... 现在他们心意相通了,季凛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让其他认识闻冬的人看到他此时这副模样,那一定会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闻冬自五岁之后,就鲜少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刻了。 他好像永远体面沉着,永远洒脱而又落落大方。 即便偶有因为什么事情失态的时候,那一定也不过是极其短暂的瞬间,且甚至不会为别人所察觉。 毕竟闻冬一直都对自己的情绪管控能力十分自信。 可好像一碰上同季凛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闻冬那引以为傲的能力就会瞬间失控。 “闻先生,”唐初不得不再次屈指敲了敲桌面,加重语气道,“我充分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还请你能够配合回答我的问题,或许在回答完问题之后,你就能知道季凛这么做的缘由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精准击中闻冬的神经,他眸光颤了颤,终于还是开口道:“好,你问。” “第一个问题,”唐初垂眼去看面前的文件,嗓音发沉道,“你是被闻家收养的,对吗?” 这个问题就犹如一道闪电,顷刻间劈开了闻冬的混沌大脑。 他眼眸倏然睁大,本想问「你是怎样知道的」,但在话音出口前却又生生忍住了,半晌,闻冬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轻声回答:“对。” “你亲生父亲姓名李斯义,亲生母亲姓名田晴,”唐初又继续发问,“对吗?” 闻冬身形不自觉打了个颤,他再次点头,依然只回了一个字:“对。” “你的亲生父母生前在从事一项非法研究,并用孤儿院的儿童们做人体实验,”唐初一字一顿道,“对于此事,你是知情的,对吗?” 闻冬深吸口气,再次点头,这次甚至省掉了那声「对」。 “最后一个问题,”唐初从文件上抬起头看向闻冬,他沉声道,“我现在获得的信息表明,你一直有掌握当年的核心技术,那么闻先生,我想请问一下,你今天出现在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原因是什么?” 闻冬甚至觉得自己很难发出声音了。 他完全不知道唐初是如何突然获得这部分信息的,当然不会是季凛说的,可除此之外,他掌握核心技术这一点,就只有他和盛夏本人知道了。 这原本是烂死在他们这里的秘密。 可现在竟被除去季凛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还完全告知了警方! 闻冬薄唇微微动了动,他本想如实说自己当然是为了去收集证据,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闻冬这句话忽然就变得难以出口了。 以警方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又怎么会相信他的立场,是和警方同一战线的? 闻冬正踟蹰间,就听唐初又补充道:“你可以先听了这个,再想好自己要给我什么回答。” 话音落,他手指点击两下一旁的鼠标,笔记本电脑中清晰传出了闻冬自己的声音—— “我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诚意算是我的证明,但是希望贵公司,也能拿出部分诚意给我看。” 这分明是半小时前,闻冬才对晴海公司那位钱经理说过的话! 闻冬薄唇张了张,后背忽然浮起一层冷汗。 他不知道是谁录下的这段录音,又能比他更早一步传递给警方。 闻冬不觉得钱经理有这个能力。 那么...会是面具吗? 如果是面具,那面具这样做的意图又是什么? 这种像是被近在咫尺的,却又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时刻窥探的感觉,细思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半晌,闻冬倏然闭了闭眼,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我是去收集证据的」,他甚至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问:“这和季凛...有什么关系?” 不过略微出乎闻冬意料的是,唐初这次倒没有再追问亦或强迫他给出回答,而是直白点了头,低叹一声道:“关系就是,他虽然没听到这段录音,因为这段录音发来的时候他已经...逃逸了,但他会袭击我又逃逸的原因,就是他和我一起看到了你的实际背景信息,之后我们关于你的立场问题起了很大冲突,结果就是这样了。” 略顿一下,唐初抬手捏了捏眉心,像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季凛当时同我争论时候,我问他如果最终确定你的立场确实有问题,他会怎么做,他当时笑了一下,之后毫不犹豫告诉我,让我最好祈祷你的立场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你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 闻冬终于没能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今天竟然还是没能肝到Orz... 下章揭面具大boss,明天应该是可以的了...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3章 不过也就最多如此了。 闻冬在人前, 即便是失态了,也失得十分克制。 不到半分钟,他就又放下手, 之后深吸口气看向唐初,薄唇微张问道:“所以现在,贵局准备怎么处置我?” 不得不说闻冬骨头里真的有种非常强大而冷静的力量,好似时刻撑起他的脊梁。 因而才能让他在这样陡经变故的时刻, 也不过只是失态了半分钟,此时此刻再看去,他除了眼尾微红, 脸颊和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之外,已经同他平时模样没有什么太大分别了。 唐初沉默了两秒钟。 之后他忽然问:“闻先生这个问题, 我可以理解为,是你已经承认自己立场确实有问题了吗?” 闻冬默然一瞬, 随后他唇角竟忽然挑了起来, 语气好似浑不在意般道:“贵局不是已经给我的立场判了死刑了吗?况且,我同季凛一样, 他的立场也是我的立场,既然他现在是通缉犯, 那我也就不必非强调自己是个无辜受害者了。” 在晴海公司录下的视频,看来只能托闻家人匿名再递交市局了。 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唐初一颔首, 公事公办道:“我们办案向来用证据说话, 在掌握到你确实有参与非法研究或者人体实验的明确证据之前, 不会草率给你定罪。” 略顿一下, 唐初又话锋一转道:“不过, 在调查阶段, 警方会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还请闻先生做好心理准备。” 闻冬薄唇张开,漠然吐出两个字:“请便。” 话落,他率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外走。 唐初没有拦他,只是在他走出审讯室之后,又说了一句:“我会让市局的车送你。” 闻冬脚步不停,径直走向电梯间。 唐初转头大喊一声「小王」,队内一个小警察小跑过来,大步追上了闻冬。 赶在电梯门阖上的前一秒,挤进了电梯间。 —— 闻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事实上,从他从审讯室走出去的那一瞬间起,他的灵魂和身体就好像自动分成了两半。 身体在维持基本的动作—— 进电梯,出电梯,坐进警车里,到家楼下,下车,再次进电梯,出电梯... 灵魂却好似飘浮无落点。 开门的那个瞬间,闻冬才极其勉强恢复了两分神智。 他想盛夏还在家,他这模样肯定会吓到盛夏的。 强迫自己打起两分精神,闻冬深吸口气开门进了家。 正碰上出来洗衣服的护工张叔。 闻冬脚步微顿,他低声问:“夏宝他...在做什么?” “夏小少爷刚午睡,”张叔笑着回答道,“他今天状态难得不错,排尿正常,也没有痉挛。” 闻冬身形骤然松下来。 说不清是因为盛夏正在睡觉,还是因为盛夏难得的好状态。 亦或两者都有。 闻冬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就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路过饭厅,闻冬脚步微顿一瞬,转而转了个弯,走到酒柜前,从中取出一瓶龙舌兰,又从冰箱里取了一杯冰块,才重新回了房间。 闻冬靠在床边坐在地板上,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添了三块冰块,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而辛辣的龙舌兰在舌尖绽开的瞬间,闻冬忽然想起了和季凛的初遇。 很巧,是在酒吧,也喝了龙舌兰。 那时候闻冬从没想过,他和季凛之间能有这样深的牵连。 不,那时候的闻冬就根本没想过,他会和任何人有这样深的牵连。 他以为自己生无来处,去无归宿。 酒液入喉,闻冬忽然发狂般想念起了独属于季凛的欲-望味道,想念起被那浓烈龙舌兰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的瞬间。 闻冬又喝了口酒,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混蛋」。 季凛就是个混蛋。 说什么共生共死,和他立场一致。 真要共生共死立场一致了,又为什么要丢下他自己跑了? 闻冬向来不能接受这种以保护为名,实则却做出了抛弃之事的行为。 抛弃,这个词精准刺中了闻冬最敏感的神经。 闻冬扯唇自嘲笑了一下。 除去五岁那年被亲身父母当作实验品,又送去了孤儿院,在那之后,闻冬就早已习惯了做那个先一步放弃,先一步转身的人。 好像只要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只有面对季凛。 闻冬一生一度,只此一次的真心,现在却换来这个结果。 季凛真他妈混蛋! 闻冬忽然重重砸了手里的玻璃杯,一声闷响,玻璃杯四分五裂,玻璃碎片飞溅,有一片正巧溅到了闻冬手边,顷刻间便在闻冬过于细嫩的白皙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溢出,对比鲜明。 闻冬垂眸盯着自己正往外冒血珠的手背看了两秒钟,之后,他忽然抬手送到唇边,探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入口腥涩。 闻冬微蹙了蹙眉,并不觉得自己的血味道有什么特别,可却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晚季凛咬破他的指尖,之后单膝蹲在他面前,神情餮足肆意吸-吮他指尖伤口的模样,仿佛真的在品尝人间至味。 垂了手,闻冬没管还在流血的手背,另一只手摸过手机,他又点开了和季凛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空一秒,最后发出去了一条消息。 只有两个字——混蛋。 退出对话框,闻冬又毫不报希望拨出了季凛的电话。 当然,只「嘟」了一声,手机中就传出了机械的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闻冬又扯了扯唇,他仰头靠在床沿上,阖起了眼睛。 没有立刻将电话挂断,而是听着电子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冰冷的话语,随后终于自己挂断。 然而,在电话自动挂断的那一瞬,重复了很多遍的「不在服务区」五个字,却莫名让闻冬心尖倏然一跳。 那真的是很莫名而无端的一种直觉。 闻冬忽然就觉得,他好像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脑海中在这个瞬间开始自动回放,自己从在晴海公司停车场见到唐初的那一瞬,到最后自己离开审讯室的每一帧画面。 甚至细微到了唐初讲每一句话时候的微表情。 终于,在回忆起唐初讲其中一句话时的微表情时候,闻冬倏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此时如果有人在他身边的话,会惊讶发现仔细去看,他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当时,闻冬问这是不是他们提前计划好的,故意要这么做的时候,唐初当然是一口否认了。 当时闻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判别唐初的情绪上,发现唐初所表现出的确实是遗憾,因此便理所当然相信了他这句话。 可现在再回忆起那一瞬间的画面,如果闻冬没有记错的话,唐初在讲那句否认的话时候,他的眼球是不自觉向右上方运动的。 闻冬自五岁那年被送去孤儿院,后来稍微长大之后,他就有意识在能够闻到情绪的时候,认真观察过很多人。 因此闻冬观察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球是会不自觉向右上方运动的。 虽然说这并不绝对,但这无疑像一根细丝忽然落在了闻冬手里,好像就让他顺着这根细丝,能够抽丝剥茧出被他忽视的信息。 闻冬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他认真去想唐初给他解释的,季凛袭击唐初的原因。 唐初当时说,这是因为他们就他的立场问题起了重大冲突,季凛在情急之下伤了唐初随后逃逸。 之后不给闻冬反应这个理由的时间,唐初就又说了一句话,说他当时问季凛,如果真的发现闻冬立场有问题,问季凛会怎么做。 季凛要唐初祈祷最好没有问题,因为闻冬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 到这里,闻冬彻底情绪崩溃。 可现在理智回笼,闻冬再去细思这个理由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唐初,亦或说季凛有意挖给他的一个情绪陷阱里。 虽说季凛袭击唐初这件事情本身听起来就很不可思议,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就太过冲动了,和季凛一贯的性格完全相悖,但如果硬要解释为季凛情绪刚刚恢复,只是因为碰上了和闻冬有关的问题时候,情绪失控做出过激行为,倒也不算说不通。 但这里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逻辑漏洞,闻冬想,那就是—— 季凛明明是知道他的立场的。 知道,且非常明确。 也就是说,即便警方真的会短暂怀疑他的立场,但最终,是会还他清白的。 那么既然如此,季凛有什么必要仅因为这种怀疑,就去和警方彻底闹翻? 按照闻冬对季凛的熟悉来看,季凛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尽快证明他的清白才对。 除非... 除非季凛知道或者说预料到了,不久后可能会有人要给他泼脏水,让他无法轻易证明清白,甚至彻底将他定死罪名,那样即便他和季凛都明确自己的立场从始至终都和警方一致,但如果证据确凿,他最终也是难免罪责的。 只是即便真的会到这一步,闻冬完全相信季凛说的同他立场一致,可季凛完全可以等真的到了这无路可走的这一步,再去和警方闹掰,之后和他一起沦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可现在,明明还没到那一步。 明明一切都还能有转机。 季凛为什么就这样急躁,将自己率先置于了这样一个立场里? 那如果未来发现闻冬其实最终没有被栽赃定罪,季凛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急躁,对,就是这个词。 闻冬眉心倏然蹙紧,手指也不自觉收紧了,那只还在流血的手已经开始变得冰凉。 可他却完全无暇顾及。 在这个瞬间,闻冬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个乍一想不可思议,细思却又好像理所当然的猜测。 他又想起了唐初最后说的,会让警方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闻冬腾然站起身,不顾满地玻璃碎片,疾步走到了窗边。 拉开窗帘向外看去,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停在楼下的一辆警车,还有警车驾驶位上的警察。 而此时此刻,闻冬清晰看到,那警察神情分明是戒备的,只是头的朝向,却并不是盯着他的单元口,而是盯着外来的方向。 就像是在戒备,会有什么嫌疑人从外进来一样! 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闻冬霍然转身拿起手机,颤着手指拨出了唐初的电话。 —— 当天晚上,雅深市晚间新闻继上午才播报了前传奇市局侧写师,现袭警逃逸通缉犯季某的通缉信息之后,又播报了一条更为惊人的新闻,称雅深警方查处了一项非法人体实验研究,研究头目闻某逃逸,现警方正式发出通缉。 新闻末尾,闻冬的一寸照片清晰映入所有雅深市民的眼帘。 狭小水泥房中,戴着金丝边眼镜,相貌温文的席医生,从亮着的电视屏幕上收回目光,转而偏头看向他身旁五官过分英俊而凌厉的男人,随后低低笑了一声,似真似假感叹:“季凛,你挑选猎物的眼光,当真是不错。” 话落,他指尖轻轻弹了弹手中的古怪小丑面具,随后拿起了手机。 一分钟后,闻冬手机忽然一震。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颤着手指解锁。 下一秒,屏幕上赫然弹出一条匿名短信—— 我的新朋友,要不要玩个猜字谜的游戏? 世间万事,皆有起点。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嘿嘿嘿—— 今晚还有,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4章 水泥房中。 墙边漆黑洞口忽然探出一道纤瘦人影。 闻冬手一撑地站起身, 他先是低头理了理身上衬衣衣领与下摆,确认了衣冠得体,这才抬起头看向此时正并肩站在他对面, 与他相距大约一步远的两个男人。 左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季凛。 此时他垂眸看过来,神情没有惊讶,只是浅淡眼眸中, 显露出些微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还有两分不易被察觉的愧疚。 可闻冬精准捕捉到了。 他眉梢微挑了挑,之后薄唇微张, 毫不客气吐出两个字:“混蛋。” 终于能把这两个字,当面说给季凛听了。 季凛没有反驳, 只是低叹一声,语气歉然道:“对不起, 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他和闻冬如此契合, 又怎么会不明白闻冬是在因为什么生气? “只是原本...”季凛微顿一下,阖了阖眸才低声道, “原本还没做好让你们两人这么快碰面的准备。” “又不是之前没见过,”闻冬轻嗤了一声, 终于侧眸看向季凛身旁,此时戴着古怪小丑面具的男人,语气带刺道, “都是熟人,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这次, 不等季凛回答, 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开了口,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隐含饶有兴味般的笑意:“看来闻先生, 已经猜出我是谁了?” “席医生,”闻冬准确无误道出了面具下的真实身份,他一字一顿问,“你确定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同我讲话吗?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也自然知道我的童年过往,知道我对这副面具,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抱歉,”席应宗语气自然道了声歉,随后他终于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小丑面具,随手丢去一旁,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眸微闪,垂下看向闻冬,温和笑道,“不是故意要让你不快的,只是没想到,你会把我猜得这样准确。” 略一停顿,席应宗又温声道:“你好像完全不惊讶。” “还好,”闻冬坦诚道,“比起你会成为面具这件事情本身,我更惊讶的是,你的面具戴得真好,比我和季凛还要好。” 闻冬这句话不算直白,但席应宗当然听得懂—— 因为闻冬已经知道了席应宗的过往经历,知道席应宗本也就是当年面具的受害者之一,后来又被季凛策反一同推翻了面具,席应宗有过这样的经历与能力,那他又会成为如今的面具头目,就显得并不是很令人惊讶了。 令闻冬真正惊讶的是,竟然他和季凛都看走了眼,会认为席应宗比他们正常得多。 闻冬对自己和季凛的识人能力都绝对自信,因为他们观察过看过太多人,因此鲜少会判断失误,可席应宗却完美避开了他们的判断。 这只能说明席应宗隐藏自己的能力,确实是出神入化了。 听闻冬这样说,席应宗抬手推了推眼镜,才低笑道:“所以我可以将闻先生这句话,理解为对我的夸奖吗?” 闻冬毫不犹豫点了头,直白道:“当然,本来就是夸奖。” “你这样夸我,”席应宗又侧头看了看季凛,揶揄道,“就不怕某人会吃醋吗?” 闻冬也随他问话看向季凛,边挑起一边眉梢问:“某人,你吃醋了吗?” 季凛上前一步走到了闻冬面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俯身,光明正大动作自然,当着席应宗的面吻了吻闻冬唇角,才又哂了哂,好似很无可奈何般问:“我的小玫瑰,如果我说我吃醋的话,你就会不夸他了吗?” 闻冬冷酷丢给他两个字:“不会。” 像是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季凛转过身去看向席应宗,还摊了摊手道:“你看,我吃醋也没用。” 席应宗毫不留情笑了一声,看戏般道:“你俩相处真的很有意思。” 闻冬不置可否,他想起什么,忽然看向席应宗,直白问道:“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也是你,对不对?” 席应宗佯作惊讶,很好奇般问:“这你也猜到了?” 这就是承认了的意思。 “我的真实身份原本一直瞒得很好,”闻冬不紧不慢解释道,“就连警方查档案都查不出来,而在今天之前,我也从未被什么人盯上过,可我只是去了趟晴海公司,我的真实资料忽然就被匿名送进了警队,连带我和钱经理的录音,我想这堪称手眼通天的能力,大概也只有面具和晴海的CEO能做到了,可如果面具和晴海CEO并不是同一个人,亦或者说毫无关系,那很显然,晴海没必要这么做,想看我,还有季凛都和警队决裂的,大概也只有面具了,我分析得对吗,席医生?” 席应宗垂眸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忽然发自肺腑般感叹道:“看来我将你的真实资料递交给警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对,你和季凛果然都只适合做我的同伴,而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他话音落下,闻冬还没回答,季凛就先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席应宗的肩膀,他语气如常道:“我们本就一直是同伴,你提醒得很对,面具戴久了,确实该记得摘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闻冬瞳孔极其隐蔽一缩。 近乎是电光火石间,闻冬便确定了,这大概才是前一晚,季凛收到的那条所谓垃圾短信的内容。 “这倒确实,”席应宗应了一声,又转而看向闻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看到你出现在晴海总部,并声称自己掌握当年研究的全部核心技术时候,确实很惊讶,我找这个技术很多年了,没想过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闻冬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回敬道:“我也没想过面具的头目,也同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席应宗就又笑了起来,他语气愉悦道:“看来我们确实很有缘,适合成为同伴。” “没错,”闻冬先是表示了赞同,转而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用孤儿院的小孩们来做人体实验,我感觉这个做法同你的理念并不相符。” 席应宗没有立刻做出解释,而是又抬手推了推眼镜,反问道:“我的理念?也是季凛告诉你的?” “嗯哼,”闻冬应一声,他抬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动作,言简意赅道,“看谁有问题,就给谁来两刀。” ——看谁有罪,就用自己的方式惩戒谁。 也是直到猜出了面具头目很可能就是席应宗,闻冬再回忆起席应宗这所谓的喜欢外科医生的理念,分明就和现在的面具组织审判规则,异曲同工。 席应宗又笑了两声,才慢条斯理问:“所以你是觉得,孤儿院的那群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是吗?” 闻冬毫不犹豫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他们又何罪之有?” 席应宗敛了目光,神情忽然沉了两分,他低声道:“被抛弃,本就是原罪。” 这句话精准戳中了闻冬心底最厌恶的点,一时间他没能细思席应宗这句话的缘由,就已经不自觉微微蹙了眉,并毫不客气出声反驳道:“被抛弃者本就是无辜的,非要说的话,抛弃他们的人才有罪。” “不,”可席应宗摇了摇头,又强调般喃喃道,“被抛弃,就是原罪!” 闻冬直觉出了什么,他忍不住微微偏头看了季凛一眼。 季凛同他对视一瞬,幅度极小摇了下头,示意闻冬暂时不要同席应宗争论这个。 闻冬敛回目光,他薄唇微动,正要转开话题,不过还没来及开口,席应宗就自己换了话题,他垂眸看过来,忽然饶有兴味般问闻冬:“闻先生,我的理念是看谁有问题就给谁来两刀,那你的理念又是什么?为什么时隔这样多年,又忽然想起要同晴海合作,做清清白白的闻家少爷不好吗?” 闻冬笑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又侧头去看季凛,用同样的句式问季凛:“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做光辉传奇警队侧写师不好吗?” “你们明明都知道的,”季凛也唇角微勾笑了一下,语气中隐约透出两分按捺不住一般的兴奋,“我去做侧写师,本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接触有罪的人,之后享受他们在我面前认罪的那一瞬间快感,不过这本来也只是暂时的,对于真正有罪的人,比起借那一群条子的手,当然还是我亲自惩戒来得更痛快。” “那是自然,”席应宗表示赞同道,“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也就莫过于亲自用自己的方式,来审判惩戒有罪的人了。” “那这么比起来,”闻冬接下话头,他漂亮眸底划过一瞬好似狂热的光,“我的理念倒是比起你们都要简单很多,我只是觉得作为当年成功的实验品,好像接受实验也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如果晴海那边的实验成功率高,这或许对那群原本只能被抛弃在孤儿院的小孩们,是一个全新的选择,等他们真的成为了完美实验品,说不定还要返回来感谢我给他们这个机会。” 席应宗「啧」了一声,直白点评道:“假慈悲。” 闻冬回以微笑。 —— 同一时间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内,唐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戴着耳机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听到这里他没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语:“靠...这俩人装起变态来,竟然真能和真变态毫无区别...” 可顿了顿,他又转口道:“越真越好,越像越好,这样,才能足够取得面具的信任。” —— 水泥房中,三个变态相谈甚欢。 席应宗心情大好,邀请闻冬一起吃宵夜。 闻冬下意识看了季凛一眼。 “看他做什么?”席应宗立刻挑了挑眉,玩笑般问,“是怕我在饭里投毒不成?” “怎么会?”闻冬收回目光看向席应宗,毫不停顿语气自然解释道,“只是某人原本答应了我要和我一起吃鳗鱼饭,结果他自己先偷跑了,你一提宵夜,我就又想起来这事情而已。” 季凛干脆利落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闻冬下巴抬起,冷哼一声没理他。 席应宗就又笑了,他语气轻松道:“就为了个鳗鱼饭生气?不值得不值得,走,请你们去吃顿美味宵夜,绝对不比鳗鱼饭差哦!” 闻冬眸光微微一晃,他不动声色问:“不是在这里吃吗?” “当然不了,”席应宗笑道,“吃饭当然是要在餐厅吃了。” 边这样说,他边已经先一步转身在前带路了。 闻冬又和季凛默然对视一眼。 季凛眸光微微下移,定在闻冬衬衣最顶上纽扣一瞬。 闻冬极其隐蔽微微点了下头。 随后二人并肩跟上了席应宗的脚步。 席应宗在前七拐八拐,赶在闻冬在这像迷宫一样的地下水泥房中快要转晕前,终于停在了一扇闭合的门前。 他录入指纹开了门,随后一侧身,向闻冬和季凛做了个邀请动作,温声道:“请进,快来参观一下我的独家餐厅。” 只是站在门前还未进去,闻冬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孩童呜咽声,很微弱,如同临死的小兽。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了一瞬。 下一秒,季凛的修长手指就碰了过来,以一股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力道,握住了闻冬的手,边还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闻冬微顿一刹,回握住了季凛的手指。 两人就这样牵手走进了席应宗的「餐厅」。 这当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餐厅,而是用来关押孩童的地方! 一共十个方圆仅仅一米的囚笼围成了一个圆形,令闻冬震惊的是,此时此刻,每个囚笼里竟都关着一个小孩! 明明截止今天早上的时候,警方才收到了两起报失踪的信息。 可现在,这里竟就有了十个! 且囚笼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即便对于小孩来说,也很难彻底舒展开,因此每个小孩都只能蜷缩在一起。 当然,就算空间大,大概他们也还是会蜷缩在一起。 一方面是极度的害怕与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饥渴与饥饿,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能让他们站起来亦或舒展开。 而在这被十个囚笼包围的正中间,有一张饭桌,此时此刻,饭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宵夜,只是闻一闻就觉得香。 季凛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熟悉。 因为这同样是当年面具的手段之一。 比起单纯不给受训者们吃喝,又在他们面前放吃的放水,这个手段更升了一级—— 是直接请人过来,让没吃没喝的可怜小受训者们,眼睁睁看着别人吃喝。 这种刺激自然比纯粹的食物亦或水本身,更激烈,也更有效。 “怎么样?”席应宗忽然转身过来,看向闻冬,他语气含笑问,“闻先生觉得我这个餐厅如何?” 闻冬竭力压抑着翻滚到唇边的恶寒感,面上却不露分毫,还淡淡一笑道:“席医生的品味,果然不同寻常。” 边这样说,他边装作好奇一般,绕着每个囚笼面前缓步走了一圈,好似在观赏。 当然毫不意外,每过一个囚笼,都会收获里面孩童亦或瑟缩惊恐,亦或哭嚎求饶的回馈。 闻冬只能装作毫无所动。 他走得这样慢,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衬衣最顶上那颗纽扣中的微型摄像头,正安静而又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当然也包括,藏在极其隐蔽的角落内,闻冬和季凛都尚且没有注意到的,一闪而过的一个红点。 —— “这个红点!” 市局,唐初下意识惊呼一声,之后他忽然按下截屏,鼠标狂点,将那个红点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 片刻后,唐初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下颌角轮廓绷得死紧。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红点,应该是枚定时炸-弹。 作者有话说: 久等来了...正文还有最后一章,明天睡起来写。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5章 没有一秒钟犹豫, 唐初大步走向门边,抬手大力拉开办公室的门,边疾步向外走边用对讲机利落通知整个支队:“全体准备, 有临时行动!” 支队内众刑警一边嘴上此起彼伏喊着「我艹」,动作却依然迅速且有条理,做起了行动前准备。 “阮甜!”唐初又大喊一声。 被点到名正在装枪的阮甜立刻大声答:“到!” “联系拆弹专家,”唐初沉声吩咐道, “我们需要支援。” 阮甜又干脆利落回复一个字:“是!” 唐初转身去穿防弹衣,才刚刚穿好,一楼岗亭就打来了电话找唐初:“唐sir, 有个名叫盛夏的男孩现在要见你。” 唐初下意识要说自己现在没空见任何人,但又在反应过来盛夏这个名字的时候话音一顿, 转口道:“我现在下去。” 又对全体支队通知了一句「待命准备随时行动」,唐初没有等电梯, 而是大步走向楼梯间。 两分钟后, 唐初在市局门口一辆熟悉的宝蓝色Giulia后座,见到了全身靠束腹带固定在车座上的盛夏。 他吃力抬头看向唐初, 声线是久病的疲软,语气却又坚定而果断:“唐警官, 我想我能帮上忙。” —— 这顿所谓的宵夜,闻冬和季凛自然都没吃下多少。 只是表面迎合席应宗从而勉强吃了两口。 正常人当然都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吃得下饭,像季凛这种程度的变态都不行。 当然, 季凛吃不下去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味觉才刚刚恢复, 明明说好了要和闻冬一起吃鳗鱼饭的。 闻冬自然也很在意这一点, 只要一想到这个, 他对席应宗这个彻头彻尾的真变态, 私人怨气就又要重上一分。 不过真变态席应宗倒是胃口很好, 吃得很香,边还好奇般同闻冬和季凛闲聊:“你们都吃得好少,是不合胃口吗?” 季凛摇了摇头,率先回答:“你知道我的,我吃饭一直这样,没什么合不合胃口。” 席应宗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倒确实。” 他和季凛认识太多年,虽然并不知道季凛其实是有所谓的情绪屏蔽也有味觉痛觉屏蔽这一类的特殊性,但总是知道季凛吃什么都没有偏好,也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至于闻冬... 闻冬唇角微勾笑了一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也不太吃宵夜,为了管理身材。” 大概是闻冬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确实都太自然了,席应宗难得迟疑了一瞬,才出声道:“你这么瘦,还要管理身材?” “当然,”闻冬毫不犹豫道,“自律是一生的修行。” 席应宗像是被说服了,他笑了两声,倒没再劝闻冬和季凛继续吃,只是转口道:“既然你们两个都不太吃宵夜的话,那一起去喝两杯如何?我这里有你们喜欢的龙舌兰。” 闻冬和季凛当然都不会拒绝。 于是终于暂时离开了关押孩童的房间,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闻冬不着痕迹微吐出口气。 季凛安抚般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席应宗在前带路,他再次七拐八拐,在迷宫一样的地下水泥房中将闻冬和季凛带去了所谓的「品酒间」。 这间房倒是比刚刚那餐厅表面看起来正常很多,甚至装修布局称得上华丽—— 地上铺的是长毛绒地毯,一整面墙的落地酒柜看起来精致而有品位。 房间中央的圆桌和三张单人沙发也都透出高级感。 顶灯的光洒下来,切割出好看光影。 闻冬坐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瞬恍惚。 大概是这里真的太正常了,且环境过分舒适,以至于好像轻易能够让人放松心神与警惕。 不得不说席应宗这个变态,真的同样很懂把握别人的心理。 “还记得吗?”席应宗从酒柜中拿出龙舌兰开了,边给闻冬和季凛倒酒,边看向闻冬笑道,“说来我和闻先生第一次见面,就一起喝了龙舌兰。” 闻冬点了下头,笑道:“当然记得,还记得在射击馆那次,我们也一起喝了龙舌兰。” “对,那次也是,”席应宗倒好了三杯酒,又慢条斯理分别给每一杯里加了两块冰块,边感叹道,“看来我们都和龙舌兰有缘。” 略微一顿,他端起其中一杯,朝闻冬和季凛举了举杯,邀请道:“那不如我们就一起干了这杯,图个圆满?” 闻冬和季凛也都各自端起了一杯酒,三人一同碰了一下杯。 “这既不过节也不过年的,”闻冬随口道,“图什么圆满?” “我本来也不过节不过年,”席应宗应得自然,“无论怎么说,今晚于我而言确实就是圆满的。” 话落,他就仰头将手中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季凛勾了勾唇,他调笑般接话道:“如果三个变态聚在一起也算圆满的话,那今晚确实很圆满。” 讲了这句,季凛也微微仰头,喝掉了一整杯酒。 他喝酒时候,凌厉的喉结不断微微滚动,每一下都性-感得要命。 闻冬盯着看了两秒,掩饰般垂眸,也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龙舌兰。 是季凛的味道。 “我才不是变态,”席应宗忽然出声纠正道,“我可是正义的审判者。” 季凛立刻接话道:“那我也是正义的审判者。” 听他们两人都这样说了,闻冬微微歪了歪头,像是思考了一瞬,随后指尖轻点桌面,笑道:“那这么说来,我可就是大公无私的救世主了。” 他话音落下,三人都一同笑了起来。 那场景,当真是正常人看了都得犯怵。 “不过说来,”席应宗笑够了,又忽然看向闻冬,转开话题道,“在射击馆那天,我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无懈可击的冷血动物季大侧写师,也是有弱点的。” 闻冬本身就很抵触任何人用「冷血动物」这种词来形容季凛,更何况现在说这话的人是席应宗—— 一个真正冷血,且以所谓惩戒实则伤害的方式滥杀无辜的变态。 闻冬当然就更抵触了。 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反驳道:“季凛不是冷血动物。” 听他这样说席应宗倒也没觉得意外,反而笑着应道:“他对你确实不是,所以我才说,发现了他的弱点。” 很显然,席应宗是在说闻冬就是季凛的弱点。 闻冬偏头看了季凛一眼,季凛与他对视,眼底划过一瞬纵容笑意。 闻冬也就并未否认,只是顺着反问席应宗:“所以你就利用他这唯一的弱点,把我们两个都骗到你这里来了?” 虽是问句,可闻冬用的是陈述语气。 “这怎么能算骗?”席应宗不赞同道,“我不过是觉得我们三人本就应该在一起,长久不分离。” 他这话一出口,闻冬还没来及回应,季凛就先嗤了一声,他敛眉道:“长久不分离那是我和我的小玫瑰之间的事情,你插什么足?” “我可没要插足,”席应宗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边给闻冬和季凛也添满了,他端起喝了一口才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无论是爱人还是好友,只要情感真挚,就都是能够共生共死的,不是吗?” 席应宗这句话话音未落,华贵顶灯倏然间闪了一下,好似接触不良,又似某种隐晦暗示。 —— 地面上。 宝蓝色Giulia还有连排没有闪灯没有鸣笛的警车,悄然到达了圣心孤儿院旧址。 盛夏身体受限,让他换个车坐很麻烦,唐初就干脆赶走了盛夏的护工,自己当了他的司机。 来的路上,两人已经基本交换过了信息。 唐初将车停在隐蔽处,转头语速飞快对盛夏嘱咐:“你先等在车上,如果真的需要你帮忙,我会上来接你。” 一路车开得太快,盛夏精神不济,只能瘫在后座朝唐初微微弯了弯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唐初看他这样忍不住道:“要不我让阮甜留车上...” “不...”盛夏不得不吃力开口回绝,“放心,不会死...” 一听这字眼,唐初本能一蹙眉,但情况实在紧急,没空让他再去劝更多,他只好转回头去握紧对讲机,沉声交代:“一队先跟我突进,二队在外戒备随时准备支援,保护好我们的拆弹专家,也保护好自己,听明白了吗!” 交代完毕,伴随对讲机中一道道「明白」的回答,唐初已经利落开门跳下了车,边又本能矮身借车身隐蔽自己身形,同时带队谨慎向前不断靠近。 这里是圣心孤儿院的旧址,是闻冬根据先前收到的那条所谓字谜——世间万事,皆有起点这八个字猜出来的。 因为在闻冬怀疑席应宗就是面具头目之后,便让唐初隐蔽查询了席应宗的过往履历,发现了他最初被抛弃在的孤儿院,同样也是圣心,和闻冬当初所在的孤儿院是同一个。 只不过席应宗在的是这个旧址,闻冬在的是后来搬迁过的。 而根据闻冬来了之后,纽扣上的微型摄像头隐蔽记录下的环境,很显然,和唐初现在眼前的对得上—— 人烟稀少,杂草丛生,楼房废弃。 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孤儿院地下,藏着这座城市巨大的罪恶。 依据脑海中对先前闻冬传给他的画面还算完备的记忆,唐初带一队刑警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狭窄只够一人通过的楼梯。 唐初再次低声叮嘱一遍:“时刻戒备,保护好自己。” 随后,他便打头阵,第一个侧身迈下了楼梯。 一步,两步,三步... 每多下一级台阶,唐初的呼吸就多发紧一分,额头上就多沁开一层薄汗。 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枚定时炸-弹的时限,以及辐射范围。 因此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人知道是否下一秒,就是他们的死期。 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唐初,还是他身后的一众刑警,都没有一人退缩。 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手中的枪同样握得极稳。 无比坚定不移。 终于,到达了地下! 唐初侧身贴墙,先将枪口对了出去,随后才缓缓探身,身后刑警们陆续下来都自动变成了四个人背背相抵,枪口对外的队列。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是,入眼就是一个完全废弃,空无一物的大平层。 不要说人了,是真连鬼影都没一个。 唐初皱了皱眉。 再度回忆起先前看过的闻冬传给他的画面,闻冬当时,好像通过了一道完全漆黑下坠的通道... 唐初锐利视线在四面墙壁上飞快扫射,终于,在他看到一面墙角落处一个黑洞的时候,视线猛然一顿。 一线刑警的直觉在这时充分生效,他不自觉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又顿住,指尖轻扣对讲机,用摩斯密码传递出消息—— 二队跟进,分两个人去把我那车上的人一起带下来。 他又转身向身后一众刑警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 随后,他便大步走向了墙壁角落上那个黑洞,肉眼看不见底。 探了一只脚进去,同样探不见底。 唐初握紧了枪,只好深吸口气,整个人都进了洞口。 下一秒,唐初就感觉到自己在快速下坠。 又过了两秒,唐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他妈竟然是个巨型滑梯! 靠!席应宗那个变态是真特么恶趣味! 这个念头腾起的瞬间,唐初忽然到了底,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抵了上来。 —— 密闭的品酒间。 三人已经一同喝完了一整瓶龙舌兰。 席应宗起身走向酒柜,他刚刚从酒柜中又取出一瓶新的,动作却忽然一顿,随后从口袋中抽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将手机原放回了口袋中,转头看向闻冬和季凛。 季凛抬眸看他,语气如常问:“怎么了?又不想喝了?” “没,”席应宗一笑,回答道,“只是觉得我们每次都喝龙舌兰,今天不如换个口味,尝一尝别的。” 闻冬和季凛都表示自己随意,喝什么都可以。 于是席应宗又转身将手中那瓶龙舌兰放了回去,转而拿起了酒柜最顶层的另一瓶酒。 “真82年的拉菲,”席应宗转身走回桌前,将手中酒瓶放在桌上,边利落开瓶边笑道,“我压箱底的宝贝,今天就拿出来,让我两位最好的朋友尝一尝。” 闻冬也勾唇笑了一下,语气随意般道:“席医生可真舍得。” “那自然舍得,”席应宗将闻冬面前的酒杯倒满,并添好了冰块,一笑道,“毕竟我刚刚就说过了,今晚于我而言,确实非常圆满。” 圆满。 他再次提到了这个词。 某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再次在闻冬心尖蔓延开。 他借碰酒的机会,手指轻轻触碰上季凛手指,两人极其短促对视一眼。 在对方眼底读到了两分同样不明所以的紧张。 席应宗喝了口酒,品味般阖了阖眸,又忽然前言不搭后语般发出一声感慨:“不知道今年雅深的冬天,会不会很冷。” 这实在是句古怪的感慨,毕竟现在,可还是盛夏。 闻冬也喝了口酒,酒意给他漂亮眼眸略微添上两分雾气,愈发显得旖旎而令人沉醉。 他随口接话道:“等冬天时候,不就知道了?” 席应宗侧眸看过来,注视闻冬两秒钟,之后才敛眸叹道:“大概我是个怪人,我现在就很想知道。” 这话说得实在莫名。 闻冬心尖倏然一跳,他下意识垂下手,在桌下牵住了季凛的手。 —— “手!”唐初压低了嗓音对身边刑警低喝,“拉他的手指试指纹!” 洞口看守的两人早已被唐初制服,可这不过是个开始。 不过唐初不得不承认,盛夏真的帮上了忙。 还绝对是个大忙。 因为先前在看闻冬传回去的时时摄像时候,唐初就注意到了这下面构造非常复杂,比唐初见过的所有迷宫都还要复杂很多。 只凭看一遍摄像的记忆,是绝无可能准确找到那间关押孩童的房间的。 可如果一间间找过去,那大概很可能还没找到,炸-弹就该爆炸了。 他们很可能都得交代在这。 唐初正焦急间,被刑警一路抱下来才刚刚放进轮椅里,还没坐稳的盛夏就颤声开了口:“我...呼,有办法。” 他陷在轮椅里的模样分明已经虚弱不堪,可语气依旧坚定,眼睛也很亮。 ——于是唐初活了三十年,有幸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催眠。 不同于之前云风所用的那种药剂,只能把人变成复读机。 盛夏把最先被唐初制服的那两人,竟直接变成了人形导航! 还是绝对准确,不会出声,只会沉默在前方带路的那种人形导航。 不过唐初,还有一众刑警此时都完全无暇震惊亦或发出感叹。 唐初只是利落朝盛夏竖了个拇指,随后就一手稳稳握枪,另一手推起盛夏的轮椅,同一众刑警一同跟随两个人形导航,在迷宫一样的地下水泥房中不断转弯穿梭。 因为有了盛夏在,唐初便没再打头阵,而是主要负责保护盛夏。 唐初感觉他们现在像极了真身在游戏里打怪。 因为虽然像是开了挂有了导航,可所过之处,谁也不知道在哪一个转弯处,就会猝不及防跳出来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好在每一次都还算有惊无险,有轻伤没丢命,历经一路坎坷,唐初推着盛夏,还有一众刑警们终于找到了关押孩童的房间! 唐初刚刚低喝的那一声,正是他们暂时敲晕了负责看守这间房门口的两个人,唐初想用他们的手指试指纹,看一看能不能将面前的门打开。 不过结果并不意外,席应宗那个变态谨慎至此,大概只有他一人才有这房间的指纹。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唐初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先前看到的画面,确认了关押孩童的囚笼离门并不算近,便将盛夏暂时安置在离门较远,且还算隐蔽的角落,之后动作熟练利落换了突击枪。 再之后,对着面前严丝合缝的门就来了一枪! “一队带拆弹专家跟我进入,注意自我保护,”唐初边语速飞快低声下命令,边干脆利落又是一枪,“二队在外戒备待命!” 话音落,又是一枪! 每一枪,都震在在场所有人的鼓膜,更震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连打完了十发子弹,唐初正要换弹夹,面前严丝合缝的门却忽然发出「轰」的一声,随后,终于向后倒了过去! 没有分毫犹豫,唐初率先侧身举枪走了进去,一队刑警及两位拆弹专家立刻跟上。 很幸运的,这个房间里只有被关押在囚笼内的,十个都还活着的小孩,没再遇到埋伏的枪口。 但唐初凭借记忆及过人的观察力,还是立刻找到了之前在闻冬传给他的画面中,看到的那个红点。 证实了那确实是枚定啥炸-弹无疑。 唐初握着枪的手紧到近乎痉挛。 两位拆弹专家已经大无畏快步上前,短暂检查了一下炸-弹装置。 其中一人分神出来同唐初汇报:“还剩三分钟,辐射范围就在这个房间。” 边已经低头开始了极其危险而又精细的拆弹工作。 那是对在场每个人而言都无比漫长,却又无比飞速的三分钟。 一队刑警们一人负责一个囚笼,以最快的速度,最安稳的手掌,最有力的手臂,将里面恐惧到甚至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小孩们一一救出,往房间外面转移。 唐初一半头脑还在敏锐观察这个房间是否还可能有被他遗漏掉的炸-弹,另一半头脑还要分神出去思考席应宗现在在哪里,闻冬和季凛又在哪里。 但至少没在这间有炸-弹的房间,且很有可能还是同席应宗在一起的。 唐初想,那么目前来看应该还算安全。 只要席应宗没疯到准备把自己一同炸死,纯论武力的话,席应宗应当还不是季凛的对手。 理清了这点的同时,唐初又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计时器—— 还剩10秒。 最后一个小孩被安全转移出去。 还剩8秒。 偌大房间内,只剩下了唐初和两位拆弹专家。 空气安静得唐初能够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还剩5秒。 唐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天进入警校时的模样。 还剩3秒。 红点忽然熄灭,两位拆弹专家脱力倒在了地上。 又过了足足半分钟,迟来的狂喜才终于涌上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炸-弹没有爆炸,没有小孩伤亡,所有同僚都在! 随两位拆弹专家一同走出房间,唐初朝大家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之后脚步发飘第一时间找到了盛夏。 他蹲在盛夏轮椅前,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可在想要分享喜悦,话却还未出口的刹那,唐初却极其莫名,毫无来由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盛夏突发严重的痉挛。 下一秒,他们听到了并不算遥远的爆炸声。 可他们却毫发无伤。 作者有话说: 先把这部分发出来,我继续写,下章正文完结,今晚就有。 鞠躬,非常爱大家! 第106章 品酒间。 三分钟前。 三人举杯碰了最后一杯酒, 一同仰头饮尽。 纯度的龙舌兰和拉菲都是典型的高度烈酒。 但对于闻冬和季凛这样的「实验品」而言,酒精对于他们的效果同样浅薄。 思维依旧无比敏锐而警惕。 说来那其实是极其巧合的瞬间。 在三人酒杯同时放在桌面上,磕出清脆一声响的下一秒钟, 闻冬忽然看向席应宗,而季凛抬眸,视线掠向酒柜。 闻冬并不知道季凛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今日的特殊能力忽然出现了, 可令他无比惊异的是,此时此刻,充斥在他鼻尖的, 属于席应宗的情绪味道,竟是极其苦涩的奶油味。 这好像是两种很不相融的味道, 但闻冬清晰知道它们代表什么。 前者是极度的悲痛,后者则是释然。 而极度悲痛与释然相融合, 就会变成绝望。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人悲痛到了一定程度,其实反倒是会释然的。 只是... 只是在这一刻, 闻冬极其罕见完全无法明辨,席应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种情绪。 闻冬和季凛这次的任务其实是相同的, 就是尽所能接近席应宗,取得席应宗的信任,之后找到机会收集证据, 一举将新的面具组织彻底捣毁。 因此先前闻冬其实在心里猜想过, 席应宗现在究竟有没有信任他们。 闻冬当时想, 如果他能闻到席应宗的情绪, 或许是有可能闻到类似怀疑警惕, 这样的情绪的。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是和季凛在一起的, 盛夏也已经拜托过了老宅的人照顾,闻冬就能安心同席应宗打持久战。 可闻冬确实从没想过,他会闻到这样一种足矣称之为绝望的情绪。 席应宗为什么要绝望?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落在闻冬手里的细丝,将他心底先前一闪而逝的那股异样感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好像由此就能顺着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被抛弃,就是原罪。” “无论怎么说,今晚于我而言确实就是圆满的。” “我才不是变态,我是正义的审判者。” “我不过是觉得我们三人本就应该在一起,长久不分离。” “我只是觉得,无论是爱人还是好友,只要情感真挚,就都是能够共生共死的,不是吗?” “我压箱底的宝贝,今晚就拿出来,让我两位最好的朋友尝一尝。” “不知道今年雅深的冬天,会不会很冷。” “大概我是个怪人,我现在就很想知道。” —— 席应宗今晚说过的话语,此时一句句在闻冬耳边清晰回荡,那根细丝逐渐变得愈发鲜明起来。 闻冬终于找到了那种异样感的源头! 席应宗说:世间万事,皆有起点。 闻冬以为的起点就是在这家孤儿院,因此找来了这里。 这并没有错。 可并不完全。 对于席应宗而言,他的人生的起点,是他被抛弃。 且被抛弃了两次。 一次是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另一次是曾给过他些许温情,可最终又毫不留情将他推开的养父母。 面具惩戒很多人,这其中包括了具有明显情绪倾向的——年轻女性和富家小孩。 前者对于席应宗而言,大概是他爱而不得的义姐的映射。 后者对于席应宗而言,或许就是比他晚出生,导致他再次被抛弃的义弟的映射。 可席应宗并没有惩戒过任何一对有子女的夫妻。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寻求过抛弃他的父母的映射。 是因为到了这一步,他无法与自己的逻辑自洽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明明没有病,没有错,却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 于是席应宗只好自我催眠—— 被抛弃,本就是原罪。 所以,席应宗到最后想要惩戒的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根本就没想活! 所以他根本不在意闻冬和季凛究竟是真的和他同一战线了,还是其实是警方派来的卧底。 他从一开始,从给季凛发出那条信息开始,从把闻冬的真实资料匿名泄露给警方开始,他就根本不是在寻求同伴。 他是想要连带闻冬和季凛一同惩戒,想要让他们一起死! 因为—— 席应宗忽然笑起来,他透明镜片后折射出一种不似真人般奇幻的,极度亢奋的光。 他就以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闻冬和季凛,随后一字一顿道:“我们都是罪人,我们本就不该活着。”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酒柜中忽然响起一声极其震耳,足矣震破鼓膜的爆炸声,与此同时,酒柜在顷刻间化为废墟。 酒液成了最好的助燃原料,明明前一秒还华丽精致的品酒间,在这一瞬,便化作了茫茫火海! 火舌如同狂怒的野兽,肆意向前汹涌翻滚而来。 闻冬记忆的最后一瞬,是季凛忽然站起身,整个人向他扑了过来。 —— 再恢复意识,是在十分钟之后。 眼前依旧是一片火海,可闻冬却奇迹般没有感到烧灼亦或疼痛。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他甚至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灵魂不会感到疼痛。 然而下一秒,覆压在身上的真实重量,就让闻冬又清醒过来。 灵魂是感觉不到重量的。 但闻冬可以。 又花了两秒钟时间,闻冬才彻底清晰意识到,压在他身上的是季凛! 十分钟前最后的画面在脑海中骤然炸开,闻冬只感觉到头脑一阵嗡鸣,他立刻捧起了季凛的脸,边大声叫他:“季凛!季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手指是颤抖的,声线同样是颤抖而又嘶哑的。 边叫喊,闻冬边抵着背后坐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将季凛拖拽起来—— 季凛太高,此时他这个姿势,分明脚踝处的皮肉都在被火焰灼烧! 终于,暂时将季凛换成了一个同他肩并肩相坐的姿势,在这一小方不知为何如此幸运,还没有完全被烈火吞噬,只是烟雾滚滚的空间内,闻冬让季凛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再次伸手去拍季凛的脸,哑声叫他:“季凛,你...你睁开眼,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闻冬没去试季凛的鼻息,亦或脉搏。 他不敢。 他怕试出完全不能承受的后果。 不过好在,上天大概确实待他不薄—— 半分钟后,季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还略微混沌而茫然,嘴唇淡得近乎没有血色,整个人都是闻冬从没见过的虚弱与狼狈。 不过还是在辩识到面前人是闻冬的瞬间,季凛就微微勾了一下毫无血色的薄唇,之后他轻声道:“我的...小玫瑰,你试试看,后面的门,能不能推得开。” 不知是因为刚刚极度的恐惧,还是因为过大的爆炸声影响到了听力,闻冬发现自己即便和季凛靠得这样近,却依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费了两分力气读懂季凛的唇语,闻冬整个人一愣,随后他意识到什么,猛然向后看去,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这方狭小空间为什么暂时没有被烈火侵袭! 因为这里是有暗门的,季凛应当是知道的,因此他在意识到有炸-弹的那一瞬,是有意将闻冬向这个方向扑的。 巨大的冲力让闻冬背后的暗门被撞开,随后向外拓展出了一条长约一米的隧道。 这便是闻冬和季凛此时所处的狭小安全区。 只是,这隧道后还有一扇门。 如果能将这扇门打开,他们就能出去了! 这样想着,闻冬便伸手拼了命去推门,甚至用上了脚。 可面前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闻冬急了,他想找趁手的工具,可放眼只有一片火海。 席应宗,大概就已葬身在这片火海中。 一代面具头目的落幕,竟是以这样一种堪称荒诞的方式。 不过此时的闻冬自然无暇去感慨,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什么,倏然转头看季凛,满含希冀一叠声问:“有机关的对不对?暗门一般不都是有机关的?你知道在哪里吗?我要怎么做,季凛,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好不好?” 可季凛垂眸看过来,他眼底划过一瞬悲悯的光。 这是闻冬第一次在季凛眼里,见到这样的神情。 他想,原来悲悯的眼神是这样的。 真的就像神明一样。 “没有机关,”季凛终于摇了摇头,先前过度的冲劲大概已震入了他的肺腑,现在连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在疼,他被屏蔽了痛觉太多年,却没想到第一次感觉到疼,竟就是这样刻骨铭心的感受,但他轻吸了口气,语气却还是温和的,“这种逃生门,是没有机关的,能打开就是能出去,打不开,也就只能这样了。” 季凛会这样熟悉,当然是因为这道门的设置,也同当年面具的训练基地一样。 像面具那种人,他们看别人的命就像在看蝼蚁的命,一根手指就能碾死。 可他们对待自己的命,却又珍惜且怕死,因此会在基地设置这样以防万一的逃生门。 真正需要逃生的时候,自然是无暇再去研究什么机关的,因此这扇门理论上而言,一推就能开。 可既然闻冬都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依旧没能推开,就只能说明席应宗早已做过手脚,将这门彻底封死了。 所以席应宗是真的想死,也是真的想让季凛和闻冬,同他一起死。 才不留丝毫可能「逃生」的机会。 “说来还是我判断不够准确了,”季凛稍微缓过来些许,他摇头笑叹了一声,缓声道,“我以前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明明他留下了那么多意味不明的暗示,在以前,我大概早该想到他的真实意图了,可现在...现在原来我也会有受主观情绪影响,从而先入为主的时刻,我依旧不怕死,但是不想死了,我就本能以为,他同样也不想死。” 在这一刻,闻冬感觉到了巨大的荒谬,就像是上天同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季凛遇到他之前,没有情绪,无畏生死,做出的任何判断都能够贴近一台机器,无限理智而客观,因此他很可能提前判断出席应宗的真实意图,从而让自己提前规避掉这个可能会死的结局。 可在季凛遇到他之后,有了情绪,开始不想死,却又受情绪所困,判断变得相对主观,最终却难以避免这个死局。 一时之间,闻冬甚至不知道这两者,究竟怎样于季凛而言才是好的。 不过下一秒,季凛就给出了答案,他头靠在闻冬细瘦肩膀上,微微抬起,薄唇轻轻去蹭闻冬的耳鬓,贴在他耳边低喃:“我的小玫瑰,我大概真的是个恶魔,明明理智上,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我心里却完全克制不住生出窃喜,能和你一起死,好像也很美妙。” 略顿一瞬,他又缓缓摇了摇头,薄唇掠过闻冬的耳垂,如果忽略鼻间近乎令人窒息的浓烟,还有近在咫尺的烈火的话,他们此时这个姿势,分明亲昵得如同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当然,”他低低呛咳了一声,又哑声道,“比起共死,我当然还是想和我的小玫瑰一起活的,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吃鳗鱼饭...闻冬,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明明你不该在这里的,明明你可以好好活着的...” “不...”听到这里,闻冬忍不住抬起手,食指指腹轻缓压在季凛的唇瓣上,他眨了眨眼,眨落盈满眼眶的泪珠,语气很轻,却又很坚定,“我们本就是约定好了,要共生共死的关系,你已经抛弃我一次了,难道现在,还想再抛弃我一次么?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死,那才是真的坏。” 我很想和你一起活,但也完全不怕同你一起死。 我唯一怕的,是你丢下我一个人。 无论生,还是死。 季凛唇角微微勾了勾,他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闻冬的指尖。 之后,他低低反问:“不担心盛夏吗?” 闻冬知道季凛在问什么。 是在问如果他真的死了,不担心盛夏吗。 “担心,”闻冬坦诚道,“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 微顿一下,闻冬又侧头去吻季凛的喉结,像是怕季凛不信,他又继续道:“如果今天我真的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你真的丢下我一个人了,那我还是会去找你的,这世上自杀的方法千万种,任何一种,都够送我去见你了。” “不好,”季凛任由闻冬的舌尖在自己喉结上打转,只摇头笑,语气依然温和平静得像在点评什么寻常的玩法,“千万种方法,没一种好的,跳楼吃安眠药,都会很难看,前者是外表彻底破坏,后者是最终窒息...咳咳,而留下窒息特征的尸体像,割腕很难割得准确,服毒的过程,呼...过程本就生不如死,溺水后的尸体,会膨大腐臭...总之,没有一个好的。” 闻冬阖眸笑起来,浓烟已经快要将他们完全裹挟,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紧促。 他想,其实他们这样最后也会窒息死。 但最后,大概还是会一并被烈火吞噬。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一开口就先迸出一连串的呛咳。 季凛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过了好一阵,闻冬才缓过来了些许,他弯了弯眉眼,和季凛靠在一起,轻笑道:“那这么说来,还是我们一起,被大火烧死最好,肉身会消失,但我们的骨头,一定还能是连在一起的。” 好半晌过去,闻冬才听到季凛低低的一声「嗯」。 闻冬抬眸去看他,发现季凛的眼角竟是湿润的。 那一瞬间,闻冬再也克制不住溢到鼻尖的酸涩。 他偏头吻了吻季凛湿润的眼睛,嗓音没能压住漏出两声哭腔,他低喘着道:“但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活,想和你一起去吃鳗鱼饭,去做...呼,去做很多还没一起做过的事,所以,my devil,你会陪我活下来的,对不对?” 季凛竭力压着身体内翻滚的疼痛,忍着快要呼吸不上的憋闷感,又再次「嗯」了一声。 温沉而又纵容,一如往常。 生为你,死亦为你。 好在上天开眼,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庇佑,在季凛的这一声「嗯」落下之后。 他们身后的那扇门,竟忽然被人从外暴力拆除了! 雅深消防来了。 还隐约能听见唐初焦急的呼喊:“季老师,小闻先生,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季凛微微向外偏了偏头,他大概是想回应的,可薄唇微动,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如释重负般在闻冬怀里,阖上了眼眸。 —— 季凛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情节却又过分单调而反复。 先是在圣心孤儿院,遇到了闻冬。 看闻冬在他怀里毫不设防睡着,之后如同本能般对他说:“我相信大哥哥是个好人。” 之后画面却又倏然一转。 汹涌火焰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也如同本能般护住了闻冬,感受着覆在后背快要将他灼穿的烈火,梦中的季凛阖眸贴在闻冬耳边低笑:“你看,我确实是个好人。” 我让你活,让我自己死。 这样想着,梦里的季凛就竭力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边转身毫不留情走向火海。 可一只骨骼纤长的手,轻轻拉住了他。 他听见熟悉的闻冬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听见闻冬说:“不,my devil,你会陪我活下来的。”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又重新回到开端。 如此循环往复,不断拉锯。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不知这样循环拉锯了多少遍,再第无数遍的时候,梦里的季凛,忽然不想回到火海去了。 这一次,他没有转身走向火海,而是死死回抱住了闻冬,哑声回应:“我是恶魔,我要陪你活下来。” —— 那天,是雅深今年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距离那场近乎夺命的爆炸与大火,已经过去了四天整,今天是第五天的清晨。 季凛在ICU躺了整三天,终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被允许在昨天转入了普通病房。 除非必要去卫生间的时间,闻冬一刻也没离开过病床边。 医生没有明确给出季凛会醒来的时间,可闻冬却在今天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的刹那,好似冥冥之中,有了什么毫无缘由的预感。 下一秒,他忽然拿起手机,订了一束花—— 厄瓜多尔黑玫瑰。 花送来得很快,送到护士站,又被亲切的小护士送来了病房。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闻冬起身快步去开了门,接过那一捧并不娇艳的黑玫瑰,并轻声道了谢。 关上病房门,闻冬双手抱着那捧花向病床边走。 可他才刚刚走到病床边缘,还未来及将花放在阳台上,却猝不及防,倏然之间—— 对上了季凛睁开的眼睛。 那大概是时空都静止的一瞬。 下一秒,闻冬怀里的花忽然掉落。 掉在了病床上,季凛脚边。 闻冬薄唇微微张了张,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他极其不争气,飞快红了眼眶。 最后,还是季凛先开的口。 他太久没说话,嗓音还带着尚且虚弱的低哑,语气却又分明是沾染满了浓烈的爱意,他说:“我的小玫瑰,我回来了。” 我为你回到这人世间了。 短暂的一瞬静默之后,闻冬忽然大步走到了季凛面前。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其实还并未彻底回转,但在这之前,他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最诚实的回应—— 俯下身去吻季凛那张依旧血色浅淡的薄唇,闻冬嗓音中难掩哭腔,语气中又裹挟满了汹涌爱意,还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my Devil。” 你又怎会舍得留我一人,在这空荡人世间? 碍于季凛才刚刚醒来,闻冬这个吻十分克制而浅尝辄止。 只是短暂的唇瓣厮磨,他便直起了身,准备按铃叫医生。 却见季凛忽然垂眸看了看自己脚边,之后听他哑声问:“你买的什么花?” 闻冬按铃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垂下眼来望进季凛的眼睛,轻声回答他:“厄瓜多尔黑玫瑰。” 季凛那向来凌厉冷冽的眼眸,忽然就微微弯了起来。 窗外一缕日光浅浅映在他眸底,让他那双总是如同漩涡一般,难以辨明情绪的眼底,此刻晕开鲜明的欣喜。 季凛知道这个品种的玫瑰—— 花期正在盛夏。 它的花语是—— 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终于,写到这里了! 知道这个品种的玫瑰真的很巧,是在写冬冬第一次叫小季「my Devil」的那天,无意间刷到了这个玫瑰,发现它的花期花语,都太太太适合冬冬和小季了,所以在这里完结计划很久了。「标注」花语非原创。 但这章还是写得情绪爆炸,冬冬和小季在火海边的那部分对话把自己写哭了Orz... 这篇文对我来说真的很意义非凡,真的真的有很多话想说,很多煽情的话,但想了想还是等全文完再煽情叭hhhh! 所以这里就说一说比较实际的—— 首先就是关于我之前说到过的因为连载期更新不稳定,会做出的补偿,目前计划是这样的—— 1.会有至少两万字免费番外,写ABO平行世界的冬冬和小季,感觉他们两个真的很适合ABO背景! 「敲黑板」这个番外会单独开一个免费番外集这样,不一定只有ABO的,小可爱们也可以点梗我酌情安排,后续有什么脑洞可能都会丢进去这样。 「再敲黑板」这篇后面当然也还是有番外的,因为这个结尾是我很早就想好的,但是也知道有一部分和剧情相关的还没有彻底交代完,所以会在番外里交代完,还会有冬冬和小季两个疯疯的恋爱日常,说来这俩还没认真约会过一次...番外绝对要安排上!当然也要有个不那么正常的婚礼叭哈哈哈-还有什么其他想看的,小可爱们可以在评论里说,还是酌情安排嗯! 然后这边番外,也就是下一章更新是周六,周五我躺平一天休息一下... 2.另外一个补偿,会有10w字连载期免费,完结后再v的福利文!这个我个人想法是写一个冬冬和小季在无限流那种背景的,当然还是征求一下小可爱们的意见,大家有没有什么很想看的cp人设模式或者大概的梗,都可以发在评论区里! 补偿就是以上,之后截止下章更新前,2分评论都发红包!鞠躬,真的非常非常爱大家! 再之后,如果有喜欢这篇文的小可爱,可以帮我在vb或者xhs之类的推推的话真的不甚感激,就真的希望冬冬和小季的故事能被更多人看到,如果推的话,记得呼吁大家来绿江看正版哦啾咪!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